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在抗日战争期间,其所赖以维持财政的唯一法宝,就是法币。这个从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开始执行的所谓“法币政策”,帮助国民党度过了抗战期间的财政难关。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反动派仍然妄想沿用法币政策,作为打内仗的资本,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抗战前夕,法币发行总额只有十四亿五千万元,到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经过八年零一个月的抗战,法币发行额增到五千五百六十九亿元,膨胀近四百倍。膨胀数字是惊人的。但和胜利后的情况相比,则微不足道了。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中央银行掌握了五百多万两黄金和七亿多美元的外汇。如果国民党不挑起内战,走和平的道路,是有条件进行币制改革的。但蒋介石一心一意要打内战,宋子文当上了行政院长后,并没有认真考虑币制改革,而只企图以开放外汇市场、管理进出口贸易的办法,延长法币的寿命。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我当了天津市长,那时法币发行额增到三万二千九百六十二亿元,已膨胀到两千三百多倍。由于开放外汇市场,黄金美钞在市面上流通,在金融上投机的商人日益增多,交易所到处皆是。法币价格数日一跌,带动物价不断上涨。我对于财经是外行,时常邀请南开大学经济学教授给我讲财政经济的形势,也邀请银行、钱号实际工作者给我讲述天津银钱业的现状,知道了开放外汇市场、管理进出口贸易的办法,不能抑止法币迅速贬值,即便是用抛售黄金的办法,也只是“扬汤止沸”,挽救不了国民党政府崩溃的命运。
一九四七年一月底,上海忽然黄金、美钞波动的厉害,随之天津也受到影响。我深为忧虑,曾用电话与上海市长吴国桢联系,问他如何对待这种情况?吴说,正在研究,尚未决定处理办法。又召集市属各局、处长会议,听取他们的意见,谁也提不出有效办法。二月四日我自己作出了决定,决定实行“黄金美钞紧急管制”,以政治力量强制停止黄金、美钞交易。但此措施有违中央法令,当日即急电行政院请示,等了五天仍无指示回来。在此五天中天津黄金、美钞的波动已追上上海。我于二月九日在市府召集交通银行李钟楚、中央银行卞喜荪、中国银行潘述庵、农民银行赵普巨、市民银行袁绍瑜以及各商业银行经理陈亦侯等、各钱业经理王西铭等开会。当面宣布:自二月十日起天津实行“黄金美钞紧急管制”,限制游资之具体措施:①禁止各银行钱业承做黄金、美钞抵押放款;②各银行钱业不得经营黄金、美钞、纱布、粮食等交易。会上潘述庵说,中央并无此项指示,天津单独停止金钞交易,是否适宜。我强调说,不管中央如何打算,为了刹刹天津的涨风,必须作此紧急措施。
会后又召集天津新闻记者,由市府秘书长梁子青宣布天津从十日起实行“金钞紧急管制”。
我估计只凭一纸命令,金钞投机商人不会停止买卖。为了强力制压金钞交易,我亲自出马,于二月十二日清晨带领警官到经营黑市的交易所突击视察。我走进一家住户模样的黑市交易所,所内装有三部电话。我站在电话旁边,电铃不断,都是谈黄金交易,当即让警官将电话剪断。视察七、八个交易所,所到之处都是同样情形。看来,投机商人把国民党政府的命令当作耳边风。尽管如此,在广泛地强力压制下,各行号还是停止了公开的交易,物价平稳一个短时间。北平也在二月十五日实行了“金钞紧急管制”。
二月十七日,国民党中央国防会议通过实行经济紧急措施,禁止黄金买卖及外币流通,国人在国外存款应申报,由中央银行收买。
二月十九日,国民党行政院颁布经济金融紧急措施,放弃抛售黄金政策,限制金钞交易,这一处置,非同小可,全国金融陷于混乱状态。
就这样维持到一九四八年七月。经过东北、淮海解放战争,国民党军队陷入败局,此时法币发行总额已到六百多万亿元,用一卷万元一张的票子买不到一袋面粉,恶化程度已达顶点。当时我很怕孤立的平津两市,不待解放军进攻而市民自乱。在无可奈何中,想起中央银行天津分行存有大批银元(硬币),拟用这批银元兑换法币,以稳定市面。经与中央银行天津分行经理卞喜荪商量,卞不敢作主,我让他迅速请示总行。不久,卞对我说,中央已决定发行新币代替法币。
一九四八年八月二十日,蒋介石在南京颁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其要旨如下:
①从即日起,以金元为本位币,十足准备发行金元券,限期收兑已发行之法币;
②限期收兑人民所有黄金、白银、银币及外国币券,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www.xing528.com)
③限期登记本国人民存放外国之外汇资产,违者予以制裁;
④整理财政并加强管制经济,以稳定物价,平衡国家总予算及国际开支。
另在《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中》规定:黄金每两兑金元券两百元,一银币兑两元,一美元兑四元。凡持有黄金、银币、美钞者,限九月卅日以前向中央银行或其他委托银行兑换金元券。
