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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与文化的历史:城市雨殇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下午,马路和屋顶热得发烫,第一阵雨刚一落下,便化作了滋滋的蒸汽。但是,正如造雨者们深信他们能从天空轰炸或引诱下暴风雨一样,那些凭空构想南佛罗里达城市的开发商们相信,人类能够通过自己的创造性工作将捉摸不定的雨水——不是太多就是过少——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迈阿密不是唯一一个无视自身水环境发展起来的城市。但是,如果这个城市不能改正它的错误,那么,它就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屈服于水环境恶化的大都市。

自然与文化的历史:城市雨殇

迈阿密是我最喜欢的雨水之都。如果你实在得忍受一场瓢泼大雨,那么在这里,这场大雨很可能来得温度适宜,雨会落在犹如出自仙境般的孟加拉榕与地中海风的建筑之间,而且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在北美大陆的最南边,整个潮湿季节,雨水会重重地拍着芭蕉树,击打着它们的大叶子,敲响均匀美妙的鼓点。佛罗里达的午后,暴风雨肆意狂怒,天气诡谲突变。白天,太阳照耀着整个半岛,热量开始从岛上升腾而起。海风自大西洋和墨西哥湾俯刮过来。而当这凉爽、潮湿的气流冲撞到陆地上时,它们便把温暖的空气高高地托起——把大量含有水分的气流送入高空。清晨蓝天中轻烟般的云彩,到了晌午,渐渐地为银色所取代。到了炎热的下午,气流聚积,云层越堆越高。一座座蔚蓝的云塔拔地而起,然后在蓝黑色的风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海滩、湿地以及岛最南面的天际线,无不匍匐在这风暴的脚下。

正当暴风雨逼近时,黏湿的空气开始变得凉爽。雷声在远处轰隆作响,但直到它走近后发出第一声类似金属相击的裂响,才真正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海滩上,救生员吹响了哨子,母亲们艰难地摆弄着被风吹得要飞起的毯子。在大沼泽地,成群的鹮鸟在靛紫色的天空中飞过。它们飞往硬木树林去寻找能躲风避雨的地方。在迈阿密的椰林(Coconut Grove),在高速公路中段贩卖芒果的强壮小贩,也暂时躲进地下通道避雨去了。

大颗的雨滴预警似的落下,不到五秒,天地一切便在倾其所有的热带暴风雨中隐去了形迹。

雨水赋予了迈阿密富饶以及它的热带风情:因为佛罗里达州的地底被科学家所说的水文分水界(hydrologic divide)割裂,南佛罗里达的蓄水层无法像州中部和北部一样,从汩汩的泉水和流经的河流中获得补给。因此雨成了南佛罗里达可依赖的补给地下蓄水层的唯一水源。1没有雨,迈阿密就不会有史前模样的裂榄树,不会有爬满围墙花架的水红色三角梅,也不会有香蕉,不会有叶子令雨水打滑的蕉类植物。当这些蕉类植物还在刚刚生长的阶段时,它们的叶子很特别,会逐渐中空,为生长着的根茎提供养料;而当植物长成时,叶子便脱落,化作泥肥来保护根茎。

雨水滋养着热带水果、鲜花及树木,也给建设过度的城市里逼人的暑热带来缓解的清凉。迈阿密的暴雨冷却了那里的沥青马路和被太阳烤热的屋顶。在下午,马路和屋顶热得发烫,第一阵雨刚一落下,便化作了滋滋的蒸汽。暴雨令95号州际公路上飞驰的车流放慢了速度。暴雨哗哗地从布里克尔大道(Brickell Avenue)的玻璃摩天大楼上倾泻下来,让金融区的工作人员在他们钢筋水泥的办公室里感受到一缕狂野大自然的气息。初始的暴风雨过去之后,在乌云背后泻下的一片柔和的阳光中,迈阿密浅色系的建筑及鸡蛋花树越发显得明媚鲜亮。

渐渐地,剧烈密集的暴风雨导致下水管道破裂,从而令整个比斯坎湾(Biscayne Bay)臭气熏天;街道变成了小河;无数停车场变成了湖泊足球场被当成了沼泽。但是,正如造雨者们深信他们能从天空轰炸或引诱下暴风雨一样,那些凭空构想南佛罗里达城市的开发商们相信,人类能够通过自己的创造性工作将捉摸不定的雨水——不是太多就是过少——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然而,事实上,每一寸流失的湿地或森林都转变成了一寸新的沥青路或混凝土建筑,而每一寸新的沥青路或混凝土建筑,都阻挡了雨水回流至地下蓄水层或流向海洋,从而导致了人为缺水及洪水泛滥同时出现的奇怪现象。随着气候越发恶劣,每一片被夷为平地的红树林加剧了海水上涨,暴风雨的肆虐,雨水的滂沱程度。迈阿密不是唯一一个无视自身水环境发展起来的城市。但是,如果这个城市不能改正它的错误,那么,它就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屈服于水环境恶化的大都市。

