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女真尚未形成统一的民族，包括许多个各自分立的部落、部落群和由若干亲属部落联合成的部落联盟。早在辽初，女真已开始频繁朝贡于辽。中国史籍中将鸭绿江及图们江流域与高丽接壤的女真人，称为长白山三十部女直、蒲卢毛朵部女真（海兰河流域及咸兴一带）、鸭绿江女真。《辽史》记载，开泰元年（1012）“春正月，癸未，长白山三十部女直酋长来贡，乞授爵秩”[1]。辽兴宗重熙十九年（1050），“六月壬申，回跋、曷苏馆、蒲卢毛朵部各遣使贡马”[2]。据北宋《武经总要》载，“耀州，地控新罗界，胡中要害之地。东至鸭绿江女真界”[3]。辽朝分置长白山女直国大王府、蒲卢毛朵部大王府和鸭绿江女直大王府对其进行管辖[4]。
高丽政权将朝鲜半岛北部的女真人泛称为“北蕃”“黑水蕃众”“黑水”部人[5]。又从自身地理位置出发，对女真人加以粗略区分，朝鲜史籍中将居住在图们江流域，位于长白山中部至朝鲜半岛东北部地区的女真人称为“东女真”或“东北女真”，有时也称他们为“东蕃”或“东北蕃”；将居住在鸭绿江流域以及东至清川江一带，位于朝鲜半岛西北部地区的女真人称为“西北界女真”“西女真”或“西北女真”，有时也称他们为“西蕃”或“西北蕃”。如高丽史籍中关于东部女真的记载如下：高丽定宗三年（948）秋九月，“东女真大匡苏无盖等，来献马七百匹，及方物”[6]。高丽显宗二年（1011），“东北女真酋长钮乙豆率其属七十人来献方物，各赐衣服银皿”[7]。高丽靖宗元年（1035）九月，“东蕃，归德将军吴多等二十三人，来朝”[8]。高丽文宗三十五年（1081）九月，“东北蕃贼首阿亥，遣子弟徐害等，来朝”[9]。关于西部女真的记载有：高丽成宗十二年（993）夏五月，“西北界女真，报契丹，谋举兵来侵”[10]。《高丽史节要》亦载，高丽显宗（1017）八年八月，“西女真，揩信，擒契丹，东京崇圣寺僧道遵以来”[11]。高丽靖宗四年（1038）八月，西北部女真曾朝见高丽，“西北蕃，归德将军耶半等二十六人，来朝”[12]。
据朝鲜史书记载，早在新罗末期，女真人已在朝鲜半岛东北部活动，《高丽史节要》载，“自新罗之季，至我国（高丽）初，西北边民，每被女真蕃骑往来侵盗⑬。新罗西北边界曾南抵大同江一带，可知西女真的分布区域已达到大同江流域。同书卷一《太祖神圣大王》载：“平壤古都，荒废已久，荆棘滋茂，蕃人（即女真人）游猎于其间，因而侵掠，宜徙民实之，以固藩屏。”[14]说明高丽建国时，荒废的古城平壤成为女真人的游猎之所。至高丽成宗十二年（辽圣宗统和十一年，993），“自契丹东京（今辽宁省辽阳市），至我（高丽）安北府（今朝鲜平安南道安州），数百里之地，皆为生女真所据。”[15]这时西女真的分布范围涵盖了高丽安北府即大同江中游一线以西，至辽东京道的东南部。
高丽自太祖王建立国之始，就十分重视朝鲜半岛北部的防御，并制定和实施了向北开疆拓土的计划，十世纪中叶，高丽北部领土已扩张至清川江流域。据丁若镛《与犹堂全书》考证：“高丽之初，姑以萨水（今朝鲜清川江）为界。定宗（946—950）以后，稍收萨北之地。”[16]成宗十三年（994）秋八月，高丽朝廷“命平章政事徐熙率兵攻逐女真，城长兴、归化二镇及郭、龟二州”[17]。“十四年（995）命徐熙帅兵深入女真，城安义、兴化二镇，城云州、孟州，……十五年（996）城宣州，始置鸭江渡勾当，以李承干为使”[18]。另据朝鲜李朝成大中《青城集》载：“龟城（即龟州），古女真地也。高丽徐熙，始逐女真而城之。”[19]高丽驱逐女真人的同时，在其地修建了长兴镇（今朝鲜泰川郡东）、归化镇（今朝鲜龟城和泰川之间或龟城和云山间）、安义镇（今朝鲜安州）、兴化镇（今朝鲜义州西）、郭州（今朝鲜郭山）、龟州（今朝鲜龟城）、云州（今朝鲜云山郡）、孟州（今朝鲜孟山）、宣州（即通州，今朝鲜宣川西北东林）等城镇。此外，还在鸭绿江东岸设置了专门负责鸭绿江下游东岸诸城与辽朝所辖港口城市之间航运交通事宜的“鸭绿江勾当使”。以上诸城镇在今朝鲜平安北道东部，九龙江的左岸。说明成宗北拓国土后，西女真分布区域从大同江下游一线向北退，压缩至大宁江到鸭绿江中下游一带，亦即今朝鲜半岛西北部慈江道的大部分和平安北道东部以西地区是女真人的分布地。
