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村西头废弃的破屋断墙外,一个蓬头垢面的残疾叫花子,借助灌木杂草蜷缩在一角。他没睡着,而是侧身在听断墙内的动静。
断墙内,一班敌军在潜伏。一个个抱着枪,昏昏欲睡。
一阵鸡鸣后,敌班长站了起来:“起来,天亮了,我们该回村补上这一觉。”
原来尾追红军的国民党军何键湘军,比广东粤军余汉谋的部队的胆子还小,根本不衔尾跟追红军,而是落在红军后卫部队数天的路程之后;又不知从哪里得知,余汉谋的部队遭红军小股偷袭过,便改为设潜伏哨,既可防红军回过头来偷袭他们,又可以抓红军的掉队人员和逃兵,作为战果,以补充自己。这个班,就是驻村里的敌军连队派出的夜间潜伏哨。
敌班长话音刚落,一老兵发牢骚:“他妈的,泡了一夜露水,衣服全湿了,真难受。”
一老兵:“当官的倒好,在村里睡大觉,让我们蹲在这破屋里喂了一夜的蚊子!”
班长:“什么‘共匪’会偷袭,‘共匪’跑都来不及,还顾得上偷袭我们……都是他妈的当官的自己吓唬自己。”
老四没头没脑地接话:“哪天你也混上一官半职,就不用喂蚊子,还可以吓唬人……”
班长顿时来火,冲着老四:“你他妈当一官半职那么好混到?!”
老四这才觉察到无意中伤了班长:“我……我不是说你……”
“去你妈的!”班长又喝道,“你留下站岗!”
老四:“你不是说‘共匪’跑都来不及……我们还留人站岗!”
班长:“当兵站岗,什么时候能免!别他妈废话,留下!”
老兵:“老四呀,眼睛睁大些,没准抓住个‘共匪’逃兵,你就发财了!”
一兵:“老四呀,班长让你站岗,是给你个发财机会!”
老四嘀咕着:“这机会还是给你吧!”他跟着班里人走出破屋,不情愿地走向不远处的大树下。
敌兵出破屋后向村里走去。
老四见他们一班人消失在前头的小巷中,赌气似的抱着枪坐靠在大树干上。
这大树在从西头进村的路边,是大榕树,遮天蔽日的,树下常有村民拴牛,到处是牛粪,有些臭。老四想闭目打盹,却被臭味熏得没了睡意,很烦躁地坐着。
这时,从西边进村的路上,朱大贵和李冬在匆匆赶路。
走在后头的李冬又叫唤:“真他妈饿……”
走在前头的朱大贵说:“拐过这个弯就进村了,忍着点。”
“到村里找点吃的,再找个地方睡觉。”李冬说。他们也知道大白天走路不安全。
朱大贵:“那也得摸清村里有没有驻着国民党军……别他妈撞到人家枪口上!”
李冬:“我在国民党军里干过,可知道他们胆小如鼠……他们没那么快追上来,也不敢靠得这么近……”
朱大贵:“还近呀?我们离开队伍后,都走了两个晚上了……早已百把里地了!”
李冬:“没事。”他往前走去:“我走头里行吧!”
朱大贵还是跟上走。
树下的老四听到了动静,顿时卧倒在大树下。
李冬和朱大贵闯了进来。
老四见了,倒胆子壮了,站了起来端着枪对着李冬和朱大贵:“站住!跑我就开枪打死你俩!”说着,拉动枪栓,推弹上膛。
李冬和朱大贵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木然地止步。
老四端着枪警惕地走到李冬和朱大贵近五米处:“‘共匪’的逃兵吧?!”老四显然是受过常识训练的,知道太近了容易造成对方夺枪,而一旦对方抓住他的枪管往上一推,他就成了一个对付两人,完全失去制约对方的优势,反而被对方所制。
朱大贵回过神来,抵赖着:“不是,我们是赶早出来打工的。”
“你当爷是傻瓜!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别以为拆掉了那两块红布,老子就看不出你穿的是‘共匪’的军装!”老四冷笑地说。
朱大贵还算随机应变:“老总你说的没错,我们的衣服的确是从‘共匪’死尸上扒下来的。前天,国军与‘共匪’在我村后山打了起来,‘共匪’死了好些人,我们村的人都去扒他们的衣服……”
“别他妈给我编!”老四说,“我们是他妈追‘共匪’走在最前头的国军,我怎么没听说我们与‘共匪’打了起来?再说,你的口音骗得了谁?老实点,举起手来跟老子走,要不老子把你俩就地崩了!”
