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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读书声:庐山留一脉,三百年中兴梦

时间:2023-09-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文化在发展的过程中,确实面临断绝的危机。韩愈是道学无可争辩的旗帜,对韩愈的尊敬是道学有否承传的标志。在欧阳修的笔下,五代是一次文化的浩劫,古代正史中必须书写的儒林、孝行、忠义等项列传,他的《新五代史》却得不到足够多的材料。很多人就在等待中去世。荒山野林之间,真的仍有朗诵圣贤之书的声音么?只要头上有蓝天,就会有天命之道存在于地上。

乱世读书声:庐山留一脉,三百年中兴梦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论语·子罕》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乱,一乱一治,在治乱循环之中,涂毒的是生灵,焦土的是文化人类智慧的结晶,前辈呕心沥血的创造物,在战争中被摧毁殆尽。战争起于权力的争夺,战争吞噬生命,也耗尽财富,太平时代积累起来的钱米被清洗一空。由于生产被破坏,横征暴敛也无法满足需要,于是抢劫、盗墓,无所不为,在唐太宗的陵墓里安躺了三百年的《兰亭集序》真迹,也在唐末五代的割据战争中,被军阀盗出,后来不知下落。苟息残喘的人民求生不得,这类“不急之务”自然还比不上一顿米饭,即使在朝廷之上,礼乐也被视为“虚器”,打天下需要的是兵强马壮,写文章的毛笔——军阀们叫做“毛锥子”——可以搁置一边。欧阳修说:“正统有时而绝。”文化在发展的过程中,确实面临断绝的危机。

本来,在韩愈柳宗元发起儒学复古运动后,尽管在政治上由于党争不息而没能实现“中兴”大业,但理论文化的探讨却仍有发展,尤其是韩门弟子,如李翱、皇甫等人,都在付出努力,把“道”义的探索推向深入。李翱创作三篇《复性书》,直继孟、荀,发挥《中庸》的学说,使“性”的概念登上唐宋儒学之塔的顶层。皇甫作《孟子荀子言性论》,概括孟子的思想为“汰心源而返天理”,道学的最高范畴“心”和“天理”都在这里同时出现了。李德裕、独孤郁等人开始把“道”向“自然”之真理方面推进,李德裕《黄冶论》云:“天地万物,皆可以至理索之。”《唐书》本传也引他的话说:“道德为丽,慈仁为美,不过天道,斯为至理。”这个“至理”的提出,应该在哲学史上大书一笔,儒家伦理道德之“善”虽以“生生”为本体论根据,但仍带有浓厚的人本色彩,与“自然”不免大有距离,“至理”学说要求探索万事万物的本然之道理,这就把“善”开始安置到“真”的位置上去了。“真”如何获得?皇甫湜《悲汝南子桑文》说:“彼人事皆然,推于物亦然,是谓自然。”所谓“人事皆然”,其背景是“原情”学说,“推于物亦然”,则指向宋儒的“格物致知”。在文学上,便有独孤郁的《辩文》,讲明“自然”是文学的最高境界,自然即是美。这在所有方面,都为欧阳修、苏轼“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和“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的思想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刘轲则发展了孟子的“不忍人之心”,提出了“明圣人之心”的思想,把道的命脉系于这“圣人之心”,以“心”为体,与“天理”的说法隐然对垒,被后人赞许为“不堕理障”。道学在宋代的两大流派理学心学,都在这里见了端倪。而不管以理释道,以心释道,还是以自然释道,都同尊韩愈之“道”,一直要到宋代,这几派理论在程氏兄弟、陆氏兄弟和苏氏兄弟手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才开始在各方面超越韩愈,但仍不免有一偏之弊,朱熹号称“集大成”,却由于过尊程颐而偏颇更深,道学实际上不曾产生与诗歌领域里的杜甫相当的“集大成”人物。但仍可以说,虽然韩愈的“道”覆盖着宋代所有的学派,而宋代诸学派的总和却真正超越了韩愈。一种体系宏大的理论,也许必要分成几个学派,各自攻其一偏,才能在总体上超越前人。韩愈是道学无可争辩的旗帜,对韩愈的尊敬是道学有否承传的标志。晚唐人已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皮日休向朝廷建议,把韩愈的像塑在孔庙里配享。孔庙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寄息之所,也是这个民族最崇高的敬意所向,在古代每一个城市的中心,座落着的无一例外是孔庙,即俗称的“夫子庙”,地方长官的衙门偏在它的一侧,而与孔庙紧联的却是当地的学校。我们这个民族叫做“华”,“华”就是“花”,就是美丽和文明,根本的传统即是“尚文”,而“尚文”就在古代的城市规划上也能表现出来。

