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里,后周军队打得很顺,一月之间,连续攻下扬州、泰州、光州、舒州、蕲州,占领了淮南大半土地。
眼看形势越来越糟,李璟坐不住了,他一边向北方的辽国求援,一边向柴荣讨饶请降。
说起这两档子事,李璟那个心酸啊。
向辽国请援的事一共干了两回。第一次使者好不容易跑了大半个中国,都快要进入辽国境内了,结果被后周边防军队逮了个正着。第二回觉得陆路不保险,冒着喂鲨鱼的危险走海路,好说歹说到了目的地。无奈国际形势发展太快,此时辽国的皇帝耶律璟是有名的懒虫,对趁火打劫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别说支援,连发个通报,声援一下都没兴趣。
向柴荣请降的事一共干了三回。出使官员级别越来越高,赠送的礼品越来越多,做出的让步越来越大,结果还是啥协议都没带回来。李璟开出的条件是取消帝号、割让六个州、每年贡献财物,柴荣的想法是必须把淮南十四州给我,不许还价,没得商量!
请又请不到,谈又谈不拢,那就硬着头皮扛下去吧。
李璟决定拿出血本和后周干一仗,他派出了一支两万人的南唐精锐部队,奔赴淮南战场。
这支军队统帅名叫李景达,人家可不是一般人,考察一下他的头衔,那是相当有身份、相当有规格——李璟的弟弟、齐王、诸道兵马元帅、中书令。
李景达不但有身份、有地位,而且仪表非凡、风度翩翩、气质极佳,可以说,浑身都是优点。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什么领兵打仗经验。
都什么时候了,高富帅有什么用啊?
四月,李景达的部队渡过长江,逼近六合(今江苏六合县),也算他运气好,驻扎在这里的部队,正是“打援”专业户赵匡胤。
其实赵匡胤倒不是特地来和李景达见面的,在此幸会,纯属巧合。
此前,后周军队攻占了扬州,但遭到南唐军队强力反扑,扬州守将韩令坤怕顶不住,想弃城跑路,柴荣派赵匡胤赶来当督军,督促韩令坤坚持到底。
赵匡胤算是领到了一个很尴尬的任务。韩令坤和赵匡胤私交很好,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韩令坤年长几岁,赵匡胤见面还得叫他声哥哥。从级别上讲,韩令坤当时比赵匡胤要高一点,而且还是赵匡胤老爸赵弘殷的上级。
如此看来,这个监军还真不好当。
但是,问题到了赵匡胤这里,解决起来相当简单。他把军队带到了扬州以西的六合县,管住了这个扬州守军撤退的必经之地,紧接着就下了一道命令:“扬州占领军有经过六合的,一律剁脚!”
什么兄弟、人情,军法无私!
韩令坤非常熟悉这个小老弟的脾气,他知道,赵匡胤执行军纪向来六亲不认,搞不好真会被他整成残障人士,而且还不一定配发轮椅。
因此,虽然南唐的反攻十分凶狠,但想想后面这位兄弟,两相权衡,韩令坤决定还是拼命死守比较好。
在赵匡胤的帮助(威胁)下,韩令坤终于挺住了,扬州城没有得而复失。赵匡胤完成了监督任务,本准备马上撤回,这不,又等来了不速之客李景达。
四月中旬,李景达来了,正好与赵匡胤在六合相遇。
交战结果依然没能给我们带来太多意外,尽管李景达所率的是南唐的看家部队,尽管他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但结果还是有力地证明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句至理名言。
史载,赵匡胤“大破之,杀获近五千人”。李景达哪见过这么生猛的人,赶紧溜了回去。
战斗过程固然简单乏味,但之后发生的一个细节却值得一提。
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赵匡胤突然要求所有的士兵都脱下头上所戴的皮笠(皮革制成的斗笠状帽子),接受检查,发现有剑砍痕迹的,当即宣布:
拉出去斩首!
原来,赵匡胤挥动令剑指挥作战的时候,有意砍到几名作战不力者的皮笠,留下剑痕,就是为了到时候严明赏罚,整肃军纪。如此严厉的治军手腕,让人们对这位青年将领刮目相看。
史载,此事发生以后,凡是赵匡胤麾下的将士,作战时人人都拼死效命,再也没有畏战不前的。
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大致如此。
如果说,高平之战时,赵匡胤还仅是一名优秀战将的话,那么此时,他已变成了一位铁血统帅!
