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汉民、汪精卫、朱执信等离日后,《民报》在大部分时间内由章太炎主持。《中国日报》等除在政治上指责章太炎“叛党”外,也对章太炎的《民报》编辑工作进行了指责。这些指责,反映了《检举状》公布后孙中山一派人的愤激情绪,也反映了他们对章太炎长期积郁的不满。
(一)指责章太炎不参加对《新民丛报》的论战。《中国日报》说:“章与梁启超同办《时务报》以来,与保皇党之关系未尝断绝,《新民丛报》之《儒术真论》即章手笔。当《民报》与《新民丛报》笔战之时,战斗皆精卫、汉民、悬解(朱执信)、寄生(汪东)诸君任之,章以与梁启超交厚故,未有一文之助力。”[212]在革命派中,章太炎是最早批判梁启超和康有为的人,但是在《民报》和《新民丛报》论战时,章太炎确实不大积极,他觉得胡汉民、汪精卫的文章“辞近诟谇”[213],当梁启超通过徐佛苏出面建议停止辩驳的时候,章太炎主张“许其调和”[214]。
(二)指责章太炎提倡佛学,背离孙中山的“三大主义”和《民报》的“六大主义”。《中国日报》说:“章炳麟以其一知半解、干燥无味之佛学论,占据《民报》全册之大部,一若以《民报》为其私有佛学之机关报也者。……由是各地阅者以《民报》主张佛学甚于本来之六大主义,多辞退不阅。”《公益报》也说:“足下弗悟,甫执文权,即叛《民报》本来宗旨之六大主义……所主张阐发民族、民权、民生之大问题者,足下偏摭拾一二佛经,为佛氏传教。”[215]章太炎在主持《民报》期间,发表过不少推崇佛学的文章。在这些文章中,既表现了章太炎改造佛学,寻求一种新的世界观,使之为民主革命服务的积极企图,也表现了他所承受的佛学唯心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消极影响。然而,佛学虽有某些精华,但这些精华却包裹在艰深烦琐的教义中。它不能也不应该成为革命党人的精神武器。章太炎撇开卢梭《民约论》等一类西方民主主义文化,也撇开业已为革命党人所接受的孙中山“三大主义”,在《民报》上大肆推崇佛学,这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也脱离了革命党人和广大群众。当时,四川革命党人铁铮就曾指出,佛学是“迂缓之学”,“上智之士犹穷年累月而不得,而况欲使普通之一般国民皆能明之以振起其气概!”[216]日人梦庵也针对章太炎的《大乘佛教缘起说》指出:“此《缘起说》足以济度恶劣政府乎?足以建设共和乎?佛教之平和思想,死于千载之上,曷得抱亡骸为维持新世界、新真正之平和之具?”“《民报》之作此佛报者,抑出于何意乎?《民报》宜作民声,不宜作佛声也。”[217]应该承认,这些意见有一定道理。但章太炎性格执拗,对于佛学的嗜好也太深,先后发表《答铁铮》、《答梦庵》二文,继续坚持必须大力宣扬佛学,这就使革命党人很失望。应该说,孙中山等之所以热情扶助《中兴报》,而对《民报》态度消极,这是一条重要原因;续刊《民报》时之所以排除章太炎,这也是一条重要原因。关于后者,《公益报》曾明白宣示:“顾同人之光复《民报》,志在发挥公理,非求泄发私怨也;志在宣扬民意,非求传播佛声也。故《民报》光复,不能使足下与闻,亦不欲以狂妄之夫再尸要地,以碍同志团体之进行也。”[218]
(三)指责章太炎提倡无神论,攻击基督教。《中国日报》说:“基督教素重人权自由主义,故内外同胞之主张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者,以基督教徒为多。乃章炳麟创为无神论,以排斥耶稣之道,以致内外同志多疑《民报》为排斥耶稣之机关报,摇惑人心,莫此为甚。”[219]革命派这里所说的基督教,指的是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中产生的“新教”。在当时,它代表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在近代,殖民主义者曾利用它作为对外侵略的工具。章太炎批判基督教,主要目的在于反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文化侵略。《中国日报》注意了团结基督教徒投入民主革命,但是却看不到章太炎批判基督教的积极意义,也看不到章太炎提倡无神论的积极意义(虽然章太炎的无神论并不彻底),这在理论上是短视浅见的。
