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春秋类”小序云:
盖六经之中,惟《易》包众理,事事可通,《春秋》具列事实,亦人人可解,一知半见,议论易生,著录之繁,二经为最.
按此言甚是。我国古代学术思想之变迁,其轨迹皆深埋于历代经注之中,世人徒以其形式之类同,内容之繁复,以为不过陈陈相因之虚文,甚者且斥以为文化之弊端,不知经注正是古人最为究心之学,他们一生思考的精华与其平生治学经世之抱负,堪传之后世者,统付于斯。继承见于斯,变革亦见于斯。故不肄心经注,不能得文化学术演历之真相,此本不言而喻者。然所有经注之中,又以《易》与《春秋》二种经义之阐发,最为重要,因为六经之中,要算这两种最具有被重新解释的可能。孔子“述而不作”,于编《书》、删《诗》、定《礼》后,晚年乃好《易》,读《易》而至于韦编三绝,今存《十翼》阐发《易》之“生生”大义,虽未必出于孔子之手,要其为七十子后学所传,根本出于孔子教诲无疑。《春秋》则是孔子晚年因鲁国史书笔削而成,所谓“拨乱反正”之意,其精微确当,甚至孔子的入室弟子“游、夏之徒不得赞一词”。笼统而言之,《易》见天地阴阳之理,《春秋》见人事褒贬之义,所以这两种经,实是儒家关于“真理”和“正义”的学说。
《易》有像数、义理两种学问,一般地说,汉代《易》学属象数一路,三国时王弼始纯以义理说《易》,至两宋蔚为大观,清代讲究“汉学”,努力恢复象数《易》的原貌,而于阐发意义时实参用两者。今按《易》以象数出义理,所谓“言不尽意”,故“立象”以尽之,两者本密不可分。平心而论,义理之《易》在表述上近于今所谓“哲学”,所以容易被哲学史家直接采取为资料,而象数之《易》显得神秘莫测,似乎要隔阂一层,但实际上只是表述方式的问题,若肄心研究,未必不能成为哲学史的丰富资料。所以从思想上讲,义理、象数之分还是表层的。就思想史的发展来说,不妨借用古代《诗》学中的“正变”概念,来描述《易》学的变迁,即无论象数、义理,皆有正有变。所谓“正”者,是以当时所达到的自然科学与儒家哲学伦理学的水平,来探求宇宙之真理,建立社会人伦之规范;而所谓“变”者,则谈义理而流荡不返,参入佛道,过分强调“格物致知”而违反了儒家“因物成务”、“辅时及物”的本意,成为理气性命之空谈;而谈象数,则更流于星历卜卦、谶讳相术之途,成为神秘的东西,与儒家实践理性精神相去甚远。
安史之乱以后的《易》学,就属于“变”的范畴。本来自王弼以来,义理《易》已占统治地位,这个时期却出现一个逆流,即李鼎祚在唐代宗时所献上的《周易集解》。他所谓的“集解”,集的主要是汉儒的象数学说。因为汉儒《易》说在后世少见流传,所以清儒恢复汉《易》的时候,拿这本书做了资料宝库,这当然是《周易集解》对中国哲学史的极大贡献。但在李鼎祚本人,他搞象数的态度却与清儒大不一样,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于《周易集解》下考李鼎祚的生平,引了刘毓崧《通义堂集》卷一云:
明皇幸蜀,鼎祚进《平胡论》,后召为左拾遗.肃宗乾元元年,奏以山川阔远,请割泸、普、渝、合、资、荣等六州界,置昌州,是时任官左拾遗.尝充内供奉,曾辑梁元帝及陈乐产、唐吕才之书,以推演六壬五行,成《连珠明镜式经》十卷,又名《连珠集》,上之于朝,其事亦在乾元间.代宗登极后,献《周易集解》
按所谓“平胡”,当指平定安史之乱而言,故他对于当时局势,是持“夷夏之辨”的立场,与同时代人的思想一致;而经营四川(李鼎祚本人也是四川人),则是为了给唐政权提供稳固的后方,来对付河朔之地的胡人;但他用来“平胡”的手段,却是神秘的术数,“推演六壬五行”的《连珠集》与集象数诸家之说的《周易集解》,便是他的“武器”,忠心耿耿地献给朝廷去“平胡”的。大约在他看来,要对付夷狄,只有弘扬华夏传统,而华夏的传统,精华就在这类东西。于是,唐后期《易》学的面貌,呈现为神秘文化的泛滥。柳玭《柳氏家训序》:
中和三年(883)癸卯夏,銮舆在蜀之三年也,余为中书舍人.旬休,阅书于重城之东南,其书多阴阳杂记、占梦、相宅、九宫、五纬之流,又有字书、小学,率雕板印纸,浸染不可尽晓.
