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蒋介石把随行的晏道刚和杨永泰叫到他在开封临时行宫的小客厅里。
晏道刚虽是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但也是一把参谋的好手;杨永泰则是蒋介石这次出行指名要带的政治与军事的高参,南昌行营二厅厅长。
这天的行程安排是游开封府。开封府最负盛名的是黑老包,蒋介石对包青天的铁面无私没多大兴趣,应景地转了一圈后早早就回到行宫。这又想起前天南昌行营报来的赣南“共匪”已突围的事,他并不太在意,但想起不免心烦;况且,他太不在意,也会影响到手下管这事的部属也不在意。这才有了晚饭后,把晏、杨两高参召到一起议论的事。他先让晏、杨两人谈谈对“共匪”突围的下一步意图的判断。
晏、杨两人也对蒋介石就这个问题“考”他们早有准备,各有回答的腹案。
晏道刚指着摊开在桌上的中国地图,作答:“我判断‘共匪’的意图有二:一是由赣南入广东……”
蒋介石打断:“陈济棠粤军南路军重兵在寻乌和南雄两地,‘共匪’现由信丰出走,如入广东利在乘虚,但势必逼得陈济棠、余汉谋军与之拼命,若再加上我们中央军‘追剿’军由北往南压下去,可能转入向南雄迂回,这就触及到陈济棠的根本利益。在粤军和我们中央军‘追剿’军的夹击下,‘共匪’就难逃其覆灭的命运了。这也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晏道刚:“另一种可能,也是其二:是余汉谋没顶住,‘共匪’从赣西南、广东、湖南三省边界进入湘南,重建‘匪’窝。”
蒋介石:“你说的这一区域,包括赣粤湘三省边界和湘南两地。赣粤湘三省边界,是我们政治上、军事上的薄弱地区,地形也不利于我们。但这一区域人口稀少,粮食严重缺乏,‘共匪’大部队难以长期生存。湘南地区固然面积广大,人口密度不小,经济力也不差,但地形利于我不利于‘共匪’,所以,‘共匪’在这一区域建立‘匪区’的可能性不大。值得重视的是,他们进入湘南后,可能沿此前任弼时、萧克‘股匪’西去路线,到湘西北与贺龙‘股匪’会合。”
杨永泰也按腹案作答:“我认为还有两种可能。他们不是打出北上抗日旗号么?先前也派出一支人马走闽中到浙南,这次会不会是旨在以主力经湖南,再从湖北、安徽边界北上?”
蒋介石:“他们有什么力量抗日?那不过是政治把戏,无非是想政治上蛊惑人心,军事上引诱我们放松包围。但你说的这条路线,是当年太平天国北进之路,政治上影响很大,值得我们警惕。不过,对‘共匪’来说,风险也太大了,他们未必敢于铤而走险。”
杨永泰又指着地图:“再一种可能,是经湘西进入贵州,从金沙江过长江,进入川西后北上。”
蒋介石:“这是太平天国石达开走过的死路,‘共匪’不会找死路。如果真的是走这条路,那就是上帝在助我也。”
蒋介石回到古香古色的太师椅上。
晏道刚、杨永泰也离开桌前,各自落座。
晏道刚:“委座的分析,让我茅塞顿开!”
杨永泰:“我也是。我把‘共匪’的能力估计得太高了。”
蒋介石:“‘共匪’的能力不强,但他们的野心很大。现在是毛泽东不当家,弄了些毛小孩在管事,我们还好对付。如果是那个聪明的乡下人毛泽东主事,我们对他的企图也真的是一时难以摸透……”
晏道刚:“这就是委座说的,上帝在保佑。”
蒋介石又回现实:“不管‘共匪’是南下,是西行,还是北上,只要他离开江西,就除去了我的心腹之患!”
晏、杨两人见自己的意见都没得到蒋介石的重视,不敢再说话,只是静听。他们知道,蒋介石常常是这样,说是议事,其实是召来他们训导。他们经历多了,也习惯了。
蒋介石又说:“不论‘共匪’走哪条路,他们是久困之师,再也经不起消耗;他们又是长途流窜的流寇,军心必涣散,人员疲惫。只要我们围追堵截及时得当,将士用命,政治上配合得好,消灭他们的时机就到了……就是一步步地消耗他们,也能把他们给耗光了!”
