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洁兹
在我国画苑中，世世代代都有一些默默的耕耘者，他们甘守清贫，不逐名利，把一生奉献给艺术，为后世留下许多艺术珍品，永远为人们敬仰和纪念。黄秋园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人。
秋园先生离开我们七年了，他生前名不出闾里，艺术鲜为人知。1984年我才有幸拜读他的遗作，并略知其生平。对这位当代山水画大家奇迹般地被发现，我感到震惊，又不免夹杂一丝儿苦涩。野有遗贤，即使盛世也在所难免。人们认识这位艺术家太迟了，他得到的只是身后声名。
最近秋园先生的遗作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人们观赏那一幅幅画在粗糙土纸上的呕心沥血的作品时，会得到什么启示呢？一个裱画店学徒登上画坛要有多大的坚毅精神？一个20世纪30年代直到老死都在银行供职的业余画家，为取得艺术上的成就要克服多大的困难？一个学传统学得那样透彻，优入法度，得其精髓，又能机参造化，驱遣百家，要怎样对待民族文化遗产，处理物质和精神的关系？这是秋园先生的作品一系列发人深思的无声提问。
秋园先生江西南昌县人，自号大觉子、半个僧、清风老人、退叟，这不是旧文人的风雅之道，而是有其丰富的内涵。他的一生对艺术执着追求，视富贵如浮云，确实具有佛之虔诚、僧伽之苦行、通儒之博识、巨匠之技艺，但他并无出世思想，而有入世精神。在四凶横行、乌云压顶之际，他仍奋笔歌颂祖国壮美江山，以咏山林的高士自况，表现出对极“左”思潮的藐视。中国画有个重人品的好传统，秋园先生画品与人品俱高，更是一个难得的通才；他山水、界画精绝，人物、花鸟兼工，诗、书修养全面，不唯传统功力可跻古人，更难能的是他把传统精神注入自己对自然和生活的观察体验之中，抒发了他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的情怀。他有艺术家真诚的赤子之心，他的画是“心画”，绝非食古不化、因袭前人仿制品，而是属于现代，属于他自己的创造。(www.xing528.com)
当前中国画改革的呼声甚嚣尘上，少数激进者以反传统、学西方为现代化的标志。我奉劝他们看一看秋园先生的画，传统是否已终止其活跃的生命到了穷途末路？中国画是否可能作为“保留画种”苟延残喘？我相信他们只要经过认真的学习和严肃的思考，就不会采取那种虚无主义态度。传统中国画重意象，重主客观世界的浑然一体，天人合一。西方现代主义重极端个人化的视觉样式，将宇宙万物分解为点、线、面、色相等基本元素，随意拼合，成为怪胎，脱离传统，脱离生活和人民，是不足取的。要说现代绘画的危机，应在彼而不在我。当西方艺术家日益注目中国画的丰富哲理性和人文主义精神的时候，人们正需大大弘扬东方的民族艺术传统，何须端着金碗向西方乞讨？我说这话毫无拒绝借鉴西方艺术（包括现代派）之意，只是说要有抉择，不要把洋垃圾也当作至宝。我也反对借着重传统之名而不断重复古人（也重复自己），大量制造伪劣商品，败中国画声誉的行为。秋园先生是一位严肃的艺术家，他不趋时，不媚俗；新中国成立以后一直坚定地走党所指引的推陈出新的道路，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秋园先生一生清贫，但精神是充实的、富有的，因为在艺术王国里他拥有一切，与伟大祖国的壮美山河和勤劳智慧的人民同在。我曾说，作品是艺术家生命的延伸，人生有限，而艺术可以不朽。秋园先生艺术是经得起历史的筛选而流传后世的。
（原载《人民日报》1986年3月9日，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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