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簋载:“王祀于天室,降。天亡又(佑)王,衣(殷)祀于王丕显考文王,事喜(糦)上帝。”所谓天室,近人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说天室即明堂,一说天室即指嵩山,在古神话中,嵩山原有天神居住。这两种解释都是正确的。
《史记·封禅书》说:“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正与大丰簋所载相合,可知天室正是明堂。
《史记·封禅书》说:“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又云:“太室,嵩高也。”嵩山是中原地区最高山峰,它的东部山峰名太室,海拔一千四百四十米。太室这个名称,西周时已有。《左传·昭公四年》记楚人椒举讲到:“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杜预注:“大室,中岳也。”古无“嵩”字,原来嵩山名为“崇”。《国语·周语上》说:“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韦昭注:“融,祝融也。崇,嵩高山也。”在古神话中,祝融原是从天下降到崇山的。为什么祝融要从天下降到崇山呢?《尚书·吕刑》说:“蚩尤惟始作乱……皇帝(即上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其中黎就是祝融。《国语·郑语》说:“夫黎为高辛氏火正……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古神话中,嵩山(即崇)原是高得通天的,由于祝融的“绝地天通”,才使天地分开,天神不再下降。嵩山的最高峰的称为“太室”,就是因为这里原有上天的通道,这是祭祀上帝最合适的处所。太室就是大室,原是对宗庙和宫殿中大礼堂的称呼,西周金文所载册命礼中,常常讲到“王才(在)大室”或“王格大室”,或者庙的“大室”,或者某宫的“大室”。嵩山之称为“大室”,就是由于这是祭祀上帝的地方。所谓“天室”,也是因为这是祭祀上帝的地方。
这种有关嵩山的神话,西周开国时期已经流行。《逸周书·度邑解》和《史记·周本纪》记载有武王制定规划建设东都洛邑的故事,据说武王因为“未定天保”(“天保”是说上天保佑的国都),睡不着觉,决定要“定天保,依天室”,还说“粤詹(瞻)雒(洛)、伊,毋远天室”,因而“营(规划)周居(即东都)于雒邑而后去。”武王选定洛水、伊水流域的洛邑作为东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依天室”和“毋远天室”。所说“天室”就是“大室”,就是指嵩山,嵩山正当洛邑东南五十公里。武王祭祀上帝的天室,当即修建于嵩山附近。所谓“依天室”,就是举行殷见礼于天室。
《尔雅·释山》:“山大而高,崧。”《释文》:“崧又作嵩。”郭璞注:“今中岳嵩,嵩山盖依此名。”《尔雅·释名》也说:“山大而高曰嵩。”《诗经·大雅·崧高》原是周宣王大臣尹吉甫因为宣王加封申伯于谢,作了这首诗,赠予申伯的。《崧高》开头就说:“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这是说嵩山高大得上达到天,嵩山有天神下降,生下甫侯(即吕侯)和申侯。他们相信嵩山是天神会集的地点。
《山海经》把高大的山分成两等,第一等叫做“冢”,第二等叫做“神”。《西山经》说:“华山,冢也,其祠之礼用太牢。羭山,神也,祠之用烛。”郭璞注:“冢者,神鬼之所舍也。”《中山经》又说:“苦山,少室、太室,皆冢也,其祠之太牢之具,婴以吉玉,其神状皆人面而三首,其余属皆豕身人面也。”《山海经》的所谓“冢”,相当于《崧高》所谓“岳”。古人相信像华山、嵩山那样高大的山峰,是天神会集之地。
《吕刑》所说重黎从上天降下“绝地天通”,就是开天辟地的神话,这个神话从西周一直流传到战国时代。长沙发现的战国时代的《楚帛书》上,还记载有祝融和四季之神的“创世”神话。
