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被逐,国民党人在广东取得了立足之地。1920年11月25日,孙中山应粤军许崇智的要求,偕唐绍仪、伍廷芳返粤。29日,恢复军政府,宣言继续护法。其间,何天炯也跟着到了广州。他于12月21日致宫崎函云:“日来军府极力整顿内政,国会重开,当必选孙公为正式总统,贯彻主张。外间所传孙、陈暗斗等事,纯是谣言。陈炯明亦极有觉悟,已宣誓服从孙公。湖南赵总司令恒惕及林省长支宇均完全加入盟约。唐、伍均听指挥。滇、贵相联,为〔惟〕军府之马首是瞻。四川事亦大有希望。广西陆荣廷则不成问题,粤军一到,彼内部必倒戈逐之矣。如此则西南联为一气,然后进窥长江,福建、浙江必首先响应,陈光远(江西)吴佩孚又必联翩加入,则北方不足平也。万岁!万岁!”孙中山重组军政府后,即与唐绍仪、伍廷芳、唐继尧等联名发表通告,宣布将以原“护法诸省为基础,厉行地方自治普及平民教育,利便交通,发展实业,统筹民食,刷新吏治、整理财政,废督裁兵”[42]。同时宣布废除桂系在广州假托军政府政务会议名义所发的各种伪令。12月4日,续开政务会议,研究刷新吏治、实行建设问题。函中所言“军府极力整顿内政”,指此。当时军政府已与贵阳代总司令卢焘、湖南总司令赵恒惕等取得了联系,因此,何天炯对形势的估计极为乐观,认为进军广西,驱逐陆荣廷,然后挥师北伐等都已不成问题,情不自禁地连呼“万岁”!同函中,何天炯又告诉宫崎,军政府已决定向英、法、美各国派出代表一人。他自己大约在明年正月出使日本。何天炯表示:“孙公视此问题极为重大,故弟亦不能不勉为其难,甚望先生等助吾一臂。头山、犬养两翁均请先为致意请安。”
孙中山急欲得到日本政府的承认和帮助,因此,多次催促何天炯启程,但何却认为出行之期不宜过急。1921年1月5日函云:“弟东来之期,现仍未有一定。中山公虽时时催弟速行,惟弟个人之愚见,实未敢骤然赞同。盖历观今昔前后之外交,而不能出之冒昧者也。以弟愚见,至少程度须俟总统选举告成之后,然后有外交之可言。”此函发出后,孙中山又接到和田的电报,催促孙中山迅速派出驻日代表。1月25日,何天炯致函宫崎云:“孙公接到和田二十二日来电云,须速派代表等语,但同人佥以此次民党再兴,对内对外均须谨慎将事,刻下贵国政府,实有危害民党之存心,故主张不能乱派代表,以启人轻侮之心。孙公当嘱弟回复此电,弟即复以‘接和田电,甚感,但派遣代表,须与各国一并发表,请转达’。想先生早日接到此电矣。”和田,可能指和田三郎。他是日本社会党党员,辛亥革命前参加同盟会,与孙中山早有关系。从信中看,孙中山再一次接受了何天炯的意见,暂不宣布派遣驻日代表。同函又云:“年来贵我两国民之感情,恶劣极矣。弟与先生虽有中日联盟之主张,不知何日可能实现?念之不胜愤慨。然刻下则时机已到,倘贵政府仍恃强为生,则人类幸福,必无可希望也。”从孙中山开始革命之日起,就一直期望得到日本政府的帮助,然而得到的总是失望。他们逐渐对日本政府的政策有了认识。何天炯此函就是这一觉悟的表现。
军政府成立后,形势逐渐稳定。2月6日,孙中山授意何天炯发电邀请宫崎访粤。3月12日,宫崎到达广州,萱野长知同行。13日,何天炯陪宫崎拜谒史坚如墓,参加孙中山主持的欢迎宴会。14日,何天炯送宫崎到香港。第二天,宫崎又送何天炯回广州。二人依依难舍。18日,宫崎到达上海。3月20日,何天炯致宫崎及萱野长知函云:“先生此回来去之匆忙,中日人士诸多误解,甚有不胜惊讶者,真不堪一笑也。东亚之风云真迫切矣。此回吾党能否话动,全靠两先生之力,敬候好音。”看来,孙中山邀请宫崎访粤,并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有所委托,希望他代为向日本资本家借款,以解决财政困难。
