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实现其政治目标,康有为不拘一格,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社会力量,无论是会党、革命党、儒生、官僚、将弁以至光绪帝,都在其利用之列。梁启超逃亡到日本后,对日本人说:“彼满洲党、老臣党,毫无政策,徒偷生贪禄者,不必言矣。至芳草(草茅)有志之士,多主革命之说,其势甚盛。仆等前者亦主张斯义,因朝局无可为,不得不倡之于下也。及今年(1898)四月以来,皇上稍有权柄,觐见小臣。于是有志之士,始知皇上为大有为之君,从前十余年腐溃之政策,绝非皇上之意。于是同志乃幡然变计,专务扶翼主权,以行新政。盖革命者乃谋国之下策,而施之今日之敝邦,尤为不可行。外患方殷,强邻环伺,恐义旗未举,而敌人已借势而分割各省矣。”[59]对康党在这方面的任何自我表白,都不宜轻易相信,照单全收。不过,梁启超说在戊戌变法之前,康党鉴于在上层的政治活动屡遭挫折,决定重点发动自下而上的革命,当是事实;前述其与兴中会的合作,在广西散发的“俚言书”,及在湖南活动的方针与言论,均可为佐证。而关键性的一步,则是组织保国会。
王照说:“及丁酉(1897)冬康有为入都,倡为不变于上而变于下之说,其所谓变于下者,即立会之谓也。”[60]1898年1月5日,康有为在北京邀集粤籍人士20余人成立粤学会,随后又策动林旭组闽学会,宋伯鲁组关学会,杨深秀组陕学会。此前,康党已组大同学会,以上各学会显然都是大同学会的外围组织。4月17日,康有为在粤东会馆集会演说。恰如汪大燮所言,其演说大半是说“国家将亡,危亟之至”,结论是“故今日当如大败之余,人自为战。救亡之法无他,只有发愤而已”,“故鄙人不责在上而责在下……人人有救天下之权者”。[61]此意康有为后来讲得更清楚:“当戊戌以前,激于国势陵夷,当时那拉揽政,圣上无权……望在上者一无可望……故当时鄙见专以救中国四万万人为主。”[62]联系上文所引何树龄函及梁启超对日人谈话,足证保国会之“保”,确如时人所云,是“保中国不保大清”。正因为这些话不能明说,所以才“从无一言说到办法,亦从无一言说到发愤之所从”。张元济谓其“意在耸动人心,使其思乱,其如何发愤,如何办法,其势不能告人”,自非刻论。而唐烜更谓,康有为“又纠合同党,立为保国会。大意谓:欲保全中国数千年来之道统,与四百兆人之性命,非专攻西法不可,而于朝廷无涉也。何也?盖自古无不亡之国,中国时势已不可为,将来易号改朔,有伊等一辈人,自能立致太平云云”。[63]在会前和会上,康有为都未对其党外的与会人士提及保国会。会后,他却宣称保国会已在这次集会上成立。
5月2日,潘庆澜参劾康有为成立保国会“聚众不道”。康党偏偏随即在5月14日的《国闻报》上发表了共有186人的《京城保国会题名记》,把所有参加了4月17日集会,但对所谓“保国会”毫不知情的人士都列了上去。[64]此举用心叵测,于是“榜上有名诸人,各怀愤恨,多致书诟詈之”,如乔树枏致函梁启超谓,集会时“实未闻贤师徒道及保国会三字”,“而滥列多名,乘机作乱,居心狡诈,行同诳骗”。[65]汪大燮亦谓:“康保国会开讲数次,兄皆未到。彼出知单必有兄名,而知单从未至兄门,其奇如此。”他认为康此举用心,是“欲兴衣冠大狱,狱兴则人心去”,“既杀人(消灭竞争对手)又可以罪国家,其有不尽者则归彼矣”,与乔树枏所言相合。
为了“兴衣冠大狱”,康有为早在1898年3月已策划了一个大动作。[66]文悌《严参康有为折稿》说:“且康有为又曾在奴才处手书御史名单一纸,欲奴才倡言鼓动众人,伏阙痛哭,力请变法。其单内所开多台谏中知名之人,而宋伯鲁、杨深秀即在其内……奴才于其开单之时,即告以言官结党,为国朝大禁,此事万不可为。乃杨深秀旋即便服至奴才处,仍申康有为之议。”[67]康有为亦记此事:“时御史文悌素托大言,谓欲愿一死以报国,又见华再云煇(华煇)、高理臣(高燮曾)、王佑遐(王鹏运)等,劝共联入乾清宫,伏阙痛哭,请拒俄变法,文悌许之,杨漪川亦许之。吾爱漪川,欲留为他日,乃为文悌草折,及彼上时,自改请令使俄辩之,若不许,则自刎俄人前。”[68]杨深秀正是汪大燮所说的康氏“门墙中之私党”为一类;而文悌则只是“面子之党”、“官党”,康有为怂恿文悌鼓动言官集体伏阙痛哭,力请变法,未尝不知道这是“国朝大禁”,会兴大狱,所以才不让杨深秀倡言,以“留为他日”,却诱骗文悌当牺牲品。此即汪大燮所谓“官党为之前驱,若能多死数人,便有生法”。但文悌不上当,计划流产。(www.xing528.com)
光绪帝名义上是一国之尊,实际权力却控制在慈禧太后手里,康有为当然清楚他急欲摆脱慈禧的压制,真正能乾纲独断,故早就视其为理想的利用对象。1895年6月间,康有为已表示:“然苟不能为张柬之之事(按:张柬之废武后,扶唐中宗复辟),新政必无从办矣。”[69]就在上文所引奏折中,文悌紧接着说:“且奴才与杨深秀初次一晤,杨深秀竟告奴才以万不敢出口之言,则是杨深秀为康有为浮词所动,概可知也。”[70]文悌的《请拒俄联英折》是1898年3月26日递上的[71],而俄舰入旅顺湾,占据旅大,事在1897年12月15日,文、杨之谈话,当在此两日期之间。至其具体内容,因情节严重,文悌未公开,当系拟待召对时再密奏,倒是梁启超《戊戌政变记》透露了一点真相:“御史文悌满洲人也……经胶、旅后,虑国危……适同侍祠,竟夕语君(杨深秀)宫中隐事……因慷慨诵徐敬业《讨武氏檄》‘燕啄王孙’四语,目眦欲裂,君美其忠诚。乃告君曰:‘若有志士相助,可一举成大业,闻君门下多识豪杰,能觅其人以救国乎?’……君告先生以文有此意,恐事难成,先生见文则诘之,文色变,屡君之泄漏而败事也……乃露章劾君与彼有不可告人之言……政变后之伪谕,谓康先生谋围颐和园,实自文悌起也。”[72]胡思敬《戊戌履霜录》亦记:“深秀尝与文悌值宿斋宫,尽闻宫中隐事,夜半奋髯起曰:‘八旗宗室中,如有徐敬业其人,我则为骆丞(宾王)矣。’”[73]
梁、胡政治立场相反,而所述大体相同,可证确有其事。另据记载,杨深秀对人说:“此时若有人带兵八千人,即可围颐和园,逼胁皇太后。”[74]“深秀以常言得三千杆毛瑟枪围颐和园有余也。”[75]无论是参考这些旁证或从事理分析,这一类话显然都出于杨深秀而非出于文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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