高丽北进的过程，也是向北挤压女真人活动和生存空间的过程。关于朝鲜半岛东北部东女真的分布范围，据朝鲜史书载，“高丽初定女真，拓地浸广，以铁岭为界”[20]，日本学者池内宏考证黑水蕃众聚居的鹘岩城址位于安边[21]。《新增东国舆地胜览》卷49《安边都护府》“铁岭”条下载，“在府南八十三里，高丽置关门，号铁关”[22]，可知“铁岭”和“安边”两处地点十分接近，即在今朝鲜半岛江原道北部安边一带，说明当时这里是东女真人的分布地。
此时正值辽圣宗统治时期，辽朝内外形势趋于稳定。于是，圣宗分别于统和十年（992年，高丽成宗十年）[23]、统和二十八年（1010年，高丽显宗元年）[24]、开泰七年（1018年，高丽显宗九年）[25]三伐高丽。直至圣宗开泰九年（1020）二月，高丽遣使奉表入朝，“请称藩纳贡如故”[26]，辽圣宗亦“遣使释王询（高丽显宗）罪，并允其请”[27]。高丽遂成为辽的臣属国，奉辽朝正朔，双方结束近三十年的战争，开始恢复因战争而中断的朝贡关系，从而使辽朝与高丽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和平发展的新时期。然而战后谈判，使得辽朝失去了原本掌握的主动权，辽朝竟然同意高丽以通“朝觐”为由，占据了“从安北府（今安州）至鸭绿江东计二百八十里”[28]的女真人居住区，并在其地界内修筑起防御体系，以防辽与女真。
高丽建国后，采取步步为营的策略，逐步蚕食女真人的居住区，凡其兵力所及之地，便兴建城堡，设立镇戍。据《高丽史·兵志》的记载，从太祖时期（918—943）开始，先后兴建龙岗、咸从、云南、西京、成州、安定镇、永清镇、安水镇、兴德镇、安北府、朝阳镇、通海、伊勿、肃州、顺州、永清镇、阳嵒镇、大安州、殷州等城堡；定宗时期（946—949），兴建德昌镇、铁瓮、三陟、通德、德成镇、博州等城堡；光宗时期（950—975），高丽又取女真之地，筑长青镇、威化镇、抚州、安朔镇、湿忽、松城、乐陵郡、长平镇、宁朔镇、泰州、和州、高州博平镇、信都、嘉州、安戎镇等城堡。景宗时期（976—981），修筑清塞镇。成宗时期（982—997），一度以武力“逐鸭绿江外女真于白头山外居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统和十一年（993），辽圣宗“诏取女直鸭渌江东数百里地赐之”[29]。高丽占据了“从安北府（今安州）至鸭绿江东计二百八十里”[30]的女真人居住区。穆宗时期（998—1009），又筑城德州、永丰镇、平虏镇、镇溟、金壤、郭州、龙津镇、龟州、兴化镇、蔚珍镇、翼岭、通州等城堡。显宗时期（1010—1031），鸭绿江下游以东除保州、宣义、定远三地外，包括铁州、龙州、义州、静州、麟州、朔州、熙州在内的女真人居住地全部纳入高丽版图[31]。(www.xing528.com)