4月7日,国会非常会议选举孙中山为非常大总统。4月9日,何天炯致函宫崎云:“此间各界人心,完全一致。唐继尧氏当时虽甚赞成,然时为政学会人极力煽惑,故时持两可之说。今则为其部下诸将领力劝其附从孙氏,始有回复势力与名誉之望。故唐氏至今日,对于孙氏,极其信仰,毫无问题发生也。”对孙中山,唐继尧一直首鼠两端。1921年2月,唐继尧被第一军军长顾品珍驱逐,蛰居香港。孙中山派人邀请来粤,给以礼遇。这时唐继尧正处于困境,自然力图利用孙中山。何函称“其部下诸将领力劝其附从孙氏,始有回复势力与名誉之望”,这是事实。但是以为他对中山已经“极其信仰,毫无问题”,则是被其假象骗住了。函中,何天炯还提到了唐绍仪:“唐氏以要求内阁总理一席为条件,此事非独孙氏不承认,我辈亦不之许,我已敬鬼神而远之矣。”5月6日,孙中山任命唐为财政总长,唐不就职。过去,人们通常认为,唐绍仪不赞成孙中山的政治主张,所以不愿就职。本函透露的情况为研究者提供了内幕。
除了孙、唐矛盾之外,还有孙中山和陈炯明之间的矛盾。4月18日,何天炯致宫崎函云:“粤中自选出大总统后,人心甚为踊跃。惟困于经济,未定何日就职(大约五月初头可就职),因此反生出许多谣言,谓孙、陈不和云云,其实皆为北京侦探利用此等难局面施其手段耳。然则财政问题,诚粤中今日生死问题也。”4月7日,孙中山被选为非常大总统,但是,却未能立即就职,其原因,固在于经济,也在于陈炯明的反对。最初,陈炯明反对选举孙中山为大总统,后来又主张暂不就职。何天炯以为孙、陈不和是“北京侦探”制造的“谣言”,这是不了解内情的结果。但他认为“财政问题”为粤中“生死问题”,则是道出了部分实情的。
宫崎返日后,即积极向日本资本家活动,为此,何天炯于7月8日致函宫崎表示感谢,函中云:“先生所示各函,鄙俱转达孙公,深以先生热诚宏愿,比之岁寒松柏,其人格尤苍健无匹云云,此诚吾党临风感激无已者也。”当时,正值日轮小川丸运输接济桂系军阀枪械一事被发现,广州各界掀起抗议和抵制日货运动。此事给予孙中山的外交政策以很大影响,何天炯在信中告诉宫崎:“惟此间自小川丸事件发〈生〉以来,对于贵国外交,甚抱悲观。即如孙公对于东亚大局有伟大之计划者,亦云日本外交,不求其助,只希望不为我害,即大成功也。”在很长时期内,孙中山一直对日本政府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至此,算是觉悟了。
为了彻底消灭桂系军阀,孙中山于6月18日下达讨伐陆荣廷令。李烈钧响应号召,于桂西北成立滇黔赣讨陆联军总司令部,准备进军桂林、柳州等地。7月19日,何天炯致函宫崎云:“此间诸情,尚称顺手。唯李烈钧氏所部,因军饷缺乏,行动迟缓,不能即日前来援桂,友人多为之扼腕者。然李氏在今日之时局,实有重大之关系。盖将来湖南、武汉之先锋队,不能不赖于此君。且李氏历年饱尝忧患,故对于孙公,颇能改其平日冷淡之态度,而极其诚服,而孙公亦倾诚相结,此真可为吾党前途欣幸者。”反袁斗争时期,李烈钧与黄兴的观点接近,因而也没有参加中华革命党。自此,即与孙中山疏远。但是,共同的革命目标终于使二人再度结合。何天炯为之庆幸,并盛赞孙中山的“倾诚相结”,说明何天炯对孙中山的态度也有了根本的变化。
宫崎一直希望何天炯尽早访日,和资本家直接洽谈,但何则由于经济困难,迟迟不能成行。7月19日,何天炯致函宫崎云:“目下小弟之境遇,有种种之障碍(以经济为绝大之原因,惭愧惭愧),实未能即日东行,虽中山公亦无如此问题何耳。”信中,何天炯表示,希望宫崎偕日本企业家到广东游历调查,亲自来看看“此间之真象”。何天炯透露,日本台湾总督府参事官池田正在与广东财政厅接洽,愿出“民间资本”3000万元作为开发海南岛事业之用。同函,何天炯提出海南岛开发、广州大沙头商场以及士敏土厂改良等三项事业供宫崎考虑。
