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委纵队已经退入远离湘江西岸的山村里,外围有干部团警戒,已经逃过了先前的危险。
博古和李德半推半就跟着军委纵队走,已经没有了担当和危险。这阵子,一般的人们已从极度惊慌中回到被极度疲劳击倒的睡梦中。博古和李德却睡不着,两人并步走到村口,坐在溪边石头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激烈枪声。
博古似自问:“怎么会弄成这样……叫敌人截住了……”
“还不是你们红军的问题……”李德信口。
“你怎么还这样说?!”博古不觉地第一次不满李德的话,“我们的红军打得多么顽强!”
李德大吃一惊,一时无语。
博古:“李德同志,你老是这样责怪我们红军,既不符合事实,也很伤人!”
“你也开始责怪我?!”李德喃喃。
博古:“我一向把你当成最亲密的战友,最可信的人……你冷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我说的不符合事实,又很伤人?”李德像自语,“有这么严重?!”
“是的,”博古接着说,“如果我们红军不行,那怎么解释我们到来之前他们的一次次胜利,发展到十几万人,建立那么大的苏区?!”
李德语塞了。
博古:“你总是说我们红军不行,这不仅伤了朱老总、彭德怀、刘伯承等许多战将,而要是让下面的官兵知道了,他们会怎样看你……你让我怎样为你讲话?!”
许久,李德说:“你也认为问题出在我身上……是我指挥错了?!”
“不,”博古解释,“如果我不信任你,怎么会把指挥权交给你?如果我认为你错了,我会处处维护你的权威?!”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李德问。
博古:“他们说,是我们决定在道县打国民党中央军周浑元纵队,耽误了过潇水;是我们决定让八、九军团由永明翻过三峰山进入灌阳,走不通又改道,耽误了全军过湘江……”
“你也这样认为?”李德又说,“可不打敌周浑元纵队,过得了潇水吗?”
“但事实是周浑元纵队并没那么快追入道县,我们在道县也没打成!”博古说。
李德又给堵住了。
博古:“还有,你的确不知道我们中国有山地战,流传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古训……”
李德:“可那是你们大刀长矛的冷兵器时代的经验!”
“可现代的机关枪更厉害,它架在山道隘口上,大部队的确很难在短期内过得去!”博古说。
李德:“你还是怪我……”
“不是怪你。如果将来共产国际追查责任,一切由我承担。”博古又说,“我们是在分析原因……我们的确应当分析原因,吸取教训!”
李德:“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博古:“我是说以后,恩来,朱老总,还有毛泽东他们的建议,我们还是要认真考虑……有的应当吸取!”
李德:“我只知道,指挥员的决心,不应当被其他人的意见所动摇!”
“我是说以后我们在下决心时,要多听别人的意见!”博古说。
“那你何必要我指挥?”李德说,“让我指挥,就要我说了算!”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要承担的责任。”博古似自语。
“好,你们的红军很顽强!那你发什么愁!”李德一气之下,走了。
……
湘江西岸不远处的野战军指挥所异常沉闷。周围的气氛,更是令人不寒而栗。不远处激烈的枪声,一阵阵地令人揪心;时不时的迫击炮弹爆炸声,则震得指挥所上头盖着的青枝发颤,更那堪电话员嘶声叫唤!
周恩来站在一台指挥机前打电话:“林彪,你的一军团要顶住北边敌人湘军的攻击……我不管你伤亡有多大,我要的是你必须确保住渡口……中央纵队和五、八、九军团都还在江东……对,至少还得坚持两天……他们能不能过江,全靠你和老彭能不能撑住渡口……现在,要为全局着想,要有牺牲自己、保存全局的观念!”
这边,朱德坐在靠指挥机的一个空箱上,也在打电话:“老彭,你们三军团这边怎么样?刚刚又打退兴安方向敌人的进攻呀!好,好!伤亡惨重是想得到的……好,能顶住我就放心了,拜托了,老彭……得给我们的红军留下种子!”
叶剑英走过来,对周恩来说:“我建议给三十四师发个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尾追的敌人进入灌阳……”
“你马上起草电报,我签发。”周恩来又问正在接电话的郭化若,“南边的敌人攻得很猛?”
郭化若:“已经和八军团联系不上……”又说:“刚才,三军团六师来电话问,他的十八团怎么还不能归建?”
周恩来:“告诉他们,十八团已暂时归八军团指挥……让敌人缠住了,下不来!”
叶剑英:“九军团刚来电,北边的敌人攻得很猛,请示是否可以边打边向江边运动?”
周恩来:“告诉罗炳辉,他们军团暂不能动,必须顶住北线敌人的攻击,保护中央纵队右侧……等中央纵队到了江边,我们会通知他们边打边撤!”
