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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具的历史:从擦拭铅笔到橡胶的革命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甚至在当时,人们根本不为挡雨的念头所心动。就在去世前不久,弗雷诺终于发现,橡胶能够在松脂中溶解。到了1800年,橡胶唯一明智的用途仍然是擦拭铅笔印记。6这个土地贫瘠的烟草港口正开始上升成为苏格兰的工业重地。这项新的科学学科刚刚从炼金术的烟瘴与迷信中独立出来。布莱克、麦金托什和其他几个学生成立了目前已知最早的化学学会。多年来,麦金托什的父亲一直花钱购买尿液。

雨具的历史:从擦拭铅笔到橡胶的革命

历史学家弗雷·胡安·德·托尔克马达(Fray Juan de Torquemada)在他1615年出版的有关墨西哥土著居民的回忆录中描述了当地人的一项独特巧妙的技能。1托尔克马达的一个同伴非常希望能够将这项技能带回到西班牙。这些土著居民知道怎样制作防雨衣物。他们从生长在南方丛林的高大树木中提取一种奶白色的树液,然后把树液放到火上烹煮,把他们的坎肩及其他衣服放进树液里浸泡,再把衣物悬挂起来晾干,形成保护性的浆硬。他们还把自己的脚浸入烹煮过的树液里,塑成脚的模型,然后把模型剥下,让它变硬,再放进树液里反复浸泡。这些树液鞋防水、合脚,并和海豹皮靴一样坚韧。

早在托尔克马达之前的一个多世纪,哥伦布和其他探险者们就记述过一些好玩的弹球。这些弹球用同种黏稠物制成,在中美洲和南美洲被人们当作运动健身时的投掷器材。一个世纪之后,在1736年试图测量地球曲度的科学考察行动中,伏尔泰的朋友,法国人查尔斯·马里·德·拉·孔达米那(Charles Marie de La Condamine)从厄瓜多尔往巴黎科学院寄回一盒黏稠树液。他写了极其详尽的报告,包括记录了这种树液的土著名称:caoutchouc,这一词源自印第安语caa ouchu,是“流泪的树”的意思。2孔达米那把这种树液称作乳胶,引用西班牙语中表示牛奶的词语。他一丝不苟地描述了当地人如何烹煮、烟熏这种树液,直到树液变成一块可变形的固体。但是,肯费神检验这种树液的科学家,绝大多数都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种新奇物,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擦拭铅笔的印记——因此,这就给树液带来一个被长久使用的名称:橡胶

孔达米那测量地球一行的同伴,法国植物学家弗朗索瓦·弗雷诺(François Fresneau)深信,橡胶树的树心里生长着一种对人类而言不可思议的神奇物质。他留在了南美洲,尽力了解有关橡胶的一切信息,倾其一生研究橡胶的工业用途。但是,不管是他还是18世纪最杰出的科学家,都没能复制出土著们的防水技术。3弗雷诺在给孔达米那的信中写道,土著们不厌其烦使用的烹煮法、烟熏法,“都只能在橡胶树生长的地方操作,因为这些液体离开树便很快失去了它们的流动性”。

小冰期毁灭性的降雨、北海恶名昭彰的风暴、不列颠群岛对雨水的文化情结,这一切都让人很难相信,进入19世纪后的西方人还没有想出为自己挡风避雨的法子:给外套、斗篷、马车车顶涂上橡胶,撑开雨伞。甚至在当时,人们根本不为挡雨的念头所心动。就在去世前不久,弗雷诺终于发现,橡胶能够在松脂中溶解。但是,早期用橡胶作防水之用的种种尝试都以灾难性的后果失败告终。材料涂上这种棘手物质之后,温度高时会熔化,温度低时又会开裂。生产商们可不想沾手这样的产品。并且,这些产品闻起来……嗯,就像是燃烧的橡胶。

到了1800年,橡胶唯一明智的用途仍然是擦拭铅笔印记。

1819年的一天,英国发明家托马斯·汉考克(Thomas Hancock)对着一炉橡胶松脂诅咒不止。他想给马车做防水车顶,结果却弄砸了一炉材料。然而,这是个幸运的失误。因为他弄出了一种弹性物。4次年,他就为这种弹性物申请了专利,申请的理由是这种弹性物能附着“在手套的腕部、马甲后襟和腰带上,能附着在口袋上以防止被扒窃”。

