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富站在叉路口,看着他的连队通过。
延宗班过来,家富跟着走。
山春问:“连长,我们这是朝西去,要翻过大庾岭进入湖南?”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延宗问。
家富:“听命令,上级要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朱大贵:“你这是二喜出口——废话!”
二喜听到,跟上来:“你才是废话。”又很不高兴地说:“部队的行动计划连里能知道?亏你还是个老兵。”
家富:“不瞒你说,我问了团长、政委,他们也不知道!”
朱大贵一时无语。
傅有余追了上来:“连长,筹粮问题严重了……”
李冬刚好听到:“这可不行,没饭吃怎么行军打仗……兵不都跑完了!”
“那是国民党兵才跑呢!”二喜瞪了李冬一眼,“废话,饿死你啦!”又对傅有余说:“你想办法得把同志们的米袋子装满呀!”
“废话!”傅有余说,“要是能办得到,我还向你报告?”
二喜:“废话!那是你司务长的事!”
傅有余:“说实话,你能就地停一两天,我到远处买去……”
“废话!”二喜说,“部队行动计划,是我们能说了算吗?”
傅有余:“是,是废话。”又叹了口气:“我真想把我这个司务长撤了,到班里扛大枪去!”
二喜:“你先把你的共产党员撤了!”
傅有余:“这可不行……”
二喜:“知道不行就好。你这个人呀,就这个毛病,好叫困难。其实,你对工作还是挺认真负责的。”
家富:“打听下,我们这一路的两侧有没有散户。能找到三五户人家,每家筹个几十斤,也够我们连顶上一两天!”
傅有余:“我人手不够……”
家富:“这两天纯是行军,一班归你使唤,配合你筹粮!”
傅有余:“我说找连长会有办法的。”他高兴地走了。
“废话。”二喜说,“瞧你个拍马屁劲!”
朱大贵又凑了过来:“连长,我们离家越来越远了,谁来保卫苏区,保卫我们的家?”
家富随口:“上级会有安排!”
朱大贵:“得,等于没说……”
二喜:“废话!”
家富:“别废话啦,天就要亮了,就地宿营吧!”
二喜让宿营的命令往下传。战士们纷纷找地方,放下随身行装,抱着枪或躺下或靠在树干上,闭目入睡。
家富坐在树下,若有所思。
朱大贵凑了过来:“连长,我可是为了保卫苏区才来当红军的;我也给我老婆孩子保证过,要保卫苏区。要是我们的队伍再往西走,和保卫苏区沾不上边,我可不干……”
朱大贵:“不是不革命,而是回闽西去,保卫我们的闽西苏区。”
家富:“革命是什么?是为了苏维埃在全中国的胜利,不光是为我们闽西。我们是主力红军,就要为全中国的胜利而奋斗。”
朱大贵:“我不管这些大道理……”
“你是老同志,不能不讲理!”家富说。
朱大贵:“那家乡呢?我老婆孩子呢?谁来保护?”
“家乡里还有党,还有红军。”
“得了,”朱大贵说,“我们主力红军都不管,留下的地方红军保卫得了?!”
家富:“你回去就保卫得了?”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么!”
“对呀!”家富说,“可组织上现在是要求你留在主力红军,留在连里,贡献你的一份力量!”
朱大贵:“可你并没有说清楚怎样保卫我们的闽西苏区……”
“我说了,”家富说,“那就再说一次:苏区还有党的组织,还有留下的红军!”