正当赵匡胤在淮南所向披靡的时候,战场的形势却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刘仁赡不愧为难得的名将,在南唐各路军队纷纷溃败的时候,他依然坚守着寿州孤城。
寿州牵制了后周大量军队,严重制约着他们的进军步伐。在这里,后周军队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大家都知道,在没有火炮、导弹等现代化武器的情况下,如果排除城墙是豆腐渣工程等特殊因素,要想攻占一座城池,那是相当困难的。
一般来说,城下的人属于仰攻,只能抬着头爬梯子、啃墙砖,体格差一点的,估计没人拦你,爬一趟也要累够呛。而城上的人显然不会太好客,推个梯子、射个冷箭是必选动作,如果你运气好,还可以收到石头、滚木、热油等登城纪念品,不死也得把你玩残废。
为此,古人创造性地发明了许多攻城器械,让战争更加多姿多彩。在今后的故事中还要经常碰到这些器具,乘此机会,我带大家逛一下后周的军营,了解一下当时的攻城设备:
石炮:此设备又名“投石车”“霹雳车”,光听名字就能理解,就是用杠杆原理向城内扔石头的器具。据说这玩意在春秋时期已开始使用,由于制造技术简单,搜集弹药方便,后来逐渐成为攻城的一大神器,深受广大战争发动者喜爱。
云梯: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爬上云朵的楼梯”,可如果你只把它当作一把长梯子的话,那就有点小看它的技术含量了。据说此物为鲁班发明(又据说夏商时代就有了),经过不断的技术改良,云梯开始出现了“车轮、钩援”等配件,车轮方便移动,“钩援”用来挂住城缘,灵活方便。据说更高级的云梯还具有升降功能,战时攻城,平时还可以用来修房子,军民两用,性价比不错。
洞屋:这个设备可有说头了,就是在木车上装了小房子,里面可以躲藏一些士兵,既可以拿根巨木撞城门,又可以拿把锤子、铁锹之类的工具挖城墙,反正有东西罩着,也不怕上面乱扔生活垃圾,就是体型太笨重,运转不灵活,如果被扔个火球、火把什么的,里面的人很容易变成烤红薯。
竹龙:这里要表扬一下后周军队的创新精神了,此物为后周军队的原创性发明。由于寿州临水,后周将士就用竹子编成了巨大的木筏,连接成串,上面还盖起了竹房子,里面藏着穿盔甲的战士,用来靠近城墙作战,很有创意。
为了拿下寿州城,柴荣集中禁军主力,发动十万民夫,倾尽全力发动进攻。
但事不遂人愿,尽管后周军队运用了不少先进设备,几路大军发扬连续作战精神,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围攻,可顽强的寿州城依然像钉子一样扎在淮水南岸,无法撼动。
围城已经足足有四个月,正当柴荣望城兴叹的时候,一场大雨的到来又给战争增加了变数。
大雨使后周军营积水数尺,许多攻城武器经雨水浸泡,损耗严重。更要命的是,雨水使后周的粮食供应也出了问题,军队战斗力大打折扣。
形势总是此消彼长,就在后周军队陷入困境的时候,南唐已经在全国范围内重新募集兵力,组织反攻。
南方军队比北方军队更适合在湿热环境下作战,趁着后周军队立足未稳,南唐军队四处出击,接连打了几个胜仗,舒州、蕲州、和州等地相继收复。
出于战略考虑,柴荣下令放弃一些已经占领的城池,主动收缩战线,将大部分主力用于继续围困寿州,自己则率军北返,做休息调整。
于是,自显德三年(956)五月起,双方以寿州为焦点,在战场上出现了对峙的局面。后周攻不进寿州城,南唐也打不破包围圈。(www.xing528.com)
那就耗着吧。
这一耗,居然耗了半年。
显德四年(957)正月,后周南征大军已经围困寿州达十五个月,却依然无法攻下寿州。与此同时,刘仁赡的坚守也到了最后的时刻,除了兵力消耗殆尽之外,城里的粮食也快吃完了。
刘仁赡苦苦地等待,终于等来了一丝希望,李璟又派出了一支庞大的援军北上,兵力达到了五万人!
这支援军在紫金山(寿州东北五公里处)扎营,连珠式地排列了十几个大营寨,一到晚上,灯火通明,绵延几十里,很有气势,让后周军队颇为忌惮。
平心而论,战争打了一年多,李璟的运气还算不错了。最关键的寿州城,有猛将刘仁赡坐镇,才能坚持那么久,换成别人,早就歇菜了。本来大势已去,湿热的天气又出来帮忙,老天爷也够意思了。现在双方都已打得筋疲力尽,谁在最后一刻,咬紧牙关,就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李璟的用人水平远远不如他的诗词创作水平,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又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把五万援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刚刚败退下来的李景达,并授权他全权指挥淮南战局。
没错,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李景达虽然手握重兵,却十分胆小保守,来了这么久,始终不敢主动发动攻击。
作为援军,既然来了,不积极进攻,那干什么呢?