1977年的夏天,我刚满11岁,我的母亲和继父搬离了佛罗里达的狂风暴雨,举家迁至南加州的新居。那时加州正遭受着其历史上最严重的干旱;1977年是加利福尼亚有史以来最干燥的年份,降雨量还不及平均年份的一半。2现在,我已不记得那些数据,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否在意身边风景的巨大变化——南佛罗里达那油光水亮的棕榈树被延伸在洛杉矶大道上的瘦骨伶仃的同类所取代,一株株仿佛渴求着水的高高稻草。我记忆最深刻的是那些混凝土河渠,它们像免费高速公路一样无处不在,跟运载的涓涓细流相比,它们的体积显得那么庞大。我们社区的一些小孩子偷偷地钻进排水渠里,坐着硬纸箱子从渠内陡峭光滑的坡面上滑下去。这种做法虽不被允许,但是,就像人们喜欢在佛罗里达的运河里偷偷游泳一样司空见惯,大家总在排水渠里玩,因为渠里没有水。

历史学家以种种方式把加州和佛罗里达描述成阳光之地、梦想之州、水之帝国——后者由政府工程师们一手打造起来。3这两个州同样也在海岸线上见证了雨水的征服以及其最终确立起的至高统治。雨水的天然作用包括冲蚀山脉、开辟峡谷、涨满河流,把滚滚水流、泥浆及其他水流所经之处裹挟到的一切输送进海洋。除了海岸,洛杉矶三面环山,其中一面坐落着巍峨的圣加布里埃尔山麓。从太平洋到圣加布里埃尔山最高的顶峰——别称鲍尔迪山(Mount Baldy)——海拔从海平面蹿升至三千多米。冬季,大气水流翻腾着离开太平洋,碰到高山时,云层释放出大量的水分。在18世纪,通格瓦部族(Tongva)试图警告西班牙人不要在圣加布里埃尔山脉崎岖的圣安娜山和洛杉矶地区地势大起大落的河流流经处大兴土木。这些河流从山中奔涌而下,涌进山谷,然后从地下河口喷涌而出,流进垂柳夹岸的水渠和滨海平原上的湿地。到了19世纪,被洪水搅得精疲力竭的墨西哥人又试图向淘金热时代的美国人发出同样的警告。4

每一代人都对上一代的警告置之不理。庄稼出现在泛滥平原之上,然后又是房屋和玫瑰。洛杉矶的首个房地产繁荣时期在19世纪80年代,城市沿南太平洋铁路周边迅速发展了起来;而铁轨正是沿着未被驯服的河流两岸铺设开来的。1914年,一股洪流来势异常凶猛,结果,沿海农田的淤泥竟使一条蒸汽船在长滩港上搁浅,从而也导致了防洪立法的出台。

有了防洪立法作后盾,开发商们开始在盆地上大兴土木。每当桥梁遭到冲毁,《洛杉矶时报》便习惯性地把谴责的矛头指向河流。直到1938年,绝大多数洛杉矶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带来如注雨水的厄尔尼诺暴风雨突然一反常态地转向南方,在加州海岸登陆。在同年二月下旬及三月上旬,整整五天的滂沱大雨,把本已水分饱和的山体浇了个透。大坝被淹没,峡谷流水冲过两岸。洪水沿着溪谷奔涌而下,冲毁了桥梁,吞没了整个南加州地区的小镇。雨停后,山体仍在喷吐洪流。河水水位涨得更高。整个地区有近百人死亡,其中包括北好莱坞(North Hollywood)的一家五口和奥兰治县(Orange County)一户人家的三个孩子。仅在洛杉矶,就有1500多所房屋被冲毁,3700多人在救助机构里躲风避雨。5南加州人发誓要在原地排干积水、重建家园。这一次他们得到了一大笔联邦资金的援助。直到那时为止,控制洪水的主要措施包括接存雨水来为当地城镇和农场提供水。现在,从北边的山区和科罗拉多河引进水,让这一整个区域放心大胆地排走每年的全部雨水而完全依赖别人的供水。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兴修了100多个体育馆大小的沉砂池、五个巨大的山谷防洪大坝及全长560千米的混凝土河渠。洛杉矶河变成了一条长达80千米的暴风雨下水道,笔直地穿过老运河那生气勃勃的航道。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时,这条河两岸大部分地区依然人烟稀少,因此常有灰熊笨拙地跑下山来,捕食硬头鳟。6进入21世纪,洛杉矶河更像是条巨大的混凝土排水沟,在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河里流淌的不是其他,而是从上游污水处理厂排出来的污水。

从加州到佛罗里达,洪水控制的新时代——随着美国的半个大陆都被铺设了管道,以便于向干燥的城市输送淡水——深远地改变了人类与雨水的关系。人们围绕着如何防范雨水,而不是与雨共生大肆修建,给海岸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据估计,洛杉矶85%的地区都已被都市化了,65%的地方铺了地——城市被不渗透水的地面密封住。7每一个住宅区,每一个商场、停车场和煎饼屋,都阻挡着雨水渗透至地下。过去,雨水顺着天然的路径返回地下蓄水层或海洋,现在,却被引进了河渠,它还有了一个新名称——“暴雨降水”。而当“暴雨降水”冲刷过肮脏的街道、冲过排水沟时,又遭到了严重的污染。