汉考克精通机械,却对化学没有多少天分。5尽管他坚持不懈地尝试,也多次快有眉目,但是,他始终没有想出生产防雨布料的方法。他迫切地想用这样的布料来生产他在日志中素描的那些漂亮防雨“用品”:外套、斗篷、出海风帽和捕鱼长靴。想要解决这个难题,需得借助一位对化学品了如指掌的人的力量。就在汉考克在伦敦呛着松脂烟味的时候,苏格兰一位杰出的化学家比他离成功更进一步。而这一成功将令他的名字跟雨衣画上等号——这既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也远远超越了他的国度和他所处的时代。

查尔斯·麦金托什(Charles Macintosh)于1766年出生在格拉斯哥(Glasgow)。他的父亲是当地一位富有的染料制造商。格拉斯哥一直是美国原料烟草进入欧洲的主要入港口,直到英属殖民地赢得了独立,烟草贸易崩溃,这个自治港的经济也跟着一落千丈。不过,在棉花、煤和化学品的帮助下,过去烟草带来的财富流动被逐渐恢复,并且赚得更多。水力纺织厂在克莱德河(River Clyde)的两岸拔地而起;1795年,格拉斯哥已经有十几家纺织厂;而到了1839年,这一数字已接近100家。6这个土地贫瘠的烟草港口正开始上升成为苏格兰的工业重地。

年少时的麦金托什前往英格兰求学,返家后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里当学徒。家人期望他去学习经商之道,好帮助父亲打理生意。但是,他一心沉迷在化学中。这项新的科学学科刚刚从炼金术的烟瘴与迷信中独立出来。麦金托什对混合、转变化学元素有着乙醚般清透的天赋。十八岁时,他跟苏格兰、英格兰知名的化学家们保持着通信——那时他们大多是医生。他向他们询问有关化学讲义及怎样从蔬菜中提取颜色的问题。后来,他动身前往爱丁堡,师从约瑟夫·布莱克(Joseph Black)。7布莱克是位医学教授,那时他已发现了“固定的空气”,不久这“空气”就被称作二氧化碳。布莱克、麦金托什和其他几个学生成立了目前已知最早的化学学会。还未满20岁时,麦金托什就已经就酒精、铝、结晶及“蔬菜体中蓝色染色物质的应用”撰写了数篇学会论文8

不到21岁,麦金托什就辞去了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建立起自己的工厂,生产氯化氨。氯化氨是一种结晶盐,能够应用于从镀锡铜到化学药品等各种物质的生产,因此销路广、需求量大。麦金托什的结晶盐有秘密的来源:都是他从煤屑和尿液中提取而出的。9人类的排泄物在当时的城市里很容易获得,当时的格拉斯哥到处攒动着贫苦的移民,他们要么是从苏格兰高地地区(Highlands)为摆脱土豆饥荒而来的逃荒者,要么是在苏格兰强制实施的“大清理”(Clearances)迁居行动中被驱赶出土地的流浪者。多年来,麦金托什的父亲一直花钱购买尿液。穷人们把整家人的尿液聚集起来,等到乔治·麦金托什(George Macintosh)的收尿人前来收集的时候,他们把尿液交给房东。老麦金托什用氨生产地衣紫——一种从苔藓中提炼出来的紫红色染料,非常受人欢迎。10

得益于苏格兰的雨水和大雾,地衣在这个王国里大量旺盛地生长,并在其纺织业史上占据核心地位。11哈里斯粗花呢的黄棕色(还带点刺激的味道)来自于梅衣属类地衣。绝大多数地衣紫的生产商使用的是一种名叫红粉衣(ochrolechia tartarea)的苏格兰地衣,但是,乔治·麦金托什却从意大利的撒丁岛(Sardinia)引进了更多的外来品种。12二十来岁期间,查尔斯·麦金托什曾经一度数月地游历欧洲,搜访地衣、花朵、植物,寻找潜在的新颜色、新原料,或和潜在的商业合伙人会面。他留存下来的文章并没有讲明,在他那场著名的头脑风暴到来之前的数年或数十年里,他关于防水布料到底思考了多久。也许当他行走在格拉斯哥坑坑洼洼的卵石街道上时,或在1789年春天,当他行进到英格兰东海岸的桑德兰(Sunderland)和荷兰鹿特丹之间的海峡走廊,遭遇到一场令人胆战心寒的暴风雨时,防水布料的想法倏忽闪现过他的脑际。在这趟旅行中,他造访了普鲁士王国,试图争取到为皇家普鲁士陆军(Royal Prussian Army)染制蓝色制服的合同。麦金托什研究化学时总比洽谈生意时更加得心应手。普鲁士人拒绝了他。当然,要是他在改进制服蓝色色调的同时还能令它们保持干燥,那么,他就能够把合同拿到手。

