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认为贡布里希支持再现论的学者数不胜数,但学者对于他的“再现论”批判基本上都是在传统“摹仿论”的意义上进行的,这种“摹仿论”认为艺术的本质及其目标就是逼真地再现/摹仿现实。反对艺术本质论的贡布里希从未说过艺术的本质或定义就是再现或摹仿,强调人类没有“天真之眼”的他倒是这种观点的坚决批判者。
牛津英语词典编者对“形象/图像”(image)下的定义是“事物外形的摹仿”,贡布里希认为其中隐藏着西方美学和艺术中古老的摹仿观念。他区分了西方美学和艺术中的两种摹仿论:“理念摹仿论”和“物像摹仿论”。前者认为摹仿的对象是事物背后抽象的理念,后者认为摹仿的对象是具体事物。贡布里希认为这两种摹仿论是希腊哲学传统的残余,其典型是乔舒亚·雷诺兹(Joshua Reynolds)的艺术观。雷诺兹认为“历史画画家画一般的人;肖像画画家画个别的人,所以他画的是有缺点的模特”。“画一般的人”是试图画抽象的理念的人,这是理念摹仿论的具体体现;而“画个别的人”是试图画具体的人的物像,这是物像摹仿论的具体体现。贡布里希以木马为喻对这两种摹仿论进行坚决批判,“棍棒既不是意味着概念的马的符号,也不是一匹个别的马的肖像”[13]。小孩子骑上一根木棍,嘴里喊着“驾驾驾”,这根木棍就成了孩子的“木马”。然而,在孩子的骑行过程中,作为“马”来显现的“艺术”只是一根棍棒而已,它既不是作为概念集合的“马”的摹仿,也不是现实中具体的一匹马的摹仿。
为了进一步批判艺术摹仿论,贡布里希援引语言学中对于“拟声说”的批判来支撑自己的观点。[14]“拟声说”也即认为语言源于摹仿的理论。在西方语言学传统中,拟声说曾长期占据主流地位,这种观点认为语言起源于对自然声音的摹仿,摹仿是语言的本质。语言学家给出的例证主要是象声词,比如“哗啦哗啦”是对水声的摹仿,“呼呼”是对风声的摹仿,“哞哞”“汪汪”分别是对牛和狗的叫声的摹仿。显而易见,语言中这样的语词是极少的,用这种观点去概括语言的本质显然不得要领。贡布里希尖锐地批评说,即使象声词也不是对于自然声音的纯粹“摹仿”,它们具有约定俗成性和任意性。同样地,贡布里希认为图像也不是对于自然事物的纯粹“摹仿”,图像符号具有自身的约定俗成性和任意性,虽然他承认图像符号比语言符号与事物具有更多的自然联系。贡布里希说:“我对再现发展的论述已然导致这样一种解释:认为我是自然主义的拥护者,我将艺术史视作一个朝向自然主义的逼真图像的不断发展。这当然是无稽之谈。”[15](www.xing528.com)
贡布里希始终强调,艺术家在用图画描绘或“再现”世界时,他必须首先学习绘画语言,学习图式,唯有在此基础上他才能在画布上描绘、“再现”世界。一旦艺术家用绘画语言或图式去观看、描绘或“再现”世界,“天真之眼”就消失了。贡布里希认为,人从未脱离图式去观看,即使是天真的儿童和原始人也是带着“概念性图像”(图式)去观看世界的,他们倾向于从正面“再现”人,从侧面“再现”马匹,从上面“再现”乌龟,所以人从来没有拥有“天真之眼”。显然,这个观点是坚决批判传统“再现论”或“摹仿论”的。贡布里希说,艺术家“不是从他的视觉印象入手,而是从他的观念或概念入手”[16]。“绘画是一种活动,所以艺术家的倾向是看到他要画的东西,而不是画他所看到的东西。”[17]首先强调画家“要画的东西”而不是画家看到的东西,就是在强调绘画语言或图式对于画家观看世界、描绘世界的重要支配作用。因此,这完全不是什么再现论或摹仿论,这是主张绘画语言建构视觉的图像语言学。贡布里希反复强调,“那天真之眼是编造的神话……因为看见绝不仅是记录而已”[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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