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李鹤年先生的百年诞辰。看到李先生的书法展览,阅读李先生的书法论著,感到有许多话要说。
少不更事,很长一段时间,对于李鹤年先生的书法并不太理解,也不太欣赏,以为太“甜”,太“美”,缺少一种雄浑之气,缺少一种阳刚之美。
实际上,这是一种太肤浅、太幼稚也太片面的认识。
李先生的书法,固然没有大江东去般的波澜壮阔,没有力拔山岳的英雄气概,但是,李先生书法中的那种温和,那种从容,那种内敛,那种雅致,那种高贵之气、精到之美,恰恰又不是人人所能达到的。记得在南开大学读书期间,书法社经常会举办一些讲座,李先生给了我们热情的鼓励和支持。他每次来学校讲座,都要穿戴整齐,将南开大学红底白字的教师校徽(李先生是南开大学的兼职教授)别在胸前,将讲义、文具一一装进提包,然后步履稳健地与我们一起下楼。有一次恰逢一户人家的女儿出嫁,李先生主动停下来,面带微笑,等着迎亲的车辆开走。
李先生讲课,声音洪亮,底气很足,但语速很慢,吐字清楚,表述准确。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的一丝不苟,那样的按部就班,绝对没有丝毫的随意与草率。这些,是他的生活态度;也是他的创作态度;是他的人生品格,也是他的艺术风格。
在我的印象中,李先生很少当众挥毫。即使在不得不写的笔会上,他也是反复考虑布局,不紧不慢地在纸上叠好暗格,然后一笔不苟、从容不迫地进行创作,往往,别的先生已经搁笔坐在沙发上聊天喝茶了,李先生仍在画案前不紧不慢地书写,绝不会大笔一挥,顷刻立就。自然,最后一位“交卷”的,非李先生莫属。有一次听李先生的高足邓英彪兄谈到,李先生所使用的毛笔,都是请人把几只新笔拆开,从中选出最好的锋毫,然后重新做一只新笔,每当写完字,都要亲自洗净、擦干,因此,李先生的毛笔都非常好用,而且耐久。正因为如此,李先生书法中的点画,才是那样的平直、匀称、整齐,毫无支离破碎、乱头粗服之感。即便连钤印这样的琐事,李先生也要亲自动手,事先用印规确定好位置,保证不歪不斜,印色深浅一致。这在常人看来,也许过于繁琐,过于拘谨,但在李先生看来,写字是很严肃的事情,需要平心静气,需要排除一切干扰。在他的心目中,书法绝非壮夫不为的雕虫小技,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艺术创作,来不得半点虚假和马虎。李先生面世的作品,虽不能称件件精品,但可以肯定地说,这些作品没有一件次品,更没有一件废品。(www.xing528.com)
就继承和创新而言,李先生书法中继承的成分无疑多于创新,他对于商周的甲骨、金文,秦汉的诏版、权量文字以及李斯、李阳冰、邓石如的篆书下过很深的功夫,他临写的许多作品都达到了足以乱真的程度。可以说,李先生在篆隶方面的成就,足以和清代以篆隶见长的吴让之、赵之谦、邓石如、郑簠、徐三庚等相比肩,甚或过之。实际上,平到极致即险绝,“旧”到极致即创新。今天重温李先生的书法,并没有食古不化、不脱古人窠臼的古板,而是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仿佛一股清新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这是李先生的成功,也是中国书法永恒的魅力所在。李先生书法中所体现的,是一种东方民族的自尊和自信,是一种中华文化的博大和精深。
李鹤年先生隶书
在仰慕李先生书法成就的同时,也不免产生这样的疑惑,李先生以他对传统的敬畏、尊重和深刻理解,加上他长年累月的不懈努力,已经取得了无愧于前人的成就,作为后来人,我们还具备这样的能力吗?我们还能像李先生那样,达到与前人相比肩的程度吗?未来的中国书法史,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的后人,又会如何评价我们今天的书法成就呢?我回答不出。但是,从李先生的书法实践和书法成就中,大概能够获得一些启示。
2012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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