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 年中秋节,我是在中苏边境山头的工作站度过的。要说那天上的月亮十五不圆十六圆,可八月十六日夜间,是乌云遮月,冷风飕飕。第二天早晨,起床到外面一看,啊呀!好大的雪!地上积雪有近一尺深,天上雪花还密密麻麻地飘落,使人不由想起唐代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的诗句:“北风吹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八月飞雪,毫不夸张。
雪景固然美,可它来得太早,比往年早了二十多天就封山了。储备过冬的土豆、萝卜、大白菜都还在山下没拉上山来。
大雪提前封山,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它预示着寒天冷冻、滴水成冰的冬天到来,给山上的人工作和生活增加不少困难,而最发愁的人是老管和炊事班。
大雪封山的第三天中午12 点,我们拿着饭碗走进食堂——一座日本关东军当年修的很大的碉堡,后来清空了,屋里放着十来张方桌和一些长板凳。走进食堂的人越来越多,但放饭菜的长条桌上却不见摆上装着饭菜的大盆子。一切都显得异常。也有来就餐者在耳语,但听不清他们在嘀咕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揪着每个人的心。
终于炊事班长出现在饭厅的中间,他一脸严肃,朝大家伙成九十度连鞠三个躬,然后语调低沉地说:“首长们,同志们,由于大雪提前封山,山下的菜运不上来,山上存的菜已经吃光,今天中午起只有酱油汤了。对不起大家!”他含着泪,又给大家鞠了三个躬。大家见此情反过来安慰他:“没啥,没啥,这不怪你。”炊事班长朝厨房里喊:“开饭!”
炊事员们从操作间抬出大甑高粱米饭和一盆酱油汤。酱油汤面上漂着一二十片葱花。就餐的人没有一个人发出怨言,也没人听见一句怪话。最感人的一幕出现在酱油汤盆边。
每一个拿出装菜的碗打酱油汤的人,都是用勺子把葱花撇开,自己舀一碗酱油水离开。要知道他们大多数是北方人,不少人是吃大葱蘸大酱长大的。他们对大葱的喜爱远远超过南方人。但是,今日今时,他们却把葱花撇开,舀一碗清水。这无言的行动令人动容,令人肃然起敬。
翌日下午,老管带着山下后勤的十来个同志每人背着几十斤蔬菜,拄着棍子,像红军过大雪山一样,爬上山来,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雪中送菜,解了燃眉之急。
人活了七十多岁,从初中到大学吃食堂。毕业后参军,总参谋部、军区情报部的食堂乃至国务院机关的食堂都吃过,但是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中苏边境那座碉堡食堂,还有同事们撇开葱花舀酱油水而没有出一句怨言的往事。那是我们一代人的精神风貌。(www.xing528.com)
女朋友纷纷告吹
驻马龙江,四千里外远征客;
铺天云路,鸿雁传来断交书。
这几句话虽欠工整,但很真实。当我们来到随时可能发生战争的中苏边境,思想上还在为如何闯过生死关而激烈斗争的时候,一个重大的打击无情地袭来。远在偏荒,我们能看到的是一个星期以前的报纸。邮递员一来,大家都一窝蜂的跑去问“有没有我的信”。都希望雁足传书给军人带来鼓励和温情。
我们一批人中,阿黄是第一个收到乡书的。杜甫有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阿黄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乡书的时候,一看是女朋友寄来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满面春风,小心翼翼地撕开信的封口,掏出书信,好几页纸。“嗬,乖乖,情话还不少哩!”我们几个人起哄了一阵,识趣地避开,好让阿黄看女朋友的来信。
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阿黄拆信时的面部表情是人喜神欢,眉飞色舞;随着一页一页地读信,面部表情逐渐严肃、凝重;信读完时已是面如灰纸。大家都很惊诧,不知阿黄的对象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我和阿黄的关系不错,打算安慰安慰他。阿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完了,女朋友吹了!我们闯过了生死关,看来她闯不过去。”
这个打击,对阿黄来说是很大的。可这个打击,却像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下,后面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阿昌、阿华、阿星、阿根的女朋友也在随后的来信中纷纷表示:希望你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保卫祖国,勇当英雄。至于爱情,对不起,希望能忍痛割爱。一封封冠冕堂皇的断交书袭击着我们这批大学生军人的心。
我是最后一个接到南方来信的。当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一封厚厚的来信时,心理已作了充足的准备。我神情自若地拆开信,又坦然淡定地读完,既无令人激动得心跳回速的言辞,也无令人心灰意冷的话语,情意平淡得如一口古井中的水。我们在校交往并不多,也没有明确彼此间究竟什么关系。只是在我被总参录用而即将离校时,她从下放劳动的郊区赶回来,骤然提出和我的关系升格为恋爱关系。而我心里认为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之后,她的来信中不断扯皮。再后来,她也被空军司令部录用,我们终于在书信中结束冷战,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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