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冉淮舟
收到你母亲寄来的《耕堂忆趣》专辑,我一口气就读完了。过去只读过你的少数几篇——《与姥爷一起的日子》《忆姥爷》(三篇,即《小小“快递员”》《大作家的小板凳》《“恒大”与“牡丹”》),就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现在读了专辑中的21篇,加上不久前在报上发表而未收入专辑的《又见夏天》,印象就更加深刻了。
你的《耕堂忆趣》和你母亲的两本书(《布衣:我的父亲孙犁》《逝不去的彩云——我与父亲孙犁》),可谓异曲同工,都是写你姥爷——孙犁同志,内容动人,情感真挚,而且都写得亲切、自然。读你的《耕堂忆趣》,我有如下感想:
你对生活,看得准,记得深,写得真。这是从事写作的人,所应具备的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最宝贵的素质和品格——这些,都是孙犁同志经常向青年作者讲述的真经,显然你也是在自己的写作中实践着。比如在《小小“快递员”》中,写你姥爷的住处:“是一座已经失去了章法和规矩的破败院子……那起伏不断的土坡连着土坑,间杂着几株向日葵的丛生杂草,西边角落里高大参天的老槐树,以及居住在这一切之下的诸如蟋蟀、蚂蚱、刺猬等等小生灵,在小孩子的眼中看来,却充满了趣味,这里简直就是一座飘荡着神秘荒凉气息,暗中却生机勃勃的童话花园。”
你所写的这个大院,我曾无数次进出,可以说非常熟悉,你的描写,让我惊叹,不仅逼真,而且有着你自己的独特的感觉,即童趣。也是在这篇作品中,写你姥爷的形象:“有时候,屋里静寂无声,只有吹过树叶的风声和小鸟偶尔的啼鸣,我会轻手轻脚,探头进屋,不出所料,姥爷果然坐在那张老藤椅上,左手捏着一支香烟,透过书桌上的大窗子凝视着树影斑驳的天空。”这种凝视天空的情景,我也是多次见过,并深印在心中,你的文字,我认为是传神的。
你的散文,有一个故事,有一个中心。50年前,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彩云》,我请孙犁同志审阅指教,他在看过校样后,给我写了一封信,所提意见中就有这样一条:“散文,最好有个故事。”你的散文,我看就比较符合这一要求。从每篇文章的题目,即可看出是要写一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故事,就要接着往下看了。有故事,也就有了生活的基础,有了可触可摸的生活实景,对人和事所作的描写,也就有了坚实的凭借。这样的散文,其好处,就是让人容易记住。至于说到有一个中心,这又使我记起,30年前,我从天津调到北京铁道兵文化部后,深入部队写了一批散文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孙犁同志看后写了一篇评论文章《读冉淮舟近作散文》,就指出:“每一篇要有一个主题,一个中心。淮舟这次写的文章中,有些是太松散了。”《耕堂忆趣》中的文章,就没有这种毛病,而是写得紧凑集中,层次分明:先写一个引人入胜的开头,接下来紧紧围绕着一个中心,写出几个生动的小节,最后是一个意味深长、余音缭绕的结尾。说到写小节,这既是孙犁同志的文学理论(在《文艺学习》一书中,他详尽深入地论述过),也是他的创作实践(在各种形式的作品中,他都使用这种手段)。虽然写的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环节,但读者可以通过这样的环节,抓住整条环链,看到全面的生活、整个的人物。(www.xing528.com)
语言生动有力,活泼有趣,字里行间有着一种让读者喜悦的稚气。比如在《善待“过客”》一篇中,写你姥爷养鸟:“姥爷早上先拿出备用的鸟笼,在事先洗干净的食罐里装上小米,水罐里装上水,在笼子底板铺上一层干净的报纸。这一切准备就绪后,打开鸟儿所在的笼子,两个笼口一对,鸟儿就蹦蹦跳跳住进新家,开开心心晒太阳去了。”在《不养斗虫养鸣虫》一篇中写道:“尤其到了夏天,入夜时分,院里种种昆虫拉开歌喉,竞相开唱。”“那间老屋闷热不通风,姥爷总拿个板凳坐在门口的窗根下乘凉。有一次,晚上我母亲去给姥爷送东西,陪着他一起纳凉聊天,突然一阵清脆悦耳的蛐蛐声传过来,姥爷盯着不远处的煤池子,支着耳朵一动不动地听,享受着这自然的歌声。一曲过后,姥爷指着旁边的煤池子,叫我母亲过去看,他还告诉我母亲:‘听到没,这种是蛐蛐叫。’那时,每家都有个煤池子,用方方正正的砖块砌出来的,姥爷扒开浮头的砖,跟我母亲说:‘你看,这是个油葫芦,还有一种叫三尾巴腔子,都不是蛐蛐,这要看尾巴。’”这里所写的场景、氛围,多么形象、真实,你姥爷的静气、童真和他的那种独特气质,都鲜明地表现出来了。
有人曾问你姥爷:“写作是不是主要靠天才呢?”他很肯定地点点头:“是的。不过,我们都是凡人,就不好说天才了,姑且叫它特质吧!我不否认,我也是有特质的,有时候情绪一上来,自己就控制不住,所以别人总以为是精神不正常。特质对一个作家很重要。”那人又问:“是不是勤奋就可以写出好文章呢?”你姥爷又说:“光勤奋还不行。写作是个很特殊的事情,还得有特质。”写作得有特质,但特质不一定都像你姥爷那样,有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依我看来,你也是有特质的。打个比方,生活就像一幅画存在了你的心中,经过了你的情感的加工,再复印出来,就是你的作品。要珍惜这种特质,加上勤奋,一定会取得大的成就。
我给你提一个建议,就是要扩大写作的题材范围。过去我曾给你母亲写信,出了个主意,建议她去冀中平原、太行山区以及延安,孙犁同志出生、读书、工作、战斗和写作过的地方,结合他的作品,进行采访和写作。但你母亲因为担心身体难以完成这一工作,也就没有去做。现在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你,希望你能来实现,你的记者的身份,也很有利于做这件事情。
这封信有点像篇文章,就写到这儿吧。
(载于2014年1月6日《天津日报》第12版“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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