在加州及美国全国各地,暴雨降水径流已经成为污染海滩、主要海湾及河流的单一最大污染源。就像一只猫不断地把死鼹鼠重新拖回到床边,雨水也不断地把我们以为排走的污染物和废料重又带回到我们身边。雨水漫过所有的沥青和混凝土,裹挟着有毒金属、油污、杀虫剂除草剂、粪便及其他所有会流进排水沟里的不洁物。防洪设施使暴雨降水冲刷过街道和停车场,冲进混凝土沟渠,并一路冲回太平洋。

加州的卫生官员面临着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提醒母语为非英语的家庭不要吃他们捕捉到的所有鱼,因为鱼体内含有有毒物质。详细的图标提醒着孩子不要吃来自帕洛斯弗迪斯半岛(Palos Verdes Peninsula)的沙鲈鱼、无鳔石首鱼、梭子鱼黄花鱼8大雨过后,南加州的冲浪者知道要避免下水——不管海浪有多么适合冲浪。那些对这一明见置之不理的人最后可能会害上红眼病、发烧或腹泻。“水会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恶臭。”肖恩·斯坦利(Sean Stanley)说道。现年26岁的斯坦利自童年时代起,就在洛杉矶的海滩冲浪。“水很浑浊。你能看到苏打水易拉罐塑料瓶以及从车里排出的油污。洛杉矶的所有径流都会汇聚在这里。”9

这一说法在佛罗里达半岛顶端的东面和西面听起来并不陌生。在大西洋边上的圣露西河(St. Lucie River)及墨西哥湾的卡卢瑟哈奇河(Caloosahatchee River)的河口上,卫生官员常规性地张贴着告示:“病菌含量高。避免跟水接触。在此时节,感染疾病的风险增大。”在南佛罗里达农田及城市的前方,大沼泽地在一望无际地蔓延。淡水摇曳着锯齿草,一路低低浅浅地向南流过210公里,流进大海。已故作家、大沼泽地的保卫者马乔里·斯通曼·道格拉斯(Marjory Stoneman Douglas)生前经常把这片大沼泽形容为南佛罗里达的“造雨机器”。10大沼泽地吸收了暴雨,填满了沼泽北端的林中空地,充盈了地下蓄水层,并把一大股水流打发至南方,把雨水带回到红树林夹岸的河口处,那里正是雨水的发源地。

为了开发迈阿密及位于佛罗里达东南地区、大西洋沿岸的其他十几座城市,支持者们和政府工程师们把这架伟大的造雨机器排空,架设沟渠,使水流改道。他们建造了大量运河。为了干燥时期运河可以灌溉农田;潮湿时期,运河又能把破坏性的雨水推送入海。111927年,密西西比河发生大洪水;1928年,奥基乔比湖的土堤被飓风摧毁,在湖的南面劳作的2500名工人被淹死。在这之后,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开始围绕奥基乔比湖的南部边沿建造起一条巨大的防洪堤。就在1947年的雨季,佛罗里达南部地区倾泻下275厘米的雨水之后——是正常年份降雨量的两倍还多——国会批准了佛罗里达中部和南部地区的计划,即操控未来的每一滴雨,结束雨水过多或不足的循环。12如同对洛杉矶河的做法一样,工程兵团把约160千米长、河道曲折蜿蜒的基西米河(Kissimmee River)——大沼泽地的源流,拉直改造成了一条长达90千米的“污水渠”,它因朝着奥基乔比湖排放被污染了的农业用水而臭名远扬。13工程师们又在奥基乔比湖的东边和西边建起高大巍峨的闸门,便于雨水过多漫过湖岸时水流能通过运河被推送进大西洋和墨西哥湾。长达1600千米的运河、1160千米的防洪堤、16个水泵站、200座闸门以及其他类似的设施,都是要把这台造雨机器调试得适应人类的空间和时间。结果,他们却把造雨机器调试得失了灵,把自然的合理水文循环改造成荒谬复杂难以预料的人工系统。

在南佛罗里达地区排水、架设沟渠,对水循环及野生动物造成了确凿不移的伤害。如今,尽管人类斥资数十亿进行修复,然而,工程师的设计却还是出现了不利于人类的结果。

南佛罗里达的750万居民,绝大多数都生活在这架被损毁的造雨机器之上;大沼泽地还剩下不到原先一半的面积。没有了这块大海绵,这一区域极容易遭受严重洪涝的侵害,运河被淹没,汽车被围困在汪洋一片的街道上。但是,影响最深远的不合逻辑之处还在于现在的南佛罗里达要定期对抗紧急出现的旱情,尽管四周环绕着淡水——淡水却被围困在防护堤、运河、犁沟、涵洞、水坝、堤堰、截水沟、管道、工厂、蓄水池、小河、水闸、暴雨池塘、水库、拦河坝和水井里。这一区域快速发展起来的城市因过度使用地下积水,现在又仓促地修建了造价高昂的饮用水厂,而大沼泽地的管道系统每天都往海里冲走644万立方米的雨水。

