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五年十月三十日下午两点多钟，我正在杭州火车站候车，突然接到研究生毕业后到《光明日报》担任记者的学生晋浩天的电话，第一句话说：“刘老师，郑志丹去世了。”我感觉咯噔一下，心一直往下沉，回过神来忙问怎么回事，晋浩天说，是自杀，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候车室很嘈杂，而且上车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说，我大约八点多到天津，九点你到我办公室。
一路上，我无心和同伴们聊天，也吃不下东西，头脑中不断浮现着郑志丹的身影。
郑志丹是我指导的研究生，按照通行的说法，他是我的“亲学生”。他本科念的是广播电视新闻学，毕业后到电视台工作了两年，又考回来读研究生。在选导师之前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办公室写东西，他打来电话问可否选我做导师，我说可以。他很激动，连连表示感谢。虽然他在读本科时没有上过我的课，但在复试时，他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的专业基础扎实，朴实诚恳，当老师的，大多愿意收这样的学生为弟子。事后，他对我说，由于选我做导师的人比较多，担心遭到拒绝，因此在我办公室窗前犹豫了很长时间。我觉得，虽然他已经工作了两年，但还有些腼腆，每次来找我，都显得有些拘谨。
他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对于每一门课都很重视，从不缺课，完成作业也很认真。
进入研究生二年级的时候，他来找我，希望我能给他介绍一个实习的地方。我请朋友帮忙，为他联系了今晚报社，他到我这里拿推荐信的时候，我看他穿着有些随意，就委婉地批评了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说，对不起老师，我现在就回去换。
在实习单位，他很努力，发了不少稿子，也协助报社做了不少事情，指导他的记者对他也很满意。
在做毕业论文的时候，他来与我商量，想做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八年间《人民日报》关于经济社论的研究，因为此前他读了一些资料，感到有系统研究的必要。我很赞同，但说，难度比较大，一方面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不多，可资借鉴的东西很少，另外有些问题比较复杂，难以得出结论。他说，我先试试。他一头扎进图书馆，一张张地翻阅已经发黄的报纸，不断地做笔记，然后进行梳理、分析。看得出，他驾驭这个题目不是很得心应手，所以有时情绪也不是很高。我除了给他一些建议，就是为他打气，鼓励他坚持下去。他终于完成了论文，得到了答辩委员会老师们的好评，尤其是对他知难而进的勇气，老师们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在导师不参与投票的情况下，他的论文得了很高的分数。老师的成绩主要是通过学生体现出来的，看到自己的学生有突出的表现，我感到很欣慰。
读研究生期间，一位在上海读书的女孩儿想报考南开大学的研究生，向在校生寻求专业课的帮助，郑志丹为人热情，便在网上为这位女孩儿辅导专业课，一来二去，两人便建立了恋爱关系。在他的帮助下，这位女孩儿顺利考入了南开大学，也成了我名下的学生。这时，郑志丹已经毕业，应聘到一个颇具规模、效益很好的单位。他经常回学校和女友见面，有时就到我这里坐坐。看到他们出双入对、甜甜蜜蜜的样子，我也很高兴，从心里祝福他们。
郑志丹论文封面
郑志丹很有礼貌，每逢教师节或是其他年节，他都会和女友来看我。他很细心，约我一起出去吃饭，都要考虑离我的住处远近以及我的口味。在聊天时，他对我说，单位领导对他很好，他的工作也很有成绩。但有一点儿不顺心的是，有一位年过半百的同事对他不是很友好。他曾多次和对方套近乎，对方对他依然很冷淡。我劝他不必放在心上，因为类似的情况我也遇到过，没有什么大不了，关键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断充实完善自己。看他情绪实在低落，我甚至说，你年轻，前途无量，不必有太多的顾虑。但对于不友好的人，尽量不发生冲突，但如果对方得寸进尺，欺人太甚，那也不要客气，必要的时候可以针锋相对，以牙还牙。况且，对方都快退休了，即便是“耗”，也会把他耗走。(www.xing528.com)
他仿佛明白了许多，高兴地说：“您的话太对了！我以后要常听您讲这些处世的道理。”实际上，我并没有如鱼得水的处世本领，只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出别的问题。
他总想着要报答老师。他的单位要搞宣传写作方面的培训，他就向领导推荐了我，给的酬金也比较优厚。
去年夏天，他的女友顺利毕业，工作也很理想。他来电话说，想在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由于天气太热，加之我到了一个新的岗位，整天忙忙碌碌，就说，反正你们都在天津市，见面的机会很多，等天气凉快点了再说吧。没想到，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九月十日一早，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向我祝贺教师节快乐并表示感谢。这也是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
十月二十七日凌晨，他给已随公司到北京工作的女友发了一条“宝贝，再见！”的短信，就没有任何信息了。她的女友早晨看到后感觉事情不好，赶紧给他打电话，但已经无法接通了。他的父亲闻讯后，找到他租住的房子，在警察的帮助下打开房门，闻到的是浓浓的煤气味。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据说，他在决定自杀之前，删除了所有的短信，也没有留下遗书。他的死至今还是一个谜。
现在，我还保存着他的毕业论文和一份平时的作业。他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也有着很好的前途，但为什么却选择了这样一条绝路，我至今也想不明白。痛惜之余，我甚至还有些“恨”他。郑志丹啊郑志丹，你何必这样？你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想不开的事情，你给我打一个电话呀！至少，我会帮你出出主意。你的父母把你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当初，你从河北农村考入南开大学读本科、上研究生，父母是何等的荣耀！你选择这样的结局，他们将如何面对父老乡亲？他们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啊！你想过吗？你的那么多的同学、老师、朋友，大家都很看好你，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结束了呢？
志丹，我想不明白，我不能原谅你。呜呼！
2016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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