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何键临时官邸。虽不是何键专门新建造的,院庭却也优雅别致,装饰豪华气派。
何键很满足于当下的一切。民国十六年,也就是1927年冬,李宗仁发动了对他的老长官唐生智的战争,唐生智战败了,他却因祸得福,跟上蒋介石,继承了唐生智原在湖南的地位。他知道蒋介石不仅不会把他当成嫡系,反而对他怀有戒心,但他认准只要凡事紧跟蒋介石,蒋介石也不会把他灭了,反倒会为他担待。就说当下吧,江西的“共匪”倾巢进入湖南,要是没有老蒋的10万中央军,凑成了五路“追剿”大军,往湖南广西边界一线排开,他怎么可能高枕无忧?
这阵子,他正在内室客厅里,躺在躺椅上闭目摇晃,听着打扮入时,赏心悦目的女子清唱湖南花鼓戏《刘樵砍柴》,吮吸着香案上檀香的阵阵幽香。
何键很迷信。他恨毛泽东,就曾派人挖了毛泽东的祖坟,要断了毛泽东家的风水龙脉。他信佛,他居家香案上,终日香火不断。何键是湖南醴陵人,爱听当地花鼓戏,他又字芸樵,偏爱花鼓戏的名段《刘樵砍柴》。何键是年47岁,也算得上是男人一枝花的年华,乱世把他推到湖南“皇上”的位置,他也不负乱世恩赐的荣华富贵。
然而,何键毕竟也有公务。正当他听美人清唱意正浓时,参谋处长进来了,悄悄在一边候着。
终于,一曲终了。何键睁开眼:“什么急事?!”其实,他知道参谋处长进来。
参谋处长:“李宗仁、白崇禧果然要放‘共匪’过湘江,再返回我们湖南……”
“什么?!”何键从躺椅上弹了起来。他又摆摆手,让女子退下。
“委座昨天酉时的来电中说的。”参谋处长回话。
何键:“念!”
参谋处长:“衡州何总司令:据德邻20日电:以据迭报,匪主力由临武分经嘉禾、蓝山西窜,龙虎关、富川、贺县同时吃紧。仁部原在龙虎关以北防堵,故拟即将仁部主力移赴恭城附近,以策应富川、贺县、兴安、灌阳。但兴安、灌阳以北,仅能留一部,诚恐力量单薄,拨请转场何键总司令所部,向江华、贺县推进,以期周密。”
何键:“王八蛋!他李宗仁、白崇禧这不明目张胆网开湘江防线,放任‘共匪’过江吗?”
“‘共匪’的确有一部指向龙虎关,像要扑向桂林……怕是让‘共匪’的这一着给吓住了!”参谋处长说。
何键冷冷一笑:“亏得你他妈‘小诸葛’!‘共匪’如果有这个胆子,他们在进入我们湘南汝城时,就会乘我们还来不及组织‘追剿’,以一部甚至是全部插入我们湘中……还会等到这时,在我们五路‘追剿’军压迫下,才以一部去威迫他的桂林?他自己吓唬自己……”
“可这个托词也冠冕堂皇。”参谋处长。
何键:“真他妈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参谋处长:“老蒋不去制止李宗仁、白崇禧不顾‘剿匪’大业,反倒把球抛给我们……”
“他妈的,我就不明白老蒋怎么就不敢惹李宗仁、白崇禧……”何键叹息,“还得靠我们自己!传我命令……”
参谋处长打开记录本:“你说。”
何键:“发各路追剿军司令:(一)匪情……你综合一下情况拟一段。(二)我军应不失时机尾匪追击,并应增强湘江上游防线,衔接桂军,防匪逸窜。(三)着三、四两路联合迅速击破当面之匪,尾匪追剿。(四)着第二路军克日集结东安附近,与第一路军联合协剿,并酌派一部开赴城步赶筑工事,扼要构成据点,以资堵击……”
“到城步?城步在通道东北部,已过了湘江以西百里地了……”参谋处长疑惑地提醒。
何键对参谋处长打断他的话有些不高兴:“你当我们真的就能够把‘共匪’全部拦在湘江以东?”又说:“接着记。(五)着第一路军沿湘水上游延伸至全州之线,与桂军切取联络,堵匪西窜。(六)第五路军经临武、蓝山应尾匪追剿,随三、四路之进展连系策应,并与广东、广西两军切取联络!”
参谋处长:“我这就去整理,发出去!”
“慢。”何键又说,“也给委座发一电,把单靠我们的力量是堵不住‘共匪’过湘江的丑话说在前。”
参谋处长又记录。
何键:“南京、南昌行营委员长蒋:职13日拼命追剿,14日进驻衡阳,本最大之决心将所部分为五路,分任追堵,并请广东、广西两军协剿……刻奉委座22日酉时电,已准桂军主力移恭城附近,所有灌阳、兴安以北地区防务,责令职路军南移担任,闻命悚惧。……若灌阳、兴安、全州间又准桂军移调,则不免门户洞开,任匪扬长而去……我军合围之局既辙,追剿之师徒劳……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具体文稿你再整理一下。”
参谋处长回应后退出。
见参谋处长走后,唱曲的女子走出内屋:“老爷,还听吗?”
