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瑄《忘山庐日记》,光绪辛丑六月十二(1901年7月27日),记载这天他与章太炎(枚叔)、丁惠康(叔雅)、吴保初(彦复)及名伶张冠霞,在上海金谷香酒家聚谈:“枚叔辈戏以《石头》人名比拟当世人物,谓那拉,贾母;在田(载湉,即光绪帝),宝玉;康有为,林黛玉;梁启超,紫鹃;荣禄、张之洞,王凤姐;钱恂,平儿;樊增祥、梁鼎芬,袭人;汪穰卿,刘老老;张百熙,史湘云;赵舒翘,赵姨娘;刘坤一,贾政;黄公度,贾赦;文廷式,贾瑞;杨崇伊,妙玉;大阿哥,薛蟠;瞿鸿禨,薛宝钗;蒋国亮,李纨;沈鹏、金梁、章炳麟,焦大。余为增数人曰:谭嗣同,晴雯;李鸿章,探春;汤寿潜、孙宝瑄,薛宝钗;寿富,尤三姐;吴保初,柳湘莲;宋恕、夏曾佑、孙渐,空空道人。”
名单是谐谑式的。然而章太炎引用《红楼梦》里的十八人,来比拟当代政坛的二十二个名人,包括他本人;孙宝瑄又添上九人,以比拟书中六人,也包括他本人(即孙渐)。可以看出,他们的比拟,并非纯属文字游戏。从中透露,章太炎他们既对《红楼梦》读得很熟——反之也证明这部小说在晚清学者名士中的流行程度,更在读时注目于书中描写的大观园内那群人物的品格、地位、倾向、见解及活动方式、行为特征等,与当前政坛情态的相似处,甚至从中寻找自己的角色特点。他们的眼光是索隐式的,他们的方法是寻求文学典型与现实人物的类似之处,他们对这部书所作的价值判断只可能是政治小说,这都同蔡元培相契合。不同的只是蔡元培的比拟重点,由现状移向了历史,或者说移向了康熙朝的“现状”。
《忘山庐日记》所载那段比拟,作为近代红学史的一桩公案,或许称不上,只能算作近人论红学的一段插曲。但对近代思想文化史的研究来说,则颇有趣味。那时的章太炎,不但已经在一年前“解辫发”,而且早已是清政府的追捕对象,可是他自己设定的角色,却是贾府那个忠而获咎的老仆,因指斥贾府污秽而被塞了一嘴马粪的焦大。倘注意他在这年初发表的《訄书》初刻本,有《客帝》《分镇》二篇,既要“逐满”又想保住光绪,既要“革政”又想“借权”于清朝督抚,那末他自比焦大,或许可称夫子自道吧?别的比拟,也颇令人愕然。比如他把黄遵宪比作糊涂专横的老纨绔贾赦,把文廷式比作羡色丧身的小纨绔贾瑞,而置荣禄与张之洞同列,视刘坤一与瞿鸿禨同类,如此等等,都与后来人们熟悉的“评价”,非大相径庭,即颇有出入。如果注意到参与“戏拟”的孙宝瑄、丁惠康、吴保初诸人,都是清末名公巨卿的亲属,那末这种谐谑式比拟中,是否还包含着那时的若干政坛隐情呢?(www.xing528.com)
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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