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朦胧,不过有淡淡的微光,还能看得到西边的远山,东边去的小路。
干部团长陈赓追了上来,很不客气地拦住周恩来:“你干什么去?这个时候,你去江边干什么?”
“到渡口,接毛主席,还有闻天、稼祥、董老、谢老、林老、徐老他们……”周恩来沉重地说。
“朱老总拦不住你,才把我叫来拦你。”陈赓说,“我去,我代表你去。我带着1个连去接,行吧!”
周恩来:“我得去……我见了他们才放心!”
“可你让我不放心!”陈赓说,“现在是什么个形势?敌人随时都可能把我们的渡口封住!”
周恩来仍往前走:“我们的北边有林彪的一军团,南边有彭德怀的三军团,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赓:“既然放心,你去干什么?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在指挥所里干着急……”
“好,走,我陪你去。”陈赓回头喊着,“一排到前面渡口警戒,其他的跟着我们;轻机枪跟着我。”
周恩来:“用得着这样吗?”
陈赓:“战略、战役指挥,我不如你;战斗的经历我比你多,现在必须听我的!”又说:“你让我突然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周恩来问。
“想起9年前,你差点遇难!”陈赓又说,“为这事,我悔恨了好几天!”
那是1925年8月20日,在廖仲恺被刺杀的那天晚上,广州城戒严,周恩来赶到医院看完生命垂危的廖仲恺,乘车返回卫戍司令部,警卫对不上已经换了的口令,哨兵开枪,一枪打死了司机,血喷了周恩来一身。那时,陈赓就是警卫连长。
周恩来则想起同年的另一件事。“你想着要像那一年10月第二次东征时,背着你的蒋介石校长逃命一样,背着我跑呀?!”他说,“放心吧,我不会像蒋校长一样,吓得腿都软了……”
“要知道他后来往死里反共,我当时就把他撂在那里,让他当广东军阀陈炯明的俘虏!”
周恩来感慨:“是呀,那时要是能知道现在,不就没有现在我们党和中央红军处于危险之中的事了!”
“可现在我们党中央和中央红军出现危险,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陈赓说。
“那是后话。”周恩来说,“所以,我得去接老毛他们……”
“你是说,他们将会是我们党中央和中央红军走出危难的希望?”陈赓说。
周恩来:“那是后话。你既然不放心,要跟着我走,那就快点,走快些!”
又走出一段,周恩来问陈赓:“你怎么只派1个营护送博古、李德他们进山?”
“不对吗?”陈赓又说,“我考虑的是现在的战场在湘江边,他们既远离了战场,我抽1个营保护他们就足够了。况且,军委一纵还有其他的警卫部队!”
“可你这样做,会让他们有想法!”周恩来说。
“我还有想法呢!我们团的官兵还有想法呢!”陈赓又说,“他们有想法,那是他们小心眼。非常时期,得从大局着想!”
“你总有理。”周恩来,“待会如接到老毛他们,你派个连队护送他们到路江圩宿营!”
“好。”二人又默然走出一段,陈赓对周恩来说,“老首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要知道不当说,就别说!”
陈赓:“可我想说!”
“憋不住你就说!”周恩来说。
陈赓上前一步,低声说:“老话说,‘位卑不敢忘忧国’,我位置不高,也不敢忘忧党……逃过眼下这一劫后,千万不能再让博古、李德这样瞎折腾了!”
周恩来没有言语,只是快步往江边渡口走去。
三军团指挥所大屋的正门向东,出门就是湘江边。这里的江面不过百米,对岸是土包,上头是竹林。也不知道是湘妃竹,即斑竹,还是一般的竹子,反正没人注意到它。大门江口边往北的百米外,是三军团工兵连架设的简易便桥,只能单兵通过。
彭德怀站在门口江边,杨尚昆陪着他。
天空一片漆黑,但繁星闪烁。远处时不时传来或密集或稀疏的枪声。江桥上,时不时有红军的小分队通过。
“东岸我们的部队,几乎被打散了……”彭德怀收回看着过桥的目光,叹息。
杨尚昆:“你怎么看得出来?”
“听枪声,再看过桥的队伍!没有大部队的枪声,也没有大部队的人过桥!”彭德怀说。
杨尚昆自语:“是这么个情况……”
彭德怀:“你还记得3时30分,中央局、军委和总政署名的、给我们和林彪、聂荣臻的电报吗?”
杨尚昆:“当然!”又说:“电文的第一句是:‘四月一日战斗,关系我野战军全部西进,胜利可开辟今后的发展前途,迟则我野战军将被敌层层切断……我们不为胜利者,便为失败者……’”略停又说:“最后一句是:保证我野战军全部突过封锁线,应是今日作战的基本口号;望高举着胜利的旗帜,向着火线上去!”
彭德怀又问:“你觉得我们能全部突破敌人的湘江防线吗?”