在格拉斯哥的从人体尿液中提炼氨的老一辈染料生产商的价值观中,麦金托什形成了万物皆有用的思维。在19世纪早期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极其恼人的副产品,麦金托什正是在为这些副产品寻找用途时发现了久久苦寻不得的橡胶溶剂。当时,汽灯正在欧洲的城市里渐渐流行开来,它照亮了富人的街区和私人的宅邸。但是,在生产煤气的过程中遗留下来的焦油污泥却对大众构成了威胁——它们成堆成堆地堆积在伦敦的泰晤士河边和爱丁堡的福斯湾岸上。麦金托什在这些污泥和废水中看到了实用价值,其中就包括有用的氨。1819年,格拉斯哥煤气厂(Glasgow Gas Works)迫不及待地签下合同,将其生产的全部废料统统卖给了麦金托什;之前,该厂都是把废料倒进那些环绕着城市、散发着恶臭的大坑中。13麦金托什把焦油转化成沥青(那时沥青被用来给木船和装货箱作防水用),再把氨分离出来做地衣紫。这一过程又给他留下了一个副产品。他猜测这个副产品可能有点用处,结果这又是一种极好的东西。制作沥青的过程中产生一种易挥发的液体石脑油。石脑油高度易燃,正是它点起了“希腊火”(Greek Fire)的火焰。14自古时起,“希腊火”就是一种致命的化学武器。浸泡过石脑油的箭能够形成一股扑灭不掉的火焰,呈弧线状地射入村庄中。通过黄铜大炮连续发射,“希腊火”能够把整排的士兵或整条船只烧成灰烬。一名十字军士兵在1248年写道:“只要沾上希腊火,没人觉得自己能够幸免于难;遭到希腊火攻击的所有船只,最后都被火焰所吞噬。”希腊火牢牢地沾在受害者的身上,就是到了水里也依然燃烧,因此即使跳进海里火焰也扑灭不掉。1139年,在英诺森二世统治时期,第二次拉特兰会议(Second Council of the Lateran)裁定希腊火因“太过残忍”而被禁止在欧洲使用。

到了麦金托什开始用从格拉斯哥煤气厂买来的石脑油进行试验的时候,人们依旧遵循着这个裁定。他觉得石脑油或许就是那个强大到能将橡胶驯服成防水光面漆的物质。结果,试验成功的配方是为284克至340克的橡胶块添加一“酒加仑”【6】的石脑油。麦金托什一边加热这些混合物,一边将之碾成薄薄的浆状,然后再用细细的筛子将之过滤,直到混合物看起来像是“稀薄、透明的蜂蜜”。15

麦金托什成功地制造出防水混合物。但是,这种混合物令布料看起来冰冷黏湿——还有股难闻得能让收集尿液的人作呕的味儿。随后,麦金托什想出了一个跟三明治一样简单巧妙的法子。他把他那热乎乎的“蜂蜜”涂在两片布料之间,再用沉重的滚筒将布料压合在一起。由此产生的布料既能弯曲变形,又能防水。1822年,他为“防水双层织物”获得了第4804号专利。16

于是,第一件雨衣诞生了。

麦金托什确信他能够把他的织物卖给迫切想将防水用具带给大众的成衣商们。他开始着手建造纺织厂来生产他的新发明。他能获得的唯一资金来源要求他把工厂建在距离格拉斯哥以南322公里的地方,那里坐落着英格兰曼彻斯特庞大的纺织工业厂群。他的新商业搭档是一对名叫伯利(Birley)的兄弟,他们在曼彻斯特的乔尔顿—马特洛克区(Chorlton—upon—Medlock)拥有一个庞大的纺织工业厂区。休·霍恩比·伯利(Hugh Hornby Birley)和弟弟约瑟夫同意为麦金托什的橡胶布料工厂提供资金。但是,他俩对他的技术和产品十分不放心,因此,他们希望麦金托什把工厂建造在他们自己工厂的附近。假如他失败了,他们就可以把他的地盘兼并掉。17

起初,伯利两兄弟的疑虑并非没道理。即使固定在布料之间,橡胶和石脑油也并没有被完全驯服。跟早期的失败一样,麦金托什的橡胶布料有时会在高温下融化,天冷时又会变硬。石脑油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即使到了成品上也牢牢地挥之不去——就像哈里斯粗花呢上的异味,而且石脑油的气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简陋粗糙的布料激不起时尚界的半点兴趣——尽管它已在陆军和海军中间形成了一片市场。18

1824年,在一场成功的市场营销之举中,麦金托什为英国皇家海军军官约翰·富兰克林(John Franklin)第三次也是最成功的北极探险配备行头。当这位受人敬重的探险家下了一笔订购防水帆布的大订单时,麦金托什又额外赠送给他一只防水枕头。于是,富兰克林回信要求定制“四只适合敦壮体型人的救生圈,18个180厘米长、90厘米宽,并安装着便于充气的软木塞供探险队员睡觉用的袋子,还要4只枕头,大小跟你送给我的一样”。19