洪水方面,当过多的雨水上涨漫过奥基乔比湖时,为了避免湖堤出现灾难性的决堤,水资源管理者们必须要排放掉数百万立方米的水。在奥基乔比湖里,大量的雨水汇聚成含有生活污水、粪便、化肥等来自农业、城市废水的有毒混合物。这些被污染的水,被倾泻进东面的圣露西河和西面的卡卢瑟哈奇河,沿着河底带着黑色流入大西洋和墨西哥湾的河口,在那儿会导致鱼类大量死亡,有毒红潮泛起,海滩被迫封锁。

在大都会迈阿密,首要的难题是一个生态脆弱的末端地区该如何处理500万人口及近三倍于这一数字的游客带来的污水和垃圾。就在雨季时期我造访了戴德县迈阿密市水和下水道处理部,持有博士学位的水文地质学家弗吉尼亚·沃尔什(Virginia Walsh)告诉我,正常一天有114万立方米的人类垃圾流经管道,这一数字在大雨天则会翻倍。14在大雨天,暴雨降水涌过排水管道,流进下水管道里。迈阿密是一座世界级的大都市,但其海拔几乎为零,现在即使在晴天,迈阿密海滩也会有洪水光临。沃尔什研究的是降雨及气候模式。她的计算机模型能够告诉城市管理者戴德县的哪些地方需要铺设更大的管道、需要修建新的水泵站和阻止回流的闸门(等等)来加固基础设施。现在,这一切都在筹备之中。科学家们认为,到2060年——距离现在不到五十年的时间里,迈阿密可能会面临海平面上升将近0.6米的威胁。15雨水可能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冲过闸门,而是渗进多孔的石灰岩和暴雨降水排水管道,令迈阿密被大雨侵袭后损失更为惨重。16

在沃尔什看来,海平面上升是迈阿密将要攻克的一个土木工程及城市规划方面的难题,就像荷兰及世界上其他地处低洼的地区所面对的问题一样。而令她夜间辗转不眠的倒不是科学家们关注的海平面上涨,而是他们无法预测到的异样降雨状况发生的可能。从迈阿密的历史来看,这个城市已经经历过多年的特大降雨和多年的特大干旱;气候科学家们认为,随着地球变暖,这些极端现象还会进一步加剧。“只要我们还想居住在这里,海平面上升的问题就好解决,”沃尔什告诉我说,“给人们的日常生活造成更直接影响的是降雨。”

如果美国有哪个地方曾经历过因对城市雨水所采取的错误措施而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并已经迫切开始努力消除这些后果,那么这个地方就是被错误地冠以“雨水之城”之名的西雅图。修复西雅图与其标志性的雨水的努力最初源自普通民众。由于这是一场令人震惊的人间悲剧,加上西雅图亮银色的护身符——长期存在于美国西北部地区文化并游弋于该地区水域的鲑鱼——几近绝迹,让修复行动在更大规模的社区中得到了支持。

当我在某个冬日前去造访时,一片铅灰色的沉闷笼罩着西雅图的中心商业区,令整个市中心显得无精打采。跟城市的别称恰好相反,这种都市的灰白并非由雨水造成,因为雨水几乎不易察觉地从银灰色的云层里落下。皮吉特湾附近的水域跟这云层的色调相得益彰。除了灰色的地貌,这种沉闷还源于水泥建筑的人造景观。繁忙的街道被铺成深灰色,而旁边宽阔的人行道则是浅灰色。摩天大楼以各种灰度巍然耸立着。宽阔的高速公路、匝道和庞大的立交桥统统都是灰色。单轨铁道及其庞大的支柱也无一例外的都是灰色。

我沿着铅色的人行道,朝着西北方向的西雅图贝尔敦区一路前行,在朝着海湾方向的藤街向左拐,一座高达3米的亮蓝色雨水缸在一片沉闷晦涩之中醒目地伫立着,并朝着一幢红色的砖石建筑不无调皮地倾斜着。水缸之上延伸出四根手指和一根拇指形状的绿色水管,伸长的食指连接着从建筑房顶延伸下来的落水管。雨水从房顶流到手指再流进水缸。顺着拇指,雨水又涌进人行道与街道之间依次降低的水池里。接着,水池又把雨水泻入到景观优美的楔形地面上,那里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林地植物。藤街连着两个街区斜插至海湾,水流涓涓地沿着一条狭长的渠道,流过街边的花架、闪闪发光的石块、阶梯式的路面,并连同绿色植物、公共雕塑和淙淙的落水声,赋予了道路无限盎然的生气。

这个被称作“生长着的藤街”(Growing Vine Street)的项目,开始不过是居民和业主为把他们这片从前是工业区的区域转变成一片都市集水区而发起的努力。二十年过后,类似的街道绿化项目已经成为西雅图为管理雨水采取的核心策略。雨水已然成为皮吉特湾的主要污染源。雨水径流污染了华盛顿州的所有城市的溪流、河流,导致太平洋的虎鲸成为地球上遭多氯联苯污染最严重的哺乳动物,促使两种鲑鱼濒临绝种,还导致大量健康的银鲑在游入西雅图的河湾数小时后就迅速死亡,它们甚至还没来得及产卵。17