这已是唐皇朝将近尾声的时候了,就当时人看来,“夷狄”大盛,“中国”的命运已危在旦夕,而当时最先进的雕板印刷技术,却被用来大量刊刻此类神秘书籍,这不得不谓之“末世景象”。一方面,当夷狄乱华之势不可回挽之际,稍欲有为之士,却误以此类为“国粹”,将兴复大业托之荒诞无稽之术,大为可恨;另一方面,世乱频繁,命运多舛,人们对理性失去信心,对一切失去清醒的把握,乃不得不沉迷于左道邪术,以求空想的胜利与精神的安慰,亦大为可悲。直到宋代初年,此种神秘文化犹有余波未息,欧阳修《新唐书·李靖传》的论赞中说:
世言靖精风角、鸟占、云 、孤虚之术,为善用兵,是不然.特以临机果,料敌明,根于忠智而已.俗人傅著怪诡甦祥,皆不足信.
李靖是唐代初年著名的武将,可能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出色的将才,他为唐皇朝南征北战,东平西讨,立下汗马功劳,而南平吴会,北灭突厥,西定吐谷浑,每战必胜,在中华民族对异族作战的历史上,他建立了最辉煌的战绩。而在唐末五代人的传说中,这位汉族的英雄是靠神秘之术战胜敌人的,后世更附以邪说,在《隋唐演义》中变成妖里妖气的牛鼻子老道,而在《封神演义》中又成为统率天兵天将的托塔李天王,究其来历,大致出于唐后期神秘文化的泛滥。至欧阳修奋笔写作《新唐书》、《新五代史》,恢复儒家的理性精神,澄清历史迷雾,贬斥势利,崇尚气节,才为传统文化的真正的弘扬开辟了道路。所以,《易》学也要到北宋才获得比较健康的发展,唐后期变态的《易》学在思想上无甚可取。真正能够在衰乱之世申明夷夏大防,弘扬民族文化之“道”,成为复古运动之前驱的,却是《春秋》学,即被称为“异儒”的啖助、赵匡之学。
啖助曾著《春秋集传》,赵匡为之损益,其书今已不存,他们的学说,主要保存在啖助弟子陆质所著的《春秋集传纂例》、《春秋微旨》与《春秋集传辨疑》三书里面。从现存资料看来,赵匡的学说实与啖助有异,陆质以啖为师、以赵为友,两存其说。永贞革新的“二王八司马”与陆质关系密切,柳宗元更以陆质为师,而从他那里继承啖助的理论。《春秋集传纂例》卷一“修传终始记”云:
啖先生,讳助,字叔佐,关中人也.聪悟简淡,博通深识.天宝末,客于江东,因中原难兴,遂不还归.以文学入仕,为台州临海尉,复为润州丹阳主簿,秩满,因家焉.陋巷狭居,晏如也.始以上元辛丑岁(761),集三《传》释《春秋》,至大历庚戌岁(770)而毕.
依此,啖助是因安史之乱的暴发,而流落在南方的,其著述活动在肃宗、代宗之世,与李鼎祚同时,其着意于《春秋》,当亦出于“尊王攘夷”的意思,也与李鼎祚相同,但他却走了另一条学术之路,这一点与缠染于神秘之术者大不相类。之所以被称为“异儒”,当是指其学说以“穿凿”为特色,这样的学者,在当时也不止他一家,《新唐书·儒学传下》:
大历时,助、匡、质以《春秋》,施士痠以《诗》,仲子陵、袁彝、韦彤、韦稈以《礼》,蔡广成以《易》,强蒙以《论语》,皆自名其学.
这几家学说,至今大都无法考见其详。柳宗元、吕温、刘禹锡诸人年轻时跟施士痠学过《诗》,以“新乐府运动”为代表的中唐诗歌回归儒家“《诗》教”的潮流,看来是与施士痠等“异儒”有关的,但这只是猜想而已,没有实据。《新唐书·儒学传下》只记载施氏亦擅长《春秋》学,却被唐文宗批评了一顿,说是“穿凿之学,徒为异同”。这里揭出了问题的要点,即:所谓“异儒”的“穿凿”,体现在“徒为异同”上,而之所以有“异同”可“为”,原因便在《春秋》学本身的复杂性,就在《春秋》历来有《公羊》、《谷梁》、《左氏》三种立义各异的《传》上。三《传》的是非起于汉代今、古文之争,历代辨析、申述的著作可谓汗牛充栋,本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是非窝,学者一脚踏进去,恐终生无出头之日。但古人的理论形态如此,表述方式如此,今人要了解他们的思想,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闯这是非窝,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四库提要·春秋集传纂例》云:
助之说《春秋》,务在考三家得失,弥缝漏阙,故其论多异先儒.如论《左传》非丘明所作……公羊名高,谷梁名赤,未必是实.又云,《春秋》之文简易,先儒各守一《传》,不肯相通,互相弹射,其弊滋甚.
