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山文史.第26辑：书法家便筵上的儒雅风流

1981 年孟冬，中国书法家协会正加紧筹备着。各省、市的著名书法家代表聚集北京，在前门东大街一栋公寓楼内租了几个单元的房间办公。我们湖北省的书法家代表是吴丈蜀先生。作为吴老的学生，我得知老师抵京参与筹备中国书法家协会的消息，心里十分高兴，便向领导告了假，一是进城看望来京开会的老师，二是想接老师到军营里看一看。

翌日上午，我进了城，怕耽误老师开会，先到新华书店古籍书柜逗留了很长时间，本想买一套《诗人玉屑》，无奈缺货，只买了一本清代诗论家沈德潜的《一瓢诗话》。

我赶到前门东大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老先生们下午的会议即将结束。一名工作人员带着我上楼，敲开了会议室的门。我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我的老师吴丈蜀先生，老师一扭头也看见了我，喜出望外，立刻起身。我急忙走上前去，出于礼貌，我不敢先伸手去和老师握手，而是先恭恭敬敬地给老师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老师笑吟吟地伸出右手，我这才伸出双手，稳稳地将老师的右手握住。我以为这是得体的。谁知在场的老先生们一阵哄笑：“这礼可大了！”不过我以为宁可迂腐，也不可孟浪。老师也忍俊不禁说：“礼多人不怪，油多不坏菜嘛！来，我给各位老先生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学生孙天赦，在总参谋部当翻译。”接着老师又为我一一介绍在场的书法家：福建的书法名家、诗人罗丹，著名的考古学家、书法家潘主兰，宁夏书法名家胡公石，上海书法名家沈鹏，自幼以书法成名的贵州书法名家冯济泉……还有这个筹备组的召集人、四川书法名家李英才老先生。其中冯济泉先生后来与我交往颇多，亦师亦友，我的成名作《对联格律与撰法》一书由冯先生题写书名，力荐给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姚雪垠先生本打算推荐到河南中州书画社出版）。该书连印了几次后，冯先生对贵州人民出版社的人调侃道：“嗨，我可是为贵社拉来长效书，作了贡献的哟！

不多时，开饭了。餐厅在一楼一个单元的厅堂里。大家挨着一张大大的椭圆形餐桌坐定。桌上摆着十几道菜、几瓶啤酒，还有餐具和酒具。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虽不及兰亭修禊三十九人之人数，但远比洛阳九老会之人多；虽无采兰焚香修禊之仪式，但膺戮力筹建中国书法家协会之重责；虽无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流觞曲水、丝竹管弦，但此乃京华胜地，繁华街市，车水马龙，人烟辐辏。在座诸公，除我而外，人人皆饱学之士。席间，饮酒之时，品馔之际，谈诗论赋，或吟或诵，品古酌今，酒酣耳热，满屋春风。记不清是哪位老先生倡议联诵历代著名长联，这个倡议立即得到大家的赞同，约定一人一句挨个儿接诵，接不上者罚酒一大口。因为在座的都是老人，怕他们不胜酒力而出情况，这个惩罚并不强人所难，很人性化。大家都是书法家，所书写的作品大都是诗词对联之类，所以古今名联都稔熟于心，少有接不上来的，偶有哪一位一时语塞，拖得时间长了一些也被惩罚饮酒一大口。

诵诗如行云流水般进行，在场的书法家们渐渐酒酣耳热，意兴正浓。诵完昆明大观楼孙髯翁的天下第一长联的末句“两行秋雁，一枕清霜”，又轮到吴丈蜀先生选联并诵读首句了。吴老轻轻咳了一声说：“我虽然是湖北的代表，但论籍贯是四川人。‘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就诵一副成都崇丽阁钟云舫所撰的长联吧。”“哦，这可是有难度啊！”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呼。“没关系，哪位一时想不起来，我提示。”吴老胸有成竹地说，接着朗诵出首句：“几层楼独撑东面峰。”“流近水遥山”，“供张画谱”……忽然，联诵卡壳了，“问问问”这一句后，记不清是哪位书法家竟没接上来。“别急，再想想。”大家都挺宽容，没急着罚酒。那位书法家搜索枯肠，到底也没想出来。吴老正要替他代诵，那位老先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又说：“我认罚！”大伙都乐了：“豪爽，豪爽！”(www.xing528.com)

这一顿晚饭吃了两个多钟头，直到六街三市华灯初上。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和这么多饱学之士、名师大家一起共享盘餐，也未曾在饮食之间汲取过这么多知识，受益良多。这里没有划拳助兴，也没有豪饮巨觥，没有醉了说没醉、没醉说醉了的酒话，只有书家骚客的儒雅风流，令人永生难忘。

饭后，吴老准备上楼和其他几位老先生作一些交流。我也跟着上了二楼，在得到老师的首肯之后，分别和书法家们交谈，并请他们不吝笔墨赐予墨宝。大概是我给他们的印象不错，书家们都慷慨地在方签上写了书幅赠我。81 岁的罗丹先生写的是他自作一首五言律诗：“豹隐南山雾，龙腾北海波……”罗老先生听吴老说我能写几首小诗，爽朗地说：“你可要回我一首诗哟！当然不必步原韵。”我一思忖，吟了一篇小什：

豹隐多灵气，龙兴风雨和。

仰师高格调，不敢步韵歌。

“后生可爱，后生可爱啊！”罗老先生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