污染只是雨水带来的两个孪生麻烦之一,另一个则是洪水。2006年12月,数场异常猛烈的大雨袭击了西雅图的部分地区,这就是当时著名的“光明节前夜风暴”(Hanukkah Eve Windstorm)。洪水和山体滑坡封死了主要干道。汽车漂浮在欧若拉大道(Aurora Avenue)立交桥之下的默瑟街(Mercer Street)上。赶去观看西雅图海鹰队比赛的上万人被围困在他们的汽车里长达数个小时。污水从厕所和排水管道里喷涌上来。然而,最惨重的悲剧发生在麦迪逊河谷社区(Madison Valley)的一个无窗地下室里。18著名的配音演员凯特·弗莱明(Kate Fleming)在她那位于默瑟街十字路口的家中经营着一家声效制作公司。当时,默瑟街的排水管道还不具备处理一场这样级别暴风雨产生的径流的能力。水流在弗莱明的街区快速上涨,并开始涌进地下室。她飞奔进地下室,试图抢救她的录音设备。然而,一股洪流随之而至,把她围困在地下室里。等到消防员在她上方的地板上切开一个洞,把她从中拖出来时,一切已为时过晚。弗莱明在附近一家医院里去世,时年41岁。19

在西雅图及世界所有被水泥封堵的城市里,减少雨水的危害就意味着恢复天然的水文系统。西雅图走在雨水革命的前沿。这场雨水革命,不仅给洪水带来更多的天然排泄区,使密不透风的地面被多孔的地面所替代,并且清理了雨水流往地下积水层和海洋的路径。20就像许多革命一样,这场革命始于街头巷尾——实际是在街边,因为工程师和景观建筑师们让多草的洼地取代了水泥的路面,再种上成百上千棵树和灌木,促进过滤,延缓雨水的流速。2001年,他们改造完成的第一条街道几乎令所有的径流绝迹。21

雨水花园又是另一种解决之道。事实证明,雨水花园既美观,又有效。华盛顿州立大学的科学家们发现,街边花园清理了超过90%流往皮吉特湾的污染物。绿色屋顶同样能吸纳清理雨水。都市天空下隐现的数千平方千米的沥青、黑焦油及沙砾,把肮脏的雨水网罗在城市的同时,进一步加剧了洪水泛滥及暴雨降水的污染程度。绿色屋顶,就像芝加哥市政厅的屋顶,盛开着黄、白、紫等各色野花,生长着天然的草原草,带给人无限的联想,同时,屋顶能够切断一半以上的雨水径流。而集水罐,就像西雅图藤街上伫立着的那个蓝色集水罐,捉住雨水,并将之储存起来以作灌溉之用。这个“招手集水罐”(Beckoning Cistern)出自公共艺术家巴斯特·辛普森(Buster Simpson)之手,它以及它伸出的手表明了这一创意来自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的《创造亚当》(The Creation of Adam)。这一创意也是我们与水、与雨和谐共存的新的道德准则。社区对水的共同关注促使人们和企业减少用水,从而减少污染;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虽然西雅图的人口在飞速增长,然而总体的用水量却在直线下降。

在更大的范围内,西雅图斥资数千万美元建造能够抵御洪水的街区,并把街区转变成蓊蓊郁郁的绿色地带。这些地带,在滂沱大雨时期,成了雨水的聚集地。新的麦迪逊河谷雨水建设项目(Madison Valley Stormwater Project)所在的大道上,一座高达2.4米的石像被建造起献给凯特·弗莱明,石像上镌刻着她在登台之前对自己吟诵的话语:“做一盏灯。做一团火。做一座灯塔。”22

看过了西雅图的雨水花园、绿色街道、绿色屋顶、暴雨降水公园、造型奇特的集水罐以及各种各样的雨水艺术装置后,我能感觉到,即使它不是美国降雨最多的地方,也能配得上它“雨水之城”的别称。在诸多雨水艺术装置中,有一组令人着迷的公共雨鼓:应和着天气的节拍,雨鼓能敲击出各种声响,令人驻足难忘。西雅图为我们提供了最好的证据,证明人类有能力与雨水和谐共存。

而在圣加布里埃尔山麓的边远居民点,就在查尔斯·哈特菲尔德搭建起雨水架、许诺在1905年春季为洛杉矶浇下瓢泼大雨的地方,离弗兰克·劳埃德·赖特1923年设计的拉辛汉纳只有6.4公里的地方,一位想法更加前卫的雨水爱好者已经开始身体力行,她想亲身检验,一个人生活在洛杉矶的几千万人口中,居住于200万独立住房的一座里,是否能在她的一小块土地上重新恢复雨水的天然循环。

艾米丽·格林(Emily Green)是土生土长的加利福尼亚人。她的母系家族以前在圣加布里埃尔山谷种橘子。在20世纪20年代热火朝天修建大坝的时代里,她的外祖父母参加了当地大坝和蓄水池的落成典礼,以庆祝他们的果园有了水源。格林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在英属维尔京群岛(British Virgin Islands)上修建了一幢度假屋。度假屋的房顶是一个巨大地下水池的供水源。“当蓄水池里没有了水,我们也就没有了水。”长大后,格林成为一名锲而不舍的环境记者(供职于chanceofrain.com)和一名热情满怀的园丁——这两份事业令她不得不经常检视天气的变化。她那跟雨水密不可分的家族特性似乎是雨水女神及丹尼尔·笛福式的追寻事实真相精神的结合:格林能够娓娓描述当地各类草杂乱生长的美妙景象,也能够花上15个月的时间调查研究洛杉矶防洪系统,给没有头绪的工程师们提供建议——因为工程师们常找不到地方填放堵塞大坝的山体碎片,或不留下完整的河道来冲走沉积物。

