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说的东方是指山东半岛,北方是指山西、河南北部和河北南部。所说开发是指耕地的垦辟、农业地区的扩展、土地利用率的提高。
从已发现的商代文化遗址来看,早在商代,四方已经有所开发,有些地方已有较高文化。传统的看法认为商周时代只有中原有高度发展的文化,四方都很落后,这显然不正确。但是,我国从来是个多民族国家,西周春秋时代的四方确实有不少所谓“蛮夷戎狄”分布的地区,经济比较落后,有些还过着游牧渔猎的经济生活。由于各族之间相互交往,彼此通婚,交流文化,加速了这些地区民族之间的融合和经济的发展。同时由于中原王朝及其分封四方的诸侯图谋扩大统治地区,而四方原有部族建立的方国又图谋进入中原,出现了各族之间的矛盾和斗争。齐、晋、楚、秦等大国,就是在四方不断开发和民族之间不断发生斗争的情况下形成的。本章将着重论述当时东方和北方的开发过程以及齐、鲁、晋等大国形成的过程。
西周推行的分封制,把许多诸侯分封到四方,是在商代已经开发的基础上进行的。从已发现的商代文化遗址来看,现今辽宁的大凌河流域(喀左、朝阳等地),北京周围(平谷、房山等地),河北中部和西南部(蔚县、涿县、保定、曲阳、石家庄、平山、藁城、邢台、邯郸等地),山西西部黄河沿岸(保德、忻州、石楼、永和、灵石等地)和东南部(长子等地),山东中部(滨县、济南、长清、益都、淄博、寿光等地)和西南部(曲阜、邹县、滕县、苍山等地),都已经开发,有较高的文化。西周初期在东方和北方分封许多诸侯,主要就是分布在上述商代已经开发的地区。
周武王克殷以后,因为殷贵族势力在商代原有王畿内还很强大,为了安抚他们,继续分封商王后裔武庚,“俾守商祀”,又分封姬姓诸侯作为“三监”,“俾监殷臣”(《逸周书·作雒解》)。武王去世,管叔、蔡叔联合武庚反叛,并发动东方夷族参加叛乱。等到周公东征胜利,平定叛乱,接受这个教训,就对殷贵族改用分散迁移的办法,并推行分封制,在新征服的商代原有王畿、东方夷族地区和北方戎狄地区,分别分封了大大小小很多的诸侯,以便加强控制,并图谋进一步对东、北两方开拓和开发。周公除了把一部分殷贵族迁到洛邑加以监督利用以外,还把殷贵族和某些方国的贵族分批配给一些大的姬姓诸侯,使带往封国成为“国人”,既可以作为封君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支柱,同时又可以消除这些旧贵族原住地区潜在的叛乱威胁,可以说,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所有这些被分配给大诸侯的旧贵族,不但有宗族组织,而且有附属的奴隶。例如分配给鲁国的殷民六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类丑”(《左传·定公四年》),“类丑”即是奴隶。这样旧贵族整族带同奴隶从中原迁移到四方封国去,无疑会传播中原比较先进的农业技术,有利于这些地区进一步的开发。
西周初期分封的诸侯,既有大小之别,又有姬姓和异姓的不同,姬姓之中又有嫡系和旁支之分。大国主要分封在重要的统治地区,用来控制原来殷贵族和夷狄势力强大的地方,占有战略要地,并谋求进一步的开拓和发展。嫡系姬姓的大国,或者封在商代原有王畿,或者封在中原靠近夷狄的地方。如文王之子康叔封于卫(国都朝歌在今河南淇县),就是商代国都周围地区;武王之子唐叔封于唐(即晋,国都在今山西翼城西),就是“夏虚”,靠近戎狄地区;周公之子伯禽封于鲁(国都在今山东曲阜),就是新征服的东夷“奄”的所在。而旁系姬姓的大国则分封到较远的四方去,如召公之子封于燕(国都在今北京市西南),太伯仲雍之后封于吴。宜侯所封的宜(今江苏丹徒,见宜侯
簋铭文)可能就是吴的始封地。异姓的大国更分封到较远的东方夷族地区,如吕尚封于齐(国都营丘,今山东淄博市东临淄)。
分封的待遇,姬姓诸侯和异姓诸侯也有不同。姬姓诸侯中的大国,在分给一定范围的封疆和土著人民的同时,分得有殷贵族和某些方国的贵族以及世袭官职的贵族,如鲁国分得“殷民六族”,卫国分得“殷民七族”,唐国(晋国)分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左传·定公四年》),燕国也至少分得了侯氏、
氏两支殷贵族。这两支殷贵族中,都有人服事燕侯,成为燕的大臣(见房山琉璃河出土复鼎铭文和卢沟桥出土
盉铭文)。但是,同时所封的姜姓齐国,虽是大国,却是“有分土,亡(无)分民”(《汉书·地理志》),没有分得旧贵族。
嫡系姬姓诸侯多数分封在中原已开发的优越地区和重要的战略要地。以周公七个儿子的分封地点为例:四个儿子分封在凡(今河南辉县西南)、祭(今河南荥阳西北)、胙(今河南延津北)、茅(今山东金乡西北),都在中原心脏地区。另外三个儿子就分封到东、北、南三个战略要地、靠近夷戎的地方,长子伯禽代表周公封于鲁,成为嫡系姬姓诸侯封得最东的大国,用来控制东夷和淮夷;另一儿子封于蒋(今河南淮滨南),在淮水上游,成为嫡系姬姓诸侯封得最南的一国,用来控制淮水以南的群舒及淮夷;另一儿子封于邢(今河北邢台),原为商的旧都所在(祖乙迁都于邢),成为姬姓诸侯中正北方向中封得最北的一国,用来控制戎狄。此外封于战略要地的,还有武王之子封于韩(今山西河津、万泉间,参看本章附录《韩侯所在地望考》),正当另一个武王之子唐叔所封唐国(即晋国)之西,与唐同样担负有控制戎狄和向北开发的责任。又有文王之子封于(今山东宁阳东北)和滕(今山东滕县东南),
在鲁的西北,滕在鲁的南方,和鲁国同样负有控制东夷、淮夷和向东开发的责任。
至于异姓诸侯的分封,除了特殊原因封在中原的以外,多数就分封到更远的四方去。分封到今山东中部、东部、南部的特别多。如姜姓的齐、纪(今寿光南)、(今黄县、烟台附近)、州(今安丘东北)、向(今莒南的东北);任姓的薛(今滕县东南)、铸(今肥城南)、鄣(今东平以东,一说姜姓);妘姓的夷(今即墨西)、鄅(今临沂北)、偪阳(今枣庄南);己姓的莒(今胶县西南,一说曹姓),嬴姓的谭(今章丘西,一说子姓),姒姓的鄫(今苍山西北),曹姓的邾(今曲阜东),妫姓的遂(今肥城南)等。此外封在今山东的还有风姓诸侯如任(今济宁东南)、宿(今东平以东)等,嬴姓诸侯如郯(今郯城北)等,该是土著部族因顺从周朝而受封的。