德宗即位后，二年（辽兴宗重熙二年，1033），“命平章事柳韶创，筑北境关城”，开始修筑纵贯朝鲜半岛北部地区，将其西北与东北连成一线的“千里长城”。直到高丽靖宗十年（1044）十一月才竣工[32]，历时十二年之久。据朝鲜李朝后期文臣丁若镛《与犹堂全书》所载，此长城“自义州之西海滨鸭绿江入海处，东跨威远（今义州南二十五里）、兴化（今义州南五十里）、静州（今新义州东北）、义州（今义州东南二十五里）、宁海（今鸭绿江口东）、宁德（今义州东南四十里）、宁朔（今义州东一百二十里）、云州（今云山）、安水（今价川）、清塞（今熙川）、平虏（今德川）、宁远（今宁远）、定戎（当属于宁远）、孟州（今孟山）、朔州（今宁远东）等十四城，抵耀德（今永兴西一百二十里）、静边（今永兴西六十里）和州（今永兴）等三城。东传于定平（今定坪）都连浦（今连浦里）海滨，延袤千余里。以石为城，高厚各二十五尺，俗号万里长城”[33]。高丽末期，明洪武十九年（1386，高丽禑王十二年），高丽使臣郑梦周赴明，途经鸭绿江边的义州，作诗《到义州·点马渡江》云：
义州国门户，自古重关防。长城何年起，屈曲随山冈。浩浩靺鞨水，西来限封疆。我行已千里，到此仍彷徨。驱马献天厩，浮渡看腾骧。主人为置酒，吹笛到夕阳。适有驿使至，手奉御酝香。饮已下罗拜，咫尺对君王。明朝过江去，鹤野天茫茫。[34]
诗中提到的义州是朝鲜历代各朝的门户，是防御外敌入侵的重要关隘。“长城何年起，屈曲随山冈”一句，指的便是高丽德宗时期所建的自西海岸经义州东至朔州的长城。“靺鞨水”即为鸭绿江，长期充当中朝两国的边境线。诗中提及的这座千里长城，从今日版图来看，它西起鸭绿江入海口，经义州、云山、价川、熙川、德川、宁远、孟山、永兴、定坪、连浦里，直到东海，是东西女真与高丽的分界线。
高丽睿宗三年（1108），正值辽末势力渐衰，高丽趁机再度向东北扩张，派尹瓘越过长城侵占女真曷懒甸地区[35]，“筑宜州、通泰、平戎三城，与咸（今朝鲜咸兴）、英（今新兴郡加平面东兴里）、雄（今咸兴郡西退潮面城洞里山城）、吉（今洪原郡鹤泉面天鸡峰山城）、福州（今新兴郡朝阳面塔洞里山城）、公崄镇（今咸兴郡德山里上岱里山城），为北界九城，皆徙南界民实之，……而更深入狄（指女真）境，列置城地”[36]。据忠烈王时期宰相闵渍在《编年纲目》中考辨，新筑三城应为崇宁（今咸兴郡川西面云兴里中峰山城）、通泰（今咸兴郡云田面云城里废城）和真阳（今咸兴郡上歧川面五老里山城），而非宜州、通泰和平戎三城[37]。后女真人坚决抵抗，夺回了曷懒甸地区，迫使高丽南撤，高丽于睿宗四年（1109，辽天祚帝乾统九年），“遣都官郎中李国琼如辽，奏还女真九城”[38]。
从上述高丽历代统治者积极北扩，并在各关隘修筑城镇的过程来看，辽代朝鲜半岛北部女真人的分布区最初北起鸭绿江、图们江两岸，南至朝鲜大同江北岸，从平壤向东到铁岭一线以北，西达西朝鲜湾，东抵日本海。这一区域相当于今天朝鲜半岛整个北部，以狼林山脉为界，东、西女真分布于此。从政区上来看，其地相当于今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平安北道、慈江道、两江道、咸境南道、咸境北道的全部，以及平安南道的大部和江原道的北部。
然而，后来由于辽朝外交判断的失策，以及辽朝与宋对峙用兵中原，无暇东顾，使高丽自成宗开始得以趁机向北攻城略地，有了实质性进展，迫使女真的居地逐渐缩小，分布范围北移。高丽修筑千里长城之后，辽与高丽以高丽长城及定州、宣德、元兴三关为各自势力范围的界限，女真分布地缩小到西起鸭绿江口、东抵高丽长城东段，包括长定二州以北向东北部延伸的曷懒甸地区。从今朝鲜政区来看，除包括今朝鲜的两江道和咸境北道外，仅存慈江道与咸境南道的大部分地区、平安北道的部分地区以及平安南道北部的一小部分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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