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省地方税务局工作的艾树池兄来天津，为河北省书法家协会创办不久的《书法家》约稿，我们首先去拜访王学仲先生。王先生听说我们在财税部门工作，说：“你们的职业太好了，有稳定的收入，这样再喜欢书画就有了经济保障，人总不能饿着肚子搞书画呀！”
我们问：“您最近忙些什么工作，经常出去走一走吗？”王先生说：“我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与外界很少打交道，很少到外地去。我有一句话是，‘不耕砚田无乐事’。现在我可以说是书生本色，对我来说，搞书画很有乐趣，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谈到“走穴”，王先生说：“我至今也没有经济头脑，还没有走过一次‘穴’。广东、山东、河南都有人请我去，而且一去就是十几万，我都没有去。有时去外地，也是开会或是为了完成一件工作，从没有一次考虑到经济收入才去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无求于社会，只想闭门读书、作画作书，想清静无为。但周围的社会环境太乱了，随时都会受到骚扰，不能全身心地从事创作。古人之所以专精，就在于他们处在一个封闭的社会，而且那个时候民与官之间不互相往还。”
王先生给我们讲了一个又好笑又可气的故事。他说：“前些日子，上海公安局刑警队打电话给我，我当时吃了一惊，心想刑警队找我干什么。电话中刑警队问我有没有给一位年轻人写过字。我说记不清，因为找我写过字的年轻人太多了。过了两天，上海的刑警就来天津找到我，给我看我写的一张字。看到字我想起来那是给一位登门自称是一位市领导的侄子写的。他来时对我说市领导要一张字、一张画，我当时身体不好，就写了两张字，也没有题写上款就让他拿走了。原来那人是个骗子，专门冒充领导人的亲戚到书画家那里要东西。没想到他到了上海找到谢稚柳的家，打着上海市领导的旗号要求谢稚柳作画。但谢稚柳已经去世了，骗子不知道，谢稚柳的夫人陈佩秋报警，才把骗子抓住了。我写的那两张字已经让骗子卖掉了一张。你们说可气不可气？”“还有的许多书画活动把我列为评委、顾问，有的通知我一声，有的也不通知我，就把名字印上去了。有人上当了，还要找到我头上，真让人觉得好人没法当，好事没法做。”
谈到书法界存在的不良风气，王先生深有感触地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爱好书法的人也越来越多。书法也就进入了市场。好多人都靠书法赚了大钱，买房、买车的大有人在。好多有名气的人忙于‘走穴’，捞名，不读书，不看报，写楷书的越来越少，写狂草的越来越多，浮躁的风气太盛，作品里错别字连篇，在艺术上没有丝毫的提高。有些书法家形成了‘三部曲’：搞书法展，出集子，‘走穴’赚钱。在一些全国性的展览中，花钱‘走后门’，贿赂评委，投其所好，目的就在于能够使自己的作品入选。这样长此以往地下去，怎能提高艺术水平？所以说现在入选的许多作品都是一些流行体，失去了自我，没有追求，最终导致书风不正。”
“那么，您认为怎样才算是真正的书法呢？”我们问王先生。
王先生回答说：“书法应是千人千面，体现个性，有自己的面目。不能把临摹当成创作，临、创是两回事。书法要有自己的意匠加工，充分体现自己的性情。怎能都是欧字、颜字？认为写像了古人就成了书法家，这是非常错误的看法。”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书法创作是任意发挥，任笔为体，不必下临习的功夫，这种看法也是错误的。书法渊源有自。任何书法家都是从古代来的。古代是一个宝库，要善于从里面淘金，如蜜蜂采花、酿蜜一样，要不断地淘金、冶炼。简单的拿来主义和一味否定前人，都是不好的倾向。”
我们问王先生：“现在书画之间的分工越来越细，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www.xing528.com)
王先生说：“中国近代的艺术分工主要受日本影响，把书、画截然分开。事实上中国从古代开始就是书画同源，能书者必能画。像苏东坡、文与可、扬州八家等都是明显的例子。赵孟
、郑板桥、吴昌硕、齐白石都是把书法的功力表现在了画里。由于日本画、西洋画的冲击，中国人欣赏中国画的观念淡漠了，把作为中国画支撑的中国书法，以书法为魂、骨法用笔的要求忘记掉了。最近，有人写文章提到‘中国画笔墨等于零’，我不同意这种观点。我要说：中国画没有笔墨等于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艺术语言，自己的表达方式。欣赏中国艺术要寻根。书法就是中国艺术的根。任何艺术都讲究骨法、风骨，除去了骨，艺术就没有支撑没有脊梁。中国艺术的根就是书法的骨法用笔。否则，就没有灵魂，没有筋骨，没有血肉。能够代表中华民族灵魂的艺术就是中国的书法和绘画。”王先生还说：“有些中国人觉得自己本体的东西不科学。承认科技落后是事实，但就文学、艺术而言，并不比人落后，而是很先进，很伟大。所以说，对待我们自己的艺术，既不能夜郎自大，也不能妄自菲薄。”
“那么，您认为中国书画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什么呢？”我们问道。
王先生说：“一是国家对书画的经济投入力量不足。现在，中国的书画卖不过西方，卖不过日本，与国家投入不足有很大关系。二是作品的质量差，一哄而起，短期行为，鱼目混珠的现象太严重，缺乏品位。三是基数大，但真正的艺术家太少。”
我们又问：“您的追求目标是什么呢？”
王先生并没有因我们提问生硬而有什么不快，答道：“我的目标就是燃起生命的艺术之火，成为一个诗、文、书、画兼备的全方位的艺术家。把整个生命投入进去，忍受诽谤、抨击、打击，为重塑国魂、重塑人文精神贡献一份力量。”
最后，我们问王先生：“能用一句话概括您最近的心境吗？”王先生答道：“可以说是‘人爱热闹，我爱枯燥’。我要求自己要天天读书、写字、画画、作诗。在别人看来，这种生活是单调、枯燥的，但对我来说，却是其乐无穷。最近，山东淄博请我去写字、作画，提出给二十万元，我谢绝了。要时刻警惕自己，不被金钱奴役。因为去一次就会去第二次，这样就会毁掉艺术。要保持自己的艺术晚节。”
2000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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