在欧阳修的笔下,五代是一次文化的浩劫,古代正史中必须书写的儒林、孝行、忠义等项列传,他的《新五代史》却得不到足够多的材料。他努力寻找,找到的却是很可怜的几例,这可怜的几例便值得他感慨万分。欧阳修的文风是平畅宛转,犹如长者娓娓而道的,但一部《新五代史》,却充满了激烈慷慨的议论,时而严厉痛责,声泪俱下,时而扬声赞叹,回肠荡气,时而又呜咽悲泣,怅恨无地,时而又长悼可息,顿足扼腕。这一部二十五史中几乎是篇幅最小的正史,字字句句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与控诉的涕泪,作者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差不多每一页都有“呜呼”之类的叹词,贬斥势利,尊崇气节,可称《史记》以下最优异的史笔。

战争频仍,皇帝轮流做,能掌握军队的就能窃取大位,而传统的节操已一无可言,这一朝的宰相,更换了几个朝代后,依然是宰相,阿附取容,而犹以安身稳位为荣,不识天下有羞耻事。天下也就以此为羡,同一套官僚机构,被一个皇帝操作,也可以被另一个皇帝操作,承旨办事,依样画葫芦,换得俸禄糊口。窃禄之余,还可以写写诗,填填词,玩玩妓女。民不聊生,野有饿莩,狗彘食人食,田地荒芜,哀鸿遍地,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也曾经刻过经典来印刷颁行,后唐的皇帝下令刻的,刻完了献上后周的皇帝,媚取褒慰。主持此事的冯道,已历任过后唐、后晋的宰相,契丹族南下灭了后晋,他又依附契丹任太傅,后汉建立,他进位太师,郭威夺了后汉的皇位开始了后周,他又宛然太师兼中书令,历事五姓,自号“长乐老”,临死留下一篇《长乐老自叙》,以身泰命安而得意洋洋。欧阳修读之,骂为“不知心肝语”。

五代照常设科举取进士,也取明经,每次也有不少人中第,中了第后却不受官,大都不去政府报到,躲回家乡去了。也许他们对这个朝代的长久性心存怀疑,也许他们在等待分久必合,等待一个新的稳固的皇朝出现,才出来工作。很多人就在等待中去世。而从史料看来,五代的科举考试作弊也甚多,录取的人也少有真正的才华。那么是否真的没有人读书了呢?也不是的。孔子曾经悲叹过“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但他也曾不失信心地说过:“礼失而求诸野。”荒山野林之间,真的仍有朗诵圣贤之书的声音么?有的。董仲舒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只要头上有蓝天,就会有天命之道存在于地上。人活着毕竟要思考真理,祸乱中的人们也仍会思索“相生养”之道。文化的坚韧性,根本地在于圣人之道中贯穿着真理性的认识和对至善的追求。“人外无道,道外无人”,有人就有道。政府无耻,科举堕落,学校败废,于是道在山林

中国大地上富有美丽的山川,在高山之上,历代隐藏着一些“隐君子”。汉末六朝以来,那些耻于出仕为朝,劲节不屈的人物,就毅然归隐,躬耕于山野,以道自乐。到唐代,因为政府向慕其高名和品德,常要去邀请他们出仕,所以有许多不愿走科举这条路的文人便假装先去做隐士,在那里等待被邀请,叫做“终南捷径”。这样一来,山林得到了长足的建设,筑起了房子,购置了书籍,有了读书的条件,倒差不多成了非正式的学校。李白曾经在庐山隐居过,后来符载约了两个朋友,三个人一起上庐山,在那里结庐攻读,相互探讨学问。除了躬耕以外,一般还会有当地的官员或者别的有财力者在经济上供应他们。刘轲在庐山读书时,还遇到过经学高深的隐士茅君,指教他学问。当政府越来越堕落时,山林便成了文化栖息之地。以庐山为例,便有白鹿洞书院的兴起。

白鹿洞书院,史载其初创在唐德宗贞元年间,由李渤创建。到唐末五代乱世之时,据说有颜真卿的后代颜翊,“率子弟三十余人,授经洞中”。[1]十国时,庐山先隶杨吴境内,后南唐李氏代吴,便在南唐的管辖之下了。因为这里隐居读书讲学已蔚成风气,所以,公元940年,南唐便在白鹿洞建立了正式的学校,称为“庐山国学”,与首都金陵秦淮河畔的国子监相类似,派大儒执教,招收生徒。据马令《南唐书》讲,当时从四面八方奔赴庐山求学的生徒,最多时达数百人。(www.xing528.com)