格林现代主义风格的家位于阿尔塔迪纳(Altadena),距离洛杉矶国家森林公园仅仅数街区之遥。屋子正对着一片占地1300平方米的林地。屋后,她照料着一座巨大的天然花园和一小片古老的橘园,橘园的历史比这座屋子久远得多,里面种着橙子、柠檬、柑橘,还有一棵巨大的鳄梨。自搬进来之后,格林已经开垦出一片930平方米的草地,修建起一堵像城堡墙一样围绕着前院的“滚你的吧树篱”。格林一直为使用从洛杉矶引进的水灌溉橘园而忧心忡忡——而那些落到她的房屋、土地上的雨水却都流进了暴风雨的排水渠里。她的房屋宛如这座城市的微缩品,房屋的设计使得落在屋顶或土地上的全部雨水涌上环绕房基所平铺的道路,再从花园排进平铺的小径和一条沥青车道上,然后再涌进街道的下水道,涌进庞大的混凝土排水渠里。

格林想要瓦解这一套排水系统。2010年,她雇请工人用大锤把屋后的一段混凝土露台及屋前的那条沥青车道敲碎了。2011年,她开始寻找一位具有时尚嗅觉的雨水排水管道安装工人。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不过,她最后遇到了金属薄板艺术家鲁本·鲁伊斯(Ruben Ruiz)。(www.xing528.com)

我有格林为她的屋顶手绘的图纸。稿纸上统计着她能从每一块屋顶收集到的雨水量,还呈现出她对金属花卉雕塑的憧憬。每逢一场阵雨,这些雕塑就会奏出一曲赏心娱耳的美妙乐曲。依据金属的等级,拍打着锡皮屋顶或流淌在排水管道里的雨声,能够给孩子制造出一种平静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不仅伴随着孩子们成长,而且还会伴随他们的一生;但同时雨声也能够制造出嘈杂,这种嘈杂会令居住者无法入眠,甚至精神错乱。格林选择了一种相当好的镀锌钢板,它使人心神安宁。

就在我到达阿尔塔迪纳造访格林的时候,鲁伊斯刚刚安装完造型简洁齐整的钢质排水管道。就像一件精心剪裁的夹克衫,这些排水管道完美地固定在灰瓦铺成的屋顶上——没有难看的落水管,没有别扭的转角,也没有波纹状的铝片——它们往往令排水管道成为建筑上的一大罪过。屋子的前面,长度不一的链条把小小的排水管道引向花状的雨水收集器;雨水收集器的顶端有一只铁蝴蝶在翩翩起舞。

这一切如此诗情画意。我们很难想象自己正身处在距离高速公路8公里之外、距离洛杉矶市中心24公里之外的地方。但是,很快,格林的可持续性雨水规划的弱点就暴露了出来。她遇到一个巨大的障碍,这个障碍远比洛杉矶整个防洪系统麻烦得多。因为天空停止了下雨。

2014年春天,加利福尼亚水库的水量降到不及其储水量一半的地方,土地大片龟裂,在某个地方,大淘金时代的一整个采矿镇的废墟露出了地面。23加利福尼亚州水道调水工程——迷宫一般的输水方式把数亿立方米的水输送至数百万居民的家和农田里——首次历史性地宣布,必须得阻止水流向城市及农田。17个社区面临着饮用水匮乏的问题。农民们估计,大约300万亩的土地将会被荒置。加利福尼亚州尚有鲑鱼活动的河流里几乎没有什么流水,因此,野生动物保护机构的官员考虑着怎样用卡车把鱼苗从孵化场运送至海洋。内华达山脉的积雪场通常会全部水化,而那年的水化量只有平均值的15%。没有了雨水,这个梦想之州一头扎进了无尽的黑夜。

自2011年开始,低于平均值的降雨持续了几年之后,加利福尼亚州的干旱演变成了自1977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旱灾,然后又升级成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我童年的时候干旱也曾频繁到访。彼时全国最年轻的州长杰里·布朗(Jerry Brown)早已回到了萨克拉门托,现在成了全国最年长的州长。24有一段时间,面对干旱,他曾试图强制推行他在四十年前就已实施过的解决方案,诸如修建一条运河,接受来自北部地区生态脆弱的萨克拉门托—圣华金三角洲一条支流的淡水,再把淡水输送至南方。不过,很多加利福尼亚人对这一紧急状况熟视无睹,依然给自家的草地浇水。二月下起了一场罕见的暴雨,洛杉矶水电局不得已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敦促居民们关闭自家门外的喷洒器,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往业已湿透的草地和花园继续肆无忌惮地浪费水了。25