“你这是哄人。”朱大贵嘟囔着,“当时,动员我当红军时,说好是为保卫苏区……可你们说话不算数!”他怏怏地走了。
家富有些生气,站了起来。可能是又一想朱大贵的话,其实也是事实,再争下去,自己也未必说服他,他又坐了下来,像是迫使自己冷静。
许久,他掏出挂包里苏红送给他的本子,写着:“苏红:我们越走越远了,有战士问我谁来保卫苏区,我还真是说不清……”
已经是晌午了,村路上除了苏红外,没有其他人,而且连树上的蝉都不叫,苏红都能听到自己匆匆的脚步声。
苏红是昨晚到瑞金东村的,好心的房东告诉她,长汀怕是过不去了。从东边来的人说,前天,国民党军已进占长汀城了。但她有些不信敌军会这么快占领整个长汀县,她还是想绕道长汀城南部,抄近路回到她老家。不过,她还是小心的,用一块银元让房东帮她弄到现在这一身行头,一副瑞金长汀边界的少妇打扮。这天大早,她就辞别房东,沿着瑞金通往长汀西村的山路而去。一个上午了,她连一口水也没喝,现在有些饿了,只想快快赶到西村,找个地方吃午饭,再赶路。
就在这时,响起了几声七九步枪声。那枪声很近,冷不丁地把苏红吓了一跳,她本能地遁入路边草丛中。静待了一阵子,确认没人追她,这才借着草丛,向一边的山包而去。山包不及50米高,她很快到了顶上,借着深草的掩护,她看清了前方不及200米外的场景。
那是祠堂外的谷场上,国民党兵把全村的男女老小都集中在一起,似乎在逼着村民交出共产党员和苏维埃干部;一边已倒下若干具男人和女人的尸体,刚才的枪声,分明是国民党兵杀了这些人。
这时,又有几个国民党兵从人群中拖出几个男女,听不清的一阵叫喊后,又是开枪杀人,被拖出的几个男女,应枪声倒下。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扑在一位妇女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哭叫着:“妈妈……爹呀,快来救妈妈!”
苏红并不认识眼前被杀的妇女和趴在妇女尸体上哭叫妈妈的小女孩,她们就是半个月前去探亲的朱大贵的妻子和女儿。
眼前的惨景,让苏红不由地从后腰上拔出一枚手榴弹。这枚手榴弹,是苏红最后一次去找她哥哥苏政委时苏政委给她的,也是现在她唯一的防身武器。然而,她到底又冷静了,把手榴弹插回后腰,抹去脸上的泪水,沿着山包的另一侧下了山,往回的方向走去!
山路旁树林下,家富连队在休息。
坐在朱大贵一旁的李冬,突然把步枪往一边放下,接着躺倒在地上。“妈的,饿得慌……”
“长途行军,又是喝稀饭,能不饿吗?!”朱大贵信口。
有个战士忽然想起似的:“这里不是叫大庾岭吗?大庾岭有梅岭之称,这里有青梅么?”
山春学过地理,见识广些:“梅岭在去广东方向,得往南走;我们现在是往西走进入湖南汝城,方位差90度呢!”
坐在一边一直没吭声的延宗:“就是有梅树,这个季节还有梅子吗?”
山春苦笑:“连望梅止渴都不行。”
就在这时,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汉子出现在家富连队过来的路上。那汉子艰难地挪着步子,在接近战士们休息地方不到50米处倒地了。
家富看到,忙站了起来,向那汉子走去。延明、山春也跟着走去。
汉子终于挣扎着坐在地上,哀求着:“红军兄弟,救救我们……”汉子又说:“前几天,你们前头的队伍一来,我们的工头就走了,说是给我们送粮食来,让我们在矿上等着他。谁知道他一去不复返,丢下我们跑了。我们已经断粮3天了,想走,也没劲,走不出这座山……”
“你们是附近锡矿上的工人?”家富问。
汉子:“是……我们那里还有30多号人……”又哀求:“红军兄弟,你们行行好,给点米吧,让我们能走出这座山……求一条活路。”
跟过来的二喜:“我们的米也只够三餐稀饭,我们得靠着它走出这座大山!”
家富回头喊着:“司务长,过来!”
“我知道大家饿,可我有什么办法?”傅有余误认为家富要批评他没筹足粮食,嘟囔着过来。
家富听到了:“你先别叫唤没办法。我问你,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傅有余:“不到100斤,只够喝三餐稀饭……”
家富:“分出三分之一,给这位老工人……”
汉子听了,立马跪在地上:“好人呀……谢谢了……救命的好人!”
