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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径不扫,禅家境界,书名《艺术之美》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花径不扫,透露出中国人精致的用思。创造者可能没有领会花径不扫的道理。禅家以“花径不扫”为至高的妙悟境界。花径不扫,为诗家要境。落红不扫,落叶封径,是不忍去扫,一如护持内心绵长的眷恋,任其潜滋暗长,直至将自己的寂寞和无奈都席卷而去。不扫,含有保全天真的意思,是要在被“封存”的世界中,丈量生命的幽深。

花径不扫,禅家境界,书名《艺术之美》

唐代女诗人鱼玄机才情英发,她的一首《感怀寄人》极深情。诗写道:“月色苔阶净,歌声竹院深。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为了等待,等待她思念的人,她几乎要保全一个心灵的宫殿,不让它有任何改变。这个宫殿是这样寂静、幽深而神秘,晚来淡淡的月光,抚摩着台阶上的青苔,绿筠丛中,荡漾着女子抚琴动操、声声思念的衷曲,将这庭院衬托得更加幽深。那是一个深秋季节,庭院里红叶片片飞舞,落红满径。主人无心去扫,或者是不忍去扫,她要看到思念的人到来,沐浴在红色的世界里,踏在松软的红叶上,向她走来,那是怎样一种浪漫?诗中写青苔历历、红叶飘飞,婉曲地表达了时光暗转、思念不已的切切之情。

花径不扫,透露出中国人精致的用思。它反映出一种心境,不是慵懒,也不是意乱情迷而无心去扫,而是护持一片自然天全的境界。庭院小径上落花点点,才配称为“香径”,配得上人们到香径上去独自徘徊。你可以想象,走在这样的香径上,日光照在小径的落花上,影影绰绰,别有风味。时有飘落的花沾到衣上,又有淡淡的余香在身边氤氲,真使人恍惚地感觉到,要去一片香国。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这联诗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古往今来,很多人以它为春联。当时杜甫住在一个乡村里,茅舍前有一湾绿水,远方的客人不期而至,他们隔着篱笆喝着新酿的春酒,杜甫作《客至》诗记录下当时的感受。如果以为“花径不曾缘客扫”,是表达对客人的歉意,那就错了,诗人是用花径不扫来表达真诚待客之心,山村野趣中有自然天成之妙。

陈洪绶《八开花卉册》之一 四川博物馆

花径不扫,还透露出很有意思的美学道理。被扫的花径,就如同剥去青苔的盆景,又如修理得平整划一的湖边驳岸,风味全无。我工作的庭院曾养有一盆颇大的榕树盆景,盆景的山石间长满了青苔,并有杂花浅卉点缀其间,每每俯身注视它们,绿意盎然,衬托着这一片虬曲滋蔓的榕树,有说不出的快意。前些天外出,一位好心人在清扫庭院时,将我的这盆盆景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片青苔,没有一片杂草。望着光光的裸露的土石,我心中顿然有一种凄凉涌起。

中国园林家理水,特别注意湖边的驳岸,驳岸由山石垒起,参差错落,自然天成,不加董理,风来湖上,水击其中,时有妙音传出,岸边的山石或伸或缩,俯仰之间,一片盎然的天趣。驳岸之妙在“驳”。剥蚀味,是园林天趣之所在,也有保全生命真性的意味。这样的造园原理却被今天不少营造者冲破,或许是建筑材料的方便,或许是经费的充足,今天很多园林中的驳岸被整齐划一的水泥围堤代替了,用这样的方法造出的水体,不像园林中的湖,倒像蓄水池。创造者可能没有领会花径不扫的道理。不仅驳岸,放之于整个园林营建都是如此。

陈洪绶《八开花卉册》之一 四川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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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哲学有“窗前草不除”的说法。北宋哲学家周茂叔不让人剪去庭院前的茵茵绿草,他说,由此观天地之生意,庭草交翠中有无边风月的意趣,可以观天理流行之妙。在中国哲学看来,人的创造要符合自然的节奏。园林创造以“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为最高准则,不以人理性去“剪裁”外在世界,而要得自然之趣,任世界自在兴现。寂寂小亭,闲闲花草,曲曲细径,溶溶绿水,水中有红鱼三四尾,悠然自得,远处有烟霭腾挪,若静若动。一如不扫花径的用心,有天趣方有真美。

禅家以“花径不扫”为至高的妙悟境界。禅宗中有一联诗说得好:“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在禅宗看来,人来到这个世界,心灵中很容易有尘染,禅家修养功课就是要除去这样的尘染,扫去心中的尘土,所谓时时勤拂拭。但是,如果心中时时有个“扫”的愿望,就会有净和垢的分别,这样就会有所沾滞。禅家的妙境,不是任由灰尘的存在,而是超越一切分别,如《心经》中所说的“不垢不净”,在空灵廓落中保全性灵的自由。有位僧徒问老师,如何是佛法大意?老师说:“门前不与山童扫,任意落花满院飞。”一任空花自落,但随烟萝飘飞。惠洪说:“扫径偶停帚,幽怀凝伫间。暮樵迷向背,余响答空山。”暮色中见到樵夫迷了归程,扫叶人停了扫帚,两人共同将目光投向远山,这时溪回谷应,空山渺然,一片混蒙。家在何处,净在何方,他们似乎找到了答案。

花径不扫,为诗家要境。主人的慵懒,居处的杂乱,或者对客人的懈怠,均非其意,其本意是要将一种别样的情愫“封”起。落红不扫,落叶封径,是不忍去扫,一如护持内心绵长的眷恋,任其潜滋暗长,直至将自己的寂寞和无奈都席卷而去。

而在艺术观念中,花径不扫,意味着另外一种“封存”,就是将真性“封存”,不让流逝的时光侵蚀它,不让外在的种种忸怩改变它,所谓“门前不与山童扫,任意落花满院飞”,封住一个“青山元不动”的世界,一个原初的真实。如白居易诗所云:“地僻门深少送迎,披衣闲坐养幽情。秋庭不扫携藤杖,闲踏梧桐黄叶行。”不送不迎,任秋庭不扫,落叶自飞,保有“性天”之真。苍苔不扫芙蓉老,在老辣纵横中,有一种沉着痛快的生命格调。陆游诗云:“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鸣蝉。”不扫,含有保全天真的意思,是要在被“封存”的世界中,丈量生命的幽深。

宋元以来艺术家热衷于创造一种封闭的世界,为了突出当下自足的思想,悬隔外在世界,包裹一片生命真实。在这微小的宇宙中,相往来,多飘渺,意与吞吐,无短无长,无大无小。雾水、苔痕、夜色、月影、迷蒙的风雨,成了中国诗人艺术家悬隔外在世界的常设。所谓“花气熏衣午梦轻”,所谓“泉光云影空蒙外”,所谓“春江花飞恼人目,落花风来掩茅屋。沙洲有意款寂寞,一夜为我生浓绿”(李日华《画扇与高日斯》),在这封闭的世界中,去见世界的穷通之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文人艺术就是一种被“包裹”起来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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