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纪80 年代,湖北省教育系统的最高主管部门经历了高教厅、教育局、教育委员会几个阶段的变革。但是,我在《汉语大字典》编辑部工作那几年,我们对当时的湖北省教育局副局长潘任之同志的称呼始终没有改变,我们一直喊他“潘厅长”!
我第一次见到潘厅长是在1984 年春节过后,大约是正月初六,那年头,还时兴过“革命化春节”,春节三天假,挪两个周日(那时没有双休),初一到初五5 天假,初六上班。上班第一天,《汉语大字典》湖北省编辑部就在首义路的湖北省委招待所(“一招”还是“二招”记不清了,好像就在今天的楚民饭店和党派大楼那一带)举行一年一度的编务会议。那招待所像个四合院,据说以前做过中南局领导的公馆。如今的华中农业大学,本来是给中南局当办公院子的,后来因为中南局撤销,就把建筑划给了当时的华中农学院。由于是上班第一天,房间里到处是灰尘,服务员在做清洁,我们几个打前站的就在前面的大客厅里闲聊天。这时,只听见门外汽车的刹车声。从车上下来一位头发灰白、戴眼镜、手拄拐杖的瘦高个子的长者,脚上的皮鞋擦得铮亮铮亮的,人还没进门,声音就进来了:“小常,常灿辉。”老常在里间屋里督促服务员清理房间,听见喊声立刻出来迎接:“潘厅长,新年好!欢迎您前来指导工作。不是通知您明天上会吗?您怎么提前来了?”只见潘厅长哈哈笑着,说:“过年到现在,家里没有暖气和热水,我那肺气肿冷不得,我要来这里洗个澡。”老常歉意地说:“潘厅长,因为今天第一天上班,锅炉师傅还没有开始点火,明天会议开始才送热水。”潘厅长一听,又是哈哈一笑说:“看来今天澡洗不成,酒也没得喝了,就是有酒,身上这一身臭的,谁愿意陪我喝啊!司机,走,我们打道回府!”说完便敲着拐杖往外走,老常一边追出去,一边说:“潘厅长,酒没有问题,黄鹤楼酒管够。”但潘厅长还是失望地走了。潘厅长走后,我听老同志介绍,潘厅长是1938 年前的老干部,抗日战争初期参加冀东暴动,新中国成立初期曾经担任广西当时的省会桂林第一任人民法院院长、广西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20 世纪50 年代调到中南政法学院担任副院长,后来到高教厅当副厅长。这是潘厅长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感觉他有文人气,豪爽,个性鲜明。第二天,潘厅长来了没有,我就不记得了。
我和潘厅长的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1985 年6 月的那次成都会议之后,我陪余英同志从自贡回来第二天,会议组织去乐山市参观乐山大佛,然后顺道去峨眉山。
临出发之前,常灿辉同志对我说:“小左同志,潘厅长有肺气肿不能上山,你做点牺牲不上山了,就在山下报国寺陪潘厅长抄对联。你们晚上就住在报国寺附近的招待所,我们住山上,要看第二天的峨眉日出。把老同志照顾好一点,拜托!”
随行人员我最年轻,分担照顾老同志的任务是情理之中的事,尽管我心里不大乐意,但个人必须服从组织。
记得中学课本里有一篇毛主席的文章,说八年抗战,蒋介石躲在四川的峨眉山上养猴子,抗战胜利了,他就带着接收大员下山来“摘桃子”了。所以,我对峨眉山的猴子和四川的桃子充满了好奇。
不久,车到峨眉山,我和潘厅长去招待所放行李,其他人上山去了。由于招待所离报国寺不远,我陪着潘厅长走路过去。那时,报国寺好像有两三进院子,那房子的门上到处挂着对联,我们就从正门开始,一进一进地往里面抄。
我说,潘厅长,我来帮你抄。
潘厅长说,这是我的个人爱好,你帮不了。我抄全国各地景点的对联都抄了几十本了。(www.xing528.com)
我说,你打算出版对联的书么?
他说,在家闲来无事,就把各个景点的对联拿来比较,看看儒道佛景点的对联各有什么不同?即使同一个教派,地方不同,那对联也是有差异的。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中间,潘厅长休息过几次,我们就坐在台阶上聊天。潘厅长说,他老家是河北冀东那边的,抗战前在家乡一所小学当校长,后来参加冀东暴动,带领1500 人的队伍去太行山投奔八路军,结果太行山里的八路军领导人说太行山缺粮食,让他们还是回华北平原打游击,结果,他们一回到冀东就被敌人打散了。“后来,我一看,这样下去不成,就带着剩余人马投奔了另外一支八路。一直做到了团政治部主任,腰里别着两把王八盒子,可威风了!当年,刘介愚书记在河北当专员,我带着通讯员找到他,让他一个星期内发动妇女给我们做两百双军鞋,到时间,因为他负责的地区是敌我拉锯区,群众基础不好,他没完成任务,我气得挥舞王八盒子顶着他脑门开骂。”难怪在成都四川省军区招待所,潘厅长跟刘介愚书记一见面,就大喊:“你这个草包专员。”而刘介愚书记则回敬潘厅长是个老军阀。当时,听得我云里雾里的。原来,他们是老战友啊!
晚饭,只有我跟潘厅长两人。我说,潘厅长,要不要点几个菜,来点酒?潘厅长说,就我们两人,你小子还滴酒不沾,一个人来碗面条吧。
吃完晚饭,我又陪潘厅长散步,他问我哪个学校毕业?我告诉了他,并告诉他,要不是出版社来了指标,我就去北京民政部了。因为对象在湖北,再加上发生了唐山大地震,在北京要吃高粱玉米,我们南方人不习惯,所以选择了回湖北。
谁知,说到唐山大地震,潘厅长一脸悲哀。原来,他哥哥一家在唐山,地震发生后,家人一个都没剩下。说着,他的眼里满是泪光,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看不小心勾起了老人的痛处,一个劲地道歉。谁知,他反过来安慰我,说,这是天灾人祸,与你无干。我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乐观豁达的老人心里,也有排解不了的巨大伤痛!
从四川回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潘厅长。因为两年后我离开了《汉语大字典》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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