但是,麦金托什还是没法将他的布料卖给成衣商,甚至是那些制作外套和斗篷的成衣商。他需要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既了解让欧洲人在下雨的户外或在海上保持干燥的潜在商机,又能让大众了解到这一商机。这个人就是后来的托马斯·汉考克,英国精通机械的发明家,他一直在用素描画他的雨具。

1825年,麦金托什同意授权汉考克使用他的双层织物制造他在日记里描绘的各种雨具,精美的铅笔素描绘制的全是防水衣裤、防水靴帽、浴帽、旅行靠垫、橡胶软管,甚至还有轮胎——这比约翰·邓禄普(John Dunlop)发明出橡胶自行车充气轮胎领先了六十年之久。20

就在麦金托什继续为来自海军等团体的订单开动生产时,汉考克开始试着为他的雨具改进这种布料。他比麦金托什多拥有一个优势,就是那台被他称之为咀嚼机的发明。(这台机器刚发明出不久时,汉考克故意误导性地把它称为“泡菜”,以防有人将之偷走。)这台机器一边吞进橡胶的边角余料,一边对之进行加热,使生产出来的材料不需添加任何化学品就能变得柔韧弯曲。在他那座位于伦敦格斯威尔大道的大工厂里,汉考克把马匹套在咀嚼机和大铁滚子上,生产出面向航运业和游艇业的橡胶薄板。

汉考克一弄明白麦金托什的制作过程,便想出了橡胶与石脑油的新混合方法——少一些石脑油,多一些松脂——这让橡胶更容易处理、也稍稍好闻一些。但是,他花了多年时间,才最终说服麦金托什答应让他做合作伙伴。这位长者的警惕心很强,一直跟他的竞争对手保持着距离。他们一个在伦敦,一个在曼彻斯特,分开生产各自的防雨用品。直到汉考克的雨具销量超过了麦金托什,这位苏格兰化学家才把他的对手带到了曼彻斯特。211831年,他让汉考克成为“麦金托什公司”(Macintosh & Co)的合伙人。22

跟汉考克不同的是,麦金托什从未真正想过要自己生产这些雨具。他非常乐意去攻克他在格拉斯哥的那些有意义的化学难题,或去打理他在曼彻斯特的橡胶布料工厂。只是当成衣商拒绝采纳生产雨具的主意之后,麦金托什才勉为其难地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雨衣生产商。

麦金托什和汉考克的首批成衣并不是雨衣,而是挡雨斗篷。自公元1世纪起,男人女人就开始穿起斗篷、披肩和曳地披风。23在19世纪早期,随风飘舞的斜纹织物开始为长大衣所取代——长大衣将斗篷和今天的过膝大衣合二为一。不过,天气糟糕时,斗篷和披肩依然最受人欢迎;人们通常往上涂油脂来控制雨水滑落的轨迹与方向。24

然而,这两位发明家沮丧地发现,跟说服人们穿上挡雨斗篷比起来,开动脑筋设想防雨布还算是比较简单的部分。其中,医生负有很大的责任。有些医生不仅自己相信,而且还说服自己的病人相信,尽管麦金托什公司生产的斗篷可以挡雨,“但是,斗篷导致排汗不畅,因而会对健康造成危害”。25

于是汉考克宣称,医生这样说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暗暗担心,防雨斗篷会让人们变得更健康,从而减少他们的生意。他还责备商人和顾客,是因为他们把斗篷穿得过于拘束,这才引起了不必要的流汗。“因为这方面的原因而引起的投诉一直以来困扰着我们,致使我们遭受着没完没了的诋毁指责。”26

针脚和纽扣孔则成了另一大梦魇。每一个针脚就像一根纤细的稻草,把雨水吸进防雨大衣里,让穿者浑身浸湿。27

欧洲人早期对穿防雨布料的鄙夷,跟他们为自己打伞的勉强程度不相上下。这就好像上帝不愿他们回绝他从天堂降下的作品。至少在有仆人给他们打伞时看起来如此。

在18世纪早期,几乎只有脚夫和仆人才真正使用到伞,他们把伞准备好,放在起居室和酒店的门口,护送着客人上下马车。28上流社会的女性用的时髦阳伞,与其说是为了保持通身干燥,倒不如说是出于高级时装定制的需要。29如果男人手中撑一柄伞,那就是阴柔的终极象征。如果绅士不得不在雨中行走,那么他应当让自己裹上海狸皮毛制成的斗篷或大衣,再往头上戴一顶海狸皮毛制成的惠灵顿防雨呢帽——这只不过是为数不多的几件天然防水雨具,正是这些雨具驱使着北美追着一只只毛茸茸的啮齿动物快速地扩张。