“郊祭”是在都城之郊祭天的典礼,是西周王朝最重大的祭祀仪式。《尚书·召诰》记载召公和周公开始营建东都洛邑,“周公朝(早)至于洛,则达观新邑营(通盘观察新邑的经营情况)。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设立“社”于新邑而祭祀),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早)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用公文命令许多殷的领袖,包括侯、甸、男等诸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许多殷人领袖奉命从事工作)”。说明周召二公开始营建洛邑,在命令殷人动工之前,曾举行“郊祭”和“社祭”的仪式,这是祭祀天地的隆重典礼。
《逸周书·作雒解》对此有较详细的描写,据说在“作大邑成周(即洛邑)”之后,“乃设丘兆于南郊,以祀上帝,配以后稷,日、月、星、辰,先王皆与食。诸受命于周,乃建大社于国中,其东青土、南赤土、西白土、北骊土,中央叠以黄土”。所谓“设丘兆于南郊,以祀上帝”,就是“用牲于郊”的“郊祭”。举行“郊祭”是要在南郊建设圆丘而登临祭祀的。所谓“建大社于国中”,就是为了“社于新邑”。所谓“”,就是筑成祭祀社神的土坛。这样以五色土筑成社坛的东、南、西、北、中五方,不见于其他西周文献资料,可能出于后人增饰。
《礼记·郊特牲》认为“郊之祭也,迎长日之至也”。“兆于南郊,就阳位也”。“于郊,故谓之郊。牲用骍,尚赤也。用犊,贵诚也。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这是说“郊祭”是在夏历冬至之日定期举行的。郑玄注引《易说》曰:“三王之郊一用夏正。”这在可靠的西周文献中尚无确证。《郊特牲》又说:“郊所以明天道也。帝牛不吉,以为稷牛。帝牛必在涤三月。稷牛唯具,所以别事天神与人鬼也。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这样以后稷配上帝而“郊祭”,当出于周的“郊祭”。这样认为“事天神与人鬼”不同,如果所养准备祭祀上帝的牛不吉,必须用“涤三月”所养准备祭后稷的牛代替,临时选取其他的牛来祭后稷。“郊祭”是十分隆重的祭礼,必须事先报告祖先,要“卜郊”。《郊特牲》说:“卜郊,受命于祖庙,作龟于祢宫,尊祖亲考之义也。卜之日,王立于泽,亲听誓命,受教谏之义也。”所谓“泽”,当是辟雍的大泽的岸上。(www.xing528.com)
西周“郊祭”的遗址,考古尚未发现。近年在春秋时代晋国新旧都城遗址(牛村古城)的东郊和南郊发现有“郊祭”的兽坑群,坑位有一定次序,二坑或四坑为一组,所埋牲畜,马最多,羊较少,牛更少。所埋陪葬品中有玉璧、玉璜等玉器。
根据前引《召诰》所载营建洛邑前的祭礼,“社祭”的重要性仅次于“郊祭”。“社祭”殷代已很流行,见于殷墟卜辞。《诗经·大雅·緜》描写大王亶父迁居到岐(今陕西岐山),讲到营造室家,建筑城墙、城门之后,“迺立冢土,戎丑攸行”。《尔雅·释天》说:“乃立冢土,戎丑攸行。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毛传》也说:“冢土,大社也。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所说“大事”是指军事行动,所说“有事”是指祭祀典礼。《緜》的正义引孙炎曰:“大事,兵也。有事,祭也。知兵为大事者,《左氏·成十三年传》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也。《春秋》书有事于大庙(宣八年),有事于武宫(昭十五年),皆谓祭事,故知祭为有事也。”所谓“宜”,就是《周礼·大祝》所说“大师宜乎社”。
古人以为社神与国家的建设有密切关系。《墨子·明鬼下》说:“三代之圣王,其始建国营都日,必择国家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丛社。”(“社”原误作“位”,从孙诒让改正)并且说:“故圣王其赏也必于祖,其僇也必于社。赏于祖者何也,告分之均也。僇于社者何也,告听之中也。”古时君王出征,常载庙主与社主以行,“赏于祖”就是奖赏战胜者于庙主之前,“戮于社”就是杀死战败者于社主之前。例如《夏书·甘誓》结句就说:“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墨子·明鬼下》引作《夏书·禹誓》,结句也说:“若不共命,是以赏于祖而僇于社。”西周沿用这种礼制。《礼记·大传》说:“牧之野,武王之大事也,既事而退,柴于上帝,祈于社,设奠于牧室。”郑玄注:“牧室,牧野之室也。”所谓“设奠于牧室”,就是在牧野克商之后,在前线当场向祖先举行告捷的祭礼。