啖助《春秋》学之异于先儒,四库馆臣以为在于他对三《传》的态度。但馆臣似未细读此书,今按《春秋集传纂例》卷一“赵氏损益义”,知“论《左传》非丘明作”与“公羊名高,谷梁名赤,未必是实”者,实是赵匡,而不是啖助,啖氏仍是“依旧说,以左氏为丘明,受经于仲尼”的。赵匡之所以要推翻古代相传的三《传》作者,目的在于取消各家学说的门户之见,统归为“仲尼后学”,从而追寻三《传》所共同的经义,即孔子的本意。实际上,自唐初《五经正义》采用了杜预的《左传》注以来,《左传》已成为正统,《公》、《谷》被废,啖助号称“考三家得失”,实是拿《公》、《谷》向《左传》挑战,而赵匡又欲重新合为一家,便使他们的学说显得表面掊击三《传》,而实阴主《公》、《谷》。在理论形态上,他们都是以《春秋》经文为本,取舍三《传》,自立其说,这便是唐后期到两宋《春秋》学“舍传求经”的滥觞,所以《四库提要》又说他们“舍传求经,实导宋人之先路”。
但四库馆臣太关注三《传》得失之论,又被赵匡的否认《传》作者所吸引,却网漏吞舟,忽视了啖助学说的核心要点。因了陆质对啖、赵二家的兼存并取,曲求其同,这核心要点险被赵匡所掩盖,却被柳宗元明睿的目光所猎获。《柳河东集》卷三十一《答元饶州论〈春秋〉书》叙其得啖、赵、陆之书,“伏而读之”,大有收获,首条即是:
于“纪侯大去其国”,见圣人之道与尧舜合,不唯文王、周公之志,独取其法耳.
按标奉孔子之道为尧舜之道,“不唯文王、周公之志”,这正是啖氏学说的核心,掊击三《传》,“舍传求经”,都是为这一中心观点张本的。此意见《春秋集传纂例》卷一《春秋宗指议》的“啖氏曰”,即探讨孔子之所以修《春秋》的原意。对于这个问题,三《传》都无明文,但三家经师的说法都不同。主《左氏》的,以为《春秋》用周公的遗制来纠正当时礼崩乐坏的混乱局面;主《公羊》的,以为《春秋》是贬周而褒鲁,削周代的繁文缛礼,而恢复先前的朴质;主《谷梁》的,则说《春秋》是为天下的事定一个邪正是非,以劝善惩恶。啖氏以为,三家都不得要领。他归纳《春秋》宗旨是“救时之弊,革礼之薄”。什么叫“救时之弊”?前人说,夏政尚“忠”,“忠”之弊野,殷人以“敬”救之;“敬”之弊鬼,周人救之以“文”;“文”之弊僿,救僿则莫如“忠”了。这样,周公制礼作乐所创造的“文”,不过是用来救弊的,是不得已而用之的,并不是万代永则,当礼本身败坏时,仍要尚“忠”来救之,便叫“革礼之薄”。所以主《左传》者以为《春秋》一遵周公之制,是错误的。但主《公羊》者的说法不与他接近了吗?也不是的。主《公羊》者说的“变文从质”是对的,但落实到“黜周王鲁”却不对,文质之变并不是在周和鲁当中作选择,更不是反对周这个中央政权。中央政权是要大力维护的,用“忠”来救“文”并不是要推翻周朝,也不是改变爵号,也不是要把周公的礼乐制度消灭,而是要把礼乐之“文”建立在“忠”的基础上,所谓“立忠为教,原情为本”。主《左传》者墨守周礼条文是不对的,主《公羊》者改变所尊的朝廷,抹杀周公的礼乐也是不对的,至于主《谷梁》者这样空洞的话当然也不得真旨。在啖氏看来,孔子的真意是要将周礼条文中的精神揭出,诉之于人们的性情,将“礼”变为“情”,将墨守礼制变为一种出于真心诚意的“忠”的活动。这个意思,倒与今人李泽厚讲孔子以“仁”代“礼”有闇合之处。但啖氏还要进一步,说既然如此,则周公之礼也不必墨守,便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目的却在于更高的尧舜之道,所以他说:
太史公亦言:“闻诸董生曰:《春秋》上明三王之道.”《公羊》亦言:“乐道尧舜之道,以俟后圣.”是知《春秋》参用二帝三王之法,以夏为本,不全守周典礼,必然矣.
