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文帝元宝炬：父子之情在《峥嵘南北朝》中揭示

北魏的辉煌史在“河阴之变”后已经彻底终结，孝武帝元脩之后的拓跋氏（元）帝王即使在东、西魏政治舞台上又苟延残喘了二十余年，其中也多有挣扎和努力，但在高氏、宇文氏的高压下均无济于事。

尤为悲哀的是，他们贵为政权首脑，却连追求自由爱情的权利也被剥夺。

西魏文帝元宝炬追随堂弟元脩来到长安，虽然捡了个便宜，被扶上皇位，一干就是十七年，他的儿子元钦也当了两三年傀儡皇帝，但他们除了政治上没有决断权之外，连心上人的性命也难以保障。

元宝炬无奈地废掉心爱的皇后乙弗氏，后者被逼自尽；元钦终身只娶一妻，可谓帝王中践行“一夫一妻制”的滥觞和楷模，夫人又是权臣宇文泰的长女，但夫妻俩先后被逼身亡。

元宝炬父子的婚姻悲剧其实早在其父祖元愉身上已经显现出来了。

元宝炬的父亲、元钦的爷爷元愉也是一位十分笃情的郎君。

元愉（488—508年），本来是孝文帝元宏的第三子，大哥元恂与父亲政见不合被废后，二哥元恪继位，是为宣武帝。作为宣武帝的最近嫡亲，元愉备受宣武帝的宠爱，时常出入宫廷，早晚与皇帝哥哥同吃同眠。景明元年（500年），元愉升任相当于宰相的中书监一职。

但是元愉并不自重。因为在皇帝之下，他是兄弟中的老大，常常以“老大”自居，带领弟弟元怿、元怀四处游乐，而元怿就是后来东魏皇帝元善见的祖父，元怀就是北魏末帝元脩的父亲，元怿和元怀也都是纨绔子弟，元愉常常与他们逞强夸富，让身为皇兄的元恪非常作难。正始三年（506年）十月，元愉与弟弟广平王元怀在藩国中公然营私舞弊，纵容属下骄奢无度，宣武帝诏令主管纪律检查的御史中尉崔亮彻底整治，结果获罪而被处死的有三十多人，其余受牵连者全部除名为民，同时亲自将元愉以及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汝南王元悦等弟弟召集起来，在式乾殿为他们讲授《孝经》。

为进一步感化教育大弟弟元愉，宣武帝元恪还亲自做媒，把皇后于氏的妹妹许配给他。

但是，元愉根本不理解皇帝的苦心，因为他早就情有所属。

采用和亲或联姻的方式是解决政治军事等问题的捷径，早在北魏复代建国的初期就已经开始，直到北魏分裂为东、西魏，这个传统仍然传承延续下来。

但这种目的性、功利性很强的婚姻方式大多以悲剧收场，倔强固执的元愉可不喜欢这种“包办婚姻”。他对皇兄的妻妹、自己的妃子于氏毫无兴趣，而是钟情于自己的小妾李氏。

早在徐州任刺史时，元愉夜间游玩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缕缕动听的歌声，如痴如醉，循声访问，原来出自东郡华阴人士杨婉瀴之口。于是约见，两人一见倾心，双双坠入爱河。元愉回京后，也将之带到府上。为了提高杨氏的地位以便纳为正妻，元愉就拜托中郎将李恃显做她的养父，将她改姓李，然后从李恃显家名正言顺地以礼迎娶。夫妇俩情投意合，李氏不久还为元愉生下长子元宝月。

元愉与李氏美滋滋生活，将于氏夫人放在一边，让皇嫂兼妻姐的宣武皇后大为震怒。她在李氏诞下儿子后，立刻将李氏召至宫中，大肆诽谤打击，并强迫她削发为尼，儿子元宝月交给其他妃子哺育。直到一年后，因为宣武皇后一直没有生育，其父亲于劲将军上奏劝说皇帝多纳后妃，并让宣武皇后大发慈悲，放还李氏，李氏才得以回到丈夫元愉身边，小别之后，两人感情更为深厚。