躲过敌机轰炸后,中央纵队继续向江边行军。这是一段两边是水塘的小路。水塘不深,水面漂着已经败残的荷叶,这当是藕塘。
前面的队伍停下,毛泽东他们也跟着停下。毛泽东、张闻天已不骑马,马驮着伤员。王稼祥的担架紧跟在后。
前面传来爆炸声,是路面落下炸弹,有些捆包被炸散,丢弃在一旁,总卫生部的X光机大捆包过不去,正在填路。
毛泽东把背上的小包卸了下来,垫在地面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毛泽东摸着口袋掏出了烟草包,却没了卷烟纸。
警卫员递过来一张纸,毛泽东接过刚要撕开卷烟,不由笑了:“好呀,活的毛泽东值10万块大洋,和当年袁世凯抓孙中山一个价;死了的毛泽东的头还值5万块钱,谢了,蒋委员长,好器重我呀!”
张闻天过来,一把夺了毛泽东手上的纸,看着。
警卫员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给了毛泽东。毛泽东接过,边撕下卷烟边说:“我怎么没捡到……”
“前天解大手,没纸,忽然发现草丛中有这,就捡来用了……后来又找到好几张。”警卫员不好意思地说。
王稼祥从担架一侧伸出头:“老毛,擦屁股用的纸,你也拿它卷烟,抽起来什么味?”王稼祥的担架是毛泽东设计的,上头多了块油布搭的棚子,能挡雨,也能挡阳光,所以棚子要不卷起来,他坐不起来。这回,担架员帮着,把棚子翻到脚的一头。
毛泽东点上卷好的烟,抽了一口后说:“小王拿它擦屁股,我拿它卷烟,各取所需,物尽其用,管他呢!”
张闻天说:“你们听听,我给你们念下传单:南昌行营赏格:一、生擒朱德、毛泽东者,赏洋十万元。献首级者,赏洋五万元,生擒或杀死彭德怀等以献者,各赏洋一万元。二、生擒或杀死匪师长者,各赏洋千元。三、夺获机枪者每挺三百元。四、夺获步枪者每支三十元。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南昌行营政训处颁发,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念完后,又加一句:“‘共匪’稼祥,听明白没有?”
“那上头没我的名……”王稼祥回话。
张闻天调侃:“你我都没有知名度,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不值钱……”
“博古、李德才不值钱……”王稼祥说,“《红楼梦》里刘姥姥夸荣国府富有的那句话怎么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闻天说,“这蒋委员长硬是和我们的共产国际对着干。蒋委员长认朱毛,明明是博古、李德在当政,他硬是要朱毛的头,也不买博古、李德的头。而共产国际明明知道朱毛打下一支红军一片江山,硬说人家是山沟里出来的没马列主义,非换成从苏联回来的所谓有马列主义的……”(www.xing528.com)
王稼祥:“可从苏联来的有马列主义的,却把朱毛打下的一片江山毁了,如今又把朱毛红军置以生死存亡的危难中……人家蒋委员长才不讲有没有马列主义,他讲实际,要高价买朱毛的头,甚至出价要彭德怀的头,也不买博古、李德、张闻天和我王稼祥的头!”
“彭德怀也是军委副主席,你王稼祥也是军委副主席,他的头值1万元,你的头一文不值,心理不平衡是吧!”张闻天大笑。
董必武带着休养连过来。
毛泽东见了忙喊着:“让开路,让休养连同志先走。”
董老停下步子:“走,跟着一起走……”
邓颖超、康克清带着几副担架过来,贺子珍拄着棍子在刘英陪同下,夹在担架中间,落在后头的是刘群先。
贺子珍和毛泽东目光对视,却无言。
毛泽东也一时无语,目送着她们走过。
接着,林伯渠、谢觉哉、徐特立等过来。打过招呼后,毛泽东似忽然醒悟,对警卫员说:“小王,你赶上去,一直护着你贺大姐过湘江!”
“好的。”小王走了。
王稼祥嘟囔着:“造孽呀……”
张闻天喊着:“喂,值10万元的毛‘匪’泽东,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挽救眼下的这个局面?”
“从根本上挽救当下的局面是不可能的,”毛泽东说,“但让它少受些损失,或者说少担待些风险倒有招!”
王稼祥:“快说!”
毛泽东:“让他们下命令,把那些坛坛罐罐都丢了……没有了累赘,队伍也可以走得快了,赶快地过江。”
王稼祥:“可这没办法与他们反映……”
“待会儿,李维汉上来我说,我代表我们3个人,向他反映,请他想办法向博古、李德、周恩来转告!”张闻天说。
三军团的指挥所里一片紧张。电话兵专注着电话机,戴着耳机的报务员紧盯住机上的仪表盘,几个参谋虽然没事,却也不敢坐下。
彭德怀背着双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邓萍站在天井,听着外头的枪声。
三军团指挥所刚在大塘村开设。
通信班长试通了电话后说:“参谋长,五师的电话已架通……”
彭德怀过来,接过电话机:“叫你们师长。”略停:“李天佑,我彭德怀,你们师到唐家了?好,立即沿你们西边小河东岸占领阵地,严防由兴安城上来的敌桂军……对,如敌攻击,坚决打退他。四师已经在界首南边的光华铺地域占领阵地了……他们暂由一军团部统一指挥,顶住由兴安沿公路北上界首之敌。听着,你们师和四师,一个在东岸,一个在西岸,顶住从兴安出来的桂军,保证界首附近渡口和向渡口运动的我后续部队的安全,不可后退半步!”