废奴主义者约翰·牛顿(John Newton)曾是奴隶主,人们对他更熟悉的是他为之作词的歌曲《奇恩异典》(Amazing Grace)。30他是如此描述一幕社会意义上不光彩的景象:“撑把雨伞,头上不戴任何帽饰,这样的人就等于处于社会意义上的无人之地,属于在下雨天、在絮絮叨叨的房东太太的不停催促下,仓皇地窜到街角小店去买瓶黑啤的那类人。”

最终,英国人还是拿起了伞。它不仅成了头戴圆顶礼帽的绅士们高视阔步时的重要道具,也是手无寸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mes)的秘密武器。(阿瑟·柯南·道尔爵士[Sir Arthur Conan Doyle]还给他穿了一身麦金托什的雨衣。)雨伞,无论撑开还是闭合,就像自行车一样,属于人类为数不多的几样纯粹实用而又恰好美观的发明。英国小说家、播音员查理·康奈利(Charlie Connelly)在他那本谈论英国天气的可爱著作《带给我阳光》(Bring Me Sunshine)中声称自己喜爱下雨。而他的文笔再也没有比在致力于庄重的伞的章节里时更加优雅诗意的了,“当你撑开伞时,它轻盈匀称地绽开,毫不费力,繁复的组件准确完美地衔接在一起,圆顶弧度优雅——雨伞真是一件美丽的机械”。每当看到有人“被雨水鞭笞,浑身湿透地逃窜进伦敦人行道边的储藏室里”时,康奈利的心总是会往下一沉。31

康奈利称赞乔纳斯·汉威(Jonas Hanway)是最终将雨伞平民化的人。32这位备受敬爱的改革家管理着一家专收治被弃儿童的医院,他还为许多其他社会事业四处奔走呼号。这其中包括对抗渐渐普及开来的饮茶风气。这一风气在伦敦的咖啡馆里刚刚流行起来。毫无疑问,他不仅自己回避着整个城市里迅速增多的茶室、茶馆和茶园,而且,他还对抗着18世纪的礼仪,成为伦敦首位随身携带雨伞的绅士。不论下雨还是天晴,三十年来,这把雨具一直都是他的标签。对于人们起初吃惊的眼神和轻蔑的咂嘴声,汉威置若罔闻。到1786年秋天汉威去世时,雨伞已经跟伦敦潮湿街道上的灯柱一样寻常无奇。当然,天气观察员丹尼尔·笛福和他1719年完成的小说《鲁滨逊漂流记》也对雨伞的普及和去女性化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笛福笔下那位遭遇沉船事故的落难者连续劳作了数个星期,为自己造了一把坚固的山羊皮雨伞。这把由皮毛制成的雨伞非常难看,但是后来的艺术家和小说封面却经常把这一形象美化,把鲁滨逊的作品表现成一把由绿叶或芭蕉叶覆盖的美丽穹顶。鲁滨逊形容自己的雨伞笨重、丑陋,然而,“却是我随身携带的最必要的物件,仅次于我的枪”。33这也是他获救之后带回伦敦为数不多的几件岛上纪念品之一。伦敦人也把鲁滨逊的雨伞保存到了心里:随着笛福小说的热卖,英国人开始把雨伞称作“鲁滨逊”。

十一月晴朗无云的一天,我去参观了欧洲最古老的伞具店,1830年在伦敦开业的“詹姆斯·史密斯父子伞具店”(James Smith & Sons Umbrella Shop)。(汉威和笛福的道具。)木质雨伞与客户定制的雨伞和手杖仍然在地下室里靠手工制作。街面上的陈列室感觉像是一家神奇商场,就是玛丽·波平斯【7】会买到她那艘带把手的气垫船的地方。雨伞在整面墙上排列得整整齐齐,伞柄一律冲向前方,就像军队严阵以待,准备对抗伦敦最猛烈的暴风雨。还有更多的雨伞像花束一样聚拢在地板上的柳条筐里,展示在玻璃橱窗里,悬挂在窗户和支架上,经典的黑色、绿色、海军蓝放在同一片区域;缤纷的单色放在一起;花纹图样的又在另一片区域。用枫木、白蜡木、山胡桃木、樱桃木做成的实木手柄熠熠生辉,有些还装饰着蓝色水晶鹦鹉脑袋或手工雕刻的猎犬。一群穿着入时的青年员工毕恭毕敬地站着,我希望不会因为他们必须得经常性地在室内撑伞打伞而让自己沾上一辈子的霉运。我向一名扎领结的销售人员提出我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有人曾请求定制一把可以藏匿武器的雨伞吗?就像在电影中一样。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的例子。1978年,持不同政见的保加利亚作家格奥尔基·马尔科夫(Georgi Markov)在伦敦滑铁卢桥(Waterloo Bridge)等待公共汽车时遭人用雨伞刺杀。他感到大腿后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回身望去,只见一个人抓着一把雨伞跳进了一辆出租车。那天晚上马尔科夫开始发烧,三天以后中毒身亡,后来发现子弹中含有蓖麻毒剂。34那位年轻的销售人员告诉我,詹姆斯·史密斯父子伞具店拒绝将雨伞制作成武器。(这个回复让我得出一个结论,的确有人向他们提出过这样的请求。)