“说不上,”杨尚昆说,“我还不具备对全战局的判断能力。”
彭德怀:“我也说不上。我只知道,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到江东战友的生命……我们三军团和一军团,要用最大力量,支撑住湘江渡口,争取多一个战友过江!”
“你有这个把握吗?”杨尚昆问。
彭德怀:“不敢说。我对我们三军团的战斗力一向是自信的,但驾不住敌强我弱……况且,又是消耗战……我们没有弹药补充。”
杨尚昆:“记得今年4月底,你在广昌战役期间就向博古、李德当面提出过,我军没有足够的弹药补充,不宜实行阵地防御战……可是,他们似乎没有重视这个基本的问题。”
“不去说他们啦!”彭德怀一叹,“倘若能放下身段,能有一次听取我们这些从枪林弹雨中出来的人的一句忠告,也不致弄到今天这步田地!”
邓萍出来喊着:“野战军司令部又单独给你俩指示电!”
“到里头看吧。”彭德怀转身回大屋。
杨尚昆跟着进屋。
彭德怀对邓萍:“你念吧!”(www.xing528.com)
邓萍凑到马灯前:“彭杨,万万火急:(一)三军团应集合自己所有部队以保持界首地区,主力应在界首西南地区,应不顾牺牲将向邓家鲁唐至路江圩之道路保持在我们手中。(二)必须以有战斗力之团,向光华铺之敌进攻,以便得以收容及部署其他部队。(三)以小部位于界首之东,以掩护经麻子渡前进之我军部队,并扼阻由东向西追击之敌。(四)万不得已退路,可经邓家、鲁唐,在路江圩后方机关亦可经此路先走,而部队无论如何不能早于一日晚前撤出,须有军委命令方得撤退。(五)保持各种通信联络。”
彭德怀对邓萍说:“命令四师仍在原阵地顶住由光华铺而来的敌军攻击;五师确保邓家、鲁塘至路江圩的道路;六师继续在江东掩护后续部队过江。没有军团命令,所有部队,不准后退一步!”
邓萍转而去下命令。
杨尚昆:“我们能坚持到今天晚上吗?”
“难说,”彭德怀坚定说,“但能坚持一小时,算一时!听周副主席和朱老总的命令!”
野战军司令部。
周恩来见叶剑英进来:“八军团和五军团还是联络不上?”
“我们的电台一直在呼叫……可是,始终没有回答。”叶剑英说。
朱德自语:“他们怕是在且战且往江边走,顾不上和我们联系。”
周恩来对叶剑英说:“你记录。”接着口述:“林彪、聂荣臻:(一)灌阳之敌三十日占领新圩,击溃我六师之部队,并于追击中进至古岭头、上林家之线。(二)三十四师及六师两团被切断,八军团和五军团还联系不上,我们估计其主力已通过至麻子渡方向;三军团四师一部在光华铺被敌截击,五师及六师尚未完全抵达指定位置,我们已命令三军团在界首西南收集自己的部队,并扼阻敌人于界首西南部,于万不得已时,于今晚经鲁塘向路江圩撤退。(三)一军团任务不变,特别是无论如何应保持由白沙铺西进之路。这是你军团撤退的主要道路。后方可经此路先派走,必要时可以一小部分掩护,今晚应准备由此路撤退。但撤退行动须待军委命令。(四)今日整日,应确实保持与军委无线电联络!”
“你说,我们的大部队能逃过这一劫吗?”张闻天问。
毛泽东:“这得看怎么说……”
“怎么说你俩也不能把我丢在屋里!”王稼祥在警卫员扶助下,拄着根木棍走来。
张闻天笑笑:“你一个人待在屋里寂寞?!”
王稼祥对警卫员说:“你回去帮我收拾下,说不准吃过午饭后,又得转移!”
“待会儿来接你吗?”警卫员问。
毛泽东:“不用,我俩送他回去!”
警卫员走后,张闻天又问:“老毛,你还没说能不能全部过江?”
毛泽东:“我和你一样,又不掌握全局,怎么能作出准确判断?”略停又说:“怕有的部队让敌人缠住走不掉……”
王稼祥:“你是说有个别部队可能过不了江?!”
毛泽东:“只是个别部队和失散人员过不了江这个结果,已经是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老毛,你有过这样危险的经历吗?”张闻天问。
毛泽东:“规模没这么大,程度没这么险,结果也大不一样。那是1929年1月我和朱老总率领红四军主力下井冈山转战赣南闽西,也就是你们说的从山沟里出来时……我们3000余人,让数倍的敌军一路追杀好几百里。最危险时把朱老总的爱人伍若兰都给抓走了,可我们在瑞金大柏地杀了个回马枪,打掉了敌人2个团,局势就转过来了。经过1年多和彭德怀的队伍一起,发展成一方面军,1931年反‘围剿’接连胜利,就形成中央苏区。对了,这一年你俩都到了中央苏区,情况你们都知道……一时的困难和挫折并不可怕,问题是看怎么处理。”
王稼祥:“老毛,你别在意我们过去的无知,说你们是从山沟里出来的,没有马列主义……我们现在不也被自己的无知惩罚,撵到山沟里来补课了吗?”
