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的九江,通常天气不错。这一天,晴空万里。
长江上,永绥舰在粼粼波光拍打下,显得格外耀眼。
码头上欢送的人们,已经依照官次列队站成一排。最前头的是北路军总司令顾祝同,紧随的是委员长南昌行营办公室主任熊式辉,再跟着的是委员长南昌行营参谋长贺国光,再往下是江西的党政地方官。
顾祝同是昨天下午才从位于抚州北路军总指挥部赶到九江的,有些不明底细。他低声问一旁的贺国光:“委座怎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下庐山要经汉口,北上巡视北方和西北?”
贺国光一笑:“这不是有你全盘支撑,他放心么!”
“元靖,你老弟也打官腔?!”顾祝同笑笑。
“不敢。”贺国光说,“你问我,我总不好问委座吧!”略停又说:“我也纳闷,眼看就要对中央‘匪区’发起总攻了,委座怎么丢下摊子就走了?”
蒋介石的座车飞驰到了欢送人们的列队前。蒋介石和宋美龄下车,走到欢送的人们跟前。
“墨三,前线‘剿匪’的事就全拜托你啦。”蒋介石说。
顾祝同立正,毕恭毕敬地说:“委座放心,祝同不敢有丝毫懈怠!”
蒋介石:“告诉辞修,别忘了去年4次‘围剿’时,让‘共匪’吃掉2个师的耻辱!”
顾祝同:“陈诚表示过了,他若不能立马打下‘匪首’府瑞金城,再不配做党国的军人!”
“这就好,党国的军人就应当有这种气概!”他转而对熊式辉说,“你要做好协调工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线的总攻,就等着粮食的储备……不能误了总攻大事!”
“委座放心!”熊式辉回应。
蒋介石:“好,好。”他转向贺国光:“告诉薛岳,他的六路军要加快筑堡推进,协同周浑元第八纵队,尽快拿下兴国,保障陈诚的三路军推进瑞金、宁都。”他又转向顾祝同、熊式辉:“你们都要明白,消灭‘共匪’主力,就在此一举,党国军人,都必须用命!”
贺国光:“只怕是广东的陈济棠南路军,还是无所作为。”
顾祝同:“那我们就把当面的这10万‘共匪’军,压入广东,看他陈济棠再坐山观虎斗!”
晏道刚过来:“委座,该登舰了。”
蒋介石向众人挥手:“我还是那个方针:攘外必先安内,抗日必先‘剿匪’!你们务必牢记。拜托啦!”
在广昌的北路军前敌总指挥陈诚,正在与在吉安的六路军总指挥薛岳通电话。
薛岳一听是陈诚的声音故作惊讶:“怎么,你没去南昌给委座送行?”
“贺参谋长来电话,说委座有顾长官代表关照就行了,我这里远,就别去了。”陈诚有些尴尬。
薛岳自嘲似的:“那我的路就更远了。”又问:“委座怎么选在这个时机去巡视北方和西北?”
陈诚:“我也弄不明白。”略停又说:“他不坐镇南昌,我们的责任更大……”
“那是,那是。”薛岳说,“往后的粮食补给和弹药补充找谁?!”
陈诚:“自然是找南昌行营的熊主任……”
“他?他调动得了各方?”薛岳说。
陈诚:“那是他的事。兵家有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要是不能组织保障供给,误了总攻是他的事!”
薛岳:“辞修,这话可是你说的,总攻命令也在你们手上。丑话说在前头,我数万大军每天得有近十万斤粮,不储备半个月,我怎么行动!”
“那我呢?我们这个方向的部队,每天得有40万斤粮……”陈诚有意转移话题:“最近身体怎样?”
薛岳:“还成……”
陈诚:“我听说泰和是乌鸡的原产地,最正宗、最地道,你经常吃点补补身子!”
“老兄,没搞错吧?!”薛岳说,“我又不会坐月子,吃它干什么!你要是想要,我管你够!”
“我也不会坐月子!”陈诚大笑。
薛岳:“那就给夫人吃。怎么样,嫂夫人又有喜了吧?!”
陈诚:“去你的!”