朱大贵没辙了,面对着敌兵的枪口,他和李冬只好束手就擒。
“走!”老四用枪指了指,又得意地嘀咕,“还真他妈让老大说中了,发财了。上峰发话,说抓住一个‘共匪’兵赏5块大洋,你俩加起来是10块钱……不过你俩放心,兄弟也不会亏待你俩,起码得给你俩买5角钱纸钱烧了……你俩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怪我,要怪都去怪上头让我们两家打起来!”
朱大贵内心那个悔恨。
李冬还傻乎乎地认为问题没那么严重:“你们不也缺额,大不了跟你们当兵……总不会就毙了!”
“你小子八成是干过国军让‘共匪’抓住,改当共军的吧?”老四冷笑,“那你更死定了,告诉你吧,前天就枪毙了2个!”
李冬一下子坐在地上,吓住了。
老四:“怎么,你想死在这里?”
朱大贵把李冬提了起来:“熊样!”
老四用枪指着:“走,老老实实走。先跟老子进村交差,领赏!”
朱大贵:“老总,我这里有几块大洋,给你买烟打酒,你高抬贵手,行行好……你看,都是当兵的!”
李冬这才像还过魂来:“我这也有几块大洋,是呀,都是当兵的……”
老四:“你们他妈的不会说家里还有80岁的老娘,还有8个月的孩子吧?”又用枪指着,“走,别他妈废话!”
这时,先前躲在破屋一角的残疾叫花子,已经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迎面走来。
老四专注地防着他押着的朱大贵和李冬,根本就没在意迎面而来的残疾叫花子。
残疾叫花子和老四交会后,突然回身挥起手中的木棍,一棍砸在老四的头上,老四无声地倒地,不动了。
朱大贵和李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残疾叫花子迅速地拾起老四丢下的步枪,又一枪托砸在老四头上,见老四的头鲜血直流,这才蹲了下来,把枪放在一边,解下老四身上的子弹带、手榴弹袋,挂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提起枪,指了指地上的老四。
朱大贵会意对李冬说:“让我们把这家伙藏起来……快,和我一起抬走他!”
残疾叫花子看着朱大贵和李冬到了一旁大水沟边,见朱大贵和李冬放下老四,挥起一腿,把老四踢进水沟里,而后,朝着西边的路快步地走去。原来,他不瘸,不是残疾人。
李冬:“我们怎么办?”
朱大贵:“跟他走,赶快离开这里!”
敌机在天空盘旋着。
路旁灌木下,二喜爬向家富。
家富看了二喜一眼:“你不乘机歇会儿?!”
二喜匍匐前进到家富跟前:“好吧,打从5次反‘围剿’以来,我们是虎落平阳受狗欺!地上让敌人撵着打,天上让敌机追着炸!”他又仰面朝天开骂:“你妈的有种下来,我俩单挑!”
家富笑笑:“解气是吧?!”
“妈的,真讨厌,弄得我们走路也不自在!”二喜嘟囔着。
家富附和:“是呀,现在是弄得我……要么是冒雨行军,要么是边走还得边防空……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前方树林下,韩团长和苏政委也在防空。
苏政委:“从撤离苏区到现在,走了40多天了,才走出千把里地;又是路上防空耽误……照这样下去,非得让敌人的大部队追上不可!”
