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子卜,贞,多子其学,版不冓大雨?
《甲骨续存》下编四五九片:
□亥卜,□,多子□学□,版□冓□。
陈邦怀认为:“”是“徙”的或体,见于《说文》,“徙学”就是“往学”,“版”借为“反”,与“返”相通,这是贞问:多子其往学乎?返时不遘大雨乎?又说:“以前辞日辰‘丙子’参证,盖为‘乙亥’、‘丙子’连续两日所卜者,是知殷代贵族子弟每日往学,必预卜其返时有无遇雨之事也。”[1]这个解说如果正确,则商代贵族已有学校教育。
西周贵族教育子弟的学校,已较完备,有所谓小学和大学,这在许多讲“周礼”的书上时常谈到。如《大戴礼记·保傅》说:“及太子少长,知妃(配)色,则入于小学。小者,所学之宫也。”又说:“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注:“谓成童”)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所谓“八岁而出就外舍”,就是入小学,所谓“束发而就大学”,束发谓成童,一般是指十五岁以上。这个八岁入小学和十五岁入大学的说法,为后来许多学者所遵信。如《公羊传·僖公十年》何休注说:“诸侯之子,八岁受之少傅,教之以小学”;“十五受之太傅,教之以大学。”《白虎通·辟雍》也说:“八岁入学,学书计,十五成童志明,入大学,学经籍。”《礼记·内则》说得更详细:
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九年教之数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记……朝夕学幼仪,请肄简谅;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注:“十五以上”)舞《象》,学射御;二十而冠,始学礼……博学不教,内而不出。
这里把贵族儿童教育分为三个阶段:(1)六至九岁在家中学习,学习简单的数字、方名、干支等。(2)十岁“出就外傅,居宿于外”,便是入小学,学习以书计、音乐(包括舞蹈等)为主;这和前引各书所说八岁入小学略有出入。(3)十五岁为成童,以学习音乐、射御为主。这时该已入大学,音乐、射御正是大学的主要课程。到二十岁举行“冠礼”后,便为“成人”,开始学礼。
关于西周贵族入小学和大学的年龄,各书记述略有出入,有的说八岁入小学,有的说十岁入小学。又如《尚书大传》说:“古之帝王者必立大学小学,使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子以至卿大夫、元士之適(嫡)子,十有三年始入小学”,“年二十入大学”(陈寿祺辑本)。但是各书所谈,幼年入小学,成童入大学,基本上是一致的。
礼书所说的西周小学、大学的制度,并非出于虚构,金文中有明证。大盂鼎记述周康王对盂说:
女(汝)妹辰又有有大服,余隹(惟)即朕小学。
郭沫若在新刊《两周金文辞大系》上有眉批说:
今案妹与昧通,昧辰谓童蒙知识未开之时也,盂父殆早世,故盂幼年即承继显职,康王曾命其入贵胄小学,有所深造。
足见西周贵族确有小学,为蒙昧的儿童学习之处,与礼书幼年入小学说正合。
《礼记·王制》说:
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廱(雍),诸侯曰頖(泮)宫。
西周的大学叫辟雍,在金文中也有明证。麦尊说:
王客(格)京祀,(粤)若(翌)日,才(在)璧(辟)(雍),王乘于舟,为大丰,王射大龚(鸿),禽(擒)。侯乘于赤旂舟从。
静簋又说:
惟六月初吉,王才(在)京,丁卯,王令(命)静司射学宫,小子眔(暨)服眔小臣眔尸(夷)仆学射。(于)八月初吉寅庚,王以(与)吴(虞)、吕()(合)、邦周射于大池。静学(教)无(),王易(锡)静鞞。
杨树达以上述两段金文作比较,认为麦尊的辟雍,即是静簋的学宫,也就是大学。因为两器都说王在京,地点相同;静簋说王“射于大池”,麦尊也说“王射大龚”,“龚”即是“鸿”,是一种水鸟,所射的情况也相同;《周礼·师氏》说:“以三德教国子”,又说:“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而静簋说小子、小臣、服、夷仆学射,小子即是“国子”或“国之贵游子弟”,可见学宫确为当时学校[2]。这个比较,十分确切,可见西周贵族确有大学,或称学宫,或称辟雍,与礼书记述西周大学称辟雍之说正合。