这也就是柳宗元于“纪侯大去其国”一句下读出来的意思:“见圣人之道与尧舜合,不唯文王、周公之志,独取其法耳。”啖氏之所以要掊击三《传》,要“舍传求经”,就是要倡明这个意思。
这样挑出尧舜和周公,“忠”和“礼”的矛盾来,为了什么呢?这要从两方面来论述,一是学术传统上,一是现实意义上。
从学术传统上讲,六朝以来,盛行的一方面是玄虚清谈,另一方面却是质实琐碎的三《礼》之学。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二十:“六朝人最重三《礼》之学,唐初犹然。”陈寅恪先生亦云:“六朝士大夫号称旷达,而夷考其实,往往笃孝义之行,严家讳之禁。”[1]今将《汉书·艺文志》与《隋书·经籍志》记载的六经研究著作之数量画成表格如下:
可见无论是研究者的人数,还是著作卷帙的数量,《礼》的领域都是增长幅度最大的,而《隋志》注录的《礼》学书籍,且远远多于别的五经。对《礼》的重视,目的自在于保存传统的汉文化,而这也成为当时山东士族的看家本领。当唐朝初建时,中央政权既要拉拢山东士族,而山东士族也要用他们的《礼》学来规范这个政权,两者之间体现为魏征与唐太宗之间极微妙的关系。魏征曾向太宗进言:“终籍叔孙礼,方知皇帝尊。”唐太宗亦云:“征言未尝不约我以礼。”[2]既然重《礼》,则必尊周公,所以唐初曾两度以周公为先圣,降孔子为先师。但雄才大略的唐太宗与气势正盛的关陇集团并不肯乖乖就范,他们便抬出孔子来,将孔子作为尧舜、文武、周公之后儒学的集大成者,所以周公的先圣地位马上被太宗的亲信大臣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驳落,他们是要利用山东士族的《礼》学来建立秩序,却不让这《礼》学规范了他们的政权。与山东士族讲周公之礼相对,一般文士便高谈尧舜,兼杂王霸,杜甫所谓“致君尧舜上”,[3]李白所谓“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4],而又自称“巢由以来,一人而已”[5],讥山东士族为经生,为腐儒,皆是此类,这倒又从魏晋人的高谈阔论发展而来。所以,在唐代的朝廷上,既有一班认真的《礼》学家,严守经制,为了一件小小的事,便引经据典,争论不休,甚至敢为此付出生命;却又有另一帮脱略章句,放荡不羈的人,睥睨一切,自由奔放,而将尧舜挂在口上,把礼制看得一文不值。做皇帝的呢?唐代的皇帝大都很有雄心,却从不把奋发有为来自励,我们读《唐大诏令集》,凡以皇帝口吻讲的,几乎无一不以清净安民为本,无一不说自己只是敬天顺事、继祖守业而已,好像颇无为的样子,就是碰到调兵作战的时候,也要反复说这是“不得已”之举。这实际是深得黄老之学的“君人南面之术”,以无为来操纵一切有为之士的。宰相呢?唐世称“良相”的,识见都颇弘通,如姚崇,碰着了蝗灾,照《礼》学家的说法,此乃天谴,必须责躬修省,向天忏悔,改正施政上的错误,才能消灾的,而姚崇却不理这许多,派人去把蝗虫捕捉得精光,一把火烧掉了事。但反过来,他们也不大相信李白之类大言不惭的文士,如裴行俭就说过“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以此贬低初唐四杰王勃等人。因此,唐代前期有力的中央政权,能够操纵《礼》学之士和高谈尧舜、术兼王霸的文士,也出了一批既详明儒学又精于吏治的宰相,以周公礼制为社会人伦一般的轶序,但并不墨守成规,死于章句之下,以尧舜为最高理想,却也不废积极有为,不让《礼》制干扰行政,却也不让放诞无忌的人得志,这样比较好地结合两者,将旧的门阀士族与新兴的庶族文士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使社会以有序而又不失灵活的方式运转。但这首先必须要中央政权及其行政系统有强健的操纵力,一当世运衰落,操纵力减弱,两方面的弊端便都暴露无遗:一方面是强调门第,死守《礼》经章句,不肯越雷池一步;一方面又是游说无根,夸夸其谈,舞文弄墨而不通经术。在这个时候,出现啖助的《春秋》学,以经学讲尧舜之道,正是学术思想史上一个新的出路。
从现实意义上说,啖助为高谈尧舜之士在经典里扎了一个根柢,使他们有了传统的依傍,可以与旧士族的《礼》学抗衡,而名正言顺地去争取主宰政局的权力。而他的理论讲“忠”,又使唐朝中央政权的地位得以凸现,以此来扶助中央政权度过夷夏交争、天下大乱的难关。在后来藩镇割据的时代里,《春秋》学一直成为中央集权的理论武器,严夷夏之防,诛乱臣贼子,唤起人们的向心意识,来共赴国难。在这个意义上,讲“忠”,讲“情”,确实比讲“礼”更有感召力,更具现实意义。
那么,啖助又如何证明《春秋》讲尧舜之道,而不墨守周礼呢?这就要说到柳宗元读的那句“纪侯大去其国”了。此语在《春秋》鲁庄公四年,讲齐襄公出兵灭了纪国,纪侯逃亡,襄公另立新君为之承嗣。灭便灭了,逃便逃了,却怎么说“大去”?《公羊》说,这是为齐襄公讳饰,他灭了人家的国家,但因为纪国本与齐国有九世之仇,灭得有理,所以讳一个“灭”字。《谷梁》说,这是因为纪侯有德,他逃亡时,老百姓都跟着他走了,才叫“大去”。对此,啖助、赵匡都不同意,说《公羊》的解释迂僻不通,而《谷梁》的解释也有自相矛盾之处,既然老百姓都跟着纪侯,怎么能叫“去国”?赵氏的解释却颇简单,《春秋集传辨疑》引赵说:
凡不绝其祀,例不书灭,无他义.
