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物物而不物于物-中国设计艺术原理

《庄子·山木》中的“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意思是利用物而不受制于物，就不会沉溺于物而身心受牵累，这集中体现了道家的设计观。即造物要为人所用，不能为造物而迷失人的真正需要，这样反而会为物所累，背离造物的初衷，这接近我们今天所说的设计艺术的人本观念。

道家这种“应物而不累于物”的思想与他们对造物技艺的消极态度一脉相承。《老子》中多次表现出对美好器物的批评，如“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等。庄子也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在“道”和“器”的关系上，道家重道抑器，认为“器”的发展会给“道”带来损害，“利器”“伎巧”“奇物”等引起人们的贪欲之心，使人沉溺其中，迷失本我，造成人的“异化”。在道家的观点里，人与人造物是对立的，人过于贪求对美物的占有，就会成为“物”的奴隶。庄子及以后的道家多次感叹人们对器物追求而本末倒置的错误态度，“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及“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表达的都是这个意思。因此，人虽然离不开“形而下”的器物，但是不能“丧己于物”，否则就会时时刻刻离不开外物的控制，受外物的折磨，处在与得失不对称的心理失衡当中，身心劳苦不堪。道家认为人与人造物的正确态度是“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物物而不物于物”，即既不抛弃物，又不为物所支配。^[27]这告诉我们，既要肯定造物设计对生活的正面作用，使其为民众所用，又不能过于追求其“奇”“巧”之美，偏执地陷入关注造物形式美的“魔障”之中，超出造物本来的基本属性与功能，将会导致既耗费大量的心力、物力，又偏离器物的本来目的，还会浪费自然资源，激发人们的贪恋之欲、盗贼之心，造成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对立。

如何做到利用物而不受制于物呢？道家提出了两条殊途同归的造物思路：一是“大巧若拙”，二是“技进乎道”。两者达到的共同目标是还原为人服务的造物目的，顺应自然规律，以最少的投入获得最好的造物效果，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苏辙在解释“大巧若拙”时说：“巧而不拙，其巧必劳。使物自然，虽拙而巧。”^[28]意思是有的造物外表花哨炫目，但劳民伤财；真正巧妙的造物是看起来笨拙，但顺应自然，不露痕迹地实现造物的目的，实现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浑然天成。道家与此相关的观点还有《道德经》中“绝圣弃智”“绝巧弃利”“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以及《庄子·内篇·大宗师》中“雕刻众形而不为巧”等。

庄子用很多生动的例子说明“技进乎道”的观点。在梓庆削木为鐻的故事中，梓庆为了做好鐻这种乐器，斋戒七日以达到心无杂念的平和境界。斋戒三日，去除升官求赏的私欲，斋戒五日，忘记是非荣辱、美丑巧拙，斋戒七日，连自己的身躯四肢都忘记了，在完全专注于制鐻的忘我状态下进入山林，观察树木的形体与特性，找到适合做鐻的树材进行加工，以人的天然加上树的天然，即“以天合天”，就能制成“惊犹鬼神”的完美之鐻。这个例子说明，造物的最高境界是忘却非天然的私心杂念，按符合自然规律与特点的方式设计和制作。《庖丁解牛》讲述庖丁给文惠君宰牛的故事，庖丁的牛刀用了十九年还像刚刚磨过，是因为他的技巧达到了“目无全牛”的程度。庖丁已经对牛的筋肉、关节、骨骼等结构了然于心，所以解牛时，刀能顺着牛的筋肉间隙和骨节空虚处游刃有余，刀锋不会受到损害。在这里，技巧的最高境界是了解并尊重自然规律，就能掌握造物之道，创造出既不破坏自然，又能为人所用，为人所驭的美物。这一原则运用到现代设计中的例子很多，各国自然条件、气候、物产、地质等不一样，就要有适应当地条件的优秀设计。地中海及沿岸地区气候干燥少雨，石材丰富，故留下众多著名的石质建筑群，而两河流域，泥土资源丰富，大型石材资源相对缺乏，故而宫殿及神庙建筑等常以砖陶为主。

图2-33　徽州民居

20世纪初，我国设计生产了许多源于自然且顺应物性规律的优秀产品。1918年前后，武汉朱锡柳的“朱锡记”算盘，用天然材料制成，且选料十分严格：框架多选用栎、榆等坚硬的木材；桥（俗称档）则选用浙江、江西的老毛竹，这种毛竹制成的“档”粗细均匀，表面光滑，实心又有韧性；算珠选用广东、浙江、福建等地产的红木、越南木、檀木等，木质坚硬细致，做出来的算珠沉重且不炸裂，无斑点，无弹回力；漆料选用上等国漆和虫胶漆，上漆后色泽鲜艳，深浅一致，细腻光滑。整个算盘完成后，框架榫头紧密，四角平稳，无垫圈脱落现象，玲珑别致，犹如一件艺术品。因此，“朱锡记” 算盘一问世，很快名声大噪，畅销全国，并远销到东南亚。^[29]再如当时名扬华中地区的“苏恒泰”伞店，所制纸伞，质量之高，据说能承受一人撑开后从楼上跳下，伞不坏，人不伤，一把伞可用8～12年之久。为了保证伞的质量，“苏恒泰”的制伞原料也十分考究：做伞骨的竹子，一定要湖南茶陵产的，因为这种竹子肉厚质坚，不走形弯边；伞柄采用质地坚实的湖南益阳产的树木；桐油则必须采用湖南常德的，因其纯度高、光泽好，皮纸选用陕西的郧皮纸，性韧坚牢，不易磨损；柿油必须用罗田的，因其汁清透油，黏性强而耐久 。^[30]“朱锡记”算盘和“苏恒泰”伞的设计制作原则与《考工记》中“材美工巧”的思想是一致的，“所谓‘材美’，是肯定人对材料的选择性，要求人们根据自身的需要和旨趣去主动地体认材料对象的美质”^[31]。(www.xing528.com)

图2-34　福建客家圆形土楼

图2-35　湖南凤凰的吊脚楼

此外，我国各地区的民居建筑，如福建漳州、龙岩等地的土楼，广西傣族的竹楼，西南苗族的吊脚楼，安徽的民居等，也是顺应自然规律、“物物而不物于物”的优秀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