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中央率领中央党政军机关和中央红军5个军团战略转移初始,统称为野战军,红军总参谋部(红军总部)也就成了野战军司令部。队伍出发时,野战军司令部编在第一野战纵队第一梯队,这第一野战纵队又称军委纵队。这种称谓上的随意性,一如李德常常抱怨的红军不正规的无伤大雅的表现。
从军队的正规性要求上说,李德抱怨我们的红军不正规不无道理。但中国红军是由游击性上升为正规性,毛泽东也承认这种正规性是低级的,将来必须向高级发展。但这种低级的正规性正是这时中国红军的特点,虽说不好,却是难免的,还得尊重它,否则不仅对红军无益,还可能有害。
战略转移后,博古、李德、周恩来、朱德,就随第一野战军纵队第一梯队行动。
这几天,据说李德生病了。也是,他并不天天都到野战军司令部盯着,但博古赋予李德指挥的全权,野战军司令部的命令,还必须李德同意方可下达。
这一天,周恩来和朱德感到原定的突破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时间必须推延,可他俩又不能决定,于是报告给博古。博古说等李德来决定。
这回,野战军司令部里,周恩来在等待着,朱德和叶剑英则在看着桌上的地图,研究地形。
叶剑英直起腰来,颇为感慨:“赣南的地形,还不能完全照着地图,更不可以凭空想当然。过了于都河后,才感到越走山越高,许多山非常突兀,用诗的语言说,层峦叠嶂。”
“这就明白了我们手头上的国民党军的地图为什么不准,甚至误差很大!原因在于他们的测绘人员很难对实地作精确的测量,许多地方根本就没走到,也根本走不到。”朱德说,“我在江西待了不少年头,对江西的地形总体上有些了解。大趋势是东边、西边和南边环山。我们中央苏区腹地,也是北部、东部和南部高,西濒赣水,我们过去的斗争,很得益于这种地形。”
叶剑英:“所以,广东的国民党粤军,即便是跟蒋介石积极地‘围剿’我们,地形也对他们的进攻不利……”
周恩来回过头来插话:“所以,你们朱毛红军当年下井冈山转进到赣南后,就不走了……应当佩服你们的战略眼光。”
朱德却不由一叹:“可没想到今天出赣南苏区,麻烦大了。山间小道,难于走蜀道。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们现在走的路,远比一般的蜀道难多了。”
博古和李德终于来了。
博古一进门就发表感言:“李德对我们帮助的精神,很让我感动。这些天,他身体不适……可是躺不下,这不,又来给我们部署攻击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
李德接上:“你把指挥的问题托给我,我当然得尽职。过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是我们这次转移行动的第一仗,我能不亲自来部署?”说着,他走到桌前看地图。
这地图的许多主要地名,早已由伍修权音译成俄文,用钢笔标了出来。
李德拿起红蓝铅笔,对着地图说:“对敌第一道封锁线攻击的时间,定在20日黄昏。你们记一下。一军团,以1个师攻击石背圩、安西,主力于当晚进到石背圩、安西一带,拂晓攻击金鸡、新田;三军团以1个师攻占坪石,威胁信丰,主力于当晚进到古陂、大桥头;八军团二十三师进到王母渡地域,向信丰警戒,二十一师当晚进到大树下,拂晓佯攻韩坊之敌;九军团二十二师进到曾村等地域,监视重石、板石之敌,三师指向龙布,相机消灭该地之敌;军委纵队和中央纵队明天就地休息一天;五军抓紧南渡于都河。”又强调:“各部都应遵照这一部署,按指定位置,按时对当面之敌发起攻击!”
朱德:“我们的整个行动区域,在赣南南部山地,许多山的海拔超过1000米,山间只有羊肠小道,有的根本无路,植被又十分繁茂,区间溪流、小河纵横,我们在图上给各部划出行动路线和攻击方向,并且规定死集结地域和攻击时间,怕是有些部队未必赶得到,未必能按我们规定时间发起攻击!”
李德:“总司令,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决心定下的部署,你们红军没法达到我的要求,我怎么指挥作战……作战不能达到目的,是我这个指挥员的责任?”
“我现在讲的不是事后的责任问题,而事前我们的部署计划,必须把各种因素考虑进去!”朱德说。
博古:“总司令,李德同志学过大部队作战知识……我们的问题,是让我们的部队按他的要求执行,达到他的要求!”
朱德:“可他现在在地图上一条线划过去,我们的红军能逢山翻山,逢水过水?!”
“总司令,你不会没学过图上作业吧?!在地图上,不论是进攻、行动还是防御,不都是一条线一个箭头划过去?部队在具体执行中,当然要找路、找桥走过去,沿攻击线或防御线规定的位置,按实地地形展开攻击,或构筑防御工事!”