他特地加上一句“无他义”,是针对啖助而言的,因为啖氏要在这里大作文章,《春秋集传微旨》卷上此句下云:
淳[6]闻于师曰:国君死社稷,先王之制也,纪侯进不能死难,退不能事齐,失为邦之道矣,《春秋》不罪,其意何也?曰:天生民而树之君,所以司牧之,故尧禅舜,舜禅禹,非贤非德莫敢居之,若捐躯以守位,残民以守国,斯皆三代以降家天下之意也.故《语》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武》尽美矣,未尽善也.”“禹,吾无间然矣.”达斯语者,其知《春秋》之旨乎?
这段议论,几乎是啖助学说最精华之处。他认为纪侯是不忍老百姓因他而受战争涂毒,想以一身的出走来免去一国的兵祸,如此以民为本,以社稷国家、君侯爵位为可弃,才称得上“大去”。这“大去其国”正是尧舜之心,而不是“三代以下家天下之意”。啖助以为孔子是出于对这种行为的赞赏,才书了“大去”二字,可见“圣人之道与尧舜合,不唯文王、周公之志”了。因为若依周公的礼制,纪侯或者投降,或者死难,总不能丢弃祖宗传下来的社稷。然而在啖助看来,那是“残民以守国”,是“家天下之意”。
从宋代孙觉作《春秋经解》开始,啖氏此说历受批判,实际上赵匡就急急地要把它抹去。但无论这样解释《春秋》有多么“穿凿”,这却确是啖助学说的要义,它使我们认识到,所谓“尧舜之道”、“圣人之道”之所以与周公之礼相对立,就在于它本质上是一种民本思想,以生民的祸福作为终极的关怀和是非的裁决,而不是以某朝政权的存亡。尚“忠”讲“情”的尧舜之道,“忠”的乃是人民,“情”也是生民之情。只有造福苍生、体恤民情的政权,才值得维护,而不是对任何“家天下”的盲目愚忠。——尧舜与周公的矛盾至此被挑至极点!这样的理论在那个时代不啻是洪水猛兽,当年的复古运动倘真的是匡复这样的“圣人之道”,中国历史会走上怎样一条道路?噫!千载之下,遥想啖氏那时流落在南中国某一个书斋里,面对中原的动乱,胸中升起这般“异”论,来教授他的弟子,真是不可思议之事!那赵匡听到这些话,必是惊顾失色,啖氏一去世,他便要趁着“损益”其书的机会,用一句“无他义”来将它抹却。幸而陆质尚知尊师,记下了此说,使啖助学说之要义,不至殁身而不彰,陆氏可谓佳弟子矣。
而非有过人之胆识,不敢承受此说,非有过人之敏捷与精细,亦不能在连篇累牍中披见此说,非有过人之颖悟与勇气,更不堪发扬光大此说。古人曰:“智过于师,方堪传授。”啖助虽得陆质知守师训,亦不为得最佳之传人。若柳宗元,数十年后读其书,最先跳入眼帘的便是这几行文字,可谓慧目识珠,而立即领悟这学说的精神,付诸一生的实践,用千古传诵的文章,把这学说表述得更为透彻明了,这才是啖助的真正传人。比之赵匡、陆质,不仅对理论的感悟力相去甚远,其识鉴与持论的魄力更不可同日而语,呜呼!柳氏真不世出之人杰也。
贞元、元和之交,唐代政治舞台上昙花一现的永贞革新,是借咽咽一息的唐顺宗继位之际,由两个不成大器的倖人,拉拢了一批少年得志的新进士,以很不成熟的方式进行的,即所谓“二王八司马”事件。“二王”是王伾、王叔文。王伾是顺宗做太子时陪伴读书的侍从,杭州人,一口的吴方言,长得又丑,却讨太子喜欢,顺宗当了皇帝后,因为生病,躺在宫里,一般大臣都见不到,他却能接近,所以大家都要巴结他,此人胸无大志,只会贪污纳贿。王叔文也是侍从,原在东宫伴太子下棋的,但读过一些书,好论天下大事,所以太子倒很敬重他,即位以后便加以重用。一般老皇帝在位日久,临死不远时,年轻人胸怀大志的,总是愿意跟太子搭上关系,以便在不久的将来为新皇帝所迅速提拔。因此,柳宗元、刘禹锡、吕温这些少年,都跟王叔文混得很熟。王叔文倒也有雄心壮志,颇以天下为己任,但真干起大事来,一方面很露出小人得志的姿态,任意进退大臣,不顾朝廷公议,另一方面又自感权位不稳,想方设法要争取相权、兵权、财权,很招人厌恶。而柳宗元等人怀抱着政治理想,成了“二王”的党羽。《旧唐书·王伾传》云:(www.xing528.com)
伾主往来传授,王叔文主决断,韦执谊为文诰,刘禹锡、陈谏、韩晔、韩泰、柳宗元、房启、凌准等谋议唱和,采听外事.而伾与叔文及诸朋党之门,车马填凑.而伾门尤盛,珍玩赂遗,岁时不绝,室中为无门大柜,唯开一窍,足以受物,以藏金宝,其妻或寝卧于上.