但是，元愉很快又回归到自我放纵、自我膨胀的泥沼。在权臣高肇的唆使下，元愉与几个兄弟间矛盾加剧，永平元年即公元508年，元愉愤然起事，在冀州发兵谋反，自立为帝，改元建平。但这位好逸恶劳的王爷很快兵败被擒，朝中大臣均请求将他绳之以法，就地处决，但宣武帝不忍，要求将他押送京师洛阳，以家法训责。

直到此时，元愉才猛然醒悟，感到大祸临头。在回京师的途中，每到驿站休息时，牵手身边的爱人李氏，他总是装出毫无畏惧的神色，饮食如常。但快到京师的野王（今河南省沁阳市）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羞愧与难舍之情，痛悔地叹息道：“主上待我如此仁慈深情，他念手足之情不忍杀我，但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圣上！”不久即断气身亡（另一说，实为高肇秘密命人杀害）。次年，其爱人李氏也被处死。

至此，这对情投意合的恋人终于可以自由团圆了。

但他们子女的爱情悲剧也接踵而至。

元愉与李氏育有四子一女，长子元宝月世袭临洮王，次子元宝晖在524年大哥去世后再袭位临洮王，元宝晖的儿子元钊在孝明帝元诩突然去世后一度被胡灵太后立为皇帝，但旋即在河阴之变中被沉入黄河；三子即后来的西魏皇帝元宝炬。

公元534年，孝武帝元脩仓皇出奔长安时，堂兄元宝炬、堂妹元明月一同跟随，他们的父辈元怀、元愉以及叔叔元怿等也曾在孝文帝元宏、宣武帝元恪的旗帜下和谐相处，虽然也会因为权力的大小而颇多龃龉，但总体上还维系着族亲的关系。当他们的父辈相继离去、北魏江山日渐衰败时，他们理应走得更近。同样多情的元脩这一次干脆将已为人妇的堂姐元明月纳入后宫，宇文泰正是以此为借口将之废黜，改立元宝炬为帝。

元宝炬刚刚一岁时，父亲就在叛乱中丧生，他也和其他兄弟一起遭到禁锢，直到八年后的515年，伯父元恪去世，他才得以恢复自由，并重新编入拓跋氏族谱。534年，堂弟孝武帝元脩与权臣高欢决裂时，他被任命为中军四面大都督，但无力与高欢抗衡，最后兵败逃亡关中。(www.xing528.com)

宇文泰在长安废掉元脩后，大臣们都劝他效仿高欢立幼主为帝，但他反其道而行之，坚持立已经二十八岁的元宝炬为帝，西魏遂立，时535年，年号大统。

元宝炬称帝时，没有忘记失意的父母，追尊父亲元愉为文景皇帝，母亲李氏为文静顺皇后。紧接着又立妃乙弗氏为皇后，长子元钦为太子。为了缓和君臣关系，不久又立宇文泰的长女为太子妃。

元宝炬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他也尽量维系与时任丞相、大行台、安定郡公的实际掌权者宇文泰微妙的君臣关系，已近而立之年的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堂弟元脩的下场就活生生摆在面前，好在他与宇文泰在名不副实的君臣关系之外，又多了一层儿女亲家关系。

他原本以为这层关系可能修补他在关中的不利政治地位，至少可以与恩爱妻子一起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但很快，他的生活便被打破。

当时，北方强大的柔然部落在北魏败亡后，再度南下，对西魏构成极大威胁。宇文泰为减轻压力，减轻来自北方柔然和东方高欢的双重攻击，就力劝元宝炬与柔然和亲，废黜乙弗皇后。

乙弗皇后与元宝炬可谓青梅竹马，她的母亲就是元愉的妹妹淮阳公主，也就是说，元宝炬父亲元愉是乙弗氏的亲舅舅，或者说，乙弗氏的母亲淮阳公主是元宝炬的亲姑姑，他们俩为姑表亲。乙弗氏虽说出身名门，但没有一点架子，她生性节俭，贵为皇后仍崇尚旧衣粗食，从不奢侈饰配。她还心地善良，从不嫉妒任何后宫佳丽，帝后二人情爱甚笃。

