文/何报榴 漆伯麟
江西产生过不少绘画巨匠,如五代、南唐的董源、徐熙,宋代杨无咎,元代方从义,明代郭诩,清初八大山人,近代陈师曾、傅抱石等,都为大家所熟悉。近年,画坛上又出现一位杰出国画家黄秋园先生,他生于1914年,卒于1979年,南昌人,字明琦,号大觉子、半个僧、清风老人、退叟。自幼酷爱书画;十二岁从师学画,曾得石涛山水二帧,爱不释手,反复临绘,后就读于剑声中学,因家贫辍学,进南昌一家裱画店当学徒,接触到许多古代书画名迹,便日夜揣摩,临绘不倦,艺事大进。十九岁在武汉、长沙、济南、庐山、南昌等地举行展览,受到好评。抗战时,黄先生进江西裕民银行当职员。南昌沦陷后,随银行迁入内地,其间也曾举行画展。新中国成立后仍在银行工作,利用业余时间作画,1950代末1960年代初创办“南昌书画之家”被推举为“南昌国画研究会”会长,也是“江西个山书画研究会”创始人。20世纪70年代末,艺坛回春,先生精神振作,奋笔勤绘,正欲著书《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并作五十米《庐山图》长卷之时,患脑溢血症,遽然去世,实为艺林痛惜。黄先生生前书画作品多半散失,他创作旺盛之年,正是极“左”思潮泛滥之时,其作品亦不为世人所重。近年他的遗作,得到各界有识之士的重视,多方收集,先后在南昌、南京等地展出,颇得国内外人士称扬。
中国画的灵魂在于意境,意境之获得,靠画家之学养,黄秋园先生中青年时代,治学严格,刻苦好学。他曾对历代名家画论、画迹潜心研究,深究传统,得古人笔墨精髓。他重视师法造化,又能诗善书,常通过题画以直抒胸臆,表达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的思想感情,十年动乱之际极“左”思潮泛滥,他被目为黑画家,作品被咒为黑山恶水。但先生深信,我国的民族绘画传统,绝不会被废弃,终将得继承发展。为此,风浪再大,也动摇不了其信念。他经常把自己关在画斋里,夜以继日地作画,勤奋探索,表现出他对极“左”思潮的藐视态度。另方面以他的山水画,歌颂祖国山河的壮美。他常在林木幽深的画幅里用极简练的笔墨,勾画出布衣草履、身材伟岸的高士以自况,表现了在当时特定环境条件下自己的情怀。梅花也是他常表现的题材,他画的梅枝干遒劲,花蕾蓬勃,还在画上跋以诗句,来阐发他的思想境界,如“花开花谢度虚年,霜发低头写云烟。画格高寒不入时,难换人间半文钱”。就是通过梅花,寄托着对“十年动乱”和极“左”的一种愤懑不平之气。在视工笔仕女、宫阁为黑画的年代,黄先生却画了不少表现仕女、宫阁的界画、青绿山水,为传统艺术鸣不平。并通过《吹箫引凤》《天女散花》等传统工笔仕女题材,以表示他对美的向往。
黄先生的画,有着强烈的民族本色,富有深厚的传统技法功底,他对传统的师承,上至宋元,下逮明清,特重探寻董、巨、李、范、郭熙等人之画法,深得黄鹤山樵奥秘和清初“四僧”之意趣,他的界画,远崇郭忠恕,近尚袁江、袁耀,黄先生曾谈到历代有成就的画家都是在继承和发展前人而来,如唐之李思训,是在隋代展子虔的基础上,创造了工笔重彩青绿山水。清初石涛被公认为最富创造性的山水画家,亦在师承倪瓒、沈周等前人笔墨基础上,结合写生,创造性地形成他的面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早期山水画中有巨然的短披麻皴,也有董北苑的长披麻皴;有倪云林的拍带皴,亦有石涛的拖泥带水皴;章法上有范宽的雄奇,也有王蒙的茂密,石谿、石涛的雅逸。他将几种不同的家法,吸收出现在一画之中,显得异常和谐,浑然一体。黄先生后期所作之《江南雪景图》就是他继承和发展传统的代表作,此画表现了江南大雪后,冰冻起棱的景色,他通过对实景的体察,还利用盘景石纹,以小见大,注意运用裹锋而略带棱角,表现有变化的几何椭圆形,创造了前人所无的“溶岩皴”以表现大雪封山。不用半点白粉,却有白雪皑皑,结冻冰溜的效果,穿插貌似宋人蟹爪、鹿角表现林木,刻画了“冬山惨淡而如睡”的境界。这也是由于他长期精研传统,掌握了坚实的传统功底,融以生活阅历心得体会,腕底自能脱略前人笔蹊。他对我国古代画家也并不是盲目追随的,他说过古代画家,各有长短,清“四王”重摹古,缺乏创造;元倪瓒,画虽明洁,但觉感情一律;明沈周之画甚雄深,而乏隽秀之气;甚至对他一向崇尚的石涛,也认为其笔法作小幅好,作大帧易显散乱。足见他对传统是有分析地继承,并有他个人见解的。