朱德也不客气:“你说的这些,我25年前在云南讲武堂就学过了……那时,你还是个娃娃吧!”
“你们的云南讲武堂是耍大刀的吧!”李德说。
朱德:“李德同志,我多次说过,你要尊重我们!”
博古:“问题是我们要尊重共产国际给我们派来的军事顾问!”又说:“按李德同志制定的部署执行!”又对李德说:“你回去休息吧!”
李德走了。博古也陪着走了。
朱德看了一言不发的周恩来一眼:“我要不是出于对党和红军的责任……”
“不说气话!”周恩来劝着。
叶剑英:“怎么办?”
“照他的部署下命令呗。”周恩来说,“但愿能实现!”
夜。在借用的老乡的住房里。
昏暗的茶油灯下,贺子珍躺在床上,泪水涟涟。
邓颖超和康克清进来,刘英端着饭跟在后头。
贺子珍忙抹去泪水,坐了起来,她一副病态样子。
邓颖超急忙上前:“躺着,别起来!”她坐到贺子珍床前。
康克清:“吃饭吧!不吃没劲怎么行军呀?”
贺子珍见刘英递过饭来:“放在桌上……嘴苦,不想吃……”
“菜有辣椒……多少吃点!”刘英把饭放在桌上。
贺子珍突然抱住邓颖超,大哭:“我昨晚又梦见我的小毛……”
邓颖超、康克清、刘英一时无语安慰。
“他才两岁多一点,我把他丢下……”贺子珍哭诉。
邓颖超:“这不是没办法嘛!……天下父母,谁舍得丢下孩子……”
康克清:“小毛托给你妹妹,你大可放心……再说,要是带着他走,岂不是他也受罪!”
邓颖超:“是呀,你妹妹会常去看他的……”
……
康克清:“还是要照顾好你自己,你都怀孕五六个月了,可不能有闪失!”
邓颖超:“要不,让毛主席从他的身边抽个人来,路上好照顾你。”
“他的老毛病经常复发,我不能照顾他,哪能让他抽人照顾我!”贺子珍说。
邓颖超:“你得吃饭……强迫自己吃下去。我们每天都得走几十里地,你又有身孕,不吃饭哪成?大人孩子都会拖垮的。”
刘英:“饭可能凉了,我给你热一热。”她端着饭走了。
贺子珍叹息:“这才刚出苏区……”
密林间狭窄的山路上。
行进中的三军团司令部的队伍停住了。
彭德怀下马:“又堵住了?!”
“警卫连,去个人看看!”杨尚昆跟着下马,说,“万把人的队伍,挤在这么条山间小路上,又带着辎重,能走得动吗?”(www.xing528.com)
邓萍也下马,边在路边撒尿,边说:“这样下去,根本没法按规定时间到达指定的地方!”
“作计划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带的路况!”彭德怀说。
邓萍:“从这里到湘南,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路……有得挤呢。”
杨尚昆:“你们走过?”
“5年前,我们从井冈山上下来到赣南找朱毛,走过这一带。”邓萍又说,“当时是单兵,也就几百人……好走。”
警卫连里去看情况的人回来,报告说前头过条小溪,小木桥踩坏了,工兵连在修桥呢,得等一阵子。
彭德怀:“告诉工兵连长,让他派一个排走前头,凡是有木头和毛竹架的桥,都加固一下,或者另架一座桥!”
“好啊,边架桥,边走!猴年马月才能走到湘南!”邓萍说。
杨尚昆若有所思:“要不要给上头报告下路况……”
彭德怀:“报告?”
杨尚昆:“要不,不能按时到达规定的地域,他们不得怪罪!”
“让他怪去呗,”彭德怀说,“他们自己不走这种路,就想不到!”
野战军司令部里。
李德狠狠地丢下手上的红蓝铅笔,吼着:“三军团为什么不能按命令上规定的时间到位?!20日全军向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发起攻击的计划,全给耽误了!”
“可能是因为意料外的什么事耽误了。”周恩来说,“这么多的部队同时南去,难免会有矛盾。先了解下……”
李德:“你们的部队就是这样,总是不能按命令执行……”
“怎么个总是不按命令执行?”朱德说。
李德:“执行了,怎么不能按时到达?这才刚开始……这怎么了得!”
朱德:“不按命令执行和不能按规定时间到达是两回事,李德同志!在你看来,我们的红军是不像你见过的苏联红军那么正规,但我们的红军在执行命令上不含糊。”
“知道,知道,我的总司令,你又要说他们打过很多胜仗。”李德说。
朱德:“你不这样认为?如果不是我们的红军打过许多的胜仗,会有那么大的一片中央苏区?能让你们来了后,在瑞金可以放心地睡觉、吃饭?”