周朝把这样多的异姓诸侯集中分封到山东半岛,把不少姜姓诸侯分封到山东的中部、东部,并且把姜姓的齐国作为一个大国分封在那里,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地区是东夷集中的地方,东夷的战斗力很强,曾经随从管叔、蔡叔、武庚一起叛乱,周公用三年时间才平定叛乱。而且这个地区经济落后,多数东夷还从事游牧渔猎,如果不加开发,就不可能巩固周朝在这个新征服地区的统治。
周朝把吕尚(太公望)封到山东中部的齐国,因为他原是统率大军指挥作战的大师(大师原为统帅的官名),所统率的一支姜姓贵族勇敢善战,建有赫赫战功。这时分封到东方,用来控制和继续征伐这个东夷势力强大的地区,是最合适的。周朝原来封给齐国的封土不大,主要就是东夷蒲姑氏居住地区,但是划给吕尚征伐的范围很是广大。公元前六五六年齐伐楚,管仲提出伐楚的理由说:“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左传·僖公四年》)。《史记·齐世家》有相同的记载,而且说:“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集解引服虔说:“是皆太公始受封土也。疆境所至也。”索隐反驳服虔,认为“今淮南有故穆陵门是楚之境,无棣在辽西孤竹……盖言其征伐所至之域”。当以司马贞索隐之说为是。桂馥《札朴》卷二、黄以恭《爱经居杂著》卷一《赐履解》,都赞同索隐之说,并作了进一步分析。穆陵地望有两说,一说在今湖北麻城北,一说在今山东临朐南。无棣也有两说,一说在今河北卢龙旧孤竹境,一说在今河北南皮、盐山及山东广云一带。目前很难作出正确论断。总之,它远远超出齐国境界。所谓“五侯九伯”,就是指广大区域内不服从周室的方国。十分清楚,当齐国受封之时,周朝就给了它征服和开拓这个原来东夷集居地区的使命。
当周朝分封许多异姓诸侯到今山东半岛、图谋开拓东夷集居之地的同时,又分封许多姬姓诸侯到今河北的西南部和山西西南部,作为北方的屏障,并图谋开拓戎狄集居地区。
西周分封到今河北西南部的姬姓诸侯就是邢国(周公之子,今邢台)。分封到今山西西南部的姬姓诸侯,主要有唐(即晋,武王之子,国都在今翼城东南)、韩(武王之子,今河津、万泉间)、霍(霍叔之后,今霍县西)、杨(今洪洞东南)、贾(今襄汾西南)、荀(今新绛西)、耿(今河津南)、虞(仲雍后,今平陆东北)、魏(今芮城北)等。跨过黄河,还有焦(今河南三门峡西)和虢(北虢,文王弟,国都上阳在今三门峡东南,下阳在黄河北岸)。
邢国确实具有抵御和征讨北方戎狄的作用。一九七八年河北元氏出土的臣谏簋铭文:“隹(唯)戎大出□(于),井(邢)侯
(搏)戎。延(诞)令臣谏以□□亚旅处于
。”这是康王时器。
,当在今元氏境内的泜水流域,今井陉的东南,这是邢国在北方防止戎狄侵扰的重要据点。这时“戎大出于
”,就是说戎族大举进犯该地。邢侯因此出兵搏战,下令臣谏统率亚旅(官名)出居于
防守。《后汉书·西羌传》记载:周平王东迁“后二年,邢侯大破北戎”(当依据《古本竹书纪年》)。说明当时邢国相当强大,力量足以抵御和征伐戎狄中的大族。等到春秋前期,周朝统治势力衰落,戎狄大量东移,力量对比发生变化。邢国先被狄所攻破,接着卫国又被狄打得大败,邢、卫两国迁到了黄河以南,于是狄族势力就深入到中原了。
韩国正当唐(即晋)的西面,同样负有控制北方戎狄的责任。《诗经·大雅·韩奕》:“以先祖受命,因时(是)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这六句诗,当是概括周王授给韩国诰命的内容。就是说,周天子命令韩侯,赏给追、貊等“百蛮”,因而成为“北国”之“伯”。追和貊是“百蛮”中主要的两族。
武王少子唐叔封于唐,即是后来的晋国。“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史记·晋世家》),原来封土不大。但是唐叔受封时,分得了“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因而实力比较强大。周朝配备给晋国较强的实力,为的是要它担负抵御戎狄和开拓戎族地区的使命,如同齐国负有征服和开拓东夷地区的使命一样。唐叔受封时,成王分给他密须的大路(战车)和鼓以及阙巩的皮甲,就有授给这个使命的用意。后来周景王对此解释得很清楚:“密须之鼓与其大路,文(文王)所以大蒐也;阙巩之甲,武(武王)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左传·昭公十五年》)。大蒐是检阅军队、准备战争的一种礼仪。当时成王把文王在大蒐礼上应用的战鼓和战车、武王用来克商的皮甲赏给唐叔,就是要求他继承祖先胜利的余威,达到“匡有戎狄”的目的。当唐叔受封时,授给唐叔的诰命《唐诰》,规定了推行“启以夏政,疆以戎索”的政策,就是既要采用传统的“夏政”中合适的政令,又要推行适宜于戎狄的法令,使便于达到“匡有戎狄”的目的。
今辽宁、河北、山东沿海一带,原来都是夷族分布之区域。《禹贡》说:冀州“鸟夷皮服”(今本“鸟”误作“岛”,从《史记·夏本纪》、《汉书·地理志》及孔颖达正义改正),青州“莱夷作牧”,徐州“淮夷珠暨鱼”,扬州“鸟夷卉服”。鸟夷当是因其以鸟类为图腾而得名的。莱夷和淮夷都是因地而得名。其实淮夷也是鸟夷的一种,居于淮水流域,“淮”字从“水”从“隹”,“隹”即鸟类。淮夷嬴姓,见于《世本》(《路史·国名纪乙》少昊后嬴姓国“淮夷”条引),亦称熊盈族。嬴姓的郯(今山东郯城北),相传为少昊氏之后,“以鸟名官”(《左传·昭公十七年》)。熊盈族中的蒲姑氏(今山东博兴东南)是鸟名,在蒲姑氏以前,居住同一地点的爽鸠氏(《左传·昭公二十年》)也是鸟名。相传为太昊之后、“实司太昊与有济之祀”的,有风姓之族(如任、宿、须句、颛臾等国)。风姓即是凤姓。甲骨卜辞假“凤”为“风”,古文献中“大凤”或作“大风”(如《淮南子·本经训》:“缴大风于青邱之泽”)。秦和赵,都是嬴姓,原来也是东夷。嬴姓的祖先,相传是大业,也是“玄鸟陨卵,女修吞之”而生,大业之子大费,即伯益(一作伯翳),职司“调驯鸟兽”,他的儿子大廉,又是鸟俗氏,大廉的玄孙孟戏、中衍又是鸟身人言(《史记·秦本纪》)。看来古代东夷,多数是鸟夷的分支。