永绥舰上,蒋介石和宋美龄在改装的客厅舱里。
侍从室主任晏道刚把《第五次围剿六路围攻态势图》展示在桌上,退出。
这图是晏道刚按蒋介石旨意,让南昌行营的绘图员专门绘画的。绘图员也用尽心思,设计了6个威猛的箭头,插入红色基线标示的“匪区”兴国、宁都、石城、长汀、会昌境内,向心对向标有红色镰刀铁锤的瑞金城。
蒋介石凝视着桌上的图,久久不语。
还是一旁的宋美龄先开口:“达令的‘剿匪’大业就要功成名就了。”
这话蒋介石爱听,也引起蒋介石感慨:“7年了,7年‘剿匪’,殚精竭虑,终于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宋美龄:“上帝和我们同在。是达令的殚精竭虑,感动了上帝!”
蒋介石倒轻轻一叹:“只是未必感动得了我们同党的各路诸侯!”说罢,落坐在沙发上。
宋美龄也跟着坐在另一只沙发上。
侍从送来宋美龄的香茶和蒋介石的开水,退出。
蒋介石感慨:“当今中国,与我们争天下的不独是共产党,还有我们党内的各方势力。政治势力倒未必成气候,军事势力会发展成为‘藩镇割据’,中国的历朝历代都严防藩镇割据,一旦发现苗头,皇帝就削藩。我们也不能不防,不能不把握机会削除他们!”
宋美龄呡了一口茶:“你冯大哥冯玉祥,不是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了?你二弟广西的李德紧邻李宗仁,也被压回他的广西老家了;广东的陈济棠成不了气候的;西北和西南的那些土著,莫过于占一方土地自当皇上而已,没有一个有与你争天下的志气和能力的,达令倒也未必太过忧虑。”
蒋介石并不完全赞同他的女人的妇人之见,他说:“但地方势力不除不防,有可能形成藩镇割据。清康熙年间,西南的吴三桂就成了势力最大的藩镇割据,以致康熙痛下决心削藩。况且,西北和西南毕竟是国之大半的河山!”
“所以,达令想到华北、西北一行,看看这些地方势力走到什么地步?”宋美龄想起他们此行目的。
蒋介石:“是这个意思。从北伐胜利、定都南京以来,前几年忙于党内派系纷争,巩固中央地位;这几年又倾尽身心和力量于‘剿灭共匪’,一直抽不出身来巡视北方和西北。这回,最大的‘匪区’就要铲除了,接下来是‘共匪’战争必定崩盘,这是我能脱身的空档,乘这个机会到北方和西北走走,了解一下实际情况,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宋美龄:“可要是被困在江西的‘共匪’跑了呢?”
蒋介石一笑:“跑了,‘匪区’就不复存在了;跑了,他们也就成不了我的心病啦;跑了,他们也只能往穷山恶水的西部去,我们刚好可以乘机追击,将其聚歼,并且顺便解决西南的地方势力问题。”
宋美龄面露敬佩之色:“原来,达令是胸有成竹!”
蒋介石也自豪地一笑。
许久,蒋介石又说:“要说能有当下的‘剿匪’得势,还应当感谢苏俄呢!”
聪明的宋美龄接上:“达令是说苏俄扶植了那个像懵懵懂懂的孩子的博古在中共上台……”
“是的,”蒋介石说,“还有,派来的顾问李德……那个洋顾问,根本就不懂得中国‘共匪’是靠游击战起家的,那由游击战上升起来的运动战,我们还真不好对付。那个洋顾问也不懂得‘共匪’不善正规战,更没有力量打正规战。他把这些给废了,硬是让‘共匪’与我们国军打正规战,这不刚好迎合了我们的需要……也把朱毛积蓄起来的兵力给严重消耗了,也让‘匪区’的人力物力资源枯竭了。”
聪明的宋美龄又接上:“所以,在客观上帮我们‘剿匪’得手了。”
蒋介石:“所以,我真想给他们发一个大大的勋章!”说着大笑。
也在这时,瑞金云石山松林下一小块平地上,毛泽东在贺子珍陪伴下,对着远山落日。
毛泽东也拄着棍子,当然不是蒋介石手上的那种名贵的手杖,他也不像蒋介石用以装派头。毛泽东手上是根木棍,用于支撑病体的行走和站立。
周恩来在张闻天陪同下,走出云石山小庙的后门,沿着上山小路而上。
走在后头的周恩来感慨:“你们这里倒是清静!”