看遍所有有用的雨具及其简便灵巧的技术,很难相信人们曾经拒绝过伞。也许,乔治王时代不愿自己打伞的英国人只不过陷入了历史的泥潭而已。在设计之初,举伞就是仆人的职责,而且,伞的作用似乎一直是用来遮阳而不是为了挡雨。关于伞的最早描述出自诸如美索不达米亚这样气候炎热干燥的地区。走出詹姆斯·史密斯父子伞具店,转过街角,来到大英博物馆,从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King Ashurnasirpal II)的宫殿出土的一张石膏墙板上,展现着这位国王攥着几支箭,正在宣告一场胜利的情景;一个仆人在他的头顶上方,撑着一把长柄阳伞。这块浮雕有三千年的历史。艺术作家(伞爱好者)茱莉亚·米奇(Julia Meech)说,在这幅及其他出自美索不达米亚描绘的作品中,伞骨清晰可见,足见亚述人发明了最早的折叠式雨伞。而真正最早的雨伞工艺品也确实出自这一地区:人们在土耳其的戈尔迪翁古城(Gordion)里一座8世纪的弗里吉亚古墓(Phrygian tomb)里,发现了一个木质伞顶槽口,槽口设有8个收放伞骨的插槽。35

在埃及,人们把雨伞跟天庭的穹顶联系在了一起——从而跟太阳和雨水联系在了一起。36古埃及的母亲女神努特,形似一把巨大的阳伞,她的身体遮蔽着整个地球。两千多年前的印度统治者们在接受加冕时都会收到一把白色的伞。它代表着对整个世界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对于佛教徒和印度教徒而言,伞作为舒适和尊敬的象征不断演化发展着:还记得克利须那神掂起哥瓦尔丹山、挡在他的牧羊朋友头顶上方时的情景吗?

伞在中国的意义尤其重大。37儒家经书想象着战车阳伞上的28根伞骨为日月星辰,而伞柄则是支撑宇宙的支柱及中轴。擎在周朝天子头顶之上的伞,既象征着无所不能的权力,又有着蔽日挡雨的实际防护作用。最后,跟西方世界一样,东方世界渐渐将伞平民化了。事实上,中国对雨具作出的最杰出的贡献,是让其妙不可言的平凡质朴。

这些雨具通常结实耐用:笨重的胶鞋、黄色的雨衣、渔夫出海时戴的帽子。然而,时而也会闪现出一些精巧的特例:古代亚洲的油纸竹伞。它们如此纤巧,似乎不足以抵挡一场暴风雨。

实际上,这些手工制作的雨伞能够很好地经风受雨。在日本岛国,这些雨伞被称作“wagasa”(和伞),尤其受到人们的欢迎。1950年之前,日本的街道上到处涌动着和伞。艺术家斯蒂芬·柯勒(Stephan Köhler)把它们称作一方方私人的天空,盘旋在所有年龄和不同阶层的人的头顶上。

就像在世界其他地方一样,伞在日本早期历史上也是贵族和封建领主的专用用具,由世袭的撑伞者依照特定颜色荫庇、特定等级的严格规则撑在贵族领主们的头顶上方。而绝大多数的日本人在抵挡风雨时,会在下巴上系紧头上的蓑帽,往身上披上防水蓑衣和被称作河童(kappa)的油纸雨衣。不过,在17世纪后期,在大城市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撑起能够表明身份的雨伞。在1800年左右,和伞作为国民性的日常配件突然增多了起来——薄薄的伞纸能够起到理想的遮阳效果,涂上亮漆之后可以防水,再用竹篾进行加固,这样就足以避开最强的狂风暴雨。(www.xing528.com)