延明和山春忙上前把汉子扶了起来。
家富:“别这样。我们是红军……有难同当!”
傅有余:“给了他们……就剩下两餐!”
家富:“总不能眼看他们饿死吧!”
傅有余:“那也不能让我们的人饿死……”
家富:“就是饿死我们自己,也得救人。这是我们红军的责任,我们客家人的美德,懂吗?”
傅有余嘟囔:“就你懂……为了这点粮食,我腿都快跑断了……”
“知道,知道你辛苦。”家富说,“还有一天就出山了……只要够让大家吃上一餐饭,就能走出去……下了山,总能找到粮!”
“那可没准。前头的几万人,早把一路上的粮食吃光了!”傅有余说。
家富:“先救人再说!”
二喜捅了一下傅有余:“别废话,听连长的,给吧!”(www.xing528.com)
傅有余转身走了,但嘴里还是嘟囔:“没得吃的,我又该挨骂……”
“骂我!”家富说,“骂我好了!”
二喜对着汉子:“问问你们的人,有没有愿意跟我们走的……当红军!”
延明:“是呀,你们在这里等着饿死,还不如跟我们当红军!”
汉子:“我回去问问……兴许会有的。”又说:“我不行,老了,身体也不好;再说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盼着我拿回工钱买米……”
二喜:“你跟我们走,我们也不要……你的身体吃不了我们这碗饭!”
“说些什么!”家富瞪了二喜一眼。
太阳快落山了。
大妈和她的女儿在庭院内收拾稻谷。
村外一声枪响,黑狗冲出门外狂叫。
苏红慌忙进院,黑狗跟进来要咬苏红。
大妈的女儿呵斥:“黑子,外面去!”
大妈问苏红:“姑娘,你这是……”
苏红:“大妈,白狗子在追捕我,快让我藏起来……”
“是同志呀!”大妈忙去关大门。
苏红见院里没法躲藏,忙冲进屋里。
大妈的女儿跟着进屋。她样子有十五六岁,但瘦弱,显然还没长成。
苏红见屋里也难以隐藏,冲进后间厨房,见有后门,一看通茅房,立即出后门。
这时,黑狗在门外狂叫着。突然又一声枪响,黑狗的叫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几个荷枪的国民党兵冲进院子。
敌班长命令着:“二子和我留下,你们几个到各家搜去,别让她跑了。”
其他的兵转身出院。
敌班长凶神恶煞般地对着大妈:“老婆子,那个女‘共匪’藏哪儿,说!”
大妈:“没……没人进来!”
二子提着枪进屋:“在这呢……”
敌班长冲进屋里,接着骂开了:“妈的,什么眼神?这是刚才那个女‘共匪’吗?”
大妈跟着进屋:“老总,这是我女儿……”
敌班长转到后屋,出门看了看又回屋:“妈的,一溜烟工夫就不见了!”又见大妈女儿吓得缩在墙角,过去托起大妈女儿的下巴:“就拿她顶个数……”
二子:“带回去?”
“带你个头!”敌班长命令着,“把这个老婆子拖出去!”
二子从命,硬是拖着大妈往外院子去。
大妈奋力挣扎,要扑向屋里:“老总,你们行行好,她是我女儿……她还是个孩子!”
二子拖不住大妈,一怒之下,挥起枪托,砸在大妈背上,大妈无声地倒地。
屋里传来大妈女儿撕心裂肺的惨叫。
二子进屋去,见敌班长正在扒已经吓晕过去了的大妈女儿的衣服,愣住了。
敌班长:“没见过,先撒把尿去,等我完事你再进来见识见识!”
二子扭头转到后屋门外,进了茅房……
茅房底下的粪桶里,苏红躲在一边,只剩下脑袋露出粪水。突然,一股热流洒在她的头上,她强忍着。
黄昏。
家富连队在开晚饭。战士们从行军锅里往自己的大搪瓷缸里打饭。
李冬嚷着:“怎么都是竹简,见不到米呀!”