“六师暂无法联系上。”邓萍说。
杨尚昆:“可能在运动中,赶往富岁塘和建乡地域,监视并阻击从灌阳北上之敌。”
邓萍:“都是八、九军团要走三峰山耽误的,要不,我们六师的任务应当是八军团的;我们军团的主力,应当全过江,集中在光华铺地域……”
彭德怀:“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你没有看出来,从昨天开始,已不像是李德在瞎指挥,而是恩来和朱老总在竭力挽救残局。我们军团,现在也应当是竭力地为全局分忧!”
译电员送来电报。
彭德怀:“给参谋长。念!”
邓萍接过:“是军委给我们和一军团的,关于侦察的电令再补充。”
“我们军团的任务?”彭德怀说。
邓萍:“三军团应立即侦察兴安城的守兵及敌堡和袭取的可能性。两军团所得情报,勿待收齐,应随时迅速电告军委。三十日午前,军团首长应当将所得材料的结论及自己的判断电告军委!”
杨尚昆:“是的,这无疑是周副主席和朱老总在指挥……李德没这么重视情报,也没听取下面意见的民主作风。”
彭德怀对邓萍说:“你立即向情报处长布置,让他们派出多路谍报人员侦察,按军委指定目标侦察。现在是已快到4时了,晚9时回来,我要听他们直接汇报!”
“好的。”邓萍走。
又是译电员送来电报,刚好杨尚昆靠得近,收了。“是军委下达的,明天的部署和任务。”
彭德怀:“敌情?”
杨尚昆:“敌周浑元第三路军,28日晚仍在道县,今天准备向蒋家岭前进;刘建绪第一路军,至今仍未由全州出击;南边的白崇禧桂军主力保持在灌阳,并拟派队占领唐家市、富岁塘、杨桥井道路。判断30日,会有南北两面敌军各一部出击。”
“可想而知,湘江两岸是不可能和缓的,明天激战开始了。”彭德怀说。
杨尚昆接着念:“为保证我野战军西渡湘江,我军应:A.将主力部署于全州、兴安之间沿湘江及全桂汽车道的地带;B.在30日早以前,除侦察外,其余应全部进到文市河以西地域。”
彭德怀:“要求没错,怕是很难做到。”
杨尚昆:“我们军团的部署和任务:第四、第五师于唐家市、石王村、光华铺地域,消灭由兴安出击之敌,特别要保持唐家市道路枢纽于我们的手中;六师缺1个团,于30日晨应占领富岁塘、建乡地域的阵地,坚决打击来攻的桂敌,以便掩护部队通过,待五军团部队来接替任务后,于30日晚归建。”
彭德怀:“看来,我们军团部还不能过江……”
杨尚昆:“是呀,得五师前移过江,我们才过江,把指挥重心放在西岸!”
彭德怀:“行,有进步!”
已经是夜里10时过去了,五军团长董振堂还在给后卫的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通话。刘伯承参谋长在一边陪着。
董振堂对着电话机:“陈树湘,我不能不告诉你们,现在的形势很严峻。由于前阶段我们整个行动迟缓,也由于这两天由灌阳北上的敌桂军的侧击,加上敌机的空袭,中央纵队和八、九军没能按计划到指定地域,军委通告把原定的明天全军通过湘江,改为明天全部进到文市河以西地域。”
耳机传来陈树湘的声音:“你是说我们师还不能撤出现防地?”
董振堂:“不,军委命令,你们师在现阵地扼守到零时;而后,主力撤到文市河西的王家湾地域,明天早晨接替三军团六师在红树脚、新圩地域的防御,抗击由灌阳城北上之敌的进攻。担任侦察和收容任务的后卫团,仍留在文市河西岸,于30日晚到红树脚、新圩之间归建。”
听筒传来陈树湘的声音:“这样分散,怕两边都顶不住敌人的攻击吧?!”
刘伯承抓过电话机:“顶不住也得顶,用你们的命去顶。你要知道,你们师能不能顶住左翼和后头敌人的攻击,关系到全军大部的过江……也就是说关系大局,你们不是说要弘扬牺牲自己、保全大局的后卫精神吗?现在,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董振堂又接过电话:“军团指挥机要撤线了,下一步用无线联络。保持联系!”
话筒传来陈树湘的声音:“那我就代表我们师官兵,用声音向军团首长告别了……请首长放心,我们三十四师官兵,坚决牺牲自己,以保全大局!”
下弦月光洒在山坡的一堆堆新坟上。
家富连队剩下的官兵,列队向战友的新坟告别。
家富抱来一块大石头放在苏红的坟头:“这里是永安关,你就在这里永远安息……如果我能活到永安的那天,我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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