张闻天接上:“现在看来,我们党的革命战争,可以没有莫斯科中山大学的马列主义科班生,不能没有中国山沟大学生!”
毛泽东:“莫斯科中山大学的马列主义科班教育还是有积极意义的一面的。不瞒二位,我也两次动议去莫斯科接受马列主义科班教育,只是都没走成。”
张闻天:“后一次我们知道。你指的是去年春,博古中央迁到中央苏区,想把你弄到苏联去学习;斯大林不同意,反而要博古团结你……”
“所以,博古在今年春的六届三中全会,把我增补进中央政治局。”毛泽东笑着。
王稼祥不以为然:“还不是照样撂在一边赋闲!”
“第一次动议呢?”张闻天说,“说说!”
“第一次是1929年我们到赣南闽西时,中央给我们派来一位从莫斯科回来的受过马列主义科班教育的知识者。他一到就说我是自创原则,把我们红四军党内认识搅得一塌糊涂。我也下了台了,想到莫斯科去补马列主义课……结果,很可能是周恩来给挡了,没去成。”
“多亏恩来挡了,要不很可能就没有接下来的一方面军的组成和中央苏区的形成这样一个大局面了。”王稼祥说。
毛泽东:“也不能这样说,不还有朱老总、彭德怀这些明白人在?!”
张闻天:“你说的是刘安恭吧?听恩来说过这事……也是下车伊始,要把你们搞的一套倒过来!”
毛泽东:“可惜,他牺牲了。他们冒进广东东江地区,部队受到损失,他也在作战中牺牲了……不应当把党苦心培养的理论干部放在作战部队!”
王稼祥:“话不能这样说,都是党的干部,分谁的价值比谁大?这不合适。”
张闻天似感悟:“看来,恩来同志是清醒的,我们党的革命战争,靠的还是我们中国山沟里的大学校锻炼出来的山沟大学生。”
毛泽东:“话也不能这样说。我认为两者不是相互排挤的,而是相辅相成的。我去不成莫斯科系统学习马列主义,但我要补课,等有了条件,我要系统自学。”又说:“在我看来,不论是莫斯科中山大学生,还是中国山沟大学生,都必须秉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坚持从实际出发。”
“你说得对,”张闻天说,“博古和李德的最大失误,就在于不能从中国革命和革命战争的实际出发!”
“旁观者清。”王稼祥笑笑,“你当要认识到,要做到从实际出发有那么容易?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了,他们也未必认识到,更不用说会做到!”
张闻天:“是不容易,但又是必须。既然认识不到更做不到从实际出发,为了党和革命大业,就不能在主政位置上!”
毛泽东:“扯远了。我们到村口来等什么?”
“等什么?”张闻天,“等这次劫难的结果!我们睡不着觉,不就是牵挂着还没过江的官兵吗?”
毛泽东叹息:“让人揪心的一天!”
清晨过后,军委界首交通站传来难得的好消息。
先是迎来九军团长罗炳辉,政委蔡树藩,中央代表凯丰,参谋长郭天民,政治部主任黄火青;九军团所辖之第三和第二十二师,虽遭受严重损失,但基本过江。
继而,传来五军团长董振堂,政委李卓然,中央代表陈云,参谋长刘伯承,政治部主任曾日三;随五军团一起撤出的八军团长周昆,政治委员黄甦,中央代表刘少奇,参谋长张云逸,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均过江。五军团只有所辖的第十三师过了湘江;八军团的部队基本被打散,为五军团第十三师收拢带过湘江。
但也有更揪心的事,林彪和彭德怀一再来电,报告北边的敌人湘军和南边的敌人桂军加大了攻击我军阻击部队的兵力,摆出一副不夺取我控制的渡口不罢休的架势;我军如不加大阻击的兵力,很难坚持到入夜,如加大阻击兵力,增加伤亡消耗不说,还会造成整个的西撤困难问题。
这让周恩来、朱德几度想放弃对湘江渡口的坚持,让一、三军团最后的防御部队撤走;可又几度说服自己,再坚持下去,兴许被截于江东的三十四师和六师第十六团能摆脱敌军纠缠,到了江边,并且过江。
然而,就这样纠结到中午12时,确认被截于江东的部队已不可能在天黑前赶到江边过江了,周恩来、朱德只好下令一、三军团坚守湘江西岸的部队撤出战斗,赶队归建;命令军委和中央纵队当即向资源境内转移,各军团也有序地按规定路线向西延大山中退却。
党中央和中央红军就像受了重伤的猛虎,不得不退入深山中,舔着自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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