一战士:“米不是让连长给了矿工啦……”
李冬:“他倒好……”
“他怎么啦?”炊事班长又说:“他不是和你们一样吃这锅饭?!”
家富过来:“同志们克服一下,明天出山就好了……”
李冬嘟嚷:“断后,断后,断后挨饿!”
二喜:“行了,受不了你再回你的国民党军去!”
“你说的!”李冬嬉皮笑脸的。
二喜:“你敢!你敢逃了,抓回来……”
“抓回来怎么着!”李冬说,“红军不兴枪毙逃兵,我懂!”
延明:“吃你的饭!越说越不像话!”
家富盛了饭,蹲在一旁吃。
傅有余过来:“看这样子要下雨了……下雨可就操蛋了!”
二喜:“下雨有什么办法?下雨你也得想办法筹粮!”
傅有余:“你就会动嘴!”
“废话!”二喜说,“分工不同!”
果真下雨了。
家富和他的战士任凭雨淋着,继续行军。
突然,李冬出列往路边一蹲,不走了。
班长过来:“怎么啦?”
李冬:“饿,走不动!”
战士:“走不动也得走,不出这片林子到哪里弄吃的?”
李冬:“你们走,我不走了。”他干脆把步枪放在地上,抱着头。
班长捡起李冬的枪:“你不走就在这里等死吧!就不怕后面有敌人追上来!”
家富过来:“病啦?”
班长:“脑袋有病!”
战士:“说是饿的,走不动!”
家富扶起李冬:“我扶着你,我们一起走!”
李冬:“扶我也不走!”
战士:“过分了,李冬!难道让连长背着你走?”
班长火了:“李冬,你要是在国民党军里,你不走还不让你长官一枪崩了你!”
战士:“要是在国民党军里,他敢这样耍赖?”
李冬站了起来,一把夺过班长提着的他的步枪,怏怏地跟着走。
秋雨濛濛。
韩团长和苏政委策马相伴而行。
韩团长:“好在这雨是等到我们出了大庾岭才下,要是在这之前下,我们可就遭罪了,连个干净的宿营地方都没有……如果是那样,饿加淋雨,得有多少病号!”
苏政委:“大庾岭过去了,也出了广东,下一步很可能不会是只赶路了,怕是要开始与围追堵截的敌人纠缠了!”
韩团长:“你说的总趋势是这样,形势会一步步紧张起来,但最近几天,大概还是相对平衡。何键的湘军,还在等从江西战场上追过来的中央军,中央军没进入湖南前,他何键的湘军不敢单独追击。”
苏政委:“是这个道理,但还是得让各连尽量地筹粮,吃饱饭,积蓄体力!”
韩团长:“是呀,粮食是当前头等大事!”
又走出一段,苏政委说:“最近,我可听到下面有些怪话;说断后,断后,断后挨饿;后卫,后卫,后卫受罪;西去,西去,丢了苏区;反攻,反攻,却不向东!”
韩团长:“你别说,这牢骚怪话编得还有点水平,既顺口,又还有道理!”
苏政委:“可我们的上头,全不了解部队的实际情绪。最近总政治部下发的《对目前行动的政治工作训令》,还在做官样文章,说‘要以坚决进攻的战斗,在运动战中消灭迎面的敌人,争取粉碎五次‘围剿’中的反攻全部胜利……更大开展苏维埃运动到全中国!”
韩团长:“他们也难呀……不能不与中央的决策对口……”
苏政委:“我知道。可我们下面的,直接面对的是基层干部和士兵。我们现在明明就是放弃中央苏区在退却,而且傻子也能看出我们一直向西去,你对他们大谈保卫苏维埃,大谈反攻,甚至进攻……能起作用?”许久,又说:“这样的政治鼓动,会适得其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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