《诗经·大雅·文王有声》歌颂文王建都于丰、武王建都于镐的成就,其中讲到“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镐京是以建有辟雍著称,因有辟雍可以使四方都来服从,从而发展武王的建国大业。麦尊和静簋都说辟雍设在京,京当是镐京东郊的一个小地名。《礼记·王制》说“大学在郊”,是有依据的。麦尊说周王命令分封邢侯于邢,邢侯因而“见于宗周”,就是到宗周来朝见周王,正好遇到周王“客(格)京祀”,明天周王就到辟雍,举行“王乘于舟,为大丰”的礼仪,邢侯因而乘着赤旂舟随从。所谓“宗周”,就是镐京,据此可知京确是东郊的小地名,并非别有都城。看来京因为建有辟雍,招徕四方贵族子弟前来求学,逐渐发展成为西周文化教育的中心。周穆王时,正是京的兴盛时期,依据西周金文,京还建有宗庙的大室,周王常在此举行册命礼,发布命令和赏赐臣下(见于弭叔簋)。正因为有宗庙,麦尊说周王在此“祀”。同时京还建有王的宫寝,周王曾在此地泾宫命令史官准备好“筮”所用的蓍草(见于史懋壶)。周王在此所建宫寝,当是为了配合在辟雍进行活动和在宗庙举行祭祀的需要。
伯唐父鼎(《考古》一九八九年第六期《长安张家坡洞室墓出土简报》)载:“乙卯王京,王,辟舟临舟龙(通作“垄”),咸,伯唐父告备,王各(格)乘辟舟,临白旗,用射、虎、貂、白鹿、白狼于辟池,咸,王蔑曆。”这是说王在京举行祭,接着又举行祭,这时王的“辟舟”停靠“舟垄”,等到祭完毕,伯唐父报告准备齐全,王就来到,乘上“辟舟”,在白旗下亲临祭祀,接着王射池中的野兽,其中白鹿、白狼等珍贵而少见的野兽,当是王家早就畜养而以备举行射礼使用的。
西周时代贵族的大学,根据可靠的史料,结合礼书的记述,很清楚有下列三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建设在郊区,四周有水池环绕,中间高地建有厅堂式的草屋,附近有广大的园林。园林中有鸟兽集居,水池中有鱼鸟集居。
《大雅·灵台》毛传说:“水旋丘如璧曰辟雍。”汉代学者类似这样的解释很多,是可信的。“辟”与“璧”本是一字,辟法之辟,古只作,从辛从人;辟字从从○,○即玉字(如鄂侯鼎的“嗀”字作“”),可知辟是玉璧之璧的本字。辟雍的所以称辟,就是表明其形状如圆璧。“雍”和“邕”音同通用,《说文》说:“邕,邑四方有水,自邕成池者”,就是指环于水中的高地及其建筑。“雍”字,甲骨文和金文从巛(或省作)、从(或省作、作□)、从隹。从巛,像四周环绕有水;从,像水中高地上的宫室建筑;从隹,像有鸟集居其上,因为辟雍和泮宫的附近有广大园林,为鸟兽所集居,《鲁颂·泮水》所谓“翩彼飞鸮,集于泮林”。《大雅·灵台》谈到辟雍时,所说灵台是指高地上的建筑,灵囿是指有鸟兽集居的园林,灵沼是指四周环绕的水池。
辟雍中高地上的建筑,也叫明堂。《大戴礼记·盛德》说:“明堂者……以茅盖屋,上圆下方……外水曰辟雍。”《韩诗说》也说:辟雍“圆如璧,壅之以水”,“立明堂于中”,“盖以茅”[3]。《吕氏春秋·召类》说:“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吕氏春秋·慎大》又说:“周明堂外户不闭。”《淮南子·主术训》又说:“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史记·封禅书》记述汉武帝时公带所献明堂图,“中有一殿,四周无壁,以茅盖,通水圜宫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基本上和《大戴礼记》、《韩诗说》、《吕氏春秋》、《淮南子》相合。辟雍四周环绕以水,它是开凿出来的,也叫做池。“池”本来指逶迤曲折的小河,也有“穿地通水”[4]的意思,所以环城的河也叫池,如《陈风·东门之池》毛传:“池,城池也。”辟雍因为四周环绕有池,也或称为辟池。《史记·封禅书》说:“沣(酆)滈(鄗)有昭明、天子辟池”,索隐说:“天子辟池即周天子辟雍之池。”
上述辟雍的特殊结构,在金文中也有明证。静簋说:“王令静司射学宫”,又说:“射于大池”,分明大池即在学宫之中。遹簋说:“穆王才(在)京,乎渔于大池”,这个在京的大池,也该指辟雍中的大池。麦尊说:“才(在)璧(辟)(雍),王乘于舟”,一定是辟雍中有大池,王才能乘于舟。
《礼记·王制》说:“大学在郊”,“诸侯曰頖宫”。《礼记·明堂位》也说:“頖宫,周学也。”泮宫的结构也和辟雍差不多,从来有四种不同说法:一种认为西南两面有水环绕,《说文》说:“泮,诸侯乡射之宫,西南为水,东北为墙。”一种认为东西南三面有水环绕,《鲁颂·泮水》郑笺说:“泮之言半也,半水者,盖东西门以南通水,北无也。”一种认为西北两面有水环绕,刘向《五经通义》说:“诸侯不得观四方,故缺东以南,半天子之学,故曰頖官。”[5]一种认为只有南面有弧形的水,《白虎通·辟雍》说:“诸侯曰泮宫者,半于天子宫也……半者象璜也,独南面礼仪之方有水耳,其余壅之。”后世称学宫为黉,即取义于象璜。在这四种说法中,闻一多采取了三面环水之说,并认为泮宫和辟雍是异名同实的。他说:
辟、泮双声,义复相通(《广雅·释诂四》:辟,半也。《泮水》笺:泮之言半也),其为一语之转甚明。卜辞雍作,宫作,并从(金文皆变作),是雍与宫亦本一语,宫声变而为雍,犹之籀文容从公声也。