纵观日本,和伞在诸如岐阜城(Gifu City)等制伞区推动发展起一股欣欣向荣的手工业经济。在岐阜城,每柄伞通常需要多达16位的手工艺人齐心协力完成:他们手工制作伞纸、染料;在竹柄、细密的伞骨及其他部位上进行手工雕刻;用丝带串联起整个装置;彩绘;涂油;上漆;再为茶道、歌舞的需要增添一些特别的装饰。在1950年工业鼎盛时期,仅岐阜城一年就制造出1500万把和伞。

在19世纪后期,装有不锈钢伞骨的陌生舶来品开始出现在生活于横滨开放港口的外国人手中。希望自己显得受过文明熏陶的武士们开始撑起这种轻便的西方雨伞。而其他对西方好奇而又着迷的日本人很快也收起了他们的和伞。经历了“二战”后一段短暂的复兴时光之后,造伞手工业开始逐渐走下坡路。今天,传统制伞者寥寥无几,他们仅为节庆和专业舞者手工制作少量的和伞。跟和服、纸扇一样,如今和伞在艺术、舞蹈中被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在伟大的雨具史上,怀疑论是反复出现的主线。巧妙的雨刮器便是又一个例子。但是,不像查尔斯·麦金托什和他的雨衣,(雨刮器的)发明家从来没有为这对橡胶节拍器受过任何嘉奖,尽管这对节拍器让我们即使在令人窒息的瓢泼大雨中也能够看清路面。现在就让我们来认识玛丽·安德森(Mary Anderson),一位来自亚拉巴马州伯明翰市的美貌佳人。38跟解释计算机如何解决数学问题的阿达·洛芙莱斯(Ada Lovelace)和首位拍摄到DNA双螺旋结构的生物物理学家罗莎琳德·富兰克林(Rosalind Franklin)一样,你很可能从没听说过玛丽·安德森的名字。

20世纪初,汽车仍旧是新兴事物,司机们在一片混乱中抱怨不休——汽车频频抛锚,没有交通信号灯引导。亨利·福特(Henry Ford)还没有生产出大众车型的时候,高轮机动车突突作响地穿梭于城市之间,却找不到可以加油的地方。在晴朗无云的天,驾驶就已经麻烦不断。要是碰上下雨或下雪,车身引擎装置则更加运转不良。要想清除那时被称作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和雾气,司机必须得从车门里努力够长身子,用双手擦拭玻璃。这时,往往胳臂被淋个透是程度最轻的后果。

1903年,告别手动擦拭挡风玻璃的幸福日子姗姗来迟。在一个狂风暴雨天,安德森动身前往纽约的途中,看到男司机被雨水弄得一片狼藉,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年六月,她提出了一项专利申请:“我的发明跟清洁挡风玻璃窗的设备改进有关。在改进的设备上,一个呈放射状摆动的操纵杆由一个从车厢里伸出来的把手制动,”她在申请书中写道,“这个简单的装置能够用来去除司机面前挡风玻璃上的雨雪风霜。”

安德森的装置含有一个橡胶刀片,刀片跟一个装有弹簧的操纵杆连接在一起。当司机从车里摆弄这个操纵杆时,橡胶刀片就会在玻璃上来回扫过。安德森获得了美国第743801号专利。对此,汽车工程师们嗤之以鼻。他们认为,不得不使用雨刮器时,司机会不由自主地望着雨刮器摆来摆去,会分散注意力。安德森的专利还没得到广泛应用就过了期。到了1916年,美国生产的绝大多数汽车都以风挡刮水器为标准配置。39

次年,另一位女性企业家,纽约布瑞吉伍德制造公司(Bridgwood Manufacturing Company)的总裁夏洛特·布瑞吉伍德(Charlotte Bridgwood)为首个自动雨刷器而被授予了专利。她的电动“风暴挡风玻璃刷”(Storm Windshield Cleaner)采用的不是刀片,而是滚筒。六年后,亨利·福特就把自动雨刷器做成了他汽车的标准部件;可此前,布瑞吉伍德的专利已经过了期,而福特也从未肯定过她所作的贡献。40

秉承鲁滨逊和麦金托什的精神,在此,我提议,我们一起开始称雨刷器为“玛丽”,以纪念其最早的发明者,玛丽·安德森。

麦金托什和汉考克最终想出了怎样让针脚防雨的办法——通过给针脚涂上那时气味已经稍稍好闻点的橡胶胶水。人们也开始正确地穿戴斗篷和外套。麦金托什公司在为约克公爵(Duke of York)设计镶嵌深红丝边的蓝色防水军用斗篷时,吸引了大众的目光。同样,当陆军警卫开始穿上麦金托什公司生产的淡褐色披肩时,其他年轻人也想追随这一时尚,“尤其是那淡褐色。”41汉考克写道。