永贞革新由这样的人来主持,其不成气候,是老练的官僚与有识之士一样看得透的了,所以那些“负天下重望”的儒学老臣如郑瑜珣、贾耽等纷纷称病归家,不与合作;年轻人中像韩皋出身高贵,也不屑与他们同伙;韩愈本来可与他们同气相求,却也被贬到遥远的南方,可见他们进退人物的轻易了;因了功绩和名望被他们借重的陆贽、范朝宗都很快就死了,财政专家杜佑也跟志大才疏、缺乏经验的王叔文合不来;而被他们所依仗的唐顺宗已行将就木,新太子在东宫跃跃欲动,一切与“二王”不合的政治力量,都转而围绕到太子身边,一当唐顺宗去世,新太子即位,灾难就将落到“二王”等人的头上。局势越来越明朗,王叔文已预感大事不妙,痛哭流涕,惶惶不可终日。而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却仍在那里幻想着要实践他们的尧舜之道。在守礼尊德的正统儒学家看来,这几个急躁冒进的年轻人,不肯循序渐进,以很不正当的途径骤然得志,以为天下即在我股掌之上,任意施行,连一点谦虚恭让的样子也不装作一下,那决是走了歪路的。
垂危的唐顺宗还没能支撑到死,就把他的皇帝宝座让了出来,新太子由“监国”而正式即位,立即要清洗“二王”及其党羽。柳宗元头上灾星高照,祸难比预想的来得更快,“八司马”一时窜逐,永贞革新收场。这简直是一场很富戏剧性的好戏,依傍了老太子得势的人,很快被依傍新太子的人击败。新太子即位为唐宪宗,他却是享位久长,并且干得很出色,于是柳宗元等人终生被废弃。当宪宗尚在东宫时,他们也曾派啖助的弟子陆质去教他读经,企图影响他,却被他驳斥,只听经学课,不谈政治。好在陆质死得快,不然也要被他的皇帝学生加以严厉的处分。
事后,柳宗元、刘禹锡都写过不少真心假意的检讨文章,刘禹锡活得长久,老年时学会了“和光同尘”,八司马大都类此;只有柳宗元,心里一直坚信他的朋友王叔文是“君子”,决不肯出卖朋友,也决不放弃他的尧舜之道,直到賫志不伸,贬死蛮荒,亦不改变节操。在永贞革新的一伙所谓“朋党”中,柳宗元是最讲贞节,最固执不屈的一个,当然也或许是最“执迷不悟”的一个。而在学术思想上,他的成就也最大。他继承了啖助、陆质学说中最激进的部分,在给陆质写的《墓表》[7]中,他明确揭示:
其道,以生人为主,以尧舜为的.
其法,以文、武为首,以周公为翼.
生人,黎民苍生,才应该是圣人之道的终极关怀,而文、武、周公的礼仪,只是途径、手段、“法”。因此,在他的朋友吕温去世时,他仍要在诔文中回忆年轻时一起探讨儒道,“希圣为徒,志存致君,笑咏唐虞,揭兹日月。”唐虞也就是尧舜,他们的“道”是“跨腾商周,尧舜是师”[8]的。这尧舜之道也就是济苍生之道,《时令论》上:
圣人之道,不穷异以为神,不引天以为高,利于人,备于事,如斯而已矣.
由此而言,则天不足畏,礼不足守,只是以生民为本。尧舜之道推本于性情,以仁义为内核,礼不过是躯壳,“是故离礼于仁义者不可与言儒”[9],因此而讲到政治上,则“贵不足尚”、“亲不足与”、“旧不足恃”,[10]周公的亲亲贵贵之礼都不值得遵守,山东士族的旧门第不值得骄傲。所谓“道”,只在“民生”二字。
这样的“道”在《尚书》里也是有依据的,“天听自我民听”,天意不过就是民意。现在啖助已证明孔子亲笔作的《春秋》,就是用尧舜之道来“救时之弊,革礼之薄”的,那么还有什么犹豫呢?柳宗元在这里还要继续往前走,既然尧舜之道推本于性情,那么就是仁义、道德、忠信,也还不是根本。孟子把“仁义忠信”当作“天爵”,柳宗元作《天爵论》加以批判。“天”是什么,只是刚健纯粹之气。刚健之气钟于人,叫做“志”;纯粹之气钟于人,叫做“明”。最根本的东西就在这“志”和“明”,所以:
善言天爵者,不必在道德忠信,明与志而已矣.道德之于人,犹阴阳之于天也;仁义忠信,犹春秋冬夏也.