他还以大丰簋“王又(有)大丰,王凡三方”为证,认为“麦尊记王在辟雍乘舟为大丰,此亦言大丰,则凡疑读为泛,谓王在辟雍中泛舟也”。所谓“王泛三方”,因为辟雍和泮宫一样三面环水[6]。
第二个特点,西周大学不仅是贵族子弟学习之处,同时又是贵族成员集体行礼、集会、聚餐、练武、奏乐之处,兼有礼堂、会议室、俱乐部、运动场和学校的性质,实际上就是当时贵族公共活动的场所。
东汉末年学者卢植、蔡邕、颍容、贾逵、服虔等,都认为太庙、大学、辟雍、明堂、灵台是“异名而同事”。蔡邕《明堂月令论》[7]对此有比较详细的论述。清代学者惠栋著《明堂大道录》一书,对此有更详细的考证。从西周金文看来,西周时宗庙和辟雍显已不是一物,但是,很清楚的,辟雍确是当时贵族成员公共活动的场所和贵族子弟学习的场所。
《韩诗说》说:“辟雍者,天子之学……所以教天下春射秋飨,事三老五更。”《白虎通·辟雍》说:“大学者,辟雍,乡射之宫。”《说文》又说:“雝,天子飨饮辟雝也。”“泮,诸侯飨射之宫”。“侯,春飨所射侯也”。各书的所谓“飨”或“乡”,便是乡饮酒礼,《说文》:“飨,乡饮酒也。”所谓“射”,是指乡射礼。当时辟雍和泮宫,是天子、诸侯带同贵族举行乡饮酒礼和乡射礼之处。古时乡饮酒礼和乡射礼往往是联类举行的,《礼记·射义》所谓“卿大夫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这两种礼,虽然具体目的有些不同,乡饮酒在于“尚齿”和养老,乡射在于“尚功”和练武,《礼记·王制》所谓“习射上功,习乡上齿”,但是总目的还是相同的,就是在于加强贵族的团结和战斗力,所以《礼记·乐记》说:“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仲尼燕居》说:“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昏义》说:“和于射乡。”段玉裁著《说文飨字解》(收入《经韵楼集》),曾对此有较详细的阐释。他认为:《说文》所说“泮,诸侯飨射之宫”,是兼乡饮酒和乡射两礼而言的;《说文》所说“雝,天子飨饮辟雝”,是从乡饮酒礼概括乡射礼而言的;《说文》“侯,春飨所射侯”,是把两礼联类而言的。
西周、春秋时,贵族确把大学作为举行乡饮酒礼之处。《礼记·乐记》说:“食三老五更于大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揔干,所以教诸侯之弟也。”这就是大学中行乡饮酒礼时尊老的具体表现。其实,举行这种乡饮酒礼的目的,原来不仅在于尊老,更重要的,是为了商量国家大事。《礼记·王制》说:“天子将出征……受命于祖(注:“告祖也”),受成于学(注:“定兵谋也”)。”怎样“受成于学”,在学校中“定兵谋”呢?就是通过这种“乡饮酒礼”方式的酒会,与贵族的长老们会商决定的。《鲁颂·泮水》说:“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顺彼长道,屈此群丑。”郑笺:“在泮饮酒者,征先生君子,与之行饮酒之礼,而因以谋事也。”鲁侯召集先生君子们在泮宫行饮酒之礼,所谋的就是“屈此群丑”的事,也就是征伐淮夷的事,所以下文谈的都是有关征伐淮夷的事。由此可见,这种乡饮酒礼实际上是一种商讨大事的酒会。《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载:“郑人游于乡校,议论执政。”这种“乡校”只是“国人”的学校,但是,因为“校”是公共活动和学习的场所,“国人”也经常在这里议论国家大事,甚至评论到执政所推行各种政策的好坏。
古时确又把大学作为举行射礼和习射之处。《周礼·诸子》说:“凡国之政事,国子存游倅(萃),使之修德学道,春合诸学,秋合诸射,以考其艺而进退之。”《礼记·燕义》同,郑注都说:“学,大学也;射,射宫也。”其实,射宫就是大学中的厅堂,前后两句,前称“学”,后称“射”,只是行文的变化。《礼记·射义》又说:“天子将祭,必先习射于泽。……已射于泽,而后射于射宫。”所谓“泽”,即是辟雍的大池;所谓“射宫”,就是辟雍中的厅堂,因常为习射之所,故名,犹如学校之或称为序,或称为榭。
古时贵族射猎,有两个主要目的:一是练习武艺,具有军事演习、检阅军队或部署战斗的性质,所谓“天子乃教于田猎,以习五戎”(《礼记·月令》季秋之月);“大田之礼,简众也”(《周礼·大宗伯》)。一是供给祭祀,所谓“惟君用鲜,众给而已”(《左传·襄公三十年》,杜注:“鲜,野兽”);“四时之田,皆为宗庙之事也”(《穀梁传·桓公四年》)。《尚书大传》卷三(陈寿祺辑本)对此有详细说明:
传曰:已有三牲必田狩者……所以共(供)承宗庙,示不忘武备,又因以为田除害。鲜者何也?秋取尝也。……习斗也者,男子之事也……故于蒐狩以闲之也。……凡祭,取馀获陈于泽(郑注:泽,射宫也),然后卿大夫相与射。……乡之取于囿中,勇力之取也;于泽,揖让之取也。
这里说:在园囿中习射是“勇力之取”,有练习武艺性质;在学宫中习射是“揖让之取”,有行礼的性质。实际上,在当时贵族看来,练习武艺和行礼,应该是结合在一起的。《穀梁传·昭公八年》也有相类的论述:
因蒐狩以习用武事,礼之大者也。……面伤不献,不成禽(擒)不献,禽虽多,天子取三十焉,其余与士众,以习射于射宫。
在蒐狩中“面伤不献”,“不成禽不献”,便是礼的规定。
《射义》所说“天子将祭,必先习射于泽”,在西周金文中也有明证。静簋所说的“射于大池”,即是“射于泽”。麦尊说:“在辟雍,王乘于舟,为大丰,王射大龚(鸿),禽(擒)。”就是说:天子为了“大丰”的祭祀,亲自到辟雍中射于泽,射中了大鸿,而且擒住了。所以必须说明在“射”之后“禽”住,因为按礼“不成禽不献”的。“大丰”,或者释为“大礼”,或者释为“大封”,都不确切,疑即祈求大丰年的祭典,犹如商代的“年”之祭。《礼记·月令》记季春之月说:
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备,具于天子焉。天子始乘舟,荐鲔于寝庙,乃为麦祈实。
所说“为麦祈实”,也即祈求麦的丰收。举行祈求大丰的典礼,需要“天子始乘舟”,亲自射擒水生动物,所以麦尊特别说明:“王乘于舟,为大丰”;大丰簋又特别叙述:“王又(有)大丰,王凡(泛)三方”。这种祈求“大丰”的典礼,大概起源于原始社会的渔猎生产活动中。后来我国有些少数民族还保留有这种礼俗,例如辽代有头鹅宴和头鱼宴,就是用来表示辽主带头从事渔猎,并把辽主首次亲自擒获的鹅和鱼用来祭祀,以祈求丰收的。程大昌《演繁露》卷十二“牛鱼”条说:“辽主达鲁河钓牛鱼,以其得否,为岁占好恶。”按“丰”、“豊”(礼)两字,在金文中字形相同,作为地名的“丰”,所说“丰年”的“丰”都是同样写法。麦尊、大丰簋所说的“大丰”,多数学者都释作“大礼”,我认为不妥。麦尊所说“王乘于舟,为大丰”,与《礼记·月令》季春之月“天子始乘舟,荐鲔于寝庙,乃为麦祈实”正相合。
在西周的大学中,除了举行饮酒礼、射礼以外,也还举行献俘的庆功典礼。《礼记·王制》说:
出征执有罪反,释奠于学,以讯馘告。
这个说法是有根据的。《泮水》说:“明明鲁侯,克明其德,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虎臣,在泮献馘,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即是《王制》所说“以讯馘告”。《泮水》又说:“烝烝皇皇,不吴不扬,不告于讻,在泮献功。”可知古代献俘的庆功典礼,除了在宗庙举行外,确有在学宫举行的。
古代学宫中也还举行尊敬先师的典礼。《吕氏春秋·尊师》说:“天子入大学,祭先圣,则齿尝为师者,弗臣,所以见敬学与尊师也。”
古代在学宫中举行的礼,如饮酒礼、射礼等,带有敬老养老、会商大事、练习武艺、选拔人才的性质,祭祀先师具有尊师的性质,献俘礼具有庆功的性质。乡饮酒礼和乡射礼都用乐陪奏的。祭祀先师的礼叫“释菜”,也用乐舞,《礼记·月令》仲春之月“命乐正习舞释菜”。献俘的凯旋礼也有恺乐和恺歌,城濮之战,晋国胜利后,曾“振旅恺以入于晋,献俘,授馘,饮至,大赏”(《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恺”即是“岂”,《说文》,“岂,还师振旅乐也。”所有这些欢庆的礼节,都必须有音乐或舞蹈。因此在学宫中,在讲究“礼”的同时,很讲究“乐”。《大雅·灵台》说:“业维枞,贲鼓维镛,于论鼓钟,于乐辟雍。……鼍鼓逢逢,矇瞍(乐官名)奏公(工)。”这里所叙述辟雍中弦歌不辍的情况,确是十分热闹。
《孟子》论述井田制时说:“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其实不仅“序”的原义是习射之所,“校”的原义也是射猎练武的场所。孟子所谓庠、序、校,是古代村社成员集会和活动的场所,兼有礼堂、会议室、俱乐部和学校的性质。西周贵族的学校,也是贵族成员集会活动的场所,并为贵族子弟学习的场所。其建筑所以要造成厅堂式,就是为了便于群众活动,更是为了便于习射;其所以要建有园林和水池,也是为了习射的需要。(www.xing528.com)
第三个特点,西周大学的教学内容以礼乐和射为主要。
上面已经谈过,西周大学是贵族成员集会、行礼、作乐、聚餐、习射的场所,因此,贵族子弟要学习成人的社会生活方式和必要的知识、技能,这里是最好的实习地方。当时贵族生活中必要的知识和技能,有所谓“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但是,因为“国之大事,惟祀与戎”,他们是以礼乐和射御为主的。又因为在礼乐和射御中,乐和射的技术性较强,需要多加练习。