所有这些东夷,都是以游牧、狩猎为其经济生活的主要内容的。《禹贡》说:“莱夷作牧”,伪《孔传》解释为“可以放牧”。有人把“作牧”解释为农作和放牧,是错误的。《史记·夏本纪》引作“莱夷为牧”,可知“作”并不指“农作”。《禹贡》所说扬州“鸟夷卉服”,郑玄解释说:“此州下湿故衣草服”(孔颖达正义引)。《禹贡》所说冀州“鸟夷皮服”,解释者都认为东北寒冷故衣皮服。其实,主要还是由于他们农业、纺织手工业不发达,经济生活以游牧、狩猎为主的缘故。原是东夷的秦和赵二族,本来也以游牧、渔猎为生,长久保持着善于畜牧的传统。赵氏的祖先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缪(穆)王”,秦的祖先非子“好马及畜,善养息之”,“周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史记·秦本纪》)。《禹贡》说:“淮夷珠暨鱼。”师
簋铭文又说:“正(征)淮尸(夷)……殴孚(俘)士女牛羊,孚吉金。”可知淮夷虽然已开采铜矿,使用铜器,经济生活也还以放牧牛羊、捕捉水产为主。
东夷从商代后期起就很强大。《后汉书·东夷传》载:“至于仲丁,蓝夷作寇,自是或服或畔三百余年。武乙衰政,东夷寝盛,遂分迁淮岱,渐居中土。……管蔡畔周,乃招诱夷狄,周公征之,遂定东夷。”鲁的国都曲阜(今属山东),曾是盘庚迁殷以前的国都奄,见于《古本竹书纪年》。但是到商代晚期,奄就为一支强大的东夷所居住,称为商奄或奄。齐的国都营丘(今山东淄博东临淄)一带,原为逢伯陵之地,但是到商代晚期,成为强大的东夷蒲姑所在地。晏婴说:“昔爽鸠氏始居此地(指齐),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左传·昭公二十年》)。《汉书·地理志》也说:齐地“少昊之世有爽鸠氏,虞夏时有季荝,汤时有逢公伯陵,殷末有薄姑氏”。说明商代晚期确是“东夷寝盛,遂分迁淮岱,渐居中土”,从今泰山以东,济水以南,直到淮水流域,全是东夷分布的区域。等到管叔、蔡叔联合武庚反叛,招诱夷狄,奄、蒲姑等东夷都参加了叛乱。《逸周书·作雒解》说周公“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孟子·滕文公下》又说周公“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说明当时在今山东半岛,东夷的支族众多。
从西周金文来看,周公东征胜利之后,到康王时,东夷又大反叛,召公和卫侯伯懋父又大举东征。旅鼎铭文:“隹(惟)公大保来伐反尸(夷)年。”大保即是召公奭的官名。小臣簋铭文:“
!东尸(夷)大反,白(伯)懋父以殷八
征东尸(夷)。隹(惟)十又一月,
(遣)自
,述(遂)东
,伐海眉(湄),
(于)厥复归,才(在)牧
。白(伯)懋父承王令(命),易(锡)
(率)征自五
贝。”伯懋父即是卫侯康叔之子康伯髦,亦即王孙牟,髦、牟、懋三字声同通用。牧
即牧野附近的牧邑,是“殷八
”的驻屯地。由此可知,卫侯伯懋父因东夷大反,统率“殷八
”一直攻到了海湄(即海滨)地区,并征收得了那里出产的贝。康王以后的金文中就不见有对东夷大规模用兵的记载,该是从此东方沿海的夷族都已服从周朝的统治了。从西周中晚期金文来看,周朝主要征伐的对象已经不是东夷而是南淮夷。周宣王时的师
簋铭文,记载宣王下令师
“
(率)齐币(师)、
、
、
、
、左右虎臣正(征)淮尸(夷)”。这时“齐师”已成为征讨淮夷的主力军,从属还有
、
、
、
四个诸侯的军队。“
”为姜姓之国,近年有
国铜器出土于黄县、烟台一带。“
”即莱国,叔夷钟铭文作“釐”,声同通用。当吕尚刚受封到齐国的时候,“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史记·齐世家》)。从师
簋铭文看来,至迟宣王时,莱已服从周朝而成为诸侯,并接受王命而和齐一起征伐淮夷了。
图五十七 小臣簋铭文(上器下盖)
因为多数东夷是游牧、渔猎的部族,所在地区经济落后。故当吕尚刚受封时,齐国的生产条件很差,土壤质量不好,很多是盐碱地,大都未经垦辟,农作物稀少,人口也不多,而且周朝没有像分封姬姓诸侯那样分配给殷或方国的旧贵族。《汉书·地理志》载:“齐地……古有分土,亡分民。太公以齐地负海舄卤,少五谷而人民寡,乃劝以女工之业,通鱼盐之利而人物辐凑。”《史记·货殖列传》也说:“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而人物归之。”《盐铁论·轻重》又说:“昔太公封于营丘,辟草莱而居焉,地薄人少,于是通利末之道,极女工(红)之巧。”因为这个地区农业生产落后,不是一下子能够改变的,新建立的齐国,在“辟草莱而居”的同时,就因地制宜,着重发展鱼盐等海产和衣着方面的手工业。