何键:“还有心思听你唱戏?!”又骂开:“王八蛋,都他妈的各管各的,从自己的利益着想,还‘剿匪’,‘剿匪’他妈个头……怪不得这‘共匪’会是越剿越多!”
小女子:“老爷,咱也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气大伤身……不生气。我陪你轻松轻松!”
南昌行营作战室,气氛肃静。蒋介石正在给熊式辉、贺国光、晏道刚、杨永泰训示。
一个参谋在窗外向晏道刚招手。
晏道刚对蒋介石耳语,离开会场。
蒋介石继续说:“我考虑到今后的‘剿匪’主战场将移到长江中游的湖南、四川地区。我已同四川的刘湘谈妥了,在重庆设委员长行营参谋团。四川的刘湘、刘文辉、杨森这些人对我们中央军怀有戒心。那好,就以川人治川吧。国光,你虽不是四川人,但与这些四川人有交往,你们熟,就由你担任参谋团主任,免得他们睡不着觉,你也好和他们打交道。”
晏道刚拿着电文回到会场坐下。
“什么情况?”蒋介石问。
晏道刚:“何键来电,请委座不要批准李宗仁、白崇禧让桂军主力南移到恭城,让出湘江渡口。”
蒋介石不屑一顾,接着说:“南昌行营这一摊子,就由熊主任任参谋长继续协调各方‘剿匪’事宜。”
熊式辉:“听委座吩咐。”
蒋介石:“敦促北路军和东路军加快对赣南、闽西地区的‘清剿’;敦促何键、薛岳竭尽全力‘追剿共匪’主力!”
熊式辉:“何键那边怎么答复?”
蒋介石:“就说白崇禧不是要撤出湘江防务,而是把兵力集中到恭城的战略机动位置上,一边强化龙虎关防御,一边便于伺机向兴安、灌阳出击。目的在协同‘追剿’军,将‘共匪’全歼于湘江、漓水以东地区。”
熊式辉:“明白。”
蒋介石站起来对贺国光说:“还有些事我要对你交代,到我办公室去。”说着,走了。
贺国光也跟着走。
熊式辉拿起何键的来电,看罢自语:“还别说白崇禧真有点子!他把兵力收缩到恭城,你可以说他是网开湘江防线;但他也可以说在敌情未明了之前,把自己处于可守可攻的战略主动地位……何键在战略和策略上,还真的玩不过白崇禧!”
晏道刚:“怪不得委座同意!”
“就算白崇禧真有放‘共匪’回湖南的意图,委座也鞭长莫及……李宗仁、白崇禧向来与委座有二心。”
熊式辉:“‘共匪’能不能逃过湘江这一劫,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广州,李济深公馆。
陈济棠与李济深在花园小亭里下象棋。
陈济棠的副官送来电文。
李济深一笑:“伯南,公务又找来了……看来,你不得闲心呀!”
“近期,我们广东不会有天塌下来的事,至于国家的天要是塌下来,首先应当是老蒋去顶住!不管它。”陈济棠把电报放一边,继续对残棋冥思苦想。
李济深抓起茶杯,呡了一口:“甭想了,和棋吧。”(www.xing528.com)
陈济棠无奈地放下棋。到底放不下公务,抓起电文看着,不禁笑了:“我俩和为贵,可何键与白崇禧却不和,弄得老蒋这个裁判也没辙了。这是何键给我的电报。我给你讲这一段的意思:说何键怪老蒋准许白崇禧把在全州、兴安的部队撤了,让湘江的门户敞开;而老蒋却要何键派部队南延接白崇禧撤军的防务空缺,何键愤慨也没辙。”
李济深也笑了:“何键不是蒋介石的走狗吗?蒋介石拿白崇禧无可奈何,可不就只能使唤他这条狗!”
陈济棠:“可他何键到我这里告状?让我看他笑话!”
李济深:“他这不是有病乱投医……也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陈济棠有些得意:“就何键就这两下子,还想和我们两广斗……”
“你得再往上看,看他主子的两下子。”李济深说,“老蒋把国民党弄成了内部勾心斗角,却一心想消灭共产党……你看着吧,只要共产党内部团结,并且能推出能人,老蒋不但消灭不了共产党,最终还得败给共产党!”
野战军司令部的作战室里,值班首长和人员依然各负其责。
周恩来提着马灯在看桌子上的地图。马灯昏暗,叶剑英过来要把它拧亮些,但还是不亮,他又提起来摇了摇,发现没油了,喊着:“过来个人,给马灯加油!”
郭化若把一旁值班电话员的马灯提了过来。
周恩来自语:“翻过都庞岭到湘江边,还得有200来里地呢!”
叶剑英:“可我们的部队还没全部过潇水……”
朱德一叹:“仅过一道潇水,全军就用了4天。……怎么了得!”
周恩来:“有什么办法?从出发以来,就一直是这个状况,就一直没能解决这老大难!”