宜侯簋,载:“隹四月辰才(在)丁未,王省武王、成王伐商图,(延)省东或(国)图。王立(位)于宜,入土(社),南乡(向)。王令虞侯曰:!侯于宜”(下文从略)。这里所说“入社,南向”而后“王令虞侯”,是说周康王是在社坛上发布册封虞侯的命令。
《尔雅·释天》:“禘,大祭也。”《诗经·周颂·雍》的《序》说:“雍,禘大祖也。”郑笺:“禘,大祭也。大于四时而小于祫。大祖谓文王。”禘是太庙中的大祭,不限于文王。小盂鼎记载周王在周庙接受盂战胜鬼方后的献俘典礼,“用牲啻(禘)周王、□王、成王”。剌鼎载:“唯五月,王才(在)□,辰才(在)丁卯,王啻,用牡于大室,啻(禘)邵(昭)王”(下文从略)。可知禘祭是祭祀先王的大祭,不限于开国的君王。所祭所用牲畜有“用牲”、“用牡”的不同。庚姬尊载:“隹(惟)五月辰在丁亥啻(禘)司(祠),赏庚姬贝卅朋。”这是庚姬因参与禘祠受赏。
衣祭即殷祭,“衣”、“殷”声近通用。殷商称大合祭祖先为“衣”,常见于殷墟卜辞。西周与殷商不同,是指群臣大会见而共同参与大献祭。大丰簋载:“乙亥王又(有)大丰(礼),王凡(泛)三方。王祀于天室,降。天亡又(佑)王,衣(殷)祀于王不(丕)显考文王,事喜上帝”(下文从略)。衣祀当是盛大的祭礼。
《国语·楚语下》记楚昭王时大夫观射父讲到“郊禘不过茧栗,烝尝不过把握。”“烝”字,甲骨文和金文作,像以米盛于豆而献祭。《诗经·小雅·天保》说:“吉蠲为,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尔雅·释天》称:“春祭曰祠,夏祭曰礿,秋祭曰尝,冬祭曰烝。”盂鼎铭文中讲到“有祡、烝祀无敢扰”。段簋载:“唯王十又四祀十又一月丁卯,王鼒(在)毕(烝)。戊辰,曾(赠)。”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依据《周本纪》所引《泰誓》“太子发上祭于毕”,集解引马注:“毕,文王墓地名”,《孟子·离娄》“文王卒于毕郢”,赵注:“毕,文王墓,近丰、镐之地”,认为“此言毕烝盖烝祭文王”。又认为“曾”是“赠”的省文,就是《周礼·春官·男巫》所说“冬堂赠”,郑玄注引杜子春云:“堂赠,谓逐疫也。”段簋铭文在十一月,正与《周礼》相合。同时与《尔雅》“冬祭曰烝”、《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烝冬享先王”相合。
郭氏以为“毕烝”是祭于文王墓地之说,恐不足信。《古本竹书纪年》(《通鉴前纪》卷五所引):“纣六纪,周文王初禴于毕。”“禴”即“礿”字,《尔雅·释天》所谓“夏祭曰礿”。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说:“《唐书·历志》:纣六年周文王初禴于毕,虽不著所出,当本《纪年》。”考《周本纪》说:“九年武王上祭于毕。”集解引马融曰:“毕,文王墓地名也”,而索隐云:“按文云上祭于毕,则毕,天星之名。毕星主兵,故师出而祭毕星也。”洪亮吉认为古无墓祭之礼,并引《后汉书·苏竟传》“武王上祭毕星,求助天也”,赞成索隐之说。其实,毕确为地名,所说“初禴于毕”和“上祭于毕”,所祭当为天神而非墓地。《周易·既济》:“东邻杀牛,不如西邻禴祭,实受其福。”《礼记·坊记》引此爻辞,郑玄注:“东邻谓纣国中也。西邻谓文王国中也。”《汉书·郊祀志》载杜邺说王商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禴祭,言奉天之道,贵以诚质、大得民心也。”可知“禴祭”所祭是天神。《国语·楚语下》记观射父解释孟冬之月所以要烝尝的道理,“日月会于龙(指孟冬之月日月合辰于尾上),土气含收,天明昌作,百嘉备舍,群神频行,国于是乎蒸尝,家于是乎尝祀”。这是说,到孟冬之月土气使得万物含藏,天气昌明,百物都收藏入仓库,群神频繁地出行,因此必须对群神举行“蒸尝”的祭祀。观射父接着还说:“天子禘郊之事,必自射其牲,王后必自舂其粢;诸侯宗庙之事,必自射牛、刲羊、击豕,夫人必自舂其盛。况其下之人,其谁敢不战战兢兢,以事百神!”“蒸祭”百神,确是西周春秋间最广泛推行的礼制。
从周文王“初禴于毕”,武王“上祭于毕”,以及懿王时制作的段簋所说“王在毕烝”看来,西周王朝在毕地建有祭祀天神的设施,周王常在冬季前往毕地举行烝祭之礼的。《礼记·月令》所说孟冬之月“大饮烝。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很可能是从西周时代冬天举行的“烝祭”发展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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