同日,何天炯接宫崎7月10日函,即持函见孙中山。孙中山读后,很高兴,对何天炯的东行任务作了明确的交代:“汝东行之事,余无日不希望早日实现之者,惟此番正式政府成立,汝须代表政府之名义往,方为郑重。因此,汝之任务,固不在实业,尤不在借款。汝之任务,在宣传新政府光明正大之宗旨于日本朝野上下,告于今后贵政府不可对于东方有侵略及包办之野心。非独不可有此野心之进行,即如从前二十一条不当要挟,亦须一律取消。如此,则彼我两国,方有经济提携及种种亲善之可言。若一部分之小小实业问题,固无须政府特派代表以为之。且日本若不改变侵略政策,则小小实业亦不易成功,虽或能进行于初,其后亦必有困难之日。且以目下之情形而论,若政府贸然与日本生特别之关系(即经济及借款),则政府必受人民之攻击,或宣告死刑焉。盖以段祺瑞之强,其倒毙即在向敌人乞款以杀同胞,此皆可为殷鉴之事。”孙中山指示何天炯,东行的任务“不在实业,尤不在借款”,要他转告日本政府,从此不可“对于东方有侵略及包办之野心”,只有在这种条件下,中日才有“经济提携及种种亲善之可能”。这段话标志着孙中山外交政策和外交思想的重大转折和进步。孙中山又对何天炯说:你此次东行,至少须有一万元才能出发,刻下总统府财政颇为困难,你外间有无友人或商人可以借贷?若有,可由政府出名,或担保。何在信中对宫崎称:“鄙人闻孙公之言,乃有三种感触:一、甚佩孙公之言;二、甚怜孙公之遇;三、甚惜今之人借公为私,公款不用于公事。想先生亦有此感慨耳。”(www.xing528.com)
不仅何天炯的访日经费无法解决,连他打一封电报给宫崎的钱都没有。上函两天后,何天炯再致宫崎一函,仍然敦促他陪同日本资本家南来。当时,粤军正在胜利地进行讨伐陆荣廷的战争。函中说:“弟意广西问题,总可早日解决,因此资本家之热度必又增高一番。故弟意先生处如有确实可靠之资本家,则总以促其早日南来为是。然非与先生同来,则弟等亦颇难相信。”对何天炯的嘱托,宫崎曾努力进行,并且找到了一个愿意投资的资本家。8月5日,何天炯致宫崎函云:“昨日接奉手示,当经转呈孙先生阅悉,深感先生热心毅力。此刻极盼先生携该有力者欣然来粤。”
讨桂战争进展迅速。8月13日,滇、粤、赣各军攻克桂林。21日,何天炯致宫崎函云:“广西问题完全解决,两湖之风云又急,孙公之焦心,盖可知也。”当年7月,湖北绅商发动“驱王运动”,反对军阀王占元的统治。21日,湖南总司令赵恒惕以“援鄂”为名,调集军队向湖北进军。25日,直系军阔在保定开会,决定“出死力”支援王占元。8月9日,徐世昌任命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湘鄂之战发展为湘直之战。17日,两军在咸宁、汀泗桥等地发生激战,湘军失利。函中所称“两湖之风云又急”,指此。“孙公之焦心,盖可知也。”何天炯已经与孙中山忧乐与共了。但“援鄂”战争很快结束,何天炯的兴奋中心再次转到外交及北伐等问题上。9月15日致函宫崎云:“粤政府虽日见发达强固,面对于日本外交则甚为冷淡。受欺诈迫害之结果,无论若何之外交能者,恐亦不能疏通此鸿沟也。”9月21日函云:“出兵长江问题,本年内必见诸事实。今日虽盛倡中山出马之说,但事机成熟之时,则陈炯明氏必自告奋勇,而使中山坐守两粤。此虽弟今日推切之辞,然十必中八九也。(反面言之,若事机而未成熟,则不许中山出马,此又陈氏自信之计划也。)”