(四)指责章太炎批判《新世纪》,伤害同志感情。《中国日报》说:“法国《新世纪》与《民报》同属革命党之机关报,原应同心戮力,以谋国事,乃章炳麟以个人私怨,竟借《民报》为攻城之具,日向《新世纪》宣战,第24号有《规新世纪》之文,占全册之半,伤害同志之感情,徒贻外人之笑柄。”[220]辛亥革命前中国宣传无政府主义的杂志有两个:一为东京的《天义报》,创办人为刘师培、何震;一为巴黎的《新世纪》,创办人为吴稚晖、李石曾、张静江。两个杂志各有特点:前者和国粹主义纠结难分,带有很大的封建性;后者则对国粹主义持批判态度,反对封建文化的色彩较浓。章太炎受过刘师培无政府主义的影响,但对《新世纪》则始终深恶痛绝;在和刘师培决裂之后,即以《新世纪》为靶子对无政府主义进行批判。他先后发表过《排满平议》、《四惑论》、《驳中国用万国新语说》、《规新世纪》等文。这些文章,并没有抓住要害,但他公开宣布“无政府主义者,与中国情状不相应”[221],总的来说反映了思想上一个方面的进步。
章太炎对《新世纪》的批判也有缺点。还在中国教育会时期,章太炎和吴稚晖之间就因事不和,章太炎到日本后,又听人说吴稚晖在《苏报》案中曾向清吏俞明震告密,因此,多次在《民报》上发表指责吴稚晖的公开信,这些指责,并没有提出有力的证据,某些地方却给人以骂大街的印象。其次,《新世纪》当时还是革命队伍中的一翼,他们公开声明:“种族革命党与社会革命党今日之作用同,而其主义不同,然此不同者,固无碍其同为革命党也,无碍其协力以图最近之革命也。”[222]因此,对《新世纪》可以批判,但必须掌握一定的火候,有所节制。在《台湾人与〈新世纪〉记者》一文中,章太炎说:“《新世纪》记者阳托名于无政府而阴羡西方琛丽”,“此曹无耻,复倍蓰于立宪党人”,“犹槟榔屿之少女,聚歌沙丘以求新牡,昨者方为甲者所掠,而有今日,复愿为乙者、丙者所掠”。[223]这些地方,从内容到语言都显得过火了。(www.xing528.com)
(五)指责章太炎“挑动日人之恶感情”,导致《民报》停刊。《中国日报》说:“《民报》出版以来,日政府绝不干涉,乃章炳麟倡言恢复台湾、朝鲜之议,又鼓吹暗杀,以挑动日人之恶感情,遂致有停止发行之命令。使章当日立论如第12号以前,则《民报》至今犹存也。”[224]《公益报》也说:“所主张中日国民联合者,足下明知社会党为当时日本内阁所忌,乃必发挥社会主义,撄其忌以种封禁之祸因。”[225]日本政府禁止《民报》第24号发行的原因很复杂,既和清政府的多次交涉有关,也和日本内阁更递、政策改变相连。西园寺内阁时代,采取一种“法兰西宽大政策”,结社、言论、出版都相对自由,社会主义运动发展迅速。1908年7月,西园寺内阁被撤换,更替上台的桂太郎内阁对社会主义运动采取严厉镇压政策。《民报》虽因鼓吹暗杀的部分言论和日本社会党人中的无政府主义派别——“直接行动”派相呼应,为桂太郎内阁所忌,但是,把《民报》出版中断的原因归结为章太炎的过激言论所致,仍然是简单的、片面的。
章太炎的《民报》编辑工作有功绩,也有严重的过失。《中国日报》等完全抹煞前者,而将后者夸大,把章太炎说成《民报》罪人,这是极不恰当的。在双方都感情冲动而充满敌意的时候,对于彼此的是非功过很难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
此外,革命党人在评论中还接触到了章太炎的性格问题。《公益报》说:“足下复骄恣溢盈,竟成跋扈,托有神经病,为鱼肉侪辈,蛮气一发,动肆用武,致与无赖伍。年来若张继、黄兴二君,皆于谈次间,足下无头无脑即以老拳相向。自余东京同志,无故受足下之野蛮意气者,大不乏人。”[226]以学识渊博长于弄文的书生,却经常“无头无脑”对同志“以老拳相向”,《公益报》的指责似乎和人们印象中的章太炎不类,但这是有旁证的。1912年,有人回忆说:“迨后清廷肆虐,委托日本政府停止《民报》出版,于是太炎搁笔,饭碗为碎。当时克强先生拟运动日廷取消停止出版,卒以经费匮乏,亦罔效。太炎则贫如乞儿,夜不得食,乃日迫克强先生,一言不合,辄以盥器遥击,克强先生额为之破,卒含笑谢之。”[227]一方是盛怒而以脸盆“遥击”,一方是“额为之破”而“含笑”道歉,两人的性格鲜明如见。
章太炎的这种性格特点使他很难与别人共事。《公益报》说:“同志宽洪包容,均付之一笑……然因是而冷同志之心,何止千百。昔日东京同志,皆节提所费,踊跃资助《民报》者,感情既淡,而《民报》经济界之情形,亦受其影响。”[228]这里说章太炎的粗暴举动冷了“千百”同志之心,固有夸大,但是,它对革命党人之间的团结不利则是显然的。
历史是通过人的活动体现的,创造历史的是具有各色各样鲜明性格的人们,因此,对历史发生作用的就不仅有经济、政治、思想诸因素,有时,也有个人性格的原因,虽然,它并不起决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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