张闻天:“寺庙嘛,可不都图个远离尘世……我和老毛常常自嘲,我们两个中央政治局委员,搬进这座小庙,虽然不是泥菩萨,但远离尘世了!”
周恩来何尝听不懂张闻天的话中有话。
毛泽东打从前年10月宁都会议上被前王明中央派来的代表团搞下台后,虽然还挂着苏维埃中央政府主席的名义,许多人还称他毛主席,但实际上赋闲了。就是这样,去年春博古中央从上海迁到中央苏区首府瑞金后,还是不放过他。博古借口让他这个山沟里出来的没有马列主义的土包子,到莫斯科中山大学补上马列主义课,把他支出国,彻底断了朱毛红军的主心骨。但更富有政治斗争经验的斯大林不这样认为,他知道中央红军和中央苏区是以毛泽东为核心的领导打出来的,毛泽东有许多崇拜者,一旦把他彻底搞掉了,万一引起他的崇拜者的反对,会造成中国共产党和红军分裂的。斯大林不但否定博古的损招,而且让博古给毛泽东以安抚,要增补他为中央政治局委员。这才有了今年2月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给了毛泽东一个中央政治局委员的头衔,继续让他赋闲。毛泽东倒也识相,干脆搬进这小庙,以示与世无争。
张闻天虽是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但打从中央成立以博古为核心,包括周恩来和李德的“三人团”全权处理党的政治、军事大政后,实际上也赋闲了。他干脆搬进云石山小庙,与毛泽东为邻居。(www.xing528.com)
张闻天似不经意的牢骚话,让周恩来一时无言以对。两人也一时无话,只顾上山。好在这山也只是土丘,没几步就登顶了。
距毛泽东还有数十步远,张闻天喊着:“老毛,恩来来看我们了!”
毛泽东和贺子珍这才回过身来。毛泽东显然是一副病态,而清瘦的贺子珍,则能隐隐看出怀有身孕。
毛泽东露出欢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空过来看我们……”
周恩来关切地:“怎么样?好些了吧!”
毛泽东:“老毛病,疟疾。发病时冷一阵热一阵,弄得死去活来的;不发病时倒也无妨,只是身子乏力。”
周恩来问贺子珍:“孩子安置好啦?”他知道,他们有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叫毛毛。
贺子珍:“让我妹妹贺怡托给一家老表……”说着,潸然泪下,掩脸下山去。
“怪我,都怪我戳到她的伤心处了。”周恩来自责。
张闻天:“母子连心,能不痛吗?”
毛泽东:“孩子刚送走,总会难过一阵子的。”又一叹:“孩子才两岁多,带着他,我们受罪,他也受罪,只能留下,托给老表。”
张闻天:“连个不懂事的孩子,都要陪着我们生离死别……”
毛泽东:“不说这些伤感的事!”
周恩来响应。他对着远山落日:“夕阳无限好,只可惜这里看不到王勃笔下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张闻天:“那是得打下蒋委员长的南昌,站在滕王阁上才看得到。我们眼下,却是将被蒋委员长撵出江西,沦落到形同马致远笔下的‘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毛泽东:“也太悲怆了。依我看,我们的前景,就像远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张闻天见旁边有倒地的断树杆,指了指:“坐下说吧!”
毛泽东、周恩来附和,各自坐下。
周恩来对毛泽东说:“考虑到你的疟疾病常常复发,我让李维汉同志给你准备一副担架。稼祥伤还没好,骑不了马,也得坐担架,你们一起……”
“我和稼祥一起走好。”毛泽东说。
张闻天:“干脆,我也和你们一起……免得途中寂寞。”
周恩来:“你本来就编在中央纵队。”
张闻天:“转移的时间定下了吗?”
周恩来:“就这两天。”
毛泽东:“既然已经不可能在苏区内线打破敌人的‘围剿’,当然应当转移到外线,以保存力量,开创新局面。但也没有必要走得这么仓促。走,得有周密的准备,留,得有具体的安排,还得给苏区人民有个交代。”
周恩来:“李德判断敌人就要总攻了,我们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毛泽东不以为然:“李德的判断,有几次是正确的?”