《礼记·月令》载:孟春之月“命乐正入学习舞”,仲春之月“上丁命乐正习舞释菜”,“仲丁又命乐正入学习舞”,季秋之月“上丁命乐正入学习吹”。这里把学校作为练习音乐舞蹈之处,而由乐官担任教导。《周礼·大司乐》说:“掌成均(韵)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又说用“乐德”、“乐语”、“乐舞”来教授国之子弟。也同样把乐官作为治理“学政”的教官,以音乐作为主要的教学内容。《礼记·王制》说:乐正“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这不仅把乐官作为教官,而且把教学内容扩大到了“礼”和“诗书”。俞正燮著《君子小人学道是弦歌义》,认为“通检三代以上书,乐之外无所谓学,《内则》学义亦正如此,汉人所造《王制》《学记》亦止如此”[8]。当时贵族大学以“弦歌”为教学的主要内容之一,当是事实,所以《左传·昭公九年》说:“君彻宴乐,学人舍业。”但不能说“乐之外无所谓学”,因为西周大学的教学,在礼乐之外更有射,而且射更为重要。
前面已经谈过,辟雍是西周贵族经常射猎之所,因此也是贵族子弟学习射猎之所。前引静簋铭文就说:周天子命令静在学宫中司射,由小子、服、小臣、夷仆等学射;后来周天子和小子等到大池会射,以考验静的教学效果。经考验,静的教学效果很不差,周王因把鞞赏赐给他。可知当时大学由周天子直接管理,时常要命令臣下去教学,也还要检查呢!
从上述西周大学的三个特点来看,其设施是比较原始的,以茅草盖的厅堂为主,周围有园林和水池;其规模也是比较原始的,兼有礼堂、会议室、俱乐部的性质,为贵族公共活动的场所,说明这时学校还没有专业化,是和贵族的社会活动结合在一起的。西周大学中的贵族公共活动,以射猎、行礼、奏乐、舞蹈为主,其教学的主要内容也以乐与射为主,尤以射为重要。这是和贵族教育子弟的目的有关的,因为贵族要把子弟培养成为统治者,而礼乐正是当时贵族巩固内部组织和统治人民的重要手段;同时贵族要把子弟培养成为军队的骨干,用来保护既得的特权,而射猎正是军事训练,舞蹈也带有军事训练的性质。所举行的“射礼”,就是以进行军事训练和选拔军事人才为目的。所以到春秋时代,有的国家还把“敬教劝学”作为“富国强兵”的重要政策之一。例如《左传·闵公二年》载:“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
上述的我国古代学校教育制度,如果要追溯其来源,很清楚,它是由氏族公社的原始教育制度发展来的。
在原始氏族公社中,儿童教育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幼年女孩一般由妇女教养,男孩则由男子教养,在母权制下由舅父教养,在父权制下由父亲或伯叔父教养。到六岁或八岁以后,开始离开长辈,住到另外的小屋中,学习各种生产,并参与具有狩猎和军事性质的运动和游戏。快到成年时,在连续几年中,必须经历一定程序的训练和考验,使具有必要的知识、技能和毅力,具备充当正式成员的条件。如果训练被认为合格,成年后便可参与“成丁礼”,成为正式成员。这种在“成丁礼”前的训练制度,可以说是一种原始的教育制度,也是学校的起源。
我国古代贵族的学校教育制度,规定男孩在“昧辰”(童年)进入小学,要“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就是沿袭氏族公社训练孩童要住宿在外的方法;规定男孩到成童时进入大学的制度,也该是沿袭氏族公社中训练成童的办法而有所发展的。氏族公社训练成童的目的,在于培养公社成员,使取得应有的氏族权利和应尽的义务,因此,其训练是和“成丁礼”密切结合在一起的。西周贵族教育成童的目的,在于培养贵族成员,因此,其教育是和“冠礼”联系在一起的,前引《礼记·内则》的话,很清楚的可以看到这点。
不仅西周贵族的学校教育制度是由原始教育制度发展而来,甚至西周大学的建筑规模和式样,也是沿袭原始的学校而来。为什么西周大学要建造成厅堂式样且周围环绕有水呢?阮元解释说:
上古未有衣冠,惟用物遮膝前后,有衣冠之制,不肯废古制,仍留此以为韨,与冕并重,此即明堂辟雍之例也。上古未有宫室,圣人制为栋宇以蔽风雨……其制如今之蒙古包帐房,而又周以外水,如今村居必有沟绕水也。古人无多宫室,故祭天、祭祖、军礼、学礼、布月令、行政、朝诸侯、望星象,皆在乎是。故明堂、太庙、大学、灵台、灵沼,皆同一地,就事殊名。三代后制度大备,王居在城内……而别建明堂于郊外,以存古制,如衣冠之有韨也(见《问字堂集·赠言》。《揅经室集》有《明堂论》大体相同)。