然而,跟洛杉矶的混凝土文化、塑料人及反乌托邦式未来的陈旧叙述正好相反,这个美国都市化程度最高的干燥城市到处都是像格林这样的革新者。他们数十年努力工作希望让这个城市与水及降雨和谐共处。洛杉矶人的用水量(每人每天大约0.57立方米)远远低于北部的州首府萨克拉门托或南边的棕榈泉镇(Palm Springs)。26这些地方的居民平均每天使用2.8立方米的水填充池塘、灌溉沙漠里的特大草坪。而洛杉矶的草坪正逐渐转为当地植物及农作物的生长地。成千上万亩的社区花园已遍及整个城市。27这座城市的农贸市场也比美国其他城市多得多。

建筑学家夫妇海德莉·阿诺德(Hadley Arnold)和彼得·阿诺德(Peter Arnold)在位于伯班克(Burbank)的伍德伯里大学(Woodbury University),负责“干燥土地研究所”(Arid Lands Institute)的运作与管理。夫妇俩致力于扭转20世纪“化河为渠,长距离引水,让当地雨水流向大海”的做法。(夫妇俩结识于研究生时期,当时他们正在洛杉矶的南加州建筑学院读书。从认识起,彼得就开始用小东西喂海德莉的威尔士柯基犬“司普莱什”[Splash]——一个吉祥的名字。)阿诺德夫妇视洛杉矶为他们进行“干燥地构想”的理想西部实验地区。这一构想的目的是让雨成为楼宇建筑规范、法令编纂、法律分类时考虑的中心要素,而不是造成麻烦的敌人。他们不断地研究过去那些成功储水和合理分配土地用水的策略,从19世纪犹他州摩门教徒灌溉区的共享模式,到罗马帝国及北非地区大量建造的蓄水池。【13】“只有当市民们养成好习惯,像雨滴沿着引力路径下落一样自然而然思考如何节水时,城市才能合理地使用水。”海德莉对我说。水电网工程使西部的水可以通过管道被长距离地输送出去,但这不仅让科罗拉多等河流付出了显而易见的代价,而且还带来了无形的代价——尤其是现在正影响着气候的碳排放物。

亚利桑那州的图森市是典型的干旱城市。它正经历着不断的改变,迎接从沙漠天空得到的吗哪【14】。雨水天沟在很多住家、企业公司的大楼上闪闪发光;铜落水管成了某种身份的象征。雨水缸开始无处不在,跟在加勒比海一样普遍。在加勒比地区的某些岛屿上,雨依然是那里唯一的水源。如今,一群从事环保设计的青年精英正满世界地忙着为人们提供培训。28受到他们的鼓舞,图森市现在正着手将沥青溢洪道跟非本土的园林景观分开,这样北美季风雨带来的洪水就能自然地流向当地的盆地、小径及沙漠花园。当大多数城市还在日益消耗地下水的时候,图森市正把它抽取的过量的水返还给蓄水层。然而,现在依然很难预料,这座涌动着100万居民的沙漠绿洲怎样才能在雨水有限的未来继续繁荣发展。到2050年,图森市人口预计将要增长一倍。如果我们不降低现在正令地球变暖的碳排放量,科学家们预测,到21世纪末,从得克萨斯州的潘汉德尔到南加利福尼亚的整个美国西南干旱地区,降雨量可能会减少一半。29

到了那时,洛杉矶就会希望雨水不再流向太平洋。该市已经发起了一项雄心勃勃的改造计划——对整个排水系统进行革新,其中包括在吸收雨水最多的公有土地上建设大面积的引渗工程,以及激励个人在私有地产上建造渗水系统,使渗水系统像屋顶的太阳能热水器一样每家每户都能有。30“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个项目的规模,我们能建造一千户社区渗水系统,十万个雨水花园。”监督项目实施的洛杉矶水文工程师马克·汉纳(Mark Hanna)说道,“这可保存下体量巨大的水。”

我问汉纳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要是不下雨怎么办?”他的问答十分乐观。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伟大的造雨者查尔斯·哈特菲尔德,以及他对加利福尼亚久旱过后往往会迎来瓢泼大雨的先知先觉。“现在下雨,以后也会下雨的,”汉纳告诉我,“只要下雨,除非我们真的撞上了最离奇的状况,否则雨水都会降落到山区,汇到峡谷里,在地势低洼的地方积聚起来。只要地心引力在,只要雨依然是湿的,雨水就会去向这些地方。我们要捕捉到落下来的每一滴雨。”

在洛杉矶雨水故事的尾声,民众们自发恢复洛杉矶河的不懈努力,最终赢得了几任市长的支持,随后又得到了美国陆军工程兵团的援助。工程兵团首先将河道改造成了一条排水渠。2014年,工程兵团又批准了一个耗资十亿美元的项目,这个项目计划拆掉这里长达数公里的混凝土,拓宽河道,并复原市中心数千亩的湿地及原生柳树。

沉浸在一条真正的河就要蜿蜒穿过洛杉矶的兴奋中,海德莉·阿诺德希望洛杉矶人能将这一复原工程推向一个更高的层面——把包括大气层在内的整个水文循环系统中的所有水都考虑进去。“如果不同时把落在山脚的水,落在人口和房屋稀疏的边缘居民区、人口和房屋稠密的市中心的水,落在商业区、工业区的水,落在机场的水,都考虑上,那么河的改造工程就是不完整的。”她说道,“我们认为,与其把洛杉矶河视为一条长达87公里的水,不如视为一片水域。”31

