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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里春秋》七七《说儒》及《驳〈说儒〉》作品概览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胡适也许没有料到,对《说儒》的最大回应,竟是全盘否定。此文于八年后收入郭氏著《青铜时代》,改题为《驳(说儒)》。徐文通篇未提《说儒》和《驳〈说儒〉》的争论。[4]人们当然会反问:这以前《驳〈说儒〉》的作者知道殷代卜辞研究已发现关于“儒”的材料么?

《壶里春秋》七七《说儒》及《驳〈说儒〉》作品概览

时过四分之一世纪,康有为已死,章太炎活着。两人在清末关于儒的起源的争论,影响却似乎逆转。《古史辨》重张康有为的遗帜,比康学“疑古”更勇。仍在上海、苏州收徒讲学的章太炎,却被多数新进学者看作活古董。没想到原来与钱玄同一起被学界认作“古史辨”运动的权首的胡适,却转而“信古”了,并于1934年发表《说儒》,肯定章太炎的《原儒》“在当时真有开山之功”。

太炎先生的大贡献在于使我们知道“儒”字的意义经过了一种历史的变化,从一个广义的,包括一切方术之士的“儒”,后来竟缩小到那“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的狭义的“儒”。这虽是太炎先生的创说,在大体上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见于《说儒》开篇的这段话,令人难以相信其作者曾撰文批判章太炎《论诸子学》因袭“诸子出于王官说”是泥古;也令人难以相信其作者曾疑古。此文尽管没有提及《孔子改制考》,没有提及康有为的“上古茫昧无稽”“孔子创儒改制”等见解,却是对于《古史辨》的史论指南予以否定的又一表征。它的发表,对于时已支绌为难的《古史辨》,不啻是又一记重拳。

胡适怎么会由驳章而颂章?怎么会由支持“疑古”转而批评“疑古”?至今有关胡适的传记研究,似都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历史说明。这且不去说它。有一点似无可疑,即胡适写《说儒》,如同章太炎写《原儒》一样,从考证的方法到材料的别择,都没有超出清代汉学文献研究的传统。虽然殷商史已由甲骨卜辞的发现和研究而走出传说时代,但他们考证“儒”的古义,还是从文献到文献。这给他们不久便名列为“原儒”公案的共同被告,留下了口实。

《胡适论学近著》的自序曾说:“《说儒》一篇提出中国古代学术文化史的一个新鲜看法,我自信这一个看法,将来大概可以渐渐得着史学家的承认,虽然眼前还有不少怀疑的评论。”看来末一句但书,并非胡适预留退步。因为海内外前三十年关于甲骨卜辞的辑集和研究,很可能得到殷墟考古的推动,出现更大突破。显然意识到《古史辨》式的疑古方法过于片面的胡适,是否暗寓一种希望,期待他的文献考证结论,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史学家用二重证据法给出印证呢?

胡适此文长达五万字,断续写了近三个月,加以材料以仍有争议的文献传说为主,从逻辑到内容都不免存在破绽。不过他的考证结论,即“儒是殷民族的教士,靠他们的宗教知识为衣食之端”,“孔子是儒的中兴领袖,而不是儒教的创始者”,则不仅将章太炎关于儒在上古是术士通名的说法具体化,而且很合乎古代世界宗教萌生和变异过程的通例,的确可称“一个新鲜看法”,当然引起史学界的广泛注目。

胡适也许没有料到,对《说儒》的最大回应,竟是全盘否定。否定来自卜辞彝铭研究的新权威郭沫若。他于1937年发表的《借问胡适》,便用甲文金文材料驳斥胡适以及章太炎的说法。此文于八年后收入郭氏著《青铜时代》,改题为《驳(说儒)》。其历史观念算不算唯物史观,属于别一问题。但那以前郭氏已引《古史辨》为同调,就是说已成康有为的托古改制说的信奉者,对胡适的古史见解的评价也以胡适对待《古文辨》的取向为一种尺度。[1]因而那时他驳《说儒》,虽然也没能用甲骨史料证明胡适关于“儒是殷民族的教士”等结论纯属臆断,“批判”的调门也挺吓人,却终究是支持一种见解而反对另一种见解,仍然可说是学术争论。

然而50年代初开始席卷学术文化领域的“反二胡浪潮,终于使胡适的古史见解,也被判犯了“原罪”。作为这个领域首席权威的郭氏,也宣告自己当初研究甲骨文和金文,乃出于“挑战的意识”,“特别是想向标榜‘整理国故’的胡适之流挑战”,并指明这个之流,“代表买办阶级的所谓‘学者’们”,自然也没忘记申明他认定挑战的结果,“可为托古改制说找到确凿的根据”。[2]不消说,包括《说儒》在内的胡适全部学术论著,此后都被推上被告席。

人所共知,关于胡适的思想罪和学说罪,被断续审理了三十年,每回审理都发现此人应该罪上加罪,乃至旭日东升后的初生之犊,也声称自己是受害的见证。古怪的是那篇《说儒》,在批胡中反而鲜有专门文章予以挞伐。

怎么回事呢?我很久不懂,近因授课,从旧刊中翻出一篇《甲骨文中所见的儒》[3],继又细读前揭《徐中舒历史论文选辑》所收的修订稿,方始恍然。(www.xing528.com)

原来,甲骨文中有儒字,早经中、日学者发现并有著录了,而且关于儒的卜辞,多达三十余条。据徐中舒考证,由那些卜辞的文字和内容,“说明儒这种职业在殷商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儒在殷代还有一个教阶、教区的宗教组织”,可见,“孔子决不是儒的开山祖师,要探明儒家的起源,还得从甲骨文里去探讨”。

既然甲骨文字考释早已发现如此众多的儒字和儒在殷代的活动记录,为什么迟至1975年末国内才有专文报道和讨论呢?徐文通篇未提《说儒》和《驳〈说儒〉》的争论。但略知那段争论史者,读了这篇考证,便不由得感到《说儒》并非胡适的“胡说”。因为考证所有殷儒的职业和组织诸特征,也许仍待逐一考实,却大体可证胡适仅据古典文献所作的分析,决不像《驳〈说儒〉》作者曾经讥斥的,“对于中国古代的实际情形,几曾摸着了一些儿边际?”[4]人们当然会反问:这以前《驳〈说儒〉》的作者知道殷代卜辞研究已发现关于“儒”的材料么?如不知,岂算卜辞金文研究的头号权威?如已知,何以不按唯物史观要求,实事求是地对待历史呢?

倘说20世纪的中国史学史难讲的原因也真难讲,关于“原儒”的这段公案,便提供了一例,却决非唯一的史例。但真的难讲么?似也不见得,历史自己会说话。

2000年

【注释】

[1]参看1947年版《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附录九“夏禹的问题”。

[2]引文见1952年《金文丛考·重印弁言》。

[3]《四川大学学报》哲社版1975年第4期。

[4]郭氏自述评胡著《中国哲学史大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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