阮氏认为辟雍起源于上古刚有宫室之时,其制如今之蒙古包,四周有沟绕水,后来制度大备,还沿袭古风,在郊外建有这种式样的明堂和辟雍。犹如野蛮时代没有衣服之时,人们用一块皮束在下身遮盖,后来衣冠大备,也还沿袭古风,在衣裳之外束有这样的一块皮叫做韨。这个说法,能够用发展的观点来分析,是对的,皮锡瑞曾大加称赞,认为这是“古礼有聚讼千年,至今日而始明者”(《经学通论》卷三《论明堂、辟雍、封禅当从阮元之言为定论》)。吕思勉又解释说:
盖我国古者,亦尝湖居,如欧洲之瑞士然,故称人所居之处曰州,与洲殊文,实一语也(洲岛同音,后来又造岛字)。以四面环水言之则曰辟,以中央积高言之则曰雍。斯时自卫之力尚微,非日方中及初昃犹明朗时,不敢出湖外,故其门必西南向。汉时公带上明堂图,水环宫垣,上有楼,从西南入。[9]
我国氏族制末期渭水流域的居民,不一定都是湖居。从西安东郊半坡村仰韶文化遗址来看,当时氏族聚落的周围确实掘有一道大水沟,以防外来的侵袭。西周贵族学校制度既然是由氏族制末期的原始教育制度发展而来,其建筑很自然的,会保存原始的规模和式样。大概最初的学校同氏族制末期的居住遗址差不多,四面掘有水沟环绕着的,即所谓“水旋丘如璧”,仅有一面有桥可与外界相通。后来,防御外来侵袭作用消失,只保存其古老的形式,就筑成三面环水,一面无水而与外界相通,如泮宫的“东西门以南通水”那样。再后来,水沟开得更形式化,只在一面掘有弧形的水沟,像璜的形式,象征着三面环水。此后历代封建王朝所建的学校和孔庙,就是沿袭这种形式的。前述辟雍的建筑,“以茅盖屋”,“上圆下方”,“土阶三等”,“外户不闭”等,很明显,都是沿袭原始的建筑式样的。
为什么辟雍除了周围建筑水沟外,附近还要有广大园林呢?这主要是为了便于练习渔猎,以训练武艺。同时也该是保留了原始学校的遗风。
为什么西周大学还不是一个专门的教育机构,而兼有礼堂、会议室、俱乐部的性质呢?这也还是沿袭原始的学校的性质而来。从我国氏族制末期的居住遗址来看,其聚落的布局已有一定的规模,在周围氏族成员居住的许多小屋中,有一个公共活动用的大型房屋。以半坡村遗址为例,中间长方形的大屋,结构十分特殊,南北长十二点五米,东西残长十米,墙宽一米,残高零点五米,墙四隅呈圆弧形,墙上有三十多个柱洞,室内为光硬的灰面,中间有四个大柱子洞,现存三个,柱洞的直径有零点四五米,看来是很大的。这完全是一个厅堂的式样,可以推断它是氏族聚落的公共活动场所,兼有礼堂、会议室、俱乐部和学校的性质。西周贵族的学校,正因为是从这样原始的学校发展来的,所以还保存有这种原始的特点。
对原始社会文化遗址的发掘,对处于原始阶段的少数民族的调查研究,都能为我们提供关于原始社会研究的重要资料;如果我们能够把它和古代有关的制度联系起来讨论,不但有助于我们对古代社会的探究,也会有助于我们对原始社会的理解。上面有关大学的起源的探讨,就是个显著的例子。
我国古代大学的设立,起于西周时,我国古代学校的教师称“师”,也起于西周时。俞正燮说:“《周官》大司乐、乐师、大胥、小胥皆主学,古人学有师,师名出于学。”[10]刘师培也说:“观舜使后夔典乐,复命后夔教胄子,则乐宫即师。……周代乐官名太师,或即因是得名。”[11]他们都以为古代教学由乐官担任,乐官之称乐师,即由于担任教学而来。乐官的称“师”,确起于西周时。辅师簋说:“荣白(伯)入右辅师。王乎(呼)乍(作)册尹册令(命)曰:更(赓)乃且(祖)、考(司)辅。”师簋又记述周王对师说的话:“师,在昔先王小学(教)女(汝),女(汝)敏可吏(使),既令(命)女(汝)更(赓)乃且(祖)、考(司)小辅;今余唯(重)(敦)乃令(命),令(命)女(汝)(司)乃且(祖)旧官小辅眔鼓钟。”郭沫若认为:“此言司辅,并称为辅师则辅当读镈,辅师即《周礼·春官》之镈师也”[12],很是正确。据《周礼》,“镈师掌金奏之鼓”,所谓“金奏”就是指打击钟镈等金属乐器的演奏,所以周宣王又叫兼任“鼓钟”的官职。世袭其祖父、父亲的官职为小辅(镈),也简称为辅,又称为辅师,当如俞正燮所说,是由于乐官兼任教师之故。
但是,西周的大学教师为什么要叫“师”?俞正燮、刘师培都没有作进一步的解说。商代没有“师”的称呼,只有“”的称谓。卜辞中常见有某,“”即是古“屯”字,就是军队经常的驻屯地的称谓(临时的驻防地叫或次);也常用作王室师旅的称呼,如说:“王作三”[13];又常用作军官的称号,连其名称为某,如般、毋、贮、戈、辟等。到西周时,仍作军队经常驻屯地的称谓,也作王室师旅的单位的称呼,如:“殷八”、“西六”、“成周八”等,但其高级军官的称号,大多数不称“”而称为“师氏”,也或简称为“师”。我们认为,西周时教师之所以称“师”,就是由于教师起源于军官,最初的大学教师由这类称为“师氏”的高级军官担任之故。