李景达倒也没闲着,他来了以后,专心致志地干了一件事——修筑甬道。
所谓“甬道”,就是两旁有遮蔽物的通道。修这个玩意,主要是为了向寿州城输送粮草。这个想法很人性化,可真让人啼笑皆非。后周军队会不会放任你搞建筑先不说,人家寿州城里的人早就饿得眼冒金星,正在苦苦地支撑,哪里还等得到你修好甬道?
刘仁赡见李景达那么不靠谱,就提出要率众出城决战,请他一起配合。结果,方案到了李景达那里,被拒绝了。
李景达的愚蠢使南唐失去了最后翻盘的机会。
在后周军队的侵扰下,李景达的甬道最终没有修成,寿州城的粮草始终无法得到补充,饥饿开始成为寿州城守军的最大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逐渐向后周倾斜。
摊上蠢人李景达,刘仁赡只能仰天长叹,他已经无计可施,支撑他的信念,不再是胜利的希望,而是忠诚。
刘仁赡忧愤过度,病倒了。他以一己之力困守孤城,以一座孤城,支撑着整个淮南战场。现在,这种坚持,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
在后周征讨淮南的过程中,兵败、弃城、出降,似乎一直是南唐的主旋律,只有刘仁赡的寿州,是个例外。一开始,我不明白这位老将究竟神奇在哪里,直到我看到这样一件事情。
正月下旬,寿州城内。
南唐巡逻官员抓住了一名乘着黑夜出城逃跑的青年将校,查明该人的身份后,他们大吃一惊,这人是刘仁赡最小的儿子——刘崇谏。
为谨慎起见,巡逻官将刘崇谏押送到了刘仁赡处,请他亲自处置。
刘崇谏跪地俯首、瑟瑟发抖,他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执掌军队,从来铁面无私,他更知道,临阵脱逃,是死罪。
刘仁赡静静地伫立着,面无表情,让人察觉不到他内心的半点波动。他一直沉默着,凝固的气氛告诉每一个人,此时此刻,没有父亲和儿子,只有统帅和逃兵!
传令——腰斩!
听到决定后,刘崇谏伏在地上战栗不已,身旁的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求情。
不是不想,是不敢。
终于,监军使(负责监督军队的官员,军队二把手)周廷构实在不忍心,站出来向刘仁赡痛哭求情。
平心而论,以寿州城守军的实力,能坚持到这个份上,已经竭尽全力。别说放过自己的儿子,即便举城投降,也不算太过分。
但周廷构的求情并没有奏效,刘仁赡不为所动。
万般无奈,周廷构想起了另一个人,现在能救刘崇谏的,只剩下一个人——刘仁赡的夫人、刘崇谏的母亲。
这回,周廷构得到了一个母亲的答复:“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亏,如果宽宥了他,刘氏就不再是忠良门第,我与仁赡有什么面目见众将士呢!”
说完,下令推出处斩。然后,她从容地为儿子办理丧事。
“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亏!”
我相信,这也是刘仁赡的回答。
仅此一点,他完全配得上名将的美誉,他的夫人也值得尊敬。
对南唐而言,拥有一个刘仁赡,是它最大的幸运,不幸的是,它仅有一个刘仁赡。
三月,柴荣再次亲征,抵达寿州城下督战。
李景达依然毫无作为,就在相持过程中,一员大将因内讧而叛降,不但献出了营寨,还带走了一万多军队,这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柴荣把握战机,果断突破紫金山大营,沿着淮河向东,水陆并进追击残敌,大败南唐军队,“唐兵战溺死及降者殆四万人,(后周)获船舰粮仗以十万数”。
刘仁赡听说最后一支援兵溃败,一病不起,昏迷不醒。
三月十九日,坚守了十七个月的寿州城陷落。
不久,刘仁赡病死。
尽管后周和南唐在战场上打得死去活来,但在听到刘仁赡的死讯后,双方都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世宗(柴荣)遣使吊丧,追封彭城郡王。”
“李璟闻仁赡卒,亦赠太师。”
有气节的人,无论敌我,都将给予最高的尊重,从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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