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之主,只能用柔媚之臣。嘉靖一朝的内阁大学士,前期主要用议礼诸臣,如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后期内阁诸臣则必须有为代皇帝撰写向道教神仙所上表章“青词”的能力,一时间内阁中尽皆“青词宰相”,如李春芳、高炜等人。大部分议礼诸臣由身份卑微的官员迅速得到嘉靖帝重用,对皇帝感恩涕零,更兼其道德为人所议,更不得不完全成为皇帝附庸,在皇帝面前实在没有太多“宰相”的体面。以张璁为例,他三次被嘉靖皇帝贬斥,而贬斥不久立即又被召回。有人议论说,张璁应该在被贬后拒绝回朝,以保全一内阁大学士的体面。其实,这种议论不仅不理解张璁,也不理解朱厚熜。在一个“集众美自居”的皇帝治下,嘉靖朝的君臣关系十分单纯,臣下对于君上,只有服从和逢迎。
十六世纪上半期士风之颓靡,或许是一个长期积累的结果。明朝的士大夫先是在十五世纪末和十六世纪初受到太监汪直、刘瑾的摧辱,一时间逢迎者比比皆是,包括一些内阁大学士和各部尚书,如成化年间的万安、尹旻和正德年间的焦芳等人。作为文臣之首的内阁大学士如此,对于士风的影响可知。嘉靖八年(1529)的状元罗洪先,就曾经在自己的文字中说正德年间“士大夫为阉瑾摧,习娼幸以自利”。然而,被宦官折辱尚且还有反弹的时候,被皇帝打压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大礼议中,杨廷和等人不仅代表孝宗、武宗一脉,也代表了士大夫独立于皇权的气节。然而,在皇权的高压下,士大夫内部分化,投机分子们向皇帝献媚,最终导致士大夫在皇权面前一败再败。
清初史学家万斯同认为,嘉靖一朝士风的颓靡是大礼议的后遗症。他认为,大礼议使大批元老重臣如杨廷和、蒋冕等人被斥,使得一个国家元气因此受到戕伤,而新进后辈像张璁、桂萼等人骤得高位,自然完全不敢与皇帝抗衡,这成为明代政治文化的一大转折。万斯同说:“至大礼议定,天子之视旧臣元老真如寇仇。于是诏书每下,必怀忿疾,戾气填胸,怨言溢口,而新进好事之徒复以乖戾之性佐之。君臣上下,莫非乖戾之气,故不数十年遂致南北大乱,生民涂炭,流血成渠,盖怨气所感,不召而自致也。由是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戾,岂不谅哉?故愚尝以大礼之议,非但嘉靖一朝升降之会,实有明一代升降之会也。呜呼,旧臣元老,国家所视以为安危也,乃去之惟恐不尽,而尽用新进好事之徒。彼新进好事者,何尝无矫矫可喜之功,顾消国家之元气亦已多矣。故张璁、桂萼用而元气为之一丧;汪鋐、夏言用而元气为之再丧;迨严嵩父子用而元气为之丧尽矣。”万斯同的话很多,但有几层意思。其一,嘉靖皇帝驱逐了当初杨廷和这些元老重臣,而且对他们一直怀有怨恨的乖戾态度,改变人们对一直以来君贤臣良、相辅相成的理想君臣模式的追求。其二,作为这种理想君臣模式丧失的替代品,则是新进小臣对皇帝无底线的顺从,以及对皇帝乖戾之性的助长。嘉靖初年张璁任内阁大学士时推行的诸多政治改革,如对向来养尊处优的翰林院官员不按惯例优待而授以外官之职,鼓励科道官员互纠等,都有苛刻之嫌。这其实正是在助长皇帝打压士气,打击读书人的尊严。其三,这种元气的丧失从张璁等人开始,此后日渐一日地低落,到夏言是一个阶段,到严嵩父子,国家元气已丧失殆尽,而国家出现的南倭、“北虏”等政治的和军事的危机,与此不无关系。(www.xing528.com)
在极端的专制皇权之下,内阁大学士不是辅佐,而近乎奴才了。不仅张璁三黜三召,夏言也是三次被黜之后召回。严嵩之后,即便著名的政治家如徐阶、高拱等人,对嘉靖帝也是极尽逢迎之能事,不仅徐阶为嘉靖帝写青词,而且更有甚者,高拱曾主动上疏请求皇帝给予他一个代写青词的机会。由此可知嘉靖一朝士风在皇权之下彻底地颓靡了。海瑞在嘉靖末年所上的著名的一道奏疏的一句话——“举朝皆妇人”,可谓一语道尽。海瑞和杨继盛正是在一种弥漫的颓靡士风的映衬下,才显得更铮铮铁骨,是嘉靖年间官场的异类。可以说,嘉靖一朝旅进内阁诸臣,前期以议礼、议庙进,后期以青词进,而任职期间也只是一味逢迎,从无体面可言。严嵩柔佞的人格,正是嘉靖年间政治风气下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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