晏道刚:“那是,那是!”
蒋介石站了起来,对晏道刚、杨永泰说:“你们先合计一下,拟定个‘追剿’的初步计划,我看后,再发给南昌的熊主任和贺参谋长!”说着,走了。
晏道刚送走蒋介石夫妻,关上小客厅的门,对杨永泰说:“怎么办?”
“是呀,怎么办?”杨永泰说,“没有个明确的判断,这计划怎么做?”
晏道刚回坐到原来的位置上,无语。
静默了好一阵,杨永泰说:“你和他走得更近,等明天或什么时候他高兴时,你再摸摸他的意图。”
晏道刚:“也只好这样。你先考虑下政治配合问题。他刚才不是说,要政治配合,这哪一方案都适用!”
杨永泰:“好吧!”
这两天,从南昌行营派出的侦察飞机,接班式地在赣西南上空盘旋。显然,敌人已经查清了红军突围后,沿着赣西南方向而去。
这天上午,约摸10点,一架敌人侦察飞机又临空了。
山谷回荡着红军的防空号声。
他们前后的红军战士、机关人员和行李担挑夫,也各自遁入路边的树林里。
其实,这一段山路就在林中,路的头顶上是遮天蔽日的绿树枝叶,敌机就是低飞到百米上空,也看不到林中路上的行人。
红军的防空掩蔽是习惯,只要上空有敌机,就发出防空号,部队立即就地防空。即使处在敌机不可能发现的地段,部队也得停止行军立即防空,就权当途中小憩。
朱德进入大树下,拍了拍大腿,还是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周恩来看了看前后行军队伍中的官兵、民夫,都分散处于防空状态,这才在朱德身边坐下。
朱德转过身来对周恩来,带着感慨的心情说:“那年,也就是1929年1月中旬,我和老毛率领红四军主力3000来人下井冈山,大体也经过这里,但方向相反。现在是由赣南经赣西南西去;当年是走到大庾沿广东江西边界,转向赣南,后去闽西。”
周恩来:“听毛泽东说过,是因为井冈山地区的经济太困难了,同时也为了对付敌人对井冈山根据地的第三次‘会剿’!”
朱德:“到了赣南、闽西后,发现这块地区的地形、人口密度、经济力,都更好于井冈山地区,而且回旋余地大,后来决定转为就地发展红军和苏维埃运动,这才有了后来的一方面军和中央苏区。”
周恩来:“你是说你们的那次千里转移,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人挪活,树挪死?!”
朱德:“那次的行动结果是这样,挪出了个大局面。”
周恩来以为朱德的下文会说,中央和中央红军的这次大转移,前途会是怎样就难说了。但见朱德并没有再说下去,他转了个话题:“任弼时来电了,说他们已经在贵州东部的印江木黄,与贺龙的队伍会合了。”
这话并没引起朱德多大的意外,朱德反而有些像斥问:“这就更坚定了你们的原计划,要到湘西与贺龙、任弼时的二、六军团会合?”
周恩来:“是的,博古和李德都认为既然任弼时的六军团能与贺龙的二军团会合,我们也一定能实现与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并且要更坚定地按既定的计划走!”