到春秋前期,齐国在发展海产和手工业的同时,农业生产有了发展,这就为齐桓公创立霸业确立了经济方面的基础。齐国和中原其他诸侯国一样,社会组织实行“国”(都)和“野”(鄙)对立的制度,庶人耕作的农田实行井田制。齐桓公初年,重用管仲进行经济和政治上的改革,对于“鄙”推行了一系列谋求发展生产的政策。管仲认为“相地而衰征,则民不移……山泽各致其时,则民不苟;陵、阜、陆、墐,井田畴均,则民不憾;无夺民时,则百姓富;牺牲不略,则牛羊遂”(《国语·齐语》)。从这些政策中可以看到,当时齐国实行平均分配井田及其他土地的制度,耕作者(民)分配有“份地”,养有自己的家畜,还可以按照时令进入山泽采集,同时政府对耕作者的“份地”要征税,又要征发劳役。所以管仲会提出上述一系列的主张,既要“相地而衰征”,分田平均,“无夺民时”,又要“山泽各致其时”,“牺牲不略”。管仲还主张士、农、工、商“四民者,勿使杂处”,“令夫农,群萃而州处,察其四时,权节其用,耒、耜、耞、芟,及寒,击菒除田,以待时耕;及耕,深耕而疾耰之,以待时雨;时雨既至,挟其枪、刈、耨、镈,以旦暮从事于田野”(《国语·齐语》)。说明当时农业生产技术已达到一定的水平,虽然还没有水利灌溉,耕作必须等待“时雨”,但是,已经懂得掌握耕作时令的重要性,认识到“深耕而疾耰”的必要性。从这里可以看到,齐国“辟草莱”的开发工作已经取得了成效,在农业生产中已累积起了很多经验,摸索到生产上的一些基本规律。
在齐国取得开发工作进展的同时,周围的许多异姓诸侯同样对这方面作出了贡献。齐以东的姜姓的纪国,就是其中成绩显著的一个。前面已经讲到,当吕尚刚受封时,莱夷就在齐的国都营丘旁边,与齐争夺营丘。由于纪国的开拓和开发,营丘以东都成为纪的疆土,把莱夷推到了纪以东地区。纪的国都在今寿光南,西边有酅邑靠近齐的国都,南边有郱(即骈,今临朐东南)、郚(今安丘西南)两邑,东北又有鄑邑(今昌邑西北)。公元前七二二年纪人伐夷(今即墨西),说明纪的东南境已延伸得很远,到今高密、胶县一带。此后便不见有夷国,可能即为纪所攻灭。纪国的西、北、南三面环抱莱夷,占有不少原是莱夷放牧之地,肯定起了一定的开发作用。公元前六九三年齐襄公用军队迫使纪国郱、鄑、郚三邑人民迁移而夺取其地,后二年纪侯之弟纪季又带着酅邑投入齐国作为附庸,纪国开始分裂。再次年,纪侯因为不愿屈服属齐,把政权交给纪季,接着又因齐师来伐而离去(以上根据《春秋》和《左传》)。于是纪国被齐兼并,齐的东境便扩大了。齐国的强大,就是从兼并纪国开始的。
在莱之西有姜姓的纪国,西南有姜姓的州国,东南有妘姓的夷国,东北还有姜姓的国,靠渤海沿岸,使得莱夷四面处于包围之中。由于四周异姓诸侯向莱夷原有之地开发,莱夷占有的地方就越来越缩小。《国语·齐语》说齐桓公“通齐国之鱼盐于东莱(韦昭注:东莱,齐东莱夷也),使关市几而不征,以为诸侯利,诸侯称广焉(韦昭注:施惠广也)”。这时莱夷已经不靠海,没有鱼盐的生产,要仰给于齐国,成为齐国推销其生产的鱼盐的主要地方了。
齐国在向东扩展的同时,又逐渐向西扩展。公元前六八六年齐、鲁两国联合包围国(今宁阳北),齐襄公接受了
的投降,于是齐的西南境就越过泰山而到达鲁的国都曲阜的东北。后二年齐桓公又攻灭谭国(今章丘西)。公元前六八一年齐桓公又攻灭遂国(今肥城南)而加以防守。公元前六六四年齐桓公又迫使鄣(今东平东)投降,鄣在
的西北,遂的西南。这样齐的西境有了很大扩展。公元前六六○年齐桓公迫使阳国(今沂水以南)人民迁移而夺取其地(以上根据《左传》),又使齐的南境有很大扩展。
我们还必须指出,莱国人民在春秋时代也已对居住地区进行了开发,多数已经以农业生产为主,改变了过去以放牧为主的情况。当公元前五六七年齐攻灭莱国的时候,“迁莱于郳,高厚、崔杼定其田”(《左传·襄公六年》)。就是把莱的国都(今昌邑东南)中的“国人”迁到了郳,由齐大夫高厚、崔杼考察原来莱的田地,定出方案以备归属齐的国君和卿大夫。说明当时莱国已有许多垦熟的耕地。齐国在春秋前期向四方不断扩展,到攻灭莱国之后,就占有山东半岛北半部和中部地区,成为东方最大的诸侯国。齐这个大国的形成,就经济发展的形势来说,是西周到春秋前期山东半岛中部、北部许多异姓诸侯国(包括东夷族的莱国在内)的人民共同开发的结果。
当齐国向山东半岛中部、北部开拓的时候,鲁国正向山东半岛的南部、东部扩展。鲁国曾向西南的中原地区扩展,公元前七二一年攻取极国(今金乡南),后二年又伐取宋的郜(今城武东南)和防(今金乡西南),公元前六四三年一度越过宋国攻灭项国(今河南沈丘),公元前五六○年攻取邿国(今济宁东南)。鲁国又曾向西北扩展,公元前六一七年伐邾取得须句(今东平西北,原为风姓之国,此时已为邾所兼并)。鲁国向西南和西北都不可能取得大的扩展,因为将遇到大国势力的阻挡;只有东方、东南方是它便于扩展的地区。公元前六○五年鲁伐莒取向(今莒南的西北,原为姜姓之国,此时已被莒兼并)。公元前六○○年攻取根牟(今莒县西南,东夷族之国)。公元前五八五年又灭国(今郯城东北)。公元前五四一年伐莒取郓(今沂水东北),后三年又伐莒取鄫(今苍山西北,原为姒姓之国,此时已为莒所兼并)。公元前五三二年又伐莒取
(今沂水附近)。不知何时,鲁又取得了原来鄅国(今临沂北,姜姓之国)之地。鲁之所以能扩展成为东方较大的诸侯国,就经济发展形势来说,是山东半岛东部、南部许多异姓诸侯国(包括东夷族的根牟国在内)的人民共同开发的结果。(www.xing528.com)
春秋中期以后,山东半岛的农业生产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特别是东部、南部地区。《左传·昭公十八年》记载:公元前五二四年“六月鄅人藉稻,邾人袭鄅……遂入之,尽俘以归。鄅子曰:‘余无归矣。’从帑于邾,邾庄公反鄅夫人,而舍其女。”次年“二月宋公伐邾,围蟲,三月取之,乃尽归鄅俘”。鄅的国都启阳,在今临沂北,在沂水中游。此时此地出现稻作,说明这一带沿河地区已能引水灌溉稻田。所谓“藉稻”,孔疏引服虔云:“藉,耕种于藉田也。”杜预注:“其君自出藉稻,盖履行之。”这两个解释都可信。就是鄅君征发人民到“籍田”上进行集体劳动,由鄅君亲自监督。说明当时鄅国正实行井田制,强迫所有人民在“籍田”上从事集体劳动,因为鄅国小民少,全部一起在一处“籍田”上集体劳动,邾国突然袭击,可以把鄅人“尽俘以归”,包括鄅君的妻室在内。
