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天监七年(508年),正在吃西苑绿沉瓜的梁武帝突然悲痛难禁,把瓜扔到盘子里——比他仅大四岁的好友兼爱臣任昉去世了。他无奈地屈指算了算,对身边人说道:“任先生年轻时常怕活不到五十,如今四十九,可算是知道自己的气数啊。”当天,梁武帝亲自为任昉举哀,哭得很悲痛,同时追赠任昉为太常卿,谥号“敬子”。任昉是在新安(今属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太守的任上去世的。他走前曾留下遗言,不许家人把新安的任何一件东西带回京都。而他离开时,家里只有桃花米二十石,没有钱财安葬,下葬时只用杂木做棺材,用平时的旧衣服做装殓。新安全郡人都很悲痛,百姓们自发在城南为他立了祠堂,以供祭祀。
任昉自幼聪明灵秀,“悟性如神”,四岁能诵诗,八岁即能文。当时著名文臣,历任南朝宋、齐两朝宰相的褚渊(因避李渊讳,唐时改为褚彦回)对任昉父亲任遥说:“听说先生有个好儿子,真为你高兴。正所谓有一百不算多,有一个不算少啊。”任昉十二岁时,其善于识人的叔父晷叫着他的小名说:“阿堆,你是我们家的千里马啊。”
任昉不仅仅是其家族的“千里马”。在家庭,他对父母兄弟非常孝敬友善,父母生病期间,他总是尽心尽力服侍,人不离床,衣不解带,“言与泪并,汤药饮食必先经口”。父亲去世时,正在“司徒”和竟陵王萧子良的“记室参军”工作岗位上的他立刻请辞,回家守丧。其间,他“泣血三年,杖而后起”,守丧三年让本来强壮的他虚弱得靠拐杖方能起身,就连齐武帝萧赜也感到怜惜,他对任昉的伯父任遐说:“听说任昉哀痛过度,超越礼节,使人担忧,如有什么意外,不光你们家会丧失亲人,于公也会损失一位栋梁之材。要好好劝劝他。”任遐劝任昉吃些东西,任昉当面勉强咽下,但等他走后就又吐了出来。他父亲生前喜欢吃槟榔,他也有吃槟榔的喜好,但父亲离世后,他终生不再尝槟榔。为父守丧三年后,母亲又不幸去世,接连的打击让任昉衰弱不堪,每当痛哭就会昏厥,半天才能苏醒过来。尽管如此,他仍按礼行事,在墓旁搭起草屋,守墓以尽丧礼。天长日久,他经常趴着哭泣的地方已经不长草了。等到这次丧期结束时,他则形容枯槁,难以辨认。
对待工作,任昉也是兢兢业业,爱民如子。在朝廷,他历经南朝宋、齐、梁三代,但在前两代,他并未受到足够重视。刘宋王朝时,十六岁的他因才被丹阳尹刘秉聘为主簿。刘秉当时正身居要职(兼任侍中、吏部尚书等职),但年轻气盛的任昉因为赌气得罪了刘秉的儿子,以至于长期得不到提拔。齐武帝永明二年(484年),卫将军王俭任丹阳尹,欣赏任昉的王俭再次聘任他为主簿,之后回到京师,历任司徒刑狱参军事、尚书殿中郎,后又调任为司徒、竟陵王萧子良的记室参军。当时,梁武帝萧衍和他作为“竟陵八友”之一,同在萧子良门下,但地位都不显赫。萧衍曾对任昉开玩笑说:“我要是当了三公,就任命你做记室(负责撰写章表文檄)!”任昉则笑道:“我若当了三公,就任命你做骑兵!”
虽然是开玩笑,但在齐武帝萧鸾驾崩后,他们果然发达起来,萧衍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而任昉则成为东昏侯政权的中书郎和司徒右长史。东昏侯永元末年(501年),萧衍发兵攻占京师南京,其战时幕府刚建立,就写信让任昉担任其骠骑记室参军,专门负责起草文书。任昉在回信中写道:“昔日太平清静之时,您曾经对我有预言,本意是对我提拔,看起来却像善意的玩笑。谁料我竟如此幸运,昔日之言一点没有落空呀!”
