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暮光”在万历十年褪色。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尽管京城百官和外省大吏数月以来一直在斋醮祈祷,祈求张居正康复,但太师张居正还是病逝了。万历皇帝为之辍朝一天,并给予张居正极高规格的待遇:谥文忠,赠上柱国衔,荫一子为尚宝司丞,派司礼监太监张诚为张居正治丧,给以治丧银五百两。
二十岁的皇帝,到底哀伤多一些,还是放松多一些呢?对于皇帝来说,解脱感可能是最真切的。十年来,张居正就像一位严厉的老祖父一样看顾着皇帝,有时严厉得不讲情面。万历帝胡作非为时,李太后罚他长跪,并命张居正代皇帝拟写罪己诏。罪己诏一点儿也不留情面,把皇帝自己看得都面红耳赤。文华殿日讲的时候,皇帝不小心读错一个字,把“色勃如也”的“勃”念成“背”,张居正也会当着众人的面厉声纠正。无意之间,张居正忽略了君臣之间应有的界限。随着年龄逐渐长大,皇帝亲自执掌朝政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皇帝已经十八岁了,张居正在万历八年(1580)已然透彻,想急流勇退。他在写给湖广巡抚朱琏的信中曾坦露过他的心迹。当初张居正回乡葬父时,曾在一天之内接到皇帝三道诏书,因此,朱琏想为张居正在荆州建“三诏亭”作为纪念。张居正说:“作三诏亭,意甚厚。但异日时异势殊,高台倾,曲沼平,吾居且不能有,此不过五里铺上一接官亭耳,乌睹所谓三诏哉!盖骑虎之势自难中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将来我自己的房子尚且恐怕不能保全,哪里还谈什么三诏亭呢,张居正像是一个预言家。他想到霍光和宇文护。西汉霍光执政二十年,又迎立汉宣帝,但死后家族却被株连;西魏宇文护拥立宇文觉,建立北周,专擅朝政,结果被自己拥立的宇文邕(北周武帝)所杀。这两人都是历史上“威权震主”而受祸的例子,而张居正想到自己将来的下场恐怕也像这两人一样。他两次上疏请求致仕。皇帝拿着张居正的辞呈去请示李太后。李太后却说:“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作商量。”倘若照母亲的安排,二十岁的皇帝还要再等上十年才能亲自处理政事。“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这样的感叹,相信已在万历皇帝心中萦绕多年。
因此,“摄政”张居正的死,对二十岁的皇帝而言,绝对是一种解脱。况且,即便在张居正活着的时候,万历皇帝已经命人暗中在留意张居正与冯保的行动。他的亲信宦官张诚被冯保赶出宫,他便嘱咐张诚“密诇(冯)保及(张)居正”,可见成年的皇帝对冯、张二人的信任并不是完全不保留的。实际上,张居正致祸之由,以专权的手段打击士人、整顿吏治固然是一个方面。张居正执政时过于专权,“任法独断,操持一切,无所顾避毁誉”,因而得罪的官员太多,禁讲学一事又开罪了许多知识分子。但是,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侵犯到了皇帝的权力。于慎行总结说:“世徒以江陵摧抑言官,操切政体,以为致祸之端,以夺情起复、二子及第为得罪之本,固皆有之,而非其所以败也。江陵之所以败,惟在操弄主之权,钳制太过耳。”张居正过度自信,没有给皇帝足够的空间,所谓“过为禁,持不少假”,威权震主,最后才引来了皇帝的报复。(www.xing528.com)
张居正死了,皇帝真正亲政了。万历皇帝最首先要做的,就是消除张居正的影响。张居正临终前的人事安排——推荐潘晟入阁,很快就被推翻。潘晟,嘉靖二十六年为会试同考官。虽然张居正的房考是陈以勤、吴维岳,但潘晟于张居正还算有师生之谊,而且据说是冯保极力向张居正推荐的人。潘晟的任命虽然下来了,但人还在从家乡入京的途中。御史雷士祯、王国,给事中王继光等人就上疏说潘晟不可用,潘晟只得主动引辞,没有入阁履职。原因虽然是“为论者所阻”,不过拿主意的应该是皇帝。取而代之入阁的官员是余有丁。仅仅四个月之后,张居正的政治盟友冯保也倒台了,从司礼监太监的位置上被赶到了南京,家也被抄了。冯保十年间“内倚太后,外倚居正”,积累了太多威权,钳制皇帝。据说皇帝有所赏罚,不经过冯保的嘴,宫中都没有人敢去办。所以,冯保相当于是一个宫中的张居正。久处积威之下,皇帝对冯保既怨恨又害怕。宦官张鲸、张诚等人则趁机说冯保的坏话,要皇帝撤换冯保。皇帝这时候还怕冯保来找他,说:“若大伴上殿来,朕奈何!”张鲸说:“既有旨,安敢复入?”恰巧御史李植、江东之等人弹劾冯保的奏章上呈,皇帝趁机贬谪保为奉御,安置到南京。冯保保住一条命,大概还是皇帝看在他多年伺候自己及皇太后的分上。倒冯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倒张。李太后曾经问起皇帝,为什么要处置冯保?皇帝回答:“老奴为张居正所惑,无他过,行且召还。”虽然只是应付母亲,但从中可以看到,万历十年十月冯保事发之时,张居正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是昔日功勋昭著的辅臣了,而是一个祸首,惩办是迟早的事了。冯保的倒台表明,张居正的宫中政治盟友已被清除,李太后此时也已然还政皇帝,并不想过多干涉。此后,宫中无人敢提“张先生”或“张太岳”三字。撤换张居正推荐的人选、清除张居正在宫中的政治盟友,万历皇帝释放了张居正时代结束和新的时代开启的信号。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