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母出生于清末的香山县小榄镇,时为1903年。在我幼时,她给我口传过一些童谣,说是小时候她母亲教的。这些童谣的作者,当是正在抚育孩童的里妇村姑。其中几首我至今还记得,其共同点都是幽默逗趣,这大概是我至今能记住的原因之一。
其一,说的是一个媒人到女家介绍男家的家境时说:
廿亩田,廿亩地,廿亩荔枝基。一man高大屋,三踏到神前。门前一对大水牛,餐餐食饭一床碗。
有这么多的田地和荔枝基,这么高大的房子(“一man”可理解为一座),从门口到神台有三进,足见宽敞。有两头大水牛,显然是富裕人家。一家人吃饭,碗可摆满一床,真是人丁兴旺。这样的好人家,实在不容错过啊!
且慢!还可以有另一种解读:“廿亩”其实是小榄方言“也冇”的谐音,也就是说田地荔枝基统统都没有!“一man”可理解为一座,但也可理解为伸高手能摸到的高度。可见这“高大屋”伸手就到屋顶了!“三踏”也可理解为三步,从门口走三步就到神台了!“大水牛”其实是“大水钩”的谐音。也就是说,这家人连口井也没有,用水就要到河里挑。最后一句,是说连桌子都没有,吃饭时碗只好摆床上。真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了。
其二:
大眼keik kuak,偷人萝卜。盲公睇见,哑佬嗌(喊)贼。
“盲公睇见,哑佬嗌(喊)贼”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这正是这首童谣的魅力所在。这种表现手法在欧美文学中很常见。18世纪德国作家拉斯别·比尔格尔的著名儿童文学作品《吹牛大王历险记》就是其中典型。该书叙述明希豪森男爵到世界各地的历险故事,情节荒诞不经,却曲折生动,想象奇特,因而深受世界各国少儿以至成人读者的喜爱,历200余年而不衰。近代中国这类作品不多。20世纪80年代出过一本风格类似的儿童幽默故事,马上就有某大学一位中文系讲师在报上发文指斥其违反常识,误人子弟,起初还有几个同类的学究冬烘随声附和,最终还是淹没在一片嘘声中。这类学究大抵以制造陈词滥调废话连篇味同嚼蜡面目可憎的长篇大论为能事,以此傲人。他们根本不知何为语言艺术和可读性,比创作童谣的里妇村姑差远了。
其三:
排排坐,食粉果。猪拉柴,狗透(烧)火。猫衣(儿)担凳姑婆坐。坐烂屎忽(屁股)咪赖我!(www.xing528.com)
头几句着力营造了一个迪士尼式的热闹场景,最后一句却来个大反转,可算是广东乡村式的幽默。
其四,基本内容广为人知,但先母所传者却别有特色: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菩达(苦瓜)。菩达苦,买猪肚。猪肚肥,买牛皮。牛皮薄,买菱角。菱角尖,买马鞭。马鞭长,起屋梁。屋梁高,买张刀。刀切菜,买箩盖。箩盖圆,买只船。船浸(沉)底,浸死好多番鬼仔。有啲蒲(浮)头,有啲浸(沉)底。有啲摸慈姑,有啲摸马蹄。
最后几句颇有盲目排外之嫌,但结合其时代背景,就不难理解。末尾两句令人忍俊不禁。
其五,是说某地风俗,人死了,其族人就举行隆重仪式,分食其遗体。在仪式上唱道:
头晕身热趁新鲜,唔学广东人咁贱,敲锣打鼓到山前……
以下部分笔者已无印象(也许先母当时也未说全),但总体意思已很清楚。令人惊异的是,人类学的研究证明,近代非洲和大洋洲的一些原始部落确实有此风俗。童谣的作者究竟从何得知?抑或只是想象的巧合?还是遥远往昔流传下来的信息?这一切都无可考究了。不过,童谣在讲述这个有点可怕的故事时,用的仍是轻松逗笑的语调,而且清楚表明与广东无关,估计不至于吓坏小孩——笔者当时就只是哈哈一笑,从来没有因此睡不着觉。
(刊于《文史纵横》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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