安史之乱以后,中原的经济生产遭到极大的破坏,文化典籍也大量销毁于兵火之中,相比之下,南方倒比较安定,经济与文化能持续发展。加上唐朝廷以贬官“南蛮”之地为惩罚的手段,往往有一代大儒因为得罪了政府而被遣至南方,韩愈、柳宗元都不例外,而他们的到来,却令文化得弘扬于南方,韩愈在潮州,柳宗元在柳州,都干得很有声色,至今犹受当地人士的敬怀,以他们为地方文化事业的开创者。实际上,安史之乱的平息,已依仗东南的财赋为经济支柱,而战乱平息后,朝廷重建书库,已要委员到江南收购。与北方的文化衰败相形之下,南方却呈日上之势,地处长江南岸的庐山,更显得人文荟萃,因为它既能得江南经济实力的支持,又不远离北方的政治中心,而风景又甚佳,自然大得文人之青睐。

五代除后唐曾下令刻经之外,在文化上几无所建树,相比之下,十国的统治者却多有重视文化的,而文人学士也常有南奔者。皮日休的儿子皮光业,仕于钱氏的吴越,写《谗书》的罗隐也投奔钱氏,《聱书》作者沈颜则投奔杨吴,做到翰林学士,《郡斋读书志》卷四引《聱书》的《自序》说:“自孟轲以后千余年,经百千儒者咸未有闻焉,天厌其极,付在鄙子。”这口气与韩愈一般大,他还作过一篇《登华旨》,阐述韩愈的深意。在唐代皮日休之后,宋代柳开以前,他是一个很难得的韩愈继承者。

南唐李氏最为风雅,力振儒风。《南唐书·儒者传》云:“五代之乱也,礼乐崩坏,文献俱亡,而儒衣书服,盛于南唐……故曰:江左三十年间,文物有元和之风。”元和儒学在南唐得到了继续,其累世好儒的表现,便是广建学校,《南唐书·朱弼传》后评说:“学校者,国家之矩范,人伦之大本也。唐末大乱,干戈相寻,而桥门壁水鞠为茂草。驯至五代,儒风不兢,其来久矣!南唐跨有江淮,鸠集典坟,特置学官,滨秦淮开国子监,复有庐山国学,其徒各不下数百,所统州县往往有学。方是时,废君如吴越,弑主如南汉,叛亲如闽楚,乱臣贼子无国无之,唯南唐,兄弟辑睦,君臣奠位,监于他国最为无事,此好儒之效也。”后来北宋统一天下,重建学术文化之时,便大大得益于南唐那些编校精审的藏书,而由南唐入仕北宋的徐铉,也曾给北宋初年的官场带入知书识礼的雅致之气。更为重要的是,南唐统治下的江西一地,成为两宋的文化鼎盛之邦,晏殊、欧阳修、曾巩、王安石、朱熹、陆九渊,直至文天祥,对两宋文化影响至巨的重要人物,大都来自江西。这当然要归功于南唐累世重儒的学术风气。在中国文化史上,南唐是值得赞扬的,在那种艰难的时世里,保存了中唐以来文化复古运动的成果,又为其发扬光大培养了大批人才。而在南唐的文化事业之中,庐山国学又是极重要的一项,它标志着唐代的山林讲学之风,以“学校”的形式被确立下来,转化为后世的“书院”。这种“书院”既独立于政府附属的“太学”、“国子监”之外,而又与之相配合,使文化学术得到了一个与政治机构相对独立的栖息之所,即“学校”。从此以后,“办学”蔚成风气,当世代传经的士族门阀在历史上消亡,而科举取士又难得真正人才之时,“学校”便成了“传道、授业、解惑”的真正承担者。所以范仲淹、王安石搞改革,都把办学作为首要的措施之一。

庐山白鹿洞书院,后来成为宋代的“四大书院”之一。到南宋时,大理学家朱熹到达这里,再度修整,聚徒读书,亲自主讲,又邀请陆九渊等人前来讲学,并制定一系列规章条例,使它成为我国古代最负盛名的书院。白鹿洞书院作为历代学者办学所效法的榜样,影响亦极其深远,在古代教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它曾于五代十国之际,在文化的传承上衔接唐宋两代,更是功不可没。南宋学者王阮曾随朱子讲学于此,作《送晦翁诗》十首。内有“天留一脉在庐山”之句,可谓推崇极至。南唐庐山国学,虽然不曾为我们留下某种值得阐述的学术思想之流派,但它在祖国文化事业上承唐启宋的功绩,仍须加以褒扬,因为只有在悉心保存和不断积累的基础上,后出者才能有所创新。从这个角度讲“天留一脉在庐山”,亦不甚过分。

中唐以来兴起的文化复古运动,就是籍着这“天留一脉”,而走向北宋,走向它的全盛时期。

【注释】

[1]李应升《白鹿洞书院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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