春秋中期以后鲁、邾等国的灌溉农业是有发展的。齐、鲁两国之间,曾争夺汾阳之田(汾水北岸的田地)。汾阳之田原是鲁国的,被齐夺取。公元前五八九年晋在鞌之战中取胜,迫使齐把汾阳之田归还鲁国。后六年晋又迫使鲁退还给齐国。公元前五○○年齐又归还郓(今郓城东)、讙(今宁阳西北)、龟阴(今泰安东)的田(《春秋·定公十年》,杜预注:“三邑,皆汶阳田也”)。同时,鲁又夺取邾的漷水两岸的田。公元前五五四年“取邾田自漷水归之于我”,就是夺取了邾的漷水西岸的田;公元前四九三年鲁的三桓伐邾,“取漷东田及沂西田”,就是取得了漷水东岸以及沂水西岸的田。齐、鲁等国这样着重夺取河流两岸的田,说明当时农田已很重视水利灌溉。《周礼·夏官·职方氏》记载:“正东曰青州……其川淮泗,其浸沂沭……其谷稻麦。”沭水、沂水、泗水都在今山东南部,从春秋后期在沂水中游的鄅国已有稻作来看,同时沭水、泗水流域也该有稻作,所以《职方氏》说这一带“其谷稻麦”。
春秋末年鲁国南边的农业生产更有进展,有些人南下进入吴国境内种田。《左传·哀公八年》载:初武城(今费县西南)人或有因吴竟(境)田焉,拘鄫(今苍山西北)人之沤菅者,曰:何故使吾水滋(“滋”当读如“滓”)?”这是说,鲁国武城人有南下进入吴国境内种田的,把鄫国人在那里浸泡菅(一种禾本科植物)的人拘留了起来,因为这些浸泡菅的人把发黑的污水流放过来,使那里的水也都被污黑了。从这件事,可知当时鲁国南边的耕作者正南下进入吴国境内沿着河流进行开发。
西周、春秋时代各族人民在今山东地区开发的成就是很大的。到战国时代,齐威王进行改革,奖励使得“田野辟,人民给,官无留事”的即墨大夫,处罚使得“田野不辟,民贫苦”的阿大夫,以田野是否垦辟作为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标准。同时由于铁农具的推广使用,农业技术的提高,齐、鲁等国的农业生产又有进一步的发展。当齐国初建立时,“地潟卤”,“地薄”,都是不适宜农耕的盐碱地。到战国时代就不同了。齐国属于《禹贡》的青州,“厥土白坟,海滨广斥,厥田惟上下”。虽然海滨还多盐碱地,但内地土壤已是白坟,白坟就是含腐殖质较多且润湿膏肥的灰壤,因此青州之田是上等之中的下等。《经典释文》引马融说:“坟,有膏肥也。”《周礼·地官·草人》“坟壤用麋”,郑玄注:“坟壤,润解。”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说:“坟、肥声之转,故《汉书·地理志》壤坟,应劭读坟为肥,《太平御览》引《仓颉解诂》云:、臛,多滓也,坟音近
。”青州有这样含腐殖质较多且润湿膏肥的灰壤,显然是长期耕作的结果。就《周礼·夏官·职方氏》来看,齐国属于幽州的南部和青州的北部,幽州“其川河、
(济),其浸菑(淄水)、时(时水即今乌河),其利鱼盐……其谷宜三种”。这三种谷即黍、稷、稻。青州“其川淮、泗,其浸沂、沭,其利蒲鱼……其谷宜稻麦”。到西汉初期司马迁作《史记·货殖列传》又说:“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齐国从“地薄”一变为“膏壤”是不容易的,这是东方各族人民长期努力开发的结果。
西周、春秋时代,在今山西的中北部、东部,河北的南部以及太行山脉,有许多戎狄建立的方国。西周末年史伯对郑桓公说:“当成周者……北有卫、燕、狄、鲜虞、潞、洛、泉、徐、蒲。”韦昭注:“狄,北狄也。鲜虞,姬姓在狄者也。潞、洛、泉、徐、蒲,皆赤狄,隗姓也。”史伯列举北方九个较大的方国,除了卫、燕两国是周朝分封的诸侯以外,其余七个都是狄族方国,足见当时北方戎狄势力之盛。在今山西北部、东部的,主要是赤狄。潞即潞氏,在潞水流域,今潞城东北一带。洛即落氏,亦即皋落氏(从《通志·氏族略二》引《风俗通》之说),在今昔阳东南。泉不详。徐可能是茅戎中的一支,亦称徐吾氏(见《左传·成公元年》),徐吾氏原在汉代上党郡余吾县(从《路史·国名纪》之说),在今屯留西北余吾镇。蒲即后来晋的蒲邑,在今隰县北。到春秋时代,赤狄有潞氏、留吁(今屯留南)、铎辰(今长治东南)、甲氏(今河北鸡泽南)、廧咎如(先在山西西部,后迁东部,在今山西平顺东南)、东山皋落氏(先在昔阳东南,后迁垣曲东南)等。
赤狄之外,另有白狄,原居于今陕西的黄河以西地区。公元前五七八年晋厉公“使吕相绝秦”,讲到“白狄及君同州”(《左传·成公十三年》)。它的分布很广,直到渭水北岸,晋公子重耳流亡在狄时,曾“从狄君以田渭滨”(《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白狄后来进入今山西的西部,和晋国交战,接着又迁到今河北的西南部。白狄族的鲜虞,国都在今正定东北。鼓在今晋县西。肥在今藁城西南。
狄以外,还有称为戎的部族。北戎是其中较大的一支,流动性较大,既曾和晋作战,又曾和邢交战。《后汉书·西羌传》载:周宣王三十八年“晋人败北戎于汾隰”(采自《古本竹书纪年》),这是在汾水流域被晋打败。周平王东迁后二年邢侯大破北戎(亦当依据《古本竹书纪年》),这是在今河北南部被邢攻破。又有条戎和奔戎,周宣王三十六年“王伐条戎、奔戎,王师败绩”(《后汉书·西羌传》依据《古本竹书纪年》)。条戎和奔戎当在今中条山一带。更有姬姓之戎,如狐氏、骊戎等。狐氏有大狐氏、小狐氏之分,又称为大戎、小戎。《国语·晋语四》说:“狐氏出自唐叔。”狐氏之戎大约在今山西西部的吕梁山脉南端。骊戎即丽土之翟,当在今天井关以西(从顾颉刚《史林杂识》之说)。这种姬姓之戎,其中首脑和上层分子已是姬姓贵族的后代,但是其部族人民还全是戎狄,依然保持着戎狄原有的经济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
