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是一个很多疑的人。尽管在他的时代,还没有像后来东厂、西厂那样的专门由宦官负责的特务机构,但他对臣僚的监视却从未放松。有一次,监察御史庞清被朱元璋召见,来迟了。朱元璋问他为什么迟到。庞清说刚送自己的父亲还乡。朱元璋立即派人追上他的父亲,检视他父亲的行李,见里面只有几贯铜钱。听到汇报后,朱元璋对庞清说:“你可真是清啊。”庞清回家后出得一身冷汗。徐学聚《国朝典汇》记载朱元璋有一个名叫杜安道的“整容匠”,有次在给朱元璋修完指甲后,将指甲的残屑用纸包起来,塞到怀里。朱元璋问:“将何处去?”杜安道回答说:“圣体之遗,岂敢狼藉,将归谨藏之。”朱元璋道:“你还想骗我?我之前的指甲、趾甲在哪儿呢?”杜安道:“见藏奉在家。”朱元璋便派人去他家中搜查,结果从他家佛阁中找到朱元璋的指甲,以朱漆匣子封装,香烛供奉。见是如此,朱元璋才转而大喜,即命杜安道为太常卿。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到朱元璋多疑的性格。据说,群臣们每天在私宅里的动静,也经常让朱元璋探得个清清楚楚。官员钱宰在家里写了一首打油诗:“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第二天,朱元璋对钱宰说:“昨日作的好诗。不过,我并没有‘嫌’啊,改作‘忧’如何?”朱元璋似乎特别喜欢突然到官员家中去,大概有搞突击检查的意思,连一般的小官也不免。明人张怡《玉光剑气集》就谈到朱元璋突然来到一位名叫罗复林的翰林编修家中,罗复林正好在粉刷墙壁,情急之下没顾得多想,连声高呼让自己的妻子抱着小板凳出来让朱元璋坐。朱元璋鼓励所有人对官员履行监督责任。为加强对官员的监督,他鼓励平民联名举报有嫌疑的官员。在《大诰》“民陈有司贤否第三十六”条中,他规定:“自布政司至于府州县官吏,若非朝廷号令,私下巧立各色,害民取财,许境内诸耆宿人等,遍处乡村市井,连名赴京状奏,备陈有司不才,明指实迹,以凭议罪。”在“耆民奏有司善恶第四十五”条中则规定:“乡里年高有德人等或百人,或五六十人,或三五百人,或千余人,岁终议赴京师面奏本境为民患者几人,造民福者几人。”如果有人“邀截阻当”,就会受到枭首的严惩。
除了随时罹触法网而被杀的生命威胁外,士大夫在朱元璋那里也很少能获得尊严。曾在元末做过官的士大夫,入明后常因此遭遇朱元璋嘲笑。有一次,朱元璋退朝,在武英殿侧室里静坐,听外面有橐橐的脚步声,便问:“外边是谁?”那人回答:“老臣魏其。”朱元璋一听魏其自称“老臣”,火就上来了,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文天祥呢!”一句话,把曾在元朝任官的魏其吓得汗流浃背。还有一次,朱元璋命小太监到翰林院,看谁在院里值班。小太监到翰林院,正好危素当班,对小太监说:“老臣危素。”小太监回来,把危素原话向朱元璋禀报。朱元璋默然不语。第二天,他就命令危素前往余阙的庙里上香。余阙和危素都曾经在元朝做过官,余阙忠于元朝而死,而危素却在明朝政府中任官。朱元璋这样做,明显是要折辱危素。
在监视、折辱的同时,往往还伴随着残酷的刑罚。地方官有贪污或者其他虐民之举,会被杀头。福建兴化府的一位名叫何得时的吏员,父亲死了该回家守制,因为隐瞒不报被凌迟处死。酷刑也开始花样翻新,肉刑也加以恢复,“挑筋去指”、剁手刖脚、剥皮实草、秤竿、抽肠,不一而足。有一次,朱元璋选宫女,得知熊宣使有一个青春年少的妹妹,命取入宫中。员外郎张来硕谏道:“熊氏已许配给了参议杨希胜,取之于理未当。”朱元璋很生气,说:“哪有这样给君王进谏的?”命人将张来硕的牙齿敲碎。后来,杨希胜倒是娶了熊氏,只是因为与另外一位名叫李饮冰的官员“弄权不法”,受到了极惨的处罚,被施以“黥面”“劓鼻”的酷刑。不知这样的肉刑,是出于朱元璋对臣僚“弄权不法”的愤恨,还是未能如愿纳熊氏入宫的嫉妒!(www.xing528.com)
恐怖和猜疑的气氛笼罩在洪武朝的朝廷之上,也弥漫于宫内宫外。官员们每天出门上朝时都要跟自己的家人诀别,到晚上安全回来时则相庆又多活了一天。骁骑指挥郭德成是郭英的弟弟,其妹侍奉内宫,因而可以出入宫禁。有一次,郭德成入宫。朱元璋赐他黄金二锭,并且说:“第归,勿宣出。”意思是让郭德成不要声张。郭德成出宫门时,佯醉脱靴,把金子露了出来。有人问郭德成说为什么故意这样。郭德成回答说:“九阍严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窃耶?且吾妹伴宫闱,吾出入无间,安知上不以此相试?”郭德成是谨慎的,也是聪明的。试想,宫廷禁密如此,藏金而出,防守宫门的人必受连累!此次藏金而出如果成功,朱元璋或许会想,郭德成入宫大概会从妹妹那里得到不少的宫中物件吧!换个角度看,臣僚对皇帝多疑的性格揣摩得如此贴近,自我保护得如此严谨,也是整个朝廷的悲哀。
处于这样的一种统治阴影中,士大夫们既没有隐私,也没有体面,更没有安全保障,怎么能尽心尽力地事君呢?正因为洪武年间的气氛太肃杀,人们便不免要将明初对官员的惩治之巨与唐朝武则天时代任用酷吏相比较。刑部尚书王旹性情较为宽和,“凡奏刑名,增减情辞,故行出入”,其实是想使法网不致过密。与朱元璋同出淮西虹县(今安徽泗县)的唐铎与朱元璋最早是朋友,“始友及臣”,时任监察御史,则深知朱元璋苛刻的性格,要据实勾问并向朱元璋汇报。王旹就对唐铎说:“你入我罪,久后少不得请公入瓮。”“请君入瓮”故事的主人公是唐代武则天时代的酷吏周兴。王旹的话,是警告唐铎不要一味罗织法网困人,以免将来自己落得像周兴一样的下场,自作自受。王旹言语间“径引(武)则天故事”,说明他对于朱元璋时代肃杀的气氛是不满的。朱元璋对王旹极为恼怒,说他“上侮朝廷”。其实,就恐怖的气氛而言,朱元璋时代较武则天时代大概有过之而无不及。《剑桥中国明代史》形容1383—1392年为“监视和恐怖加剧的年代”,是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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