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 年深秋,武汉旅游节兼办了一场黄鹤楼诗会。吴丈蜀先生在被邀请之列,作为学生我也附骥入场。
诗会会场内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文人荟萃,骚客云集,或招手致意,或点头作揖。忽然,主持人出场,会场安静下来,简单致辞后诗会开始。最初,主持人点了几位重点受邀诗人献诗。吴丈蜀、李国平先生都在其中。尔后各位来宾拿着自己的诗作自己登台。在吴老的鼓励下,我拿着自己的习作《满江红》上场朗诵:
轮奂崇宏,含朝日、灿金流碧。白云外,雕梁画栋,似非人力。君为诗情搔首觅,我缘胜概凭栏立。醉江城、五月落梅花,楼中笛。
崔李唱,纯阳揖;贤主赞,佳宾集。把一层更上,抚今追昔。久让兰亭驰盛誉,今宜比会留彤笔。谢子安,驾鹤返神州,增颜色。
一阵掌声中,一位老先生伸出右手,我急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并自报家门。他精神烁朗声说道:“武汉大学李国平,幸会,幸会!你的词写得不错。”吴丈蜀先生上前向我介绍说:“这是著名大数学家李国平教授。”“哦——”我惊愕之余又向李老深深打了一躬说:“自学生时代闻李老大名,不胜仰慕之至!今日识荆,实在三生有幸啊!”李老笑吟吟地说:“很高兴结识你,后生才俊。”我们互留了电话。临别,李老说:“我家离曹家花园不远,欢迎光临寒舍。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几次电话沟通之后,我应邀到珞珈山拜访仰慕已久的李老国平先生。
李老高高兴兴地把我迎进他的寓所——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客厅小坐品茗之后,应我之请求,李老带我参观了他的书房。书柜壁立,卷帙堆积在书桌两头,桌上一本书摊开着。我瞅了一眼,是数学书,没看懂。李老也许是怕我太过尴尬,打圆场似的说:“现在年纪大了,我晚上都不搞数学,只写写诗,或读一些诗词理论书籍。”说着,李老从一个书架上取出三个厚本子,打开第一本,递到我手上,说:“这是我的诗词拙作,请你斧正。”“斧正不敢,拜读,拜读。”我急忙作答。(www.xing528.com)
李老的诗抄是用毛笔缮写的,蝇头小楷,工工正正,一笔不苟,既有书法家的清秀,又有科学家的严谨;既可当作墨宝欣赏,又可当作诗集拜读。诗集中古风、歌行、近本律诗、绝句、词中的长调、中调、小什各种体裁都有。
我十分投入地拜读着李老的诗集,不时读到佳篇警句时,忍不住拍案叫好。对于我的放浪形骸,李老毫无嗔怪之意,而是笑吟吟地问:“又发现了一点可取之处了么?”我便将诗词中的佳篇妙句读给他听,并就我的理解分析其精妙之所在。大多数情况下,李老对我的分析表示赞同,也有几次带着玩笑的口吻说:“英雄所见略有不同啊!”但李老绝对不以大家的架势和口吻发言,而是虚怀若谷,以探讨的口气,在他的意见前加上“你看是不是”。李老的谦和与大度,给我增添了真话实说的底气。李老认为,在自己的各种体裁的诗词作品中,词作品为第一,且有苏轼之风。而我赞同李老意见的前一半,即其词作成就最高。对于词作的风格,我又斗胆直言说:“李老词作毫无脂粉气。坦荡豪爽,属豪放一派,李老词作,多有稼轩风骨。”接着,我举出几首词,和辛弃疾的几首词进行比较,分析其立意或遣词属句相似之处。李老听得很认真,一脸温和。听完我的一孔之见,李老坦然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真言直话,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没有如此剀切地分析和指正。和你论诗,才真有长进。”“不敢,不敢,适才不过是后生斗胆说了点愚见。”我急忙说,“我万万没想到,您作为一位大数学家,诗词竟写得这么好。”李老微笑道:“业余爱好,也算是闲情逸兴吧!”
李老和我论诗酌赋谈兴正浓的时候,师母笑吟吟地走过来向我打招呼:“稀客,欢迎!”我立即起身打躬还礼:“师母好!”师母转脸轻声对李老说:“老头子,请客人吃饭吧。”李老起身,拍着我的肩说:“走,吃饭去。”
望着桌上的五六样菜肴和两瓶啤酒,李老的诗兴又来了,随口念出杜甫《客至》诗的腹联:“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我笑着调侃道:“后一句要改两个字,樽酒家藏只旧啤。只可惜李老的府第是一栋独立的小楼,没有近邻,也就无法‘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啰!”“看你们两个杜甫的诗迷,快上桌吧!”师母这一句玩笑话,让我大吃一惊,原来师母的诗词修养不浅哩!
饭桌上,我们一边呷着啤酒,一边品评着苏东坡和辛稼轩的人品与遭际,为两位古人晚年的不幸而扼腕叹息,为他们诗词的成就而赞颂。见我吃菜还有些拘紧,李老还时不时用公筷往我碗里夹菜,劝我不要客气,使我感觉他不是一位高不可攀的科学家,而是一位可亲的平凡的长辈。
箭竹拂风,桐阴转午。慢酌香醪,品唐论宋。这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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