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介叙事只是一种讲述故事的策略，其最终的目的，或者说成果，是建立一个“故事世界”。詹金斯在《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一书中描绘了一个关于构建“故事世界”地理想图景：“一开始，你得构思一个故事，因为没有一个好故事，也就不会有好电影。再往后，一旦准备推出续集，就得确定一个主角，因为一个好主角可以支撑起多样化的故事。到这时你就会构筑起一个故事世界，因为一个故事世界能够在多种媒体平台上容纳多种角色和多种故事情节。”[12]按照詹金斯的标准，老夫子故事世界的构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老夫子漫画从一个成功的动漫形象到有意识地开始构架“故事世界”始于1995年。在1995年，王家禧的长子王泽接手《老夫子》漫画后结识了邱秀堂。邱秀堂是台湾史迹研究专家林衡道教授的得意门生，具有深厚的文史素养与人脉。邱秀堂协助王泽在台北市立美术馆展出老夫子漫画手稿，由此与王泽相识进而加入漫画的编撰行列。之后王泽和邱秀堂相爱结婚，同时也意味着老夫子的主创团队增加了一位对文化产业有战略眼光的运营者。随后老夫子就呈现出一系列运营层面的变化，这些变化的中心目的是扩展老夫子“故事世界”的版图。
在电影方面以《七彩卡通老夫子》为开端，老夫子系列又开发了多部动画长篇、动画系列片。《七彩卡通老夫子：水虎传》（1982）首次尝试了穿越题材，《山.T老夫子》（1983）导演更换为日本著名的动画导演本多敏行，尝试从更国际化的视觉改变老夫子。《老夫子动画大电影：反斗侦探》（2001）由徐克监制，第一次利用3D动画和真人实拍结合技术。另外还有39集电视系列动画片《老夫子魔界梦战记》（2006）。除此之外，老夫子还多次被改编为真人电影和电视剧，截至2018年，共有13部老夫子的电影，可以说老夫子是香港上电影电视最多的“名人”之一。漫画就是人类的共同语言，如果说漫画陪伴我们成长相信一点也不夸张。经过半个世纪不间断的漫画出版，还有上述多部电影的助力，老夫子动漫形象持续地影响了几代人，“老夫子”逐渐被构建为一个开放式的“矩阵”故事序列。这个系列的共同标签是老夫子系列角色的形象、性格以及香港区域化的在地特征，以此为核心能够辐射出不断延展的故事矩阵，似乎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在创作模式方面，老夫子先后在台湾和北京成立了老夫子漫画工作室，将《老夫子》漫画从个人创作模式演变为团队创作模式，其内容也始终贴近时事热点。2006年创立老夫子哈媒体股份有限公司，这家公司主要进行老夫子的媒体运营，增加与读者的互动，了解读者的类型及购买习惯，团队还建立起微博、粉丝俱乐部等，让忠实“粉丝”知道老夫子的最新讯息，让一般读者可以了解老夫子的相关产品，也能帮助授权的厂商推广新产品。
在这些运营机制的促进下，老夫子的跨媒体之路越走越远。除了前文提到的拍卖活动，2001年香港文化博物馆漫画世界馆中设立“老夫子”馆，老夫子成为香港漫画里程碑式的人物，这也标志着他作为一个文化经典形象的身份得到确认。2007年，老夫子担任香港卫生署代言人，老夫子脱离故事的烘托，独立地成为一个具有社会心理共识的虚拟形象，开始发挥带动舆论的作用（图4）。2011年，老夫子担任澳门卫生局代言人。2013年，老夫子担任马来西亚教育司小学生成语教育代言人。2016年，老夫子进军餐饮界，其主题餐厅在香港开张（图5）。
图4 老夫子为城市活动代言
图5 老夫子餐厅
老夫子跨媒介叙事的发展轨迹近乎完美，动画导演蔡志忠、运营总监邱秀堂的加入恰逢其时，在每个重要的创作阶段均没有出现重大的失误，这些因素都大大提升了老夫子形象的影响力。然而，即使在如此幸运的前提下，老夫子依然面临着来自时代的挑战。一个移居香港的内地画家用精湛的画技、诙谐幽默的态度创造了老夫子，并且让老夫子游荡在香港的大街小巷，详细地记录下香港当时的风土人情，这在不能随时录影的年代不失为一份珍贵的资料。更重要的是老夫子豁达的人生观化解了很多真实的社会矛盾，给大众一种随时可得的轻松感和解脱感。然而半个世纪过去了，在人人都可以手机视频的时代老夫子在香港街头的游荡是否还能产生记录和纪实的意义？老夫子插科打诨的那些桥段本身有可能并不比网络笑话更精彩，在信息洪流的冲击下老夫子乐观天真的人生态度是否还能继续取悦和说服大众呢？近年来老夫子热度的下降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随着时代的发展，老夫子所代表的观念逐渐落伍，他不再负责解答当下最紧迫的社会问题，而逐渐成为一种文化记忆和象征。
这个案例的形成—发展—下滑给跨媒介叙事理论提出挑战：当一个核心文本真的扩展和延伸为庞大的故事矩阵，一方面形成了完整、丰富、有着海量信息的故事世界，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这个核心文本本身的进化和转向变得非常困难，因为它的每个变化都牵扯到众多的关联。就如同老夫子那身长袍马褂，即使在今天看来这种着装已经明显的脱离社会，但长袍马褂和老夫子已经紧密相连，渗透到老夫子故事世界的每个故事分支中，变成在这个故事世界里一个无法更改的核心信息。基于很多这样被复制和关联的元素，老夫子就只能停留在某个特定的时空中，也就是他自己的故事世界里无法自拔。
詹金斯和当代跨媒介叙事的理论家们忽略了这个问题：故事世界这个无比庞大的文本系统如何自我更新和迭代？如果它的完整同时意味着僵化和某种程度的终结，那建造一个故事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幸运的是，老夫子的故事还在继续，也许他会继续给出令我们惊喜的答案。
【注释】
(www.xing528.com)
[1]老夫子漫画第一代创作者为王家禧，王家禧退休后由其长子王泽接棒继续创作至今。王家禧一共5个儿子，或多或少都参与过老夫子的创作，所以文中指出老夫子是由一个家族的两代艺术家一起努力才能延续到今天。
[2]参见《文化树下：老夫子，命中注定》，香港电台。
[3]马杰伟，吴俊雄.普普香港：阅读香港普及文化2000-2010［M］.香港：香港教育图书公司，2011.
[4]梁先生访谈蔡志忠［EB/OL］. （2018-10-18）［2021-10-01］. https：//v.qq.com/x/page/b0753fqcxfy.html.
[5]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M］.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6]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M］.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7]克里斯蒂娃.符号学：符义分析探索集［M］.史忠义，等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
[8]普林斯.叙述学词典［M］.乔国强，李孝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9]瑞安.文本、世界、故事：作为认知和本体概念的故事世界［J］.杨晓霖，译.叙事理论与批评的纵深之路，2015（0）：32-42.
[10]李诗语.从跨文本改编到跨媒介叙事：互文性视角下的故事世界建构［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6（6）：26-32.
[11]DENA C. Transmedia Practice： Theorising the Practice of Expressing a Fictional World across Distinct Media and Environments［J］. Health Affairs， 2009.
[12]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M］.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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