“可是,战争的情况是很复杂的。小的部队能走得通,不等于说大的部队就更没问题!”朱德说。
周恩来一时没言语。
朱德又说:“可是,你们考虑过没有?我们现在的行动和六军团当时的行动,周边的战略态势完全不一样。六军团走时,我们中央红军在中央苏区战场上,拖住了蒋介石在南方能动用的全部中央军,也拖住了何键几乎全部能机动的湘军,使得何键没法抽出多少部队围追堵截他们。而他们也只有一支部队,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问题不大,因此他们一路的险情不算多,走得基本顺当。而我们呢?已经毫无兄弟部队客观上的战略策应,敌中央军很快会从江西战场上抽出大部队追过来;何键在湘东的主力,也会大部分地扑向我们;我们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没有与敌追击部队接触吗?再说,这近9万人的大部队一天得吃掉10万斤粮,走的是荒郊野岭,粮食会成大问题的,尤其是走在后面的部队,会因筹不到粮而断炊挨饿的……”
周恩来:“你说的的确是个大问题。”
朱德:“恩来呀,你是3年前就到中央苏区了,见过我们的3次反‘围剿’,也和我们一起经历过许多战争,你应当能体会到战争指导是需要经验的,需要非常熟悉敌我双方的特点,绝不是像李德那样,用铅笔在地图上划线的……”
周恩来没有言语。
朱德:“可以估计到,我们的下一步会遇到敌人阻击和追击的……可你看现在行军组织,哪像是战争背景下的战略性转移,简直就像在大搬家……”
周恩来:“我也看出不对劲……可博古听信的是李德……李德又不能接受建议!”
“我知道,你的组织观念很强。博古是共产国际‘钦定’的,李德是共产国际派来的,你有难处,得支持他们。”朱德欲往下说,但停住了。
……
这边树林中,刘伯承和五军团长董振堂也在防空。
供给部长过来:“军团长,部队断粮了……”
“这是你这个供给部长的事,你应当想办法解决。”刘伯承说,“找军团长给你解决粮食,还要你这个供给部长干什么?!”(www.xing528.com)
供给部长为难地站着。
董振堂看了供给部长的可怜相,说:“沿途的村庄买不到米,买到了点稻谷也来不及加工?”
“是这样,”供给部长说,“就是出高价,也只能是一家凑几斤,十几斤……”
“你还想像在苏区里一样,地方上一送几十担?”刘伯承说,“再往前,村子更少,怕是连几斤也买不到!”
“愁的就是这个……”供给部长嘀咕着。
刘伯承:“现在是非常时期,要采取非常办法。布置下去,让各部队、分队自己解决粮食问题。但有一点必须强调,不许抢老百姓的粮食,得用钱买,用银元,不许用在白区根本就不流通的‘苏币’!”
供给部长:“那就得把购粮款分下去……”
“你这不废话!”刘伯承说,“不是有银元吗?打开一担!”
供给部长:“没你们的批准,不是不敢动用么!”
董振堂:“你直说呀,绕什么圈子!”
供给部长怏怏地走了。
董振堂:“现在的现象,让我想起了我们河北老家闹蝗虫灾……”
刘伯承:“前天,我才给陈树湘、程翠林说过这事!”
董振堂:“我们军团,尤其是三十四师,是飞在最后的那一群蝗虫……我担心的是照这样下去,他们会饿得走不出大庾岭!”
毛泽东从厚厚的被窝中伸出双手,拉开加盖着的棉被。
张闻天关切地问:“好些吗?”
毛泽东:“冷劲刚过……”
警卫员递给水壶:“喝口水!”
张闻天:“凉水呀?”
警卫员:“哪来开水!”
王稼祥坐了起来:“要不,给董必武同志打个招呼,让子珍过来照顾他……”
“别,别,”毛泽东挣扎坐起来喝水,“她怀着5个月身孕,我不能照顾她,哪能让她来照顾我?再说,她来了又有什么用……我的疟疾病又犯了!”
张闻天:“等出了大庾岭,我给恩来去电话,看前卫部队如进到县城,能不能搞到药?”
警卫员:“这是个办法……”
王稼祥感叹:“造孽呀,我们遭罪不说,连老婆孩子也跟着遭罪……”
“还有,数万的战士在遭罪;留下的数百万苏区人民要遭罪!”毛泽东喝了口水,又躺下。
张闻天站了起来愤愤地说:“都是我们中央的错误造成的。”
王稼祥:“错误也不能人人有份!”
毛泽东:“我们中央政治局放弃了集体领导原则。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央政治局委员都有责任!”
“那也是书记处的责任!”王稼祥说。
张闻天:“是,我是赞成成立‘三人团’负全责,我的手举错了。”又说:“可他们说行动指挥得集权……”
毛泽东:“得集权不错,但错在把权集到谁的手中……”
王稼祥:“得恢复中央政治局的集体领导作风,履行每一个政治局委员的责任,不能由博古个人说了算,更不能让李德像太上皇一样!”