《尚书·牧誓》以师氏和千夫长、百夫长连称,《尚书·顾命》和毛公鼎以师氏和虎臣连称,鼎说:“以师氏眔有司……伐”,录卣说:“女(汝)其以成周师氏戍于”,这些,都足以证明师氏是高级军官。师氏在金文中常简称为师,以师和人名连称为师某,如师簋记述师父奉命率虎臣等征淮夷,师旅鼎记述师旅因“众仆不从王征于方”而被处罚,甗、卣、臤觯都说师雍父戍于,很清楚,这些称为师某的,都是统率军队出征或防守的军官。他们对周王来说,都是王的爪牙,师询簋记述周王对师询说:“乃圣且(祖)考克左右先王,作厥爪牙”;师克也说:“乃先且(祖)考又(有)劳于周邦,干()吾(敔)王身,作爪牙。”师氏是捍卫王身的高级军官,是王的爪牙,所以他们所属就有虎臣等。据师酉簋和询簋,在师酉和师询所属部下中,有着各种服从的夷人。
“大师”原来也不是乐官的称呼,而是比“师氏”更高级的武官。例如齐国的始祖吕尚,又称师尚父,《诗经·大雅·大明》说:“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他是武王伐商时的高级统帅,正式官职就是大师[14]。又如《大雅·常武》说:“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所说的“大师”,也分明是武官[15]。到春秋时代,大师和大傅除了是国君的师傅以外,仍然有推荐将帅的权力。例如晋国“蒐于夷”,使狐射姑为中军之将,赵盾为中军之佐,后来太傅阳处父回来,“改蒐于董”,改使赵盾为中军之将(《左传·文公六年》)。又如“楚既宁,将取陈麦,楚子问帅于大师子縠”(《左传·哀公十七年》)。同时大师和大傅还有执行法律和修订法律之权,例如晋国在赵盾执政后,修订了法律和典章制度,“以授太傅阳子(即阳处父)与太师贾佗,使行诸晋国,以为常法”(《左传·文公六年》)。晋悼公即位,又使士渥浊为太傅,“使修范武子之法”(《左传·成公十八年》)。大师和大傅有时还兼任军事长官,如楚穆王立时,使潘崇“为太师,且掌环列之尹”(《左传·文公元年》),杜注:“环列之尹,宫卫之官,列兵而环王宫。”又如“晋侯请于王,以黻冕命士会将中军,且为太傅”。太傅的地位尊于中军的元帅。
《周礼·师氏》说:
师氏,掌以媺(美)诏王,以三德教国子。……居虎门(路寝门)之左,司王朝,掌国中失之事,以教国子弟,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凡祭祀、宾客、会同、丧纪、军旅,王举则从。听治亦如之。使其属帅四夷之隶,各以其兵服,守王之门外,且跸。朝在野外,则守内列(厉)。
这里说:师氏除了担任国王的警卫队长,居守宫门以外,也还参与国家大事,随从国王参与祭祀、招待宾客、会同、丧纪、军旅等大事,更掌管教育,要以善道禀告国王,以德行教导贵族子弟。从上引金文来看,《周礼》这段论述,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依据的。师氏原是高级军官,是王的爪牙,负有捍卫王身的责任,其所属部下中确有各种夷人,即《周礼》所谓“四夷之隶”。
师氏既然是高级军官,就有负责指导军事训练的责任。当时主要的军事训练就是“射”,最隆重的会射,常由国王亲自带头,师氏也得参与。令鼎记载:“王大耤农于淇田,,王射,有司眔师氏、小子(合)射。”这是国王和大官在举行籍田典礼后会射,师氏和小子也都参与。师汤父鼎说:“王才(在)周新宫,才(在)射庐,王乎(呼)宰雁易(锡)□弓象弭、矢彤欮(栝)。”这位担任师氏官职的汤父,在射庐得到弓矢的赏赐,该也是参与会射后得赏的。
西周贵族的大学主要的教学内容是“射”,是属于军事训练性质的,目的在于把贵族子弟培养成为军队的骨干。因此,当时的大学教师就得由师氏来兼任,师氏就由军官兼任了大学的教官,“师”就成为教师的称呼了。西周大学的主要教学内容,除了射以外,还有乐,乐的教学由乐官担任,因此到西周后期乐官也开始称为师,如前引辅师簋和师簋,就称为辅师或师。再后,“师”就成为教师的通称了,担任教导手工业技术的工官也带有师的称呼,女子的教导人员也称为师氏,如《周南·葛覃》:“言告师氏,言告言归”,《毛传》:“师,女师也。”
我们从“师”的称呼起源于“师氏”看来,西周大学的教学,以军事训练为主,是很显然的;其目的在于培养贵族军队的骨干,也是很显然的。因为军队是国家最重要的统治工具,当时贵族设立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其统治力量的。
同时还要连带说明的,古时对教师尊称为“夫子”,与教师称为“师”的起源相同。“夫子”之称,最早见于《尚书·牧誓》。《牧誓》是周武王在商郊牧野“誓师”的报告,报告的对象是各级的军事长官。《牧誓》开头说: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很清楚,这个“誓师”报告的对象,上至友邦冢君,下至师氏、千夫长、百夫长,旁及庸、蜀等八族的长官,无非是当时在前线统率大军、指挥作战的各级军官。《牧誓》结尾说:
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七伐,乃止齐焉!