关于日本资本家来粤问题,何天炯表示:“盖今日之大问题,在中日间之恶感未除,粤政府为维持人心计,决不敢公然向日本生若何之关系。反之,日本资本家则必向安全有担保处,然后投资,此为不能沟通一气之大原因也。”何天炯要求,宫崎前谈之资本家,能早日来粤。
9月28日函云:“近来米国方面,对于粤政府多有优礼之表示,倘兵力能及武汉,则先承认新政府者,必此君也。弟东行之期虽未定,然局面日开展,则出发之期亦不远矣。”孙中山当选为非常大总统后,驻粤美领事曾于6月28日拜会孙中山,随后又到外交部拜会伍廷芳、伍朝枢。这些举动,给了何天炯以错觉,认为是美国政府对于“粤政府”的“优礼”,并且天真地设想到北伐占领武汉后美国首先承认的问题。何天炯的这种乐观情况一直维持到1922年上半年。当年5月29日函云:“粤中政局,甚为平安,决不致如外间新闻电报等之妄为猜度者。今江西军事,又日有进步。陈炯明氏亦觉悟自身前途,若长与孙公分离,则为取败之道。且广西匪乱颇亟,足使一般人心浮动,故陈氏已幡然允诺,担任剿匪事宜。孙公亦披诚相结。大约二、三日内,陈氏当由惠州回省任事矣。如此,则前方讨贼军,更可安心直进。此为吾党一大事件之解决,请宽锦念可也。”4月16日,孙中山在梧州召开扩大军事会议,决定出师江西,各军集中韶州,即以韶州为大本营。但陈炯明拒不参加梧州会议,并电辞本兼各职。4月21日,孙中山下令免除陈炯明的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内务部长等职务,仅保留陆军部长一职。当晚,陈炯明偕粤军总部人员退居惠州。为了争取陈炯明参加北伐,孙中山于4月23日亲返广州,并派员劝告陈炯明回省。5月6日,孙中山亲赴韶关督师。24日,致电陈炯明的部属叶举等,告以对陈,“始终动以至诚”。29日,任命陈“办理两广军务”。函中所称:“孙公亦披诚相结”,指此。同函中,何天炯表示,他对时局“再抱一积极奋斗之愿”,准备在两广盐务或广东财政方面,担任一项职务。他要宫崎向日本资本家运动借款时,说明粤中情况,打消顾虑。
也许是何天炯不了解情况,也许是他为了争取日本资本家投资而有意隐瞒。事实是,陈炯明并没有“觉悟”,而是在本函发出的半个月之后,就发动了叛乱。它碾碎了孙中山的北伐梦,也碾碎了何天炯“积极奋斗”的愿望。不久,何天炯“携眷归里,养亲读书”[43]。同年12月6日,宫崎滔天逝世。
何天炯的隐居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1923年,孙中山第三次开赴广州。次年,何天炯出任大本营参议。1925年,再次被孙中山派赴日本。不久,孙中山逝世,何天炯“顿触山颓梁坏之感”[44],同年病逝。
综观何天炯的一生,可以看出,他和孙中山的关系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最初,他是孙中山革命事业的积极支持者和参加者;中间,因观点分歧而对孙中山持激烈批评态度;最后,抛弃嫌隙,分歧消融,再次共同奋斗。这一过程,表现了何天炯对孙中山认识的深化,也表现了孙中山思想作风的改进和提高。如果说,中华革命党时期,孙中山处事有时不免失之于片面和偏激,那么,到了广州时期,历经磨炼之后,就日益恢宏大度了。革命同志之间,贵在能顾全大局,在坚持革命的长途中消融矛盾,共同提高。这一方面,何天炯与孙中山的关系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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