当时北方广大地区的戎狄之族,经济生活以游牧、渔猎为主。《左传·襄公四年》记载晋大夫魏绛建议晋悼公采用和戎政策,申说和戎有五利:“戎狄荐居,贵货易土,土可贾焉,一也。边鄙不耸,民狎其野,穑人成功,二也。”《国语·晋语七》也有同样记载:“且夫戎狄荐处,贵货而易土,予之货而获其土,其利一也。边鄙耕农不儆,其利二也。”《左传》正义引服虔说:“荐,草也。言狄人逐水草而居,迁无常处。”“荐居”就是说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生活。因为放牧家畜必须在草原上流动迁移。正因为戎狄逐水草放牧,居无常处,看重货物而轻视土地,用货物可以向他们交换土地,这和当时中原地区实行井田制而“田里不粥(鬻)”的情况不同。这时中原国家边地已全是农业地区,如果戎狄不侵扰,即所谓“边鄙不耸”,人民就可以安居田野,即所谓“民狎其野”,农业便可获得收成,即所谓“穑人成功”。因此这时中原国家和戎狄之族之间的斗争,对当时经济的发展有着重大关系。《国语·晋语一》记载骊姬对晋献公说:“以皋落狄之朝夕苛我边鄙,使无日以牧田野,君之仓库固不实,又削封疆。”这是说狄经常侵扰边疆,不但要侵占封疆,更要破坏田野的生产,影响国家仓库的收入。狄族侵扰的主要目的在于掠夺财富,而中原国家进攻狄族的主要目的,则在于占有土地。《左传·庄公二十八年》和《国语·晋语一》都记载骊姬指使“外嬖”(晋献公宠嬖之人)劝说晋献公遣送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到边疆的蒲和屈二邑去驻守,理由是:“狄之广莫,于晋为都,晋之启土,不亦宜乎?”“广莫”是指广大无边的荒野,也就是指狄族游牧的广大草原。“启土”是说开拓疆土。这是说,狄族的广大草原,晋国占有之后可以建设都邑,因而向狄族地区开拓疆土,是最合适的。当时中原国家和戎族之间的矛盾,从经济生活来说,是根源于农业和游牧之间的矛盾。随着中原国家向戎狄地区的开拓,新的都邑的兴建,农业地区就扩大,耕地就多垦辟。
自从西周分封许多姬姓诸侯到今山西西南部以后,晋、韩等国就谋求开拓周围的戎狄地区和奴役戎狄人民。晋邦铭文:“晋公曰:我皇且(祖)
(唐)公,〔膺〕受大命,左右武王;□□百(蛮),广
(治)四方,至于大廷,莫不来〔王〕,〔王〕命
(唐)公,门宅京
,□□□邦。”说明唐叔受封的确负有“匡有戎狄”的使命,要使得四方“百蛮”都来归附。这段铭文只是赞扬祖先之辞,没有叙述具体情况。《诗经·大雅·韩奕》末段对于韩国如何奴役“百蛮”就讲得比较具体:“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是)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亩实籍,献其貔皮,赤豹黄罴。”这是说,韩侯接受王命,得到追、貊等“百蛮”,成为“北国”之“伯”,因而得以征发“百蛮”服役,接受“百蛮”的贡纳。“实墉实壑”是说征发来修筑城墙和开掘沟洫;“实亩实籍”是说征发来开辟田亩和在“籍田”上集体垦耕;“献其貔皮,赤豹黄罴”是说归附的“百蛮”依然从事狩猎生产,要向韩侯贡献狩猎所得的珍贵野兽和兽皮。想来晋国必然也同样采用韩国奴役“百蛮”的办法。
当时晋国一方面用安抚政策迫使归附的戎狄服役,另一方面又用武力征伐不服从的戎狄部族。《左传·桓公二年》载:“晋穆公之夫人姜氏,以条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其弟以千亩之战生,命之曰成师。”《史记·晋世家》也说:“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七年伐条生太子仇,十年伐千亩有功,生少子名曰成师。”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伐条在周宣王二十三年,千亩之战在周宣王二十六年。据《后汉书·西羌传》所引《竹书纪年》,周宣王三十八年“晋人败北戎于汾隰”。伐条之役,是指讨伐附近的条戎。千亩当是晋国附近设有“籍田”的地方,千亩因“籍田”所在而得名。这和周宣王“不籍千亩”和“战于千亩”的千亩不同。但是由此可知,晋国如同周王室一样设有称为“千亩”的“籍田”,用来征发各族人担任集体的耕作劳役。
晋国通过兼并周围的姬姓诸侯和占有戎狄土地,不断向周围开拓。在晋以西的韩国,在西周末年已被晋兼并。春秋初期晋国发生内讧,暂时停止对周围小国的兼并。等到曲沃武公(即晋武公)完成统一,就兼并了荀国(《水经·汾水注》引《汲冢古文》)。接着,晋献公就灭亡耿、霍、魏、虢、虞等国,同时又兼并戎狄之地。公子重耳所居的蒲和公子夷吾所居的屈(今吉县东北),原来都是狄地。《史记·晋世家》说:晋献公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索隐:“河内,河曲也。”顾炎武解释说:“内音汭,盖即今平陆、芮城之地。”当时晋国的幅员还只有今山西的西南部分。顾炎武说这时“霍太山以北,大都皆狄地”(《日知录》卷三一“晋国”条),其实不仅霍太山以北是戎狄放牧之地,在霍太山以西和以东也都是戎狄之区,蒲和屈两邑就在霍太山以西,不少赤狄部族就在霍太山以东。甚至在汾水、浍水、涑水流域,周围也都有戎狄分布。晋献公末年周的卿士宰孔指出:晋国“景霍(霍太山)以为城,而汾、河、涑、浍以为渠,戎狄之民实环之”(《国语·晋语二》)。
当晋文公图谋称霸的时候,狄族势力已深入到中原心脏地区。狄族不但侵占了朝歌以北原来邢、卫两国之地,即太行山以东的东阳地区;又控制了朝歌以西直到阳樊(今河南济源西南)一带苏之地方,即太行山以南的南阳地区;更帮助周襄王之弟叔带争夺王位。晋文公起“勤王”之师,“乃行赂于草中之戎与丽土之狄(即骊戎)以启东道”(《国语·晋语四》),进军阳樊,攻取温(今温县西),打败狄人,恢复襄王的王位。周襄王便把南阳之地赐给晋文公,晋国从此得到了向东开拓的重要据点。
公元前六二七年晋和狄的“箕(今蒲县东北)之役”,是一场大战,晋把狄打败,擒获了白狄的君主,同时晋的中军元帅先轸也战死了。后来晋大夫郤至把“箕之役”和晋惠公被俘的“韩之战”、晋兵惨败的“邲之战”,同样看作“晋之耻”;而范文子又回顾当时形势,把秦、狄、齐、楚看作和晋对敌的“四强”(《左传·成公十六年》)。当时狄族实力确是很强,占地很大,其中赤狄族的潞氏最为强大,成为众狄之长。公元前六○三年赤狄伐晋,包围了怀(今河南武陟西南)及邢丘(今温县东北,靠黄河),次年又侵晋,掠取向阴(即向,今济源南)的禾。这些地方就是周襄王赐给晋国的南阳地区,说明狄族势力仍然很强。