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
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
这样的“夫子勖哉”、“勖哉夫子”,反复训戒,很明显,所谓“夫子”就是指前述的各级军官。到春秋时,“夫子”还相沿为统率军队的卿大夫的称谓,《左传》上这类例子很多。汪中《述学别录》的“释夫子”说:“称子而不成词,则曰夫子。夫者,人所指名也。”“以夫配子,所谓取足以成词尔。凡为大夫,自適以下,皆称之曰夫子。”黄以周《儆季杂著》的《礼说》卷四“先生夫子”条,解释“夫子”说:“夫即千夫长、百夫长之夫,夫子者千夫、百夫以上尊者称也。”在这两个解释中,应以后一说为是。因为千夫长、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大夫”以上的官爵,通称为“夫子”的,原来就兼教官,也是最早的教师,后来“夫子”作为教师的尊称,当即起源于此[16]。
[1] 《殷代社会史料征存》卷下。
[2] 《积微居金文说》卷七《静跋》。
[3] 《大雅·灵台》正义引《五经异义》。
[4] 《礼记·月令》篇郑注。
[5] 《艺文类聚》卷三八和《初学记》卷十二引。
[6] 闻一多:《古典新义·大丰考释》。
[7] 《续汉书·祭祀志》刘昭注引。
[8] 《癸巳存稿》卷二。
[9] 《燕石续札·古学制》,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
[10] 《癸巳存稿》卷二“君子小人学道是弦歌义”。
[11] 《左盦集》卷一“成均释”,《刘申叔遗书》第卅七册。
[12] 郭沫若:《辅师簋考释》,收入《文史论集》。
[13] 郭沫若:《殷契粹编》第五九七片。
[14] 《左传·成公二年》载单襄公说:“夫齐,甥舅之国也,而大师之后也。”“大师”即指齐的始祖吕尚。《左传·襄公十四年》载周王派刘定公“赐齐侯命”说:“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大师,以表东海。”“大师”也是指齐的始祖太公的官职。
[15] 从西周金文来看,“大师”亦应为武官。善鼎说:“王在宗周,王格大师宫,王曰:善,昔先王既命女(汝),在疋侯,今余唯肇先王命,命女(汝)在疋侯,监师戍,易(锡)女(汝)乃且(祖)旂,用事。”西周时大臣接受册命,有时在大臣的祖庙,这个“大师宫”当为善的祖庙,因其祖任“大师”之职而得名。这时周王继续“先王命”,命善辅助侯,监理师戍,并赐给其祖的旗而“用事”。很明显,是命令善世袭其祖的官职。其祖的官职既是“大师”,而这时命他监理师戍,可见“大师”确为武官。
[16] 在《左传》和《国语》所记当时贵族谈话中,对卿大夫都当面称“子”,在背后对他人谈论时称“夫子”,“子”常被用作第二位称谓,“夫子”常被用作第三位称谓。因此有人认为,“夫子”的“夫”是指事之词,就是“那个”的意思。在《论语》所记的对话中,前十篇对“子”和“夫子”的用法和《左传》相同,后十篇才有把“夫子”作为第二位称谓的;在《孟子》所记的对话中,“子”和“夫子”都用作第二位称谓,而且“夫子”尊于“子”。因此有人认为“夫子”开始被用作尊称,出于孔门后学。我们认为,“夫子”被普遍地用作对老师的尊称,确是出于孔门后学,但是把“夫子”的“夫”解释为指事之词,是不妥当的,《牧誓》可为明证。春秋以前,贵族在对话中,习惯上确是当面称“子”,背后才称“夫子”,“子”比较有亲切之感,但是誓辞与对话不同,比较庄严,不适宜当面称“子”,故在《牧誓》中,当面对军官训戒称“夫子”。有人怀疑《牧誓》的著作年代出于《论语》之后,因而当面有“夫子”之称。这个说法也不确,孔门后学把老师尊称为“夫子”,如果《牧誓》作于《论语》之后,怎会叫周武王当面对所属军官尊称为“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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