“关键在指导思想。”朱德说,“主观设想把中央苏区迁到湘西,又认为这一转移不过是简单的搬迁,结果成了大搬家,坛坛罐罐什么都带……”
公务员送来了加过油的马灯。军委二局局长曾希圣跟了进来。
周恩来清楚,曾希圣是来送情报的。“什么新情况?”他问。
“敌情有些严重了。”曾希圣说,“这是我们刚破译的,何键昨天申时从衡阳总司令部发给他的五路‘追剿军司令’的电。”
周恩来:“要点。”
曾希圣:“命令他的各路军要不失时机向我追击,巩固湘江上游防线,协同桂军防堵。规定他五路追剿各路应到达的时间和地点。”说着,把译电给了周恩来。
叶剑英:“这就是说何键要乘我们还在过潇水之际,赶快封闭湘江渡口,把我们堵在湘江东岸……”
“严重的是就算我们先头部队到湘江边,也还得有4天路程!”朱德说。
周恩来已浏览了一遍,把译电给了朱德,一脸严肃,一言不发。
叶剑英也凑过去与朱德一起看电文。
曾希圣:“不加快行军速度,问题就严重了。”
郭化若:“谈何容易呀。断后的五军团三十四师,还让敌二十三师缠着呢!”
朱德看完了,把译电给了周恩来:“看来,只能在调整上想对付的办法!”
周恩来对叶剑英说:“你们将这封译电内容,转换成为敌情通报,发全军,让各部都有紧迫感,加快行动。我这就去找博古、李德商量调整部署!”
这一天是星期六。董老放几位编在休养连的夫人回去和她们的先生过“星期六”。原来,按规定,夫人们平时都得在休养连编成内活动,只有星期六才可以回去找她们的先生,故称“过星期六”。
这天下午到宿营地后,刘群先回来看博古。这阵子他俩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感,正准备就寝。
周恩来敲门。
博古赶过来开门:“急事?”
“很急,”周恩来说,“我让伍修权把李德也叫来。”
前后脚,伍修权领着李德进来。
“周,你不过星期六,也不让我们过星期六!”李德还有心思抱怨。
“是敌人不让你过星期六!”周恩来说,“二局刚送来的情报,是一天前何键给他的五路‘追剿军司令’的命令。要点是命令第一路军急驰全州地区,协同白崇禧桂军扼守湘江防线,把我军堵在江东;命令其余的4路军星夜兼程,协同桂军,把我军聚歼于湘江东岸的全州、灌阳境内。”
李德:“他们能抢在我们之前……问题有这么严重?”
“就是我们的先头部队要赶到湘江,也得4天后,你说他们能不能抢在我们之前?”周恩来说,“你说严重不严重?你说要是全军被堵在湘江东岸,能北上,南下,还是东还?!决战呢?有弹药可以支持?!”
李德:“我早说过,你们部队的保障太差,战斗力也不行……”
“我没时间也不想和你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周恩来有些气愤,又转而对博古说:“我们得充分认识到当前敌情的严重性和我们面临的危险性,要为我们的党和红军的前途命运负责!”
博古:“你说怎么办?!”
周恩来:“必须放弃原计划,不要再和敌人第四路军先头部队在道县与宁远边界纠缠;左纵队应决心改由经道县过都庞岭,直指湘江!”
李德让伍修权摊开地图。李德不懂中文,更弄不清当下红军所处的位置,离开用俄文标出地名的地图,他下不了命令。
“那就命令主力立即从都庞岭上的永安关、雷口关进入灌阳,前卫一、三军团抢占并控制渡口;命令左翼队八、九军团从江永直插龙虎关,威逼敌人恭城,策应主力过江!”
周恩来:“这不行。龙虎关是从湘南进入广西直达桂林的大门,我们前阶段以左翼队指向江永,就引起白崇禧的警惕,把主力收缩在恭城防着我们;我们再以八、九军团走龙虎关,那就是把这两个军团送到敌人枪口上!”
李德:“周,你没学过军事指挥,你不懂得正面突破和翼侧迂回配合,是战役实施的最有效方式!”
“是的,我是没进过军事学校,但我也懂得军事指挥上必须灵活用兵!”周恩来说。
李德:“我知道,你又要说你指挥你们红军取得第四次反‘围剿’的胜利。但你们那不是正规战……那取胜不是必然的!”
周恩来:“我现在没空和你争论这些。”又对博古说:“是希望你为我们党和红军的命运着想、负责!”
博古:“恩来同志,李德是也为我们党和红军命运着想。”
“我不否定,”周恩来说,“但现在是我们必须与敌人抢时间,必须求稳妥!”
李德:“好,我们不争论。”又说:“命令:五军团、九军团和一军团一师,扼守潇水东岸,阻止敌第三路军及二十三师南下追击,至少坚持2天;其他部队加速向都庞岭方向运动!”
周恩来:“敌第三路军没那么快下来,应当全军加速前去,抢在敌人之前到湘江!”
博古:“按李德同志的意见执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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