仿佛阴阳晦明、春秋冬夏只是“天”的运行,道德仁义忠信也只是“明”与“志”的活动,一句话,人类的性情而已。推而广之,即是“生民”之志之明。
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中国传统的“民本”思想表述得如此清晰完整,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于把这思想实践为政治变革,失败后又坚执不回,激扬于文字以传之后世。有之,则柳宗元一人而已。
安史之乱后崛起的“异儒”,以他们的《春秋》学讲尧舜之道,斥周公之礼,在政治上实现为短暂的永贞革新。在这场革新失败后,柳宗元又以不屈不挠的斗志发愤著书,把他们的理论用当时勃然兴起的“古文”作了明确透彻的阐述。他们“舍传求经”的治经方法,脱略章句、刺取大义的学术风貌,关心民瘼,不离现实的理论品位,都给“道学”开辟了宽广的道路。啖助、柳宗元都是我国思想史上值得怀念的人物,特别是柳宗元,与韩愈一样,是“道学”的重要奠基者。他最后达到的超越道德、仁义、忠信,而追究人类天赋之“明”与“志”的理论深度,实际上与韩愈、李翱关于“性”的学说一样,开启了后来的宋学。他推本性情,反对周礼的思想,在宋代也不乏苏轼那样的继承者;他的不敬“天”的态度,也被王安石所接受;而他对君民关系的思考与民本的立场,则要到明末清初才有人重新拨动这根惊世之弦。
最重要的是,在啖、柳以尚情斥礼说《春秋》的学术范式中,孕育着一种更为广泛的思潮,即如何通过经学来探寻传统文化之“道”?那不应该死守章句,而应在文字、礼制条文等等表层文化的底下,揭出其精神。这一点在柳宗元的朋友吕温的笔下表述得更为明白,《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云:
其所贵乎道者六,其《诗》、《书》、《礼》、《乐》、大《易》、《春秋》欤?人皆知之,鄙尚或异.所曰《礼》者,非酌献酬酢之数、周旋裼袭之容也,必可以经乾坤、运阴阳、管人情、措天下者,某愿学焉;所曰《乐》者,非缀兆屈伸之度、铿锵鼓舞之节也,必可以厚风俗、仁鬼神、熙元精、茂万物者,某愿学焉;所曰《易》者,非揲蓍演数之妙、画卦举爻之能也,必可以正性命、观元化、贯众妙、贞夫一者,某愿学焉;所曰《书》者,非古今文字之舛,大小章句之异也,必可以辩帝王、稽道德、补大政、建皇极者,某愿学焉;所曰《诗》者,非山川风土之状、草木鸟兽之名也,必可以警暴虐、刺淫昏、全君亲、尽忠孝者,某愿学焉;所曰《春秋》者,非战争攻伐之事、聘享盟会之仪也,必可以尊天子、讨诸侯、正华夷、绳贼乱者,某愿学焉.
这就是后来宋儒常讲的“崇本抑末”,蔑弃陈陈相因的条文,而揭出精神,匡复儒家的实践理性,以此探讨宇宙之真理,建立人伦之规范,经世济民,使圣人之道大明于世。这正是复古运动亦即“道学”的主导精神。
这当然也是继承了孔子思想的某一方面,《论语》中记载着孔子的一段话: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就是说礼乐的讲究,毕竟并不在于玉帛、钟鼓本身,而在于其中蕴涵的人文精神。但与孔子相比,啖、柳、吕等人贵民轻君、尚情斥礼、崇本抑末,却仍有偏面性。孔子是赞尚周礼的,“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所谓“文”,就是礼乐制度的确立与昌明。“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那是因为鲁国的禘祫之礼,只在开头“灌”的仪式还属正规,以下便不合礼制了,所以他老人家看都不想看。总的来说,孔子是要求以情统礼,以礼养情的,所谓“发乎情,止乎礼”。所以司马迁《史记·礼书》云:
礼由人起.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先王恶其乱,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二者相待而长.
