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文的提倡始于晚清,那时候人们只认识到,白话易读好懂,便于普及教育和社会启蒙,并不认识到白话可以成为优美、高雅的文学语言。到了“五四”前后,人们提倡白话诗,这就意味着承认白话可以进入文学中最辉煌神圣的殿堂,白话的身份也就前所未有地升腾起来了。
胡适是“五四”时期最早的白话诗人之一。1916年,他因与友人讨论文学,颇受攻击,一时感奋,发誓三年之内专作白话诗词,借此实地试验,考察“白话之是否可作为韵文之利器”。不过六七个月,写出的作品居然成集。陆游诗云,“尝试成功自古无”,胡适因取名为《尝试集》。1917年2月,他在《新青年》第2卷第6号上发表了《朋友》等白话诗八首。这些诗,开始突破中国传统诗歌的严谨格律,采用自然音节和自由句式,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批新诗。但是,又保留了若干旧诗的痕迹。对于胡适用白话写诗,钱玄同十分赞成,但又不十分满意。还在1917年7月2日,钱玄同就在信中批评这些诗“未能脱尽文言窠臼”[152]。同年10月22日,钱玄同收到胡适的《尝试集》稿本,在日记中写道:
适之此集,是他白话诗的成绩,我看了觉得还不甚满意,总嫌他太文一点,其中有几首简直没有白话的影子。我曾劝他,既有革新文艺的弘愿,便该尽量用白话去做才是。此时初做,宁失之俗,毋失之文。[153]
10月29日,胡适将新做的题为《唯心论》的诗给钱玄同看,钱玄同较为满意,在日记中写道:
诗用长短句,较从前所作白话七言、白话词自然得多,我对于用白话作韵语,极端赞成,唯以为不可限于五、七言,因字数规定,则必有强为增减之字也。白话填词,我意尤不以为然。适之谓词句有长短,较诗为佳,我则以为词句长短固佳,然某长某短,有一定则,比诗更为束缚也。[154]
31日,钱玄同致函胡适,函称:
现在我们着手改革的初期,应该尽量用白话去做才是。倘使稍怀顾忌,对于文的一部分不能完全舍去,那么便不免存留旧污,于进行方面很有阻碍。[155](www.xing528.com)
对钱玄同的批评,胡适初时觉得很奇怪,后来平心一想,又认为是极不易得的诤言,觉得自己的“尝试”不过是一些“洗刷过的旧诗”,于是,改弦更张,在北京所做的白话诗就都不用文言了[156]。
诗的特点之一是音乐性。白话诗打破了旧体诗的格律,同时也容易丢掉诗的音乐性。因此,“五四”先行者们在倡导白话诗的同时,又在探求一种新的形式,以保持诗的格律和节奏。钱玄同、刘半农产生过“填西皮二黄”的想法,胡适则看中了“长短无定的韵文”。11月20日,胡适在答钱玄同书中说:
由诗变而为词,乃是中国韵文史上一大革命。五言七言之诗,不合语言之自然,故变而为词,词旧名长短句,其长处正在长短互用,稍近语言之自然耳。[157]
但是,胡适又认为词的字句终嫌太拘束,只可用来表达一层或两层意思,至多不过能表达三层意思,因此,他又说:“最自然者,终莫如长短无定之韵文,元人之小词,即是此类。今日作‘诗’,似宜注重此长短无定之体。”对胡适的主张,钱玄同表示同意,但他强调:“总而言之,今后当以‘白话诗’为正体,其他古体之诗及词、曲,偶一为之,固无不可,然不可以为韵文正宗也。”[158]
经过胡适、钱玄同等人的倡导,白话初步在文学殿堂里站稳了脚跟,但是,社会上怀疑和反对白话的人仍然不少。1918年1月,钱玄同为胡适的《尝试集》作序,再次为白话和白话诗护法。他从文字发展的历史论证语言和文字最初是完全一致的,后来言文分歧,乃是独夫民贼和文妖们弄坏的。他再一次宣称:“白话是文学的正宗。”同时也再一次表示:“现在做白话韵文,一定应该全用现在的句调,现在的白话。”[159]
五四时期的钱玄同是这样一个人——他看准了一个真理,就全身心地为之奋斗,绝不彷徨,也绝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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