但政治斗争是残酷的，亲情一旦遭遇政治便显得苍白无力。面对柔然强大的军事压力和宇文泰的反复苦劝，公元538年，文帝元宝炬无奈废黜仅仅当了四年皇后的乙弗氏，并将其安置在后宫之外，令其削发为尼。此后，文帝元宝炬与柔然正式结亲，立柔然公主郁久闾氏为皇后。

与乙弗氏相反，这位郁久闾氏皇后性情善妒，甚至不能看到已经离开后宫、削发为尼的前任皇后，霸道地要求她离开京都。文帝元宝炬迫于无奈，只好让儿子武都王元戊离开都城到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任刺史，这样就可以顺便将其母亲一同带离京师。

乙弗氏一走，元宝炬十分牵挂，他在无奈的同时更平添了些许愧疚与痛楚。夜深人静之时，时常想起当年男欢女爱的朝朝暮暮，私下里令亲信前往秦州探视，并密令乙弗氏蓄养头发，待时机成熟时再迎回京师，还俗为后。

嫉妒心极强的郁久闾氏皇后善于察言观色，丈夫元宝炬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当她得知文帝仍然不忘前妻的恩情之时，悄悄告知了娘家。大统六年即公元540年，柔然再次大举南侵，西魏朝臣议论纷纷，都认为柔然的进攻缘于现任皇后与原任皇后的争风吃醋。虽然文帝公开申辩说：“哪有为了一个女子而征发百万人的事情呢？”但是在宇文泰等众大臣的劝谏下，他也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奈与无力：“虽然如此，可是让人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面目见将帅？”最后不得不忍痛赐令乙弗氏自尽。

乙弗氏本来已经开始蓄发，当皇帝的诏令到来时，她还以为是丈夫召她回宫呢。当她闻听刺耳的赐死诏令时，顿时泪雨滂沱，大声高呼道：“但愿皇上能够千秋万岁，愿天下得以平安，如果这一切都能实现，我死了也没有什么怨恨！”言毕即以被子自压而死，时年三十一岁。

十年之后的551年，四十五岁的文帝元宝炬也撒手尘寰，继位的儿子元钦将其与母亲合葬于永陵（今陕西省富平县留古乡何家村大冢堡北）。

终于，他们团聚了。但他们的儿子又开始延续他们的悲情故事。

元钦继位时，西魏江山已被宇文氏家族牢牢把控，元氏皇权完全丧失。当时，东边的东魏已经被宇文泰灭掉，宇文泰在集中进行改革的同时全力南伐，与南梁展开争夺，并在萧梁宗族内斗激烈的背景下取得绝对政治军事优势。

但是，没有政治经验的元钦根本看不清形势。他七岁时就被父亲交给宇文泰教养，而后来又成为宇文泰的长女婿。或许过于亲近的缘故，他根本不了解岳丈的政治野心和险恶程度。当尚书元烈劝他谋杀宇文泰，及时夺回皇权时，他竟欣然应允，但他们尚未动手，即走漏风声，元烈被宇文泰当即处死。

元烈死后，元钦仍然没有觉悟，而是试图报仇雪恨，再次准备谋杀岳丈宇文泰。这一次，他更加愚蠢，竟与其连襟清河公李基、义城公李晖、常山公于翼等商议谋杀之策，后者分掌京师禁卫军，均为宇文泰女婿、死党，结果可想而知，在事情败露后，宇文泰立刻废黜了元钦的皇位。

元钦的夫人宇文氏皇后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夫君。她虽然是宇文泰的长女，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始终恪守妇道，与元钦夫唱妇随。她“幼有风神，好陈列女图，置之左右”。其父亲也常常夸赞说：“每见此女，良慰人意。”她志操明秀，品行端淑，“帝深重之”，与丈夫十分亲爱，元钦当上皇帝后也没有再立任何妃嫔。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公元554年4月，元钦被废后又遭到宇文泰鸩杀。宇文氏皇后在丈夫死后，立刻与当权的父亲分道扬镳，毅然决然追随丈夫，饮鸩而亡。

从自立为帝旋即败亡的元愉，到孤悬长安的文帝元宝炬，再到不置嫔御的元钦，元氏一家三代虽然贵为皇帝，但权臣称霸，任人摆布耳。更有甚者，其情其爱，亦不得自专矣。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