“所以,下一步是一路苦战在等着我们。”韩团长说,“看来,任重道远呢!”
团侦察股长过来报告:“谍报队回来报告了,后方50里内没发现敌情!”
韩团长:“让他别松劲……把后面盯紧!”
苏政委:“看来是敌人的追击部队还没到齐,他们的先头部队不敢孤立突出!”(www.xing528.com)
韩团长:“要我说,放下行李杀他个回马枪!”
苏政委:“我就不明白,我们干嘛要把自己置于处处被动挨打的地位!”
韩团长:“说句大话,也是实话,那个洋顾问洋文的兵书读得比我们多,打仗的经验的确不如我们……从7年前跟那时的毛委员秋收起义上井冈山,到赣南、闽西,这一路走来,我从小排长打到最高的官师长,什么仗没打过?什么情况没遇到过?”
苏政委附和:“不可思议!”
小山背面的树林下,那个不是残疾人的“残疾人”,正与朱大贵、李冬在烤红薯。可以看清了,她就是苏红。一个才21岁的大姑娘,现如今虽不再装成是瘸子带哑巴的叫花子,但俨然是个流浪汉。
朱大贵从火堆里扒出一块红薯给了苏红:“吃吧,你个假瘸子……还是个狠角色。早上要不是你那一棍子救了我俩,现在我俩已在阴曹地府了;现在要不是你的火柴,我俩得吃生红薯……”
苏红笑而不答,只顾扒开烧焦的红薯皮。
“你不会是哑巴吧?怎么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李冬边扒着红薯边说。
苏红终于开口了:“我的确哑了20多天啦!”
“好吧,还是个假哑巴!”朱大贵说。
李冬咬了口红薯:“听声音你还是个女人!”
苏红边吃红薯边回话:“我老婆第一次见我时,也说我的声音像女人。”她咬了口红薯,咽下又说:“都怪爹妈怎么给了我个女人的声音。”
李冬来劲了:“你有老婆?说说娶媳妇是个啥劲……”
“我说你个童子鸡,你一天到晚想些啥?!”朱大贵瞪了李冬一眼。
李冬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吃红薯。
朱大贵:“老弟……也不知道该称你老哥还是老弟,总之,感谢你救了我俩!”
苏红:“不必。早上要没有你俩被抓了……有机会我也会杀了他……我一见白狗子,就想杀了他!”
李冬:“怪不得你一枪托砸在那家伙头上,又一脚把他踢进水沟……你和白狗子有那么大的仇恨!”
“你要是白狗子,老子现在就一枪崩了你!”苏红说。
李冬:“你还老子……你有老子的家伙?”
苏红:“我警告你,你以后再跟老子开这种玩笑,老子对你不客气!”
“你也想用枪托砸我!”李冬嘴硬。
“那你就试试!”苏红说,“我老婆就是老拿我的声音开玩笑,老子火了,跑出来了……”
朱大贵:“你怎么往这边走?上哪儿去?”
“追红军去!”苏红说,“我他妈当红军去,不和那个娘们过了!”
“我靠,你丢下老婆追红军来?”李冬说。
“有个性!”朱大贵问,“敢问老弟叫什么名字?听口音也是闽西人?”
苏红:“姓苏,苏维埃的苏,叫苏达理,闽西永定人。”
李冬:“咱是老乡!”
朱大贵:“我长汀人。苏老弟,你行,真行,兄弟我佩服你!”
“有啥好佩服的?!”苏红又抓起一块红薯。
李冬:“杀白狗子够狠劲的!”
“狠劲是被逼的。”苏红说,“人被逼到一定份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朱大贵:“这话不假,我第一次打仗时,也不敢对活人开枪。可战场上,你不开枪杀了他,他就会开枪杀了你,也就给逼得不得不杀了,甚至杀红了眼。”
李冬:“你不是说生你老婆的气才跑出来的?怎么又和白狗子结上了仇?”
