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从《四书集注》的北传入手来考察李纯甫对朱子四书学的接受,尚属引申触类的旁证,那么根据李纯甫本人对朱熹著作的实际掌握情况进行求证,则堪称信而有征。《鸣道集说》中对朱熹的商榷共8条,皆摘录自朱子书信、文章,依次为《答张敬夫》《答胡广仲》《答程可久》《答汪太初》《答廖子晦》《答潘恭叔》《皇极辨》和《养生主说》。这类文章不可能零散传播,可见李纯甫应当获得了朱熹的别集。朱熹生前已有文集刊行,皆为选集,今存孤本《晦庵先生文集》前集11卷、后集十八卷共29卷即是,约在宋光宗绍熙三年(1192)为闽中坊估所刻;诗文全集则于朱熹殁后由季子朱在着手编纂,最迟至宋宁宗嘉定十年(1217)编成《文公文集》88卷,是为后世通行的百卷本文集之祖本。[27]
那么如何确定李纯甫所见为哪个版本?这要通过《皇极辨》一文来考察。此文有前后两本,初本附补记二则,收录于二十九卷本;后本对初本作了大幅改订,删去补记,并将第二则补记独立为《养生主说》一文,收录于百卷本。[28]因此,《皇极辨》的文字成了判断文集版本的关键依据;而《鸣道集说》所录《皇极辨》片段,系从初本中摘出。由此可知,李纯甫见到的应是朱熹生前刊行的文集。鉴于这八篇文字均收在二十九卷本中,再加上坊刻本发行量大、传播广泛的特点,李纯甫所见极有可能就是此本。
通过考察李纯甫对朱熹文集的掌握情况,一方面进一步展示了朱熹著述北传的力度之大、种类之广;另一方面也暗示了李纯甫与朱子《四书》的交集。纯甫所见虽为选本,但朱熹最具代表性的重要文章皆已收录,足以全面而直接地呈现朱熹的思想风貌与学术工作,这也是《鸣道集说》从文集中摘引观点进行商榷的用意所在。尤其是二十九卷本中收录的《论语训蒙口义序》《论孟精义序》[29]《大学章句序》等文章,皆为朱熹编纂《四书集注》的阶段性成果。因此,即便李纯甫真的从未目睹《四书集注》,只要读过了这部文集,也会对朱子四书学的相关工作和基本情况有所了解。
之所以汲汲于求证李纯甫与朱子《四书》的交集,乃是为了引出第三个问题:李纯甫是否采纳了由朱熹所奠基的学术范式,将《四书》视为一个有着内在结构的有机整体?这是李纯甫四书学得以成立的关键前提。朱熹对《四书》的统理与整合,乃是通过“道统”的以次相承与“心学”的一以贯之来实现。道统指历经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子、颜子、曾子、子思直至孟子,存在着独立的传承统绪;心学则是道统的内容、所谓“虞廷十六字心法”。由于“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间”,《四书》便成为“因其语而得其心”的道统载体与心学寄托,[30]从而具备了本质上的一致性与整体性。(www.xing528.com)
与朱熹的表述相类似,李纯甫也勾勒了一条心学的授受谱系:“《易》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之说,孔子之心学也,自颜子、曾子、子思传之孟子。”[31]这一谱系明显遵循了程朱一系的范式。自韩愈首倡道统以来,北宋诸儒如孙复、石介等,在追迹道统时往往将孟子直接孔子;[32]二程为标举《大学》《中庸》,乃于孔孟之间增入曾子、子思的位置,“孔曾思孟”的传承系统遂成洛学的独特表述。程颐称“孔子没,传孔子之道者,曾子而已。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33]二程再传弟子刘子翚著《圣传论》,与朱熹同时代的李元纲著《圣门事业图》,都以孔子下接颜、曾、思、孟。[34]李元纲生平不详,但其道统谱系最后落在二程身上,当属洛学传人无疑。“孔曾思孟”谱系作为一种理论预设,使得《四书》成为连贯的文本序列和完整的思想系统。李纯甫接受了这一预设,也就意味着接受了《四书》的整体形态与理学品质。
综上所述,从四书学概念本身出发,可见李纯甫的四书学是足以成立的。李纯甫不但将《四书》视为重要的思想资源,而且在充分掌握朱熹著作的基础上,对朱子四书学有着明确了解与把握。尽管李纯甫从未使用“四书”这一专有名词,却在事实上采纳了理学视域,将《四书》处理为连贯统一的有机整体。《四书》的内在一致性既在于道统所敷陈的历史逻辑,也在于圣人心法所赋予的价值观念与思想目标,即内圣外王之道。李纯甫同样遵循了这一范式,将道统与心学视为四书学的基本问题,与宋儒分享了共同的理论前提;同时在具体论述层面又呈现出鲜明的个人特色,体现了与宋儒尤其是程朱一系截然不同的思想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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