周恩来:“这几天天气不错,过于都河时又是上弦月,行动方便。”
张闻天:“但愿天助我也!”
毛泽东:“倘若是天将降大任于我们党和红军,恐怕这罪还没受够!”
张闻天:“你是说我们的前面还有一番磨难?!”
毛泽东:“岂止是磨难,甚至可能是劫难。我们是被人家撵走的,形同流寇。此去万水千山不说,蒋介石势必重兵围追堵截,我们只要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张闻天:“我们还输得起吗?”
毛泽东:“也许,是要来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是落日时分,博古离开办公室往家走去。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他一改往日的精神,有些沉闷。
从办公室走到家并不远,博古随着前后警卫员本能地走着,不觉到了家。
“怎么啦,这两天的情绪很不对劲!”博古的妻子刘群先说着亲自到门外打洗脸水。
博古一屁股坐在外屋的木沙发上:“没什么!”
刘群先把洗脸水放在脸盆架上:“洗把脸吧!”
博古顺从地擦着脸。不经意从洗脸镜前看到了自己的憔悴,不由地吃了一惊。
博古原名秦邦宪,江苏无锡人,这一年27岁,准确说是27周岁零3个半月。5年的莫斯科学习和工作生涯,3年的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磨炼,他本是很新潮很阳光又老练的青年才俊,这几天却突然地像老了许多。
“你到底怎么啦?”刘群先用俄文说。他俩在家中,常常用俄文说话,以唤起在莫斯科的共同时光。
刘群先与博古同龄,二人同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相识并结为伉俪,1930年回国。刘群先时任中华全国工会女工部部长、苏维埃中央政府执行委员。
博古用中文反问:“你说我们这么大的队伍,能顺利地到达湘西,与在那里的贺龙、任弼时的红军会合吗?!”
刘群先:“任弼时率领的湘赣军区的红军,不到一万人都走得很顺利。他们能走通,我们数万人的大军应当走得通。”
“理论上是这样。”博古说。
刘群先:“那你又何必还没行动,就为前途发愁!”
博古:“我毕竟担负着党和红军全局命运的重担……”
刘群先:“不是还有李德、周恩来辅佐吗?!”
博古:“可我负主要责任。”又一叹:“我们这一走,中央苏区也很可能丢了。这么大的一片红色根据地在我的手中丢了,共产国际会怎样看我?将来的历史会怎样评说?”
刘群先:“可要是不走,万一连中央红军也打光了,就更不好向共产国际交代,向历史交代!”
“难呀,决策真难!”博古感叹。
刘群先:“走是中央政治局早已决定的……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呀,不得不发!”博古又一叹。
刘群先也坐了下来,用俄语说:“亲爱的,不想烦恼的事好吗?”
博古回以俄文:“可总不宜来一段华尔兹……”说着勉强一笑:“行李都准备好啦?”
“我们都是无产者,没什么家当。几件衣服,你的归你,我的归我,各带各的。”刘群先说,“中央纵队李维汉司令员,把我们30多个女的,和董老、谢老、徐老等几个老同志编在卫生部休养连,行动开始后,我们各走各的。”
博古:“应当理解为这是对你们的重点保护!”
“也避免在这不适宜的时候,造出个革命的接班人吧!”刘群先笑后又感叹:“从革命理论上说,男女平等;从工作战斗上说,许多方面还真难以平等;从生物繁衍上说,女人担负生育使命,这很不平等,但又不可改变它……”
“怎么突然联想到这些……”博古笑笑。
刘群先说:“我突然想到贺子珍。”
博古:“她怎么啦?”
刘群先:“她可惨了。两岁的孩子丢下不说,自己还挺着大肚子跟着队伍走,这不活受罪?”
博古:“所以,我是主张贺子珍留下的。”
刘群先:“她不还是要跟着走?”
博古:“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张闻天替毛泽东打抱不平。张闻天说我专制、霸道、没人性,自己带着老婆走,让毛泽东的老婆留下,逼得我没话说……”
刘群先一笑:“我们身为女人,嫁鸡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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