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里奥理论第一阶段提出的另一重要概念是“后制品”(postproduction),尽管“后制品”与“关系艺术”本质上描述同一艺术现象,但“后制品”比“关系艺术”更为清晰地表达了艺术和商品化的内在辩证法。首先需要指出布里奥使用这一概念的背景,“后制品”的概念并非布里奥原创,该词汇的中译也有几种版本。布里奥在《后制品》一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后制品”原是电视、电影和视频领域的一个技术术语,指对录得的材料施加的一系列过程——蒙太奇、其他画面或声音资源的集合、字幕、配音和特效,因而可译作“后期制作”。但布里奥化用这一词汇描述更为广泛的文化产品利用现象,“后制品”尤其指与服务业和资源回收相联系的活动。[15]从布里奥用这一词汇描述的艺术场景可以看出,“后制品”艺术有意避免艺术行为带来确定的结果。在为20世纪60年代艾伦·卡普罗(Allan Kaprow)的偶发艺术(happening art)丧失批判性归因时,布里奥以其代表性作品《6个部分的18个事件》(18 Happenings in 6 Parts)为例,指出参与和反馈机制原本就包含在预设结果之中的作品,突显的不过是艺术家的权威性。[16]综上所述,本文采取“后制品”这一译法取决于它既保留了视听词汇中组合加工的含义;又不特指加工之物仅限于视听材料,而是一切文化产品;同时还包含了过程重于结果的思想。
“后制品”的理论来源主要受到杜尚“现成品”和“情境主义”美学的激进影响。一方面,“后制品”与“现成品”的亲缘性非常明显:使用既有文化产品作为创作原料,很少进行古典艺术意义上的“原创”活动。更为重要的是“后制品”对继承自杜尚“现成品”艺术的60年代欧洲新现实主义和美国波普艺术创作形式的吸收。[17]另一方面,情境主义国际提出的“异轨”(detournement)概念对“后制品”的影响是多维度的。“异轨”有反转和出轨之意,通过直接引用或模仿原始作品制造强烈的讽刺意味。居伊·德波(Guy Debord)在1956年的《异轨的方法》(“Methods of Detournement”)一文中指出其时代的艺术已经不再是一种高级活动,“任何元素,无论来自何处,都可以用来进行新的组合”[18]。情境主义国际的创作背景正是因为艺术与大众生产结合而祛魅,它将“异轨”作为唯一的创作方式,因而只存在艺术的情境用途。到了DJ编排的艺术样式出现,作为“后制品”形式的一种,它所处的时代是物品的饱和成为现状,艺术要面对过度生产和图像膨胀。因而“后制品”艺术的理念强调异质文化元素混合以及不稳定的相互撞击,这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异轨”的思想,但后续它似乎更为顺利地接受而非批判将“生产过度”作为一种文化的经济体系。尽管如此,“后制品”也是对杜尚现成品艺术的强烈反叛,这一点在后文会详细说明。
“后制品”比“关系艺术”更为清晰地表达了艺术和商品化的内在辩证法。这首先体现在布里奥对90年代艺术集合性的论述,“一种形式系统取代了另一种:从90年代早期开始,主导的视觉模式更接近露天市场”[19]。“露天市场”的集体性、匿名性、较为原始的人际交往形式等特征,对“后制品”艺术的启发体现为商品的集合如《每件20美元》(Everything NT$20,2000)、观众的面对面相遇如《自由电影/酒吧休息室》(Cinéma Liberté/Bar Lounge,1996)以及文化产品的选择和重新编排如《24小时惊魂记》(24 Hour Psycho,1993)等。这些形式之所以会取代单个现成品在美术馆中的展示方式,是因为如果商品本身含有批判维度,那么普遍商品化并不会降低艺术的批判潜能。更重要的是,“露天市场”这种集合形式“物化”了后现代抽象的人际关系,将其还原为一种具身性交往经验,“当我们的全部经验卷入经济全球化导致的抽象,当我们日常生活的基本功能逐渐变成消费的产品(包括已经变成一个真正工业问题的人际关系),似乎非常合理的做法是艺术家物化这些功能和过程,为正在从我们眼前消失的事物赋予外形。既然经济系统逐渐剥夺了我们的经验,那就必须为正在变得日益抽象的现实发明一种再现模式”[20]。换言之,商品内在的抵抗资本主义规律的批判性,还有比露天市场中具体的人际交往关系更为形象的表达吗?(www.xing528.com)
再者,《后制品》深入阐释了“关系艺术”(实际上布里奥的“关系艺术”特指展览形式的艺术)的形式批判性。书中在谈到“后制品”艺术的批判性时,指出人们首先要“居于”或“占有”(inhabit)批判对象的形式,因而“模仿”(imitation)是一种比正面的批判话语更为颠覆性的批判形式,后者只是一种颠覆性的姿态。[21]这一论述保留了《关系美学》中“形式”定义的一些思路。所谓的“物化人际关系”就是指居于或占有产品的集合,作为观众重新获得具身经验的媒介。而“模仿”的概念让“后制品”明显区别于以“挪用”为特征的杜尚的现成品艺术。布里奥试图证明艺术家与艺术史的直观联系已经超越“挪用的艺术”,“挪用”仍然会导致一系列所有权意识形态,而90年代艺术却是一种基于“共享”的“形式使用”的文化。[22]现成品艺术对符号的使用和物品价值的颠倒、情境主义美学“异轨”的创作方式等都成为“后制品”可以利用的文化资源。具体来说,“模仿”和“占有”都指向对日常生活过程的再现。这种批判方式显然继承自“关系艺术”,并更明确地提出“形式的使用”与批判性的施行关系,本质上是由于艺术对日常生活的形式模仿。
最后一点是“后制品”理论对“关系”内涵的扩大。这就涉及“后制品”定义的“创新”是什么?布里奥这样写道:“作品的质量取决于其在文化景观中开拓的轨迹,它在形式、符号和图像之间建立一种联系。”[23]布里奥列举的“轮廓加工”(detourage)、“企业跟踪”(corporate shadowing)等艺术家工作方式都围绕着“文化轨迹”这个标准。因而尽管没有明确的“创新”定义,但在文化产品中创造“联系”和“轨迹”确实与“后制品”艺术时代定义一件作品是否为“新”有关。如果说“关系艺术”旨在重建的“联系”,仍然是一种“人际关系”的类型学,“后制品”在此基础上将“联系”进一步推向“形式”内部,在创作所使用的“形式”之间建立一种“文化关系”的类型学。由此“后制品”不仅是对“关系艺术”内在批判形式的深入阐发,还在一定程度上扩展先前的“关系”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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