改革币制消息传到天津,市场曾一度混乱。天津存有黄金、美钞的大户,纷纷将其财产逃往香港。一时从天津开往香港的船票忽然紧张起来,且有船票黑市出现。据市府调查室报告,天津殷商富户很多人搭轮赴港,显然各将其金钞带走。因此,限期收兑人民所有金钞这一条,并未震动黄金、外币的大存户,只是小存户有些张惶,一些金融投机者和专作不法行为的行庄受到威胁。一般被蒙在鼓里的小市民认为从此生活可以安定,盲目称庆。
八月二十二日国民党中央为切实执行掠夺人民财产新的财经方案,特派俞鸿钧为上海区经济管制督导员,派蒋经国协助督导;特派宋子文为广州区经济管制督导员,派霍宝树协助督导;特派张厉生为天津区经济管制督导员,派王抚洲协助督导。
八月二十八日张厉生到津。随行者有财政部钱币司司长王抚洲,国库局局长夏晋熊。二十九日我假“市训团”邀集天津各机关首长、经济金融界头头及参议会代表举行座谈会,首先由我介绍张厉生来津的任务,后由张厉生讲话。他说:改革币制是国民党中央的伟大措施,币制改用金本位,盼全国人民都能热烈拥护。他强调要管制物价和收兑黄金、外币。随后中央银行天津分行经理卞喜荪、交通银行天津分行经理李钟楚,中国银行天津分行副经理潘述庵和工业界李烛尘等提供了意见。银行界提出的意见都是些隔靴搔痒,接触不到要害的问题,只有李烛尘的意见打中了国民党政府骗人的鬼胎。他说;既用金本位就必须有充分的黄金准备,如无此项准备,仍以发票子来弥补亏空,金元券仍会走法币的老路。张厉生只是“嗯、嗯”地点头,未作答复。李烛尘的话对我很有启发,当时我就想起上次我去南京与熊式辉、翁文灏闲谈时,都谈到抗日胜利后,国民党中央银行还掌握五百多万两黄金和七亿美元的外汇,宋子文充行政院长时花去了一大半。既然如此,所谓“十足准备发行金元券”完全是鬼话,他们又一次布下魔术式的大骗局欺骗掠夺人民,我做了骗局中的一个魔术师。
张厉生住在市府招待所,只接待属于他的派系的天津社会局长胡梦华、金融管理局长施奎龄和一些诚社分子,很少与天津财经方面人员会晤,很少过问以金元券收兑黄金、外币和管制物价情形。那时天津市政府驻京沪办事处主任马慰青从上海来信,说蒋经国在上海用所谓“戡乱”大队特务分子以政治压力到处搜查黄金、美钞,勒令兑换金元券,已搜得金钞甚鉅。我持此信给张厉生看,张漠然置之,只说:“我不行,天津也没有那样多黄金、美钞。”
十月一日蒋介石来北平。我先见了他,把天津收兑金银、外币和限制物价的情形向他作了汇报。第二天张厉生去见蒋,谈不甚久即出来。我见张走出客厅时,面现阴沉而去,看来,没有得到蒋的夸奖。张厉生在天津呆到十月中旬才回南京。
市政府勒令人民用金银、外币兑换金元券后,我于九月一日到中央银行天津分行看看兑换金元券的情景。中央银行出纳某窗口,持金块、银币、美钞、手饰兑换金元券的人寥寥无几。当时我面对用金块换走几张票子的人,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我亲眼看见,在兑换金元券的人中,有一位忽然发现金元券是纸币,便大声说:“呦!金元还是纸钱,我以为是真金的呢,拿金子换纸钱,那不是找倒霉吗?”经他这一嚷嚷,其他人也说:“真的,拿金银换纸币,老打仗,纸币靠得住吗?”有些人就离开窗口走了。看来,人民对于国民党长期通货膨胀的深刻印象,很容易识破国民党再玩弄的鬼把戏。
根据我的经验,用政治压力管制物价根本就是恶作剧。我也不相信,在炮火连天、国民党军队到处被歼灭的情况下,发行新币能够控制物价?九月三日我带着社会局主任秘书张瑞南、警察局督察处长王清溪视察物价情况。未出发前先在市府商量,到物价波动最敏感的地方去。据张瑞南说,物价波动最敏感的是纸烟,决定首先到估衣街侯家后中街纸烟市场看看。我一年前曾到过这里,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这次却大不相同,买的卖的都不多,呈现出萧条景象。各铺子摆出来的烟牌子很少。查问原因,他们说,大公司不卖了。据以前调查,天津纸烟存货丰富,足够半年之用,而市场上的纸烟突然匿迹,显系有大户囤积拒售。我让警察、社会两局深入调查以明真象。经检查纸烟仓库,共查获六千大箱纸烟,其中数量较多者为忠信仓库,囤积八百箱,中兴货栈囤积五百箱;并查出非纸烟商而囤积纸烟者也为数甚多。从这一调查,已充分证明,想以新币来管制物价,是痴人说梦。
九月二十六日济南解放。同时,国民党在东北的挣扎,影响天津市场,抢购风炽,供不应求,物价猛涨,金元券日益贬值。至十一月初,兵船面粉已涨八十元一袋,稻米两元一斤,大象牌纸烟十元一条,火车票涨价五倍,平津客车三等五元四角。至此,金元券崩溃的现象已完全暴露。在此紧张时期,国民党行政院又颁布:《修正人民所有金银外汇处理办法》,又准许人民持有金银、外币并开放限价,企图以金银、外币在市面上再行流通,来缓和金元券迅速贬值。这时国民党政府搜括得差不多了,蒋介石在下野逃亡的前夕,密令中央银行总裁俞鸿钧把所搜括的黄金、白银、外币悉数运往台湾。从此金元券又走上法币的老路。至十二月十五日解放军包围天津后,黄金黑市每两兑换金元券五千至一万元,且有行无市。金元券从八月二十日开始使用,至十二月十五日,不足四个月就寿终正寝了。事后我才明白,蒋介石在准备逃脱以前,发行新币金元券,其主要目的在于搜刮民间金银、外币,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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