萧衍建立南梁政权时,任昉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吏部郎中,同时还兼管朝中文书著作等事务。梁武帝天监二年(503年)和天监六年(507年),任昉两次下去挂职锻炼,先后出任义兴太守和新安太守,成为实力派地方长官。虽在地方,他仍然忠于朝廷,为官清廉,作风正派。
在义兴,他与妻室儿女只吃粗米饭,而将自己的俸米熬粥赈济灾民,救活两千多人。当时因为遇到灾荒,贫困人家即使生下孩子,也无力养活,就随意丢弃,任昉严令制止,提早供给怀孕的妇女食物,受到救济的有几千户之多。他享有的俸禄几乎都用来接济贫民,在他离任时,只有七匹绢、五石米的家当。
在新安,他也特别关心民间疾苦,当地年满八十岁的老人,他都派官员前去看望。新安郡内有蜜岭产杨梅,以前官府每年都要派人去高山峻岭间采摘,以供太守之需。任昉到任后,认为不能为一己之私让百姓冒生命危险,于是就命令停采,受到官民的一致称颂。为了帮助解决实际问题,他常常不修边幅,主动深入群众,独自一人拄着拐杖,走街串巷,往来田间地头,遇到民间有是非官司,随即就地裁决,既省去了烦琐程序,又很接地气,真正成为勤政爱民的表率,百姓的知心人、贴心人。
昧旦乘轻风,江湖忽来往。或与归波送,乍逐翻流上。近岸无暇目,远峰更兴想。绿树悬宿根,丹崖颓久壤。
——任昉《济浙江诗》(www.xing528.com)
政治上勤政爱民,生活上忠孝仁义,而在治学方面,任昉也十分严谨朴实。钟嵘在《诗品》中列其诗为“中品”,并总结出“文亦遒变、善诠事理、拓体渊雅、得国士之风”等四大优点。除了文学上的成就外,任昉还是著名藏书家。从现有记载来看,私人藏书家当中,他是第一位自编书目者。同为梁代三大藏书家之一的王僧儒对他评价甚高,认为他“乐人之乐,忧人之忧,虚往实归,忘贫去吝,行可以厉风俗,义可以厚人伦,能使贪夫不取,懦夫有立”。他还热衷于地方志的编撰,其所著《地记》是继南朝宋齐年间藏书家陆澄的《地理书》之后,我国历史上第二部方志学丛书,《四库全书总目》称其为“丛书之祖”。
“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南宋王应麟所编《三字经》中的经典语句,或许是对具有“国士之风”的任昉先生最好的注脚。
北地三才
论年龄,温子升(495—547年)最长,生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邢邵(496—561年)次之,生于太和二十年,魏收(507—572年)最小,生于北魏宣武帝正始四年。他们都经历了北魏后期王室衰微、“河阴之变”、军阀混战继而分裂的历史悲剧。温子升卒于东魏(534—550年)孝静帝武定五年,享年五十三岁,而邢邵和魏收分别死于北齐(550—577年)孝昭帝(高演)皇建二年和北齐后主(高纬)武平三年,终年均为六十六岁。
从出身来看,三者均为官宦之家,温子升为东晋名将温峤之后,父亲温晖曾任兖州左将军长史;邢邵乃北魏“太常”邢贞之后,而“太常”为朝廷九卿之首,父亲邢虬则为北魏的光禄卿;魏收是汉初高良侯魏无知之后,父亲魏子健为北魏重臣,官至左光禄大夫,兼任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因为出身优越,他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温子升早年师从名儒崔恩临、刘兰,勤奋好学,博览百家,文章清婉,早有文名;邢邵十岁便能作文,能够一目五行,日诵万余言,“雅有才思,聪明强记”;魏收年少机警,不拘小节,十五岁时就已经熟知文路,以文扬名,据《北史》记载,他还曾一度热衷于骑射武艺,“欲以武艺自达”,但在武界高手的调侃下才自愧不如,弃武从文,“折节读书”。
从三者的作为上来看,政治上均获得较高荣誉,温子升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邢邵官至中书监(宰相)、摄国子祭酒(教育部长),授“特进”,而魏收亦官拜散骑常侍、中书令、特进(特殊列侯)、尚书右仆射(宰相),死后加“文贞”谥号。他们在文化程度相对滞后的北朝显然受到了特殊礼遇,这与人才济济的南朝诸多文人的待遇形成较大反差。
从文学成就来看,虽然同为“北地三才”,但影响各有不同。温子升诗文俱佳,被北朝看作可以与南朝名士相媲美的一面旗帜,当时的司空、济阴王元晖业评价说:“我们(北朝)的温子升足以压倒宋梁(南朝)的颜延之、谢灵运,以及沈约、任昉。”而梁武帝萧衍也对温子升的诗文大加赞赏,声称“曹植、陆机复生于北土”。时人也将温子升排在前面,并称温子升、邢邵为“温邢”。邢邵则擅长骈文,“所作诏诰,文体宏丽”,《北史》和《颜氏家训》都说他爱慕和仿效南朝梁沈约的文风。他现存的文章多为应用文字,辞藻华丽,讲究对仗。除骈文外,他也能作诗赋。魏收最出名的则是他名垂千古的《魏书》。该书凡一百三十篇,虽因实录或个性较强,一度被贬为“秽史”,但因其体格庞大,除传统体例外,还涉及书志、刑法、食货、宗教、姓氏等各种纪传,成为研究北魏历史的鲜活史料。
从结局上来看,魏收最为可悲,他因著史扬名,又因写史得犯众怒,死后竟被掘墓扬骨;温子升一生谨慎,但晚年竟被怀疑参与作乱,打入囚牢后被活活饿死;而相对而言,邢邵则幸运得多,他在朝臣多担任一职的背景下,身兼“太常卿、中书监、国子祭酒”等三职,在北齐文宣帝高洋驾崩后,加授“特进”而卒,可谓善始善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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