博古:“不争论好吗?朱总司令,你不要太计较李德同志的话……”
“我已经很不计较了,但他不可以无端指斥我们红军!”朱德说,“你得告诉他,作为一个指挥员,考虑要周到。该考虑的问题考虑不到,部队没法执行,计划没法实现!”
博古告诉伍修权:“这话不要翻译!”
“为什么不翻译?”朱德说,“你不能这样由着他……这是党和红军的事,不是哪个人的事,也不是私人关系!”
“这样吧,把通过敌人封锁线的时间推迟一天。”周恩来说。
李德:“周,你说什么?整个计划推迟一天?”
周恩来:“那你的意见?”
“游击习气,严重的游击习气!”李德说,“你们的红军,怎么就改不了游击习气……可见,从游击队上升为红军,不是个好办法……”
朱德:“我们也想一夜之间,党就有一支强大的,像苏联红军那样的正规军,但这可能吗?”
“总司令,你总是强调你们的特点,这样下去,你们的红军怎么能发展成为强大的正规军!”李德说。
朱德:“不强调我们的特点,不尊重我们的特点,连现在的如你所说有严重游击习气、不正规的我们红军,怕是都会给弄丢了,没了……”
博古:“总司令,红军由我们‘三人团’指挥,可是中央决定的……”
“我没有不尊重中央的决定!”朱德说,“博古同志,请你注意到,我1922年11月就加入中国共产党了,组织性不比你差!”
博古:“知道,知道,你是我们党的老同志。这不,大家都是为了革命事业。”
周恩来:“把突破敌人第一道封锁线的时间,改在21日晚上至22日晨……”
“周,你们司令部的游击性也得改改。”李德说。
朱德:“又来了……”
周恩来:“让他说,听他怎么说!”
李德:“总攻时间必须精确,几时几分开始,是统一的。你提出的总攻时间,是21日晚,这21日晚是几时几分,怎么还宽泛到22日晨!”
周恩来:“好吧,我说我的道理。按对被包围的敌军实施总攻聚歼的要求说,是必须精确到几时几分,以便各部同时攻击。可我们这是过敌人分散守备的封锁线,又是从许多地段通过,各部的情况不完全一样,所以只规定这个大概时间就可以了,这叫因不同情况而决定,不能说是游击性、不正规!”
朱德:“还几时几分,我们的各部队长连个马蹄钟都不全有,有的还不准,还能做到几时几分同时开始?有可能、有必要吗?”
李德一听火了,扭头就走。
“李德同志现在还病着,是带着病来帮助我们指挥作战的,我们要体谅些!”博古说,“就照恩来的意见,下命令执行吧……但这一次别再延误了。”说后,也走了。
博古走后,周恩来对朱德说:“老总,为了大局,你忍着点!”
朱德:“我忍够了。”又愤愤地说:“这中央红军是我们7年来的心血,十指连心,他放肆地戳我们红军,我心痛!”
国民党军防止中央红军突围的第一道封锁线是预设的,以土木结构的碉堡加外河构成为防御支撑点组成的,大体设在赣西南,重点地段在自赣县贡江与桃江交汇处,沿桃江东岸至信丰中部,再沿桃江支流东岸到安远板石、重石一线。
中央红军突破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位置选自赣县王母渡至信丰新田地段。三军团的任务,是攻克中心地段敌主要支撑点古陂。
彭德怀把攻克古陂的任务交给洪超、黄克诚率领的红四师。
这是战略转移以来的第一仗,又事关突破敌人第一道封锁线全局,加上前天部队行动迟缓,未能按时到达指定地域,致使全军突破敌人第一道封锁线计划延迟一天执行,彭德怀格外注重这一仗。黄昏时,他亲临洪超、黄克诚四师指挥所,与他们一起部署战斗。
入夜,战斗按计划打响。
但进入战斗后,他们才发现战斗比预想的棘手。守卫古陂的敌军,是粤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并且配属有当地反动武装“铲共团”。这“铲共团”,是从中央苏区逃亡的土豪劣绅子弟组成的,对共产党和红军怀有刻骨仇恨,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加上敌人有碉堡的火力支撑点,预先构筑的防御工事。敌正规军和地方反武装一时负隅顽抗,以致彭德怀不得不又动用军团迫击炮连,加强火力的压制,这才把守敌击溃。
但这一仗,也使红四师付出了沉重的代价,25岁的师长洪超被流弹击中,当场牺牲。
洪超是黄埔军校第六期入伍生,参加过广州起义和井冈山斗争,曾任朱德警卫员,1929年调到彭德怀红五军,后成为红三军团的战将。他的不幸出师未捷身先死,让彭德怀痛心不已。
古陂战斗后,红三军团为整个转移队伍的中路,推向坪石、大塘阜,西渡信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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