秋园先生在用“线”方面极为讲究,并得益于浓厚的书法造诣。“众体升华一笔中”,他早年写《石门颂》《张黑女志》《张迁碑》,晚年行草参以隶意,重用中锋,所以他用线,除长短、疾徐、提按、疏密变化而外,还有劲紧连绵、挺逸流畅之特点,虽随意浑写,而不离法度,每根线都经得起推敲。运笔之力,时而表于外,时而凝于内,行留兼而有之,处处转去,酣畅淋漓。在他的巨幅作品《香庐峰》《层岩雨后》等画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那富有特色的线条,游动而凝聚着力度,气势生动而非自然景色之模拟,富有浪漫热情而超越了形的感觉,显示出线条美的韵律,流露出鲜明的个性,加强了他画上的魅力。
黄先生对点的运用和创造,也应值得重视。善于用点的历代大家,不乏其人,如董源、巨然、米氏父子、沈周、石涛直至黄宾虹、潘天寿等,都有极其深厚的点子功夫。石涛的“点”大都用来表现岩石土坡上的苔草,黄宾虹的“点”除表现树、草之外,大都用来增加画面山石、树林的阴阳,凹凸;秋园先生用点,则兼前人之长,出神入化,凝练精到,此种点法也可说是他别具匠心的创造,以秃锋点出,一下点便得出三面实一面虚的效果,适宜点夹叶林木、苔草,时而用在虚处,时而用在实处。他常在焦墨线上压以淡墨点,在淡墨线上破以焦墨点,一如高手着围棋,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实有致,疾徐顿挫,点而不染,处处留得住,如屋漏痕,无飘浮、僵板之病,真正使画面点子能加强山峦沉郁、朴茂苍茫的气氛,产生出交响乐般的韵律和节奏。(www.xing528.com)
秋园先生善用宿墨,经过他特殊处理,便产生一种厚、毛之感。在墨的运用上,黄先生常用受潮的棉纸,以宿墨勾出山、石外廓,自然便出现渗发的墨晕,有如雾景中之树木、苔草,这种渗墨手法,并非处处使用,而是渗与不渗交替,宿墨与非宿墨穿插,才能获得自然而又多变的效果。
黄先生的写意山水,在章法布局上,以繁满、茂密取胜。常见他大幅满纸,几不留白,但却满而不塞,繁而不乱,茂密中见虚透。他能将对造化之感受体会,溶于墨之中,倾崖倒壁,云烟穿插,气势巍然,见之于十数米长卷之中,洋洋洒洒,有如蛟龙出海。黄先生心胸开阔,豪放不羁,作画不打草稿,信笔落纸,随手写去,中间也时有停笔,以养气蓄势。绘成之后,却见秩序井然,随意而见法度,繁而有律。且见笔势飞动,坚实豪放,沉郁浑厚,自然而无雕饰,神韵具足。他的随意性的运用,充分说明了画家对所表现物象的规律及写意技巧的高度熟练,和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丰富想象力。
“学古人之迹,如图取影,空有其形,观察造化之理,眼前无限生机,如云烟变幻,时濡耳目,以涤其陈法也。”此乃黄先生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他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多次遨游名山大川,曾北登泰山,南游武夷,迹涉汀鄂、衡庐,对自然界的山光水色,做过长期细致的体验,他有过无数描写山居生活的题画诗,如“山作严师云是友”“乱山云锁树千章”“看云疑是青山动”等等,都说明他对自然、对生活均有着强烈、真挚的感情,对真山真水也都曾进行认真细微的观察,深刻体会,然后方能烂熟于心,倾泻于腕底。他画中的木石、峰峦、屋舍、水草、云烟都处理得很富有变化,并非如实反映。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领略到,他客观上是写实的,在主观上却是经过他组织、取舍和创造的,在此可用他的诗句来概括:“作画须得山水情,山若有骨水有声;师人不如师造化,何论范宽与李成。俗子师法泥于古,披麻斧劈真虚名;墨汁挥洒任吾意,浓皴大点纷纵横。倾崖倒石鬼神悸,驱江走海蛟龙惊;是中有法亦非法,无拘无束超神明。”充分反映了他的绘画思想、方法和抱负。
(原刊于《中国画大师黄秋园研究艺术论文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11月)
《松下隐庐》80cm×49.5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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