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康有为在戊戌变法中宣传“尊君权”,策划捕杀慈禧太后的政变时声言“救皇上”,到海外后又组织“保皇会”,歌颂“光绪圣德”,最后又参与张勋复辟,虽当时国内人士多不信其所言,不直其所为,而今之论者多认其为清廷的孤臣孽子,实则大谬不然。《孔子改制考》是康有为生平著述中最耸人听闻而又最为当时人非议者。翁同龢与孙家鼐本来对康十分赏识,力为保奏,但读过此书后,印象即大变。翁谓:“此人居心叵测。”[42]而孙说康“蛊惑民志,是导天下于乱也”。[43]张之洞亦在多次劝说康有为放弃“孔子改制说”无效后撤回了对康的支持。足见此说对康的仕途实有极大的负面影响。戊戌维新中,其他维新人士获得超擢,康、梁却始终屈居下僚,此为重要原因。康有为当然不会见不及此,而坚持如故,可见其中包含了康有为无论如何绝不放弃的政治理念。从1891年春在广州设长兴学舍收徒讲学开始,康有为就刻意模仿孔子,“南海圣人”之号,喧传人口。康门弟子亦比附孔门,私立名号,呼陈千秋为“颜回”,或曰“超回”,梁启超为“子游”,或曰“轶赐”,曹泰为“越伋”,韩文举为“乘参”[44],如此等等。1894年春,康有为偕梁启超上京会试,试题为《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康有为在试卷中说,孔子诚然伟大,但万世之后,何尝没有比孔子更加伟大的人物出现呢?[45]既然他的门徒一个个“超回轶赐,越伋乘参”,不消说,这个比孔子更伟大的人物就是康有为自己了。
康有为从《孝经纬·钩命诀》中引了一段据说是孔子的话:“子曰:‘吾作《孝经》,以素王无爵禄之赏,斧钺之诛,故称明王之道。’曾子避席复坐。子曰:‘居,吾语汝,顺孙以避灾祸,与先王以托权。’”纬书本为诬妄,但这段话正合康有为需要,于是大加渲染:“孔子改制托古大义,全见于此。一曰素王之诛赏,一曰与先王以托权。”[46]又说:“孟子……亦以孔子作《春秋》,继尧、禹、周公之事业,以为天子之事……庄子……且尊孔子为先王。《淮南子》……直以孔子为一代矣。”[47]孔子“为神明,为圣王,为万世作保,为大地教主”云云。[48]很明显,康有为反复渲染孔子的“天子”、“神明”、“圣王”、“教主”地位,目的是借宾定主,确定自己的“超天子”、“超神明”、“超圣王”、“超教主”地位。他在广西“刻俚言书多册分送”,“每说及己则称康子,而康字必大于余字数倍”,说明他企图把自我神化的宣传扩展到下层民众中去。汪大燮引陈谏墀来函,“言其所作所为,无不酷肖白莲教,一一仿洪杨故智,不爽毫厘”,自是确论。
“康子”是否仅满足于“布衣改制”呢?不然!他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天子”、“圣王”。1897年4月20日,章炳麟致书其师谭献谓:“麟自与梁(启超)、麦(孟华)诸子相遇,论及学派,辄如冰炭……康党诸大贤,以长素为教皇,又目为南海圣人,谓不及十年,当有符命。”[49]其实,当时康有为已迫不及待地把“符命”造出来了。康有为自号长素,而《孔子改制考》大谈“素王改制”,故反康者指斥其“自号长素,以为长于素王”[50],康之自辩则谓“长素”取“长实素心”之意,非谓长于素王。其实问题不在于“长素”原取何义,而在于康既号长素,而本人故意对“素王”大加渲染,招引攻击。这种反常的做法只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康有为有意袭用刘歆改名刘秀,以应“刘秀当为天子”之符命的故智,以此证明自己受命于天。
1891年,康有为作《门人陈千秋、曹泰、梁启超、韩文举、徐勤、梁朝杰、陈和泽、林奎、王觉任、麦孟华初来草堂同学,示诸子》,诗云:“圣统已为刘秀篡,政家并受李斯殃。大同隐道《礼经》在,未济占成《易》说亡。良史无如两司马,传经只有一公羊。群龙无首谁知吉?自在乾元大统长。”[51]大同隐道,群龙无首,能兴灭继绝,光大圣统者为谁?请注意最后一个“长”字——与素王改制联系起来,其意呼之欲出。
1898年春,章炳麟在张之洞幕中主《正学报》笔政。一日,梁鼎芬问章是否听说康有为想当皇帝,章答以“人有帝王思想,本不足异”等语。[52]康有为既然在著述和讲学中强烈暗示,其弟子更在“符命”的启发下公言不讳,则其帝王思想就难免为人所知。章炳麟后来还说:“始孙文倡义于广州,长素尝遣陈千秋、林圭(按:当作林奎,下同)密与通情;及建设保国会,亦言保中国不保大清,斯志固在革命者……曩日革命之议,哗传于人间,至今未艾,陈千秋虽死,孙文、林圭尚在……保国会之微言不著竹帛,而入会诸公尚在;其足以证明长素之有志革命者不可件举。”[53]要非无因。(www.xing528.com)
尽管康有为在其上书中不厌其烦地反复表达对清朝的耿耿忠心,但在私底下,有时甚至在某些公开场合,康门师徒并不掩饰推翻清朝的企图。
1897年底,梁启超赴湖南任时务学堂总教习。行前,康门师徒在沪共商活动宗旨,罗列了四种方案:一、渐进法,二、急进法,三、以立宪为本位,四、“以彻底改革,洞开民智,以种族革命为本位”。“南海(康有为)沉吟数日,对于宗旨亦无异词。”[54]是年稍早的时候,康广仁在和谢缵泰会谈时,曾说到要做好和平与非和平的两手准备,这时,康有为已更进一步把侧重点转移到后者了。而何树龄在前引给康有为的信中,就更直言不讳:“注意于大同国,勿注意于大浊国(清朝),以大浊国为开笔衬笔可耳……大浊国必将大乱,为人所瓜分……独夫(清帝)之家产何足惜,所难堪者,我之亲戚、兄弟、友生耳。”[55]
根据康有为“令卓如入湘……图此机会,若各国割地相迫,湘中可图自主”的指示[56],梁启超上任之后,果然按既定方针办,如在学堂日记批语中说:“屠城屠邑,皆后世民贼之所为,读《扬州十日记》,尤足令人发指眦裂。”“二十四朝,其足当孔子王号者无人焉。间有数霸生于其间,其余皆民贼也。”又上书陈宝箴,劝其效法窦融、郑成功,保境自立。[57]他当时还对日本人说:“中国之天下为满人所破坏,欲挽回国运,非摆脱满人之羁绊不可。”[58]
以上资料说明,康有为本来的政治理念,乃是推翻清朝,效仿穆罕默德,建立“大同国”,由康有为以“教主”和“圣王”的双重身份实行政教合一的神权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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