查尔斯·麦金托什在有生之年看到他的防水斗篷和外套“受到了大众的欢迎”,一如他一直所预想的那样。421843年,他死于格拉斯哥。一年之后,1844年5月21日,汉考克因橡胶硫化(vulcanization)而被授予了首个专利。以罗马火神伏尔甘【8】命名的这项寻求已久的发明,通过将橡胶与硫黄一同加热而使橡胶硫化,使它变得跟几百年前欧洲探险者们在南美丛林中所看到的橡胶一样柔韧。仅仅三个星期之后,美国发明家查尔斯·固特异(Charles Goodyear)就提出了橡胶硫化的美国专利申请,并声称先前一个同事在伦敦把这一方法透露给了汉考克,因此汉考克窃取了这个专利。结果在诉讼中固特异输给了汉考克,1860年去世时,他一贫如洗。43五年后汉考克去世,享年79岁。临终时,他已是伦敦一位非常富有的人。

到了19世纪80年代,“麦克金托什”已经成为欧洲家喻户晓的雨衣品牌。至于其中的“克”字是什么时候、怎样加进名称中去的,至今仍旧是个谜。汉考克从来没有在他的日志中使用过这个拼错的名称,所以,这个名称应该是在他去世后不久被提出来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家玛丽·奥古斯塔·沃德(Mary Augusta Ward)在她1888年出版的畅销书《罗伯特·埃尔斯梅尔》(Robert Elsmere)中反映出了这一名称的普及度。在一场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瓢泼大雨中,一位浑身被浇透的美女先是不肯,然后还是顺从地穿上了主人公的雨衣:“他把麦克金托什披在了她的身上。当她把挂着雨珠的绯红脸颊转向他时,心里想,他真是个大胆的人。”到了该世纪末,麦克金托什也在美国流行了起来。《1897年西尔斯·罗巴克公司采购目录》(1897 Sears Roebuck & Co. catalog)提供了“麦克金托什男式双层织物大衣,大衣配有大号全码披肩及紫罗兰色衣领”。

1925年,“邓禄普橡胶公司”(Dunlop Rubber)买下了麦金托什公司,继续销售所有的老牌雨具,不过,公司的重心是工业橡胶及轮胎生产。邓禄普为“二战”期间的英国陆军(British Army)、英国国营铁路公司的工人、伦敦地铁警察制造麦克金托什(至此“克”已被正式认可),而这一切又进一步赋予了雨衣一种难以预料的性感魅力。20世纪30年代穿着笨重雨靴演戏的亨弗莱·鲍嘉(Humphrey Bogart)同样证明了穿上麦克金托什雨衣的男人可以看起来多么的风度翩翩。而当英格丽·褒曼(Ingrid Bergman)和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开始穿上麦克金托什时,所有的在校女生也都跟着想要一件。

1953年,伊丽莎白女王和丈夫菲利普亲王,被拍到伫立在瓢泼大雨中。他穿着皇家皮毛披肩,看起来古老而庄重;而她身着黄棕色的麦克金托什雨衣,显得优雅而现代。早在麦当劳21岁的广告秘书艾斯特·格利克斯坦·罗斯(Esther Glickstein Rose)用自己的名字给一个新的多层汉堡包起名44、苹果公司的杰夫·拉斯金(Jef Raskin)以他最喜欢吃的苹果给一个秘密电脑项目起代号45之前,麦克金托什雨衣就已经成为一个全球品牌。

在20世纪60年代反文化的背景下,曾在世纪之交的《西尔斯目录》上风靡一时的任何物件——吊带袜、女士的羽毛帽、洛可可沙发——都已变得令人厌弃的老旧。麦克金托什开始不再给人经典的感觉,而是越发显得老派过时。此时的邓禄普,生产的产品从轮胎兼顾到网球拍,却失策地漏掉了时尚品牌。而此时的麦克金托什已经完全没有了品牌的保护,改由成百上千家作坊生产,其中只有少数几家坚守着麦金托什和汉考克手工裁剪外套并在针脚处涂上橡胶胶水的生产准则。新的廉价塑胶品带出了俗气的“滥克金托什”的外号。麦克金托什逐渐给人留下“祖父的雨衣”或糟老头子的雨衣的印象。曾经庄重的雨衣不知怎的开始和暴露狂、自渎者及其他性变态联系到了一起。英国俚语字典《为小事而不高兴》(Knickers in a Twist)中对“脏麦克”(Dirty Mac)登录的一个义项是:“破旧肮脏的雨衣,是性变态者、花边小报上的人物的代名词。”46(今天,老旧的麦克金托什是橡胶雨衣发烧友的最爱物品之一。不论是在橡胶还是