一方面肯定“礼由人起”,一方面又强调用礼“养人之欲”。所谓先王制礼,实际只是传统的表达方式,真正的含义是人类在社会生活中同生共处而形成的契约性的规范,它起源于民俗,而由某个政府的立法者赋予权威性和确定性,古人把这个荣誉给予了周公。在情与礼之间产生矛盾时,先儒一般是重礼的,司马迁就感慨地说过,人们只知道礼限制了情去获得满足,但谁知道,限制你化费是为了养财,教会你恭敬辞让是为了养安,而道义所在,召唤你舍身成仁,正是以死来获取生的伟大意义。一句话,“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礼的限制是为了使情更为健康。因此,作为人伦规范,礼和情是要统一于礼,而不是统一于情的。统一于礼是儒家,统一于情是墨家,“故圣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失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是儒墨之分。”(《史记·礼书》)司马迁以历史学家的杰出见解,阐明了儒墨的本质区别,在理论上论证了礼治的正确性,“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怠惰之为安,若者必危;情胜之为安,若者必灭。”情虽然是礼的本源,但不以礼节情,顺着情走,是反社会的,是自取灭亡。
尚情斥礼的偏面性,还在于它付诸政治实践时,排斥了重礼的士族,从而形成“新贵”与士族的对立,为后来的党争开了先河。唐皇朝本以操纵士族与一般文士,综合发挥他们的长处而兴盛的,在中央政权削弱,藩镇割据,外患频仍之际,更需要他们同心共济。在这个时候挑起尧舜与周公的矛盾,强说尧舜之道才是圣人之道,打击守礼的士族,当然无法团结一切有利于唐室中兴的力量。而贵民轻君,反对“残民以守国”,更不能得到人心士望。在唐代后期,士族门第实已失去政治上的优势,他们的特点只是教养有素,谙熟各种礼制而已,其顽固墨守、壁垒森严自是短处,但以礼自约,道德高尚,坚守中国礼乐文化的正统,以之扶助中央政权,反对分裂割据,对一切乱礼的事不稍假以辞色,弘扬传统以尊王攘夷,这不仅为礼学的传承作出了极大的贡献,而且本身也已体现为积极的政治力量。把他们排斥在中兴大业之外,既是永贞革新的失策,也确是啖、柳理论的弱点。
至于崇本抑末,虽然符合复古运动倡明文化精神的主导思潮,却也容易走入弊端。三国时徐干著《中论》,第三节为“修本”,但犹将“法象”放在第二节。“法象”者,即后儒称为“末”的东西,徐干称为“符表”。他说:“符表正故性情治,性情治故仁义存。”这是主张以标植本,以具体来涵抽象的。至王弼发为“崇本息末”、“得意忘象”之论,才把抽象的东西放在首要地位。这在哲学思维的发展上自是一种进步,但也会导致两种弊端:一是使理论失去实践品位,后来宋儒凡谈治国,要“先正其心”,像岳飞那样的勇将,朱熹都要指责他只会“直向前厮杀”,似乎岳飞必得学会了他的理气心性之学,才好去带兵打仗;二是理论一味向抽象处延伸,容易流于佛道,柳宗元在《天爵论》里讲了“明”和“志”后,到文末便推出庄子的“自然”来了,这便违反了儒家的基本态度,有待韩愈来纠正了。即使是韩愈,也有这种倾向,刘熙载《艺概·文概》曾引陆象山的话,比较贾谊与韩愈的古文,贾谊是“于事上说仁义”,而韩愈却“于仁义上说事”。但韩愈毕竟还没离开“事”(实践),柳宗元也努力要“辅时及物”的,“道学”在总体上说还富于实践性,至南宋以后才空谈理气心性,变成理学和心学了。
“异儒”的崛起为“道学”开了先路,但他们的理论带有一系列弱点,已如上述。“道学”的真正创立,还有待于这样一种理论:既正本清源地理清传统文化精神的正脉,澄清夷夏、儒道、儒佛、儒墨之分,又揭出“尧舜之志”与“周公之礼”中统一的精神,即真正为孔子所阐述过的民族文化之“道”,从而唤起整个民族(不分士族与新贵)的向心力,扶助中央政权创造“中兴”局面。带着这样的期待,当我们重新沉浸到贞元、元和之际的历史场境中时,我们将听到一个比柳宗元的凄声幽叹、厉声孤鸣更为洪亮而回声四起的声音,那便是韩愈的声音。
【注释】
[1]《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考察报告》。
[2]《唐诗纪事》卷四“魏征”条下。
[3]《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4]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尧舜和周公的矛盾在隋代就已发生,《文中子世家》载文中子的父亲王隆对隋文帝说,你“发号施令,不尽稽古,虽负尧舜之资,终以不学为累。”即要劝文帝尊礼。但他的儿子文中子王通,已是“杂王霸之略”了。又唐初曾有行“王道”与行“霸道”之争,辞繁不赘。
[5]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尧舜和周公的矛盾在隋代就已发生,《文中子世家》载文中子的父亲王隆对隋文帝说,你“发号施令,不尽稽古,虽负尧舜之资,终以不学为累。”即要劝文帝尊礼。但他的儿子文中子王通,已是“杂王霸之略”了。又唐初曾有行“王道”与行“霸道”之争,辞繁不赘。
[6]“淳”即陆质,他本名淳,后来因为避唐宪宗的讳,改成了“质”。
[7]《柳河东集》卷九《唐故给事中皇太子侍读陆文通先生墓表》。
[8]《柳河东集》卷九《唐故衡州刺史东平吕君诔》。
[9]《柳河东集》卷七《南岳大明寺律和尚碑》。
[10]《柳河东集》卷三《六逆论》。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