入夜,蒋介石在宋美龄陪伴下,坐在行宫小客厅里。
今天下午,他们参观了北平故宫。
宋美龄突然想到在参观太和殿时,蒋介石站在金銮殿前久久地凝视。这聪明的女人兴许是猜到蒋介石当时的心情,说:“达令,你当时怎么把国都定在南京?”
“当时的北京,还不在我们的手中。”蒋介石转移话题,“北方的气候也是个问题。这才是10月,已经是又冷又干燥了!”
宋美龄:“也是,这里与南京相差1000公里,天气就差多了。南京的冬天虽然也冷,但天空还是蓝的,花草也一般不落叶。而这里,天空是灰蒙蒙的,草木像是都枯萎了……看了就令人心里不舒服。”
蒋介石:“所以,民国十七年我们赶走张作霖收复北京后,也没把国都迁到这曾是元明清古都的北京,而是出于一国不可有两京考虑,把北京改成北平,把孙总理的灵柩迁到南京,建筑了中山陵。”
宋美龄:“但南京的建筑过于现代……”
“是的,六朝古都南京留下的皇宫,的确没有紫禁城气派!”蒋介石说。
宋美龄下午参观时,见蒋介石因为看了太和殿后,就怏怏地返回行宫,她拣选自认为是蒋介石爱听的话说:“紫禁城再气派,不也一朝接一朝灭亡了,最后的清王朝不也被我们的民国代替了……而我们民国的真正立国,出自于达令你的手!”
“但清王朝的灭亡,给我们提供了教训。它败在不能有效地控制全国,不能根除乱党!”蒋介石说,“所以,我们要着力于对全国的控制,彻底消灭乱党共产党!”
宋美龄:“功夫不负苦心人。消灭乱党共产党,已经胜券在握了……”
“是的,‘共匪’如果向西败退,我们不仅可以把它消灭,还可以乘机解决一部分地方势力!”蒋介石说。
就在这时,晏道刚在门外喊了声:“报告!”
“进来!”蒋介石对宋美龄笑笑:“夫人,我得关心南边‘追剿’‘共匪’的大事了。”
宋美龄起身,退出。
晏道刚进来,递上文电:“贺参谋长来电说带队‘追剿’的长官商定了,由薛岳将军担任,部队除吴奇伟第七纵队外,加周浑元的第八纵队抽出4个师,共8个师加1个支队。贺参谋长说所以换成薛将军,除考虑到他是广东人,本人也愿意承担外,还考虑到他们的部队现在在赣江东岸,集结和行动会比在抚河一线的部队快上一个星期……”
蒋介石:“可以!给贺国光发个电,让他根据我的堵截追击‘共匪’西窜的总意图,作具体的行动部署。要旨是要快,要赶在‘共匪’未进入湘南之前,并且尽量地把他们往广东压下去!”
晏道刚:“我这就去办!”
“慢着,”蒋介石说,“你让贺参谋长在作计划时,得挂上李宗仁桂军的任务。别让他们像过去的陈济棠一样,坐山观虎斗。上次,任弼时‘股匪’就是从他们北部过湘江的,要他们的部队在兴安以北湘江沿岸布防,巩固黄沙河至桂林的碉堡封锁线,严防‘共匪’再从这一地区西窜!”
“好的。”晏道刚说。
蒋介石:“还有,让贺参谋长命令航空队,只要天气好,每天都要派飞机侦察、轰炸,弄清‘共匪’行踪,给堵截和‘追剿’的部队提供准确情报。要炸得‘共匪’白天不敢走!”
“是!”晏道刚回答。
蒋介石:“让熊主任与南京联系,如进口的百磅航空炸弹已到港,直接发南昌,让驻南昌的轰炸航空队使用!”
晏道刚还是回答:“是!”
蒋介石:“再以我的名义给薛岳去一电,让他组织所部尽快行动。兵书上说,兵贵神速,不要只会背书,要用在实战中,迅速果敢地追上去,不要给‘共匪’有喘息机会。好了,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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