苏红:“你想知道是吧?好,给你讲讲。我是生老婆的气……她让我装成女人……”
朱大贵:“装成女人干什么?好好的装成什么女人?”
苏红只好对这两个陌生人再编:“白狗子回来了,那被苏维埃政府共产的土豪和地主组成的‘铲共团’也回来了,杀共产党员、苏维埃政府干部和红军退伍军人、红军家属。我不是村苏维埃委员和民兵排长么,坐在家里等死?我老婆让我装成女人,躲过白狗子抓捕……”
朱大贵:“那要是你们村也有人参加‘铲共团’,还能认不出你……能躲得过?”
苏红:“就是么……所以,我得逃出来找红军。可红军走了,我就一路找……结果,看见了白狗子把整村的人集中起来清查,查出是苏维埃干部、共产党员、红军的当场杀了,连红军家属也杀……他们不是人,是一群畜牲……还看见了他们杀抓住的红军掉队或开小差的人,杀了把头吊在城门上示众……这就结仇了,我非杀他们不可!”
朱大贵:“是这样呀……”
苏红:“你俩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从红军里跑出来的?”
“是又怎么啦?!”李冬出口。
朱大贵瞪了李冬一眼:“我们是想回去保卫家乡……”
“你们回去保卫家乡?”苏红一冷笑,“回去找死吧!先别说你们回去能不能保卫家乡,也不说就是回到了家会不会让白狗子搜出来杀了,就说这一路上到处是白狗子哨卡,你们过得去吗?你们说实话,从红军里跑出来后,你们过了白狗子几个哨卡了?”
“一个也没过去就被抓了。”李冬说。
苏红:“就这两下子还想回得了家?”
李冬不服:“我们太大意了……改为晚上走就没事了。”
“是吗?”苏红说,“告诉你们吧,就在你们早上被抓的地方,昨晚有白狗子一个班的潜伏哨,既防红军偷袭他们,又是抓从红军跑出来的人的。鸡叫后大部分人回村睡觉去,只留下哨兵,一个哨兵,就把你俩给抓住了!”
朱大贵:“你怎么就一路混过来了?”
苏红:“我不是装成了瘸子和哑巴了?再说,白狗子对东边来的人查得松,对西边往东边去的查得严,尤其是对青年男人,见一个抓一个!”
朱大贵不言语。李冬闷着头吃红薯。
苏红:“下一步,你俩怎么办?”
“看来不能往前走了,只能回头找队伍去!”朱大贵说。
李冬:“可我们是逃兵,回去还不给毙了?”
苏红:“我听说红军不杀逃兵!”
朱大贵指着李冬:“他是从国民党军队里出来的,哪里知道红军的规矩?我回去,就是回去受处分,我也回去!”
苏红:“这就对了。要我说,我宁可死在杀白狗子的战场上,也不能让白狗子抓住杀了!”
朱大贵:“是这个道理。”又对李冬说:“你就知道吃?问你呢,怎么办?”
李冬:“和你一起回去呗!”
朱大贵:“那你听我的!”
李冬站起来走了两步背过身子要解手:“我干吗听你的!”
苏红:“你滚远点,恶心不!”
李冬往草丛去:“听你的……你不是共产党员?还跟我开小差……”
朱大贵捡起一块土块砸向李冬:“我他妈鬼迷心窍才……”
苏红:“都听我的。”又问朱大贵:“你估计你们的队伍距这里有多远?”
李冬:“我们出来两天啦……离开也就百把里吧!”
苏红:“好,用不着两天,我们就能赶上。”苏红站了起来,从手榴弹袋中取出两颗手榴弹给朱大贵和李冬每人一颗,“拿着,万一时用!”
李冬:“把你的枪给我背……”
“枪给你?!”苏红反问,“我得用它看住你!你要是再跑,还是不规矩不听话,老子毙了你!”
李冬嘀咕着:“我靠,我们连长也没你这么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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