正如南佛罗里达所得到的教训一样,如果洛杉矶人没有普遍转变他们对自己地区的水和降雨情况的看法,那么,光凭河道复育整治也还是不够的。在大沼泽地,来自联邦和佛罗里达州的工程师们,花了十五年的时间修复了基西米河及其周边的河漫滩。他们炸掉了控水装置,再造了蜿蜒的U型河道,重新恢复了面积达48.5平方千米的湿地。天然的水生植物旺盛地生长着。大口黑鲈鱼和翻车鱼又回来了。一度匿迹的雪鹭、蓝鹭及其他涉水的鸟类再度以惊人的数目飞了回来。在有些地方,这数目比科学家们所预想的两倍还多。但是,这一胜利对于那些眼睁睁看着海草、鱼类、海豚和海牛在他们的海岸死去的佛罗里达人而言,毫无意义。奥基乔比湖的洪水仍然往河口输进富营养化的污染物。南佛罗里达的农场和城市居民仍旧稳定地排放着混合着杀虫剂、化肥、粪便的污染水流,而且,在兢兢业业的雨水的作用之下,这些被污染的水流会被再次带回到人们的身边。

在洛杉矶,艾米丽·格林也同样感到灰心丧气。为了打造金属排水管道和花状雨水收集器,她用尽了自己的积蓄;然而,这些管道和收集器却从未随着雨水叮咚作响;她为了在干旱时期保存古老的橘园而进行了大量的灌溉,她的城市用水量——和她的水费单——在夏季炎热月份里都翻了不止一倍。当她在家得宝【15】排队时,她开始意识到,拥有雨水花园住房的人们是不会领导这个干燥的大都会发起一场雨水革命的。在干旱时期,洛杉矶人身旁的购物车里摆满了野草除草剂、青草除草剂、杀虫剂、杂草预防喷剂、草坪化肥、草坪喷雾、除尘器和各种其他魔具——几百种用来维持“洛杉矶加冕之王”草坪美誉的产品。没有了雨水的稀释,这些化学物质会积聚在花园里,街道下水沟里,暴风雨排水管道里,毒性越来越强,直到最终被冲进大海。

我最后一次跟格林聊天的时候,她正为洛杉矶的所有公共草坪奔走呼号,包括市政厅门前的那一块。她还面对着一项新的挑战,这一次她要亲身检验一个洛杉矶人如何促进汽车文化的转变。她卖掉了自己的丰田普锐斯,然后在阿尔塔迪纳的“史蒂夫自行车店”买了一辆亮黄色的自行车。自行车上配有电动辅助装置,帮助骑者顺着陡峭的圣加布里埃尔山麓爬坡。

用她的新出行方式,我猜想,洛杉矶上方的天空最终会泻下倾盆大雨。

注释

【1】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1805—1859):法国外交家、政治家、历史学家,著有《旧制度与大革命》《论美国的民主》。

【2】译文选自丹麦作家凯伦·布里克森《走出非洲》,叶倾城译,译林出版社,南京,2014年6月。

【3】译文选自《朗费罗诗选》,杨德豫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北京,2013年8月。

【4】译文选自《狄金森书信选》,康燕彬译,人民出版社,北京,2014年6月。

【5】索尔·贝娄(Saul Bellow,1915—2005):美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有《洪堡的礼物》《赫索格》《雨王亨德森》等。

【6】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1933— ):美国小说家,其小说对美国犹太人身份进行了大胆、直言不讳地探讨,曾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普利策文学奖。

【7】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1906—1989):爱尔兰先锋小说家、剧作家、戏剧导演、诗人,被视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8】欧洛斯(Eurus):希腊神话中的东风神或东南风神。

【9】仄费洛斯(Zephyrus):希腊神话中的西风之神。

【10】奥斯忒耳(Auster):罗马神话中的南风之神,对应希腊神话中的南风神诺托斯。

【11】玻瑞阿斯(Boreas):希腊神话中的北风之神。

【12】我对《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印象模糊。后来,我重读了这个故事,这才明白他们骄傲的缘由;皮革瓶子在故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故事中,强盗头子命令他的三十七个同伙藏匿在三十七个皮革坛子里。他在每个坛子的顶部划开一个切口,以供强盗们呼吸,又在坛子外面抹上一些油,好让他的诡计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他把自己乔装成一名油商,然后利用阿里巴巴的好意待在他的家里过夜,准备趁阿里巴巴睡着时把阿里巴巴杀死。然而,这个故事的女主角,阿里巴巴的女仆在她的主人睡着时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她把烧得滚开的油倒进了这些坛子里,残忍地将那三十七个强盗杀死在他们的藏身之处。——作者注

【13】在突尼斯古迦太基遗址发现的蓄水池,一直被称作罗马蓄水池。但其实,早在罗马进入迦太基之前,古迦太基人就早已开始在他们居住的土地各处兴建蓄水池了。——作者注

【14】吗哪(Manna):《圣经》故事中,以色列人出埃及时,在荒野生活的四十年中,神赐给他们的食粮。

【15】家得宝(The Home Depot):美国的家居建材用品零售商,销售工具、建筑产品,并提供多种类型的家装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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