但是,狄族在不断壮大发展的过程中,内部产生了种种不能克服的矛盾,因而不免走向衰亡。首先狄族之间,在对付晋国的政策上产生分歧。这时白狄已和晋讲和,并且服从于晋。公元前六○一年“春白狄及晋平,夏会秦伐晋”(《左传·宣公八年》)。狄族中一些部族君长采用了过分奴役所部人民的政策,人民和统治者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潞氏作为狄族之长,采用奴役“众狄”的政策,又造成潞氏和“众狄”之间的矛盾。潞氏掌权的统治者内部斗争又很激烈。当时晋国和潞氏通婚,潞君婴儿(潞君之名)的夫人是晋景公之姊,被执政酆舒杀死,酆舒又伤了国君的眼睛。同时潞氏贵族又染上中原贵族嗜酒的风气。
当时晋国的君臣已看到狄族内部这些矛盾,采用等待时机和分化狄族的策略,以便逐个加以击破。当赤狄进攻南阳时,晋卿荀林父就说:“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也”(《左传·宣公六年》)。就是说,让他去为害人民,等其恶贯满盈,就可杀灭了。接着晋国就派郤缺去向“众狄”讲和,使转而服从晋国。晋景公并亲自到狄地去和“众狄”会盟,宣布和戎政策,使赤狄陷于孤立。公元前五九四年晋派荀林父攻灭潞氏,接着晋景公“治兵于稷(今山西稷山南),以略狄土”(《左传·宣公十五年》)。就是乘胜略取“众狄”的土地,这是晋的主要目的。次年又派士会攻灭甲氏、留吁、铎辰。到公元前五八八年晋、卫联合进攻廧咎如,一下子就击溃了,因为廧咎如“上失民也”(《左传·成公三年》)。这是晋国开拓戎狄地区的重大成功,从此战胜了狄族中强暴的统治者,取得了上党地区。到晋悼公时,由于魏绛的建议,进一步推行和戎政策,和诸戎结盟,做到“修民事,田以时”(《左传·襄公四年》)。魏绛认为和戎有五“利”,第一个“利”就是“戎狄荐居,贵货易土,土可贾焉”。当时晋国推行和戎政策后,确实向北开拓了大块土地。公元前五六三年晋会同诸侯之师攻灭偪阳(今山东枣庄南),“使周内史选其族嗣纳诸霍人”(《左传·襄公十年》)。霍人即是藿人,也就是西汉的葰人,在今山西繁峙东北,恒山以南,滹沱河北岸,是西汉太原郡最西北的一县。但是太原周围地区还多戎狄之族存在。到晋平公时,公元前五四一年,“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太原”(《左传·昭公元年》),从此晋就完全占有太原地区。晋昭公时,晋就越过太行山向东北开拓。公元前五三○年攻灭了白狄的肥国(今河北晋县西),后十年又攻灭白狄的鼓国(今河北藁城西南),于是晋国就占有今河北的西南地区。
晋国向周围开拓的疆土,有些是通过灭亡姬姓诸侯而取得的,大都在今山西的西南部,原即所谓“夏虚”,是早已垦辟之地。而大部分土地是从戎狄手中取得的。从狄族手中夺取的苏、卫、邢等国之地,在今河南黄河以北地区和河北西南部,也是早已垦辟的,只是受到了戎狄侵扰的破坏。有些是从白狄手中取得的,也在今河北西南部。白狄也早已建有城市,土地早就垦辟了。只有从赤狄和无终手中取得的上党、太原等地,原是戎狄游牧之区,是晋国在取得之后垦辟的。其中晋阳(今太原西南)成为赵氏之邑,铜鞮(今沁县南)成为羊舌氏之邑,邬(今介休东北)、祁(今祁县东南)、平陵(今文水东北)、梗阳(今清徐)、涂水(今榆次西南)、马首(今寿阳南)、盂(今阳曲东北)成为祁氏之邑。赵氏的晋阳和祁氏的七个邑都在太原地区,羊舌氏的铜鞮在上党地区。公元前五一四年祁氏和羊舌氏在内讧中灭亡,他们所属的邑都改建为县,由晋任命的县大夫来治理。后来,太原地区、部分上党地区和河北西南部都成为赵的疆土。到春秋、战国之际,赵襄子又“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史记·匈奴传》)。代原是北戎,《后汉书·西羌传》说:“赵亦灭代戎,即北戎也。”代在今河北蔚县西北一带,从此赵就占有今河北的西部。一九二三年浑源李峪村靠恒山北麓的春秋末年晋墓,出土有许多精美青铜器,近年又出土一批春秋末、战国初的青铜器,说明春秋末年晋国已经扩展到了恒山以北地区。
在春秋时代中原各诸侯国中,晋国的农业生产比较先进。周襄王赐给晋文公的南阳地区,在春秋初期农业技术已很先进。《左传·隐公三年》记载:公元前七二○年“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这段记载用的是夏正(从赵翼《陔余丛考》之说),夏正四月正是冬小麦成熟之时,所以郑国派兵掠取;到秋季,郑国又派兵掠取成周之禾。说明当时中原王畿一带已推行冬小麦的种植,因而能够实行轮作复种制,一年之中,既有夏熟,又有秋收。不仅从西周的撂荒耕作制过渡到了土地连种制,而且创始了轮作复种制。《左传·宣公七年》记载:公元前六○二年夏“赤狄侵晋,取向阴之禾”。向阴即向,在今河南济源南,也在南阳地区。这段记载也用夏正,“禾”是指麦(杜预注:“此无秋字,盖阙文。”杜氏以周正计算,以为“夏”无“禾”可收,其实《左传》采自各国史料,常杂用夏正、周正)。
晋国汾水流域的农业生产同样是先进的。《左传·成公十年》记载:公元前五八一年“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这段记载用的是周正,杜预注:“周六月,今四月,麦始熟。”这是麦新熟时候,统治者举行“尝新”之礼。《礼记·月令》:孟夏之月“农乃登麦,天子乃以彘尝麦,先荐寝庙”。《吕氏春秋·孟夏纪》同。高诱注:“麦始熟,故言尝。”甸人是掌管公田之官,馈人是掌管饮食之官。晋侯在周正六月举行“尝麦”之礼,可知晋的国都附近已推行冬小麦的种植,于初夏收获。此地既有夏熟,当然还有秋收,也该和南阳地区一样实行轮作复种制。轮作复种制的推行,使得农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产量有了提高。
晋国的地利条件是中等的,属于《禹贡》的冀州的范围,土是白壤,田是中中等。白壤是指今河北、山西一带的盐渍土。这一带经过各族人民长期的开发,成为农业生产上比较先进的地区。到春秋晚期。晋国由于生产力的发展,推动了社会经济制度的变革,开始出现了变法运动,成为战国初期实行变法的先驱者。春秋晚期晋国六卿进行经济改革,各自废除“步百为亩”的井田制,代之以新的田亩制和地税制。在六卿中,以赵氏最为先进。赵氏规定的亩制最大,以二百四十步为亩,以适应农业生产发展的需要(见山东临沂银雀山出土竹简《孙子兵法·吴问篇》)。后来商鞅在秦变法,废除井田制,推行二百四十步为亩的田亩制,就是效法赵氏的。赵氏原来统治的地区,大都是新垦辟的戎狄游牧之地,这时能够成为先进地区,可以说是后来居上,这是各族人民共同努力开发的结果。
周武王之子所封的韩国,向来诸说纷纭。有关韩国的主要史料,就是《诗经·大雅·韩奕》:“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韩侯受命……韩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韩侯迎止,于蹶之里。……蹶父孔武,靡国不到,为韩姞相攸,莫如韩乐。……庆既令居,韩姞燕誉。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韩国于春秋前为晋所灭。《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叔侯曰:“虞、虢、焦、滑、霍、杨、韩、魏,皆姬姓也。晋是以大。若非侵小,将何所取?”其后晋用以封大夫韩万。
韩亦称韩原,其地望,从来有河西、河北、河东三说。
(1)河西说,谓在今陕西韩城。《括地志》:“韩原在同州韩城县西南十八里,又韩城在县南十八里,古韩国也”(《史记·韩世家》正义引)。《通典·州郡三》、《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等,都有相同之说。此说可以用来解释《韩奕》所说“奕奕梁山”,韩城正有梁山,但是,以此解释秦晋两国韩原之战,则有困难。《左传·僖公十五年》载:秦伯伐晋,先言“涉河”,再言“晋车三败及韩”,晋侯曰:“寇深矣!若之何?”于是“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秦获晋侯以归”,“秦始征晋河东,置官司焉”。顾炎武据此,认为秦兵渡河深入到韩作战,断言秦、晋相战之韩不在河西,应在河东(《日知录》卷三“韩城”条)。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同样据此,断言秦、晋相战之韩与韩国都应在河东。这些推断是正确的。因此河西说不可信。
(2)河北说,谓在今河北固安东南韩寨营,即汉代方城县。王肃谓:“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水经·圣水注》:“圣水又东南径韩城东。”引《韩奕》与王肃之说来解释。此说主要是为了解释《韩奕》的“溥彼韩城,燕师所完”。因为他们认为燕师即是召公所封之北燕之师,韩城应在北燕附近。《潜夫论·志氏姓》云:“昔周宣王亦有韩侯,其国地近燕(指北燕)……其后韩西亦姓韩,为卫满所伐,迁居海中。”顾炎武信从其说,并举《韩奕》“其追其貊”乃东北之夷为证。此说难通之处,就是韩为晋所灭,其地为晋所兼并,如果韩在今河北固安,其地正当北燕境内,此时晋偏处河东,怎能越中原、深入北燕之境而兼有其地?俞正燮反对此说,认为《韩奕》所云燕师,非指北燕而是南燕,并列举证据,证明春秋以前及春秋时所说的燕,都指南燕,南燕姞姓,《韩奕》谓“韩侯取妻”,而称为韩姞,可确证为南燕(《癸巳类稿》卷二“《韩奕》燕师义”)。据此可知河北说亦不可信。
(3)河东说,《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晋、应、韩,武之穆也。”杜预注:“韩国在河东郡界。”钱坫《新斠注汉书地理志》据此,并据《续汉书·郡国志》“河东郡河北,《诗》魏国,有韩亭”,谓秦、晋战处当即在此,韩万封邑亦应在此,即今芮城。此说亦有问题,此处既为魏之封国,不应同时又是韩之封国。从《韩奕》看来,韩国应有一定规模,不该比魏国还小。
江永《春秋地理考实》据秦、韩相战韩原情况,推定在今河津、万泉之间,较为可信。由今河津渡河,须经梁山下,故《韩奕》有“奕奕梁山”,“有倬其道”等语。《韩奕》谓:“韩侯取妻,汾王之甥”,俞樾《群经平议》谓“汾即《考工记》之妢胡,西戎国名”,其国应以近汾水而得名。貊一作貉,本为游牧部族,不仅活动于北燕以北,亦活动于秦晋以北,春秋战国时尚如此。《史记·赵世家》谓赵襄子所剖朱书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指赵武灵王)……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荀子·强国》又云:“秦北与胡貉为邻。”可知韩建国于汾水以北,亦能与貊为邻。
清代学者有调停二说的,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谓韩初封在河北,后迁河西。江永《群经补义》又谓韩初封河西,后迁河北。我们认为都不可信。近人大都信从顾炎武《日知录》,肯定河北之说,如新出版的高亨《诗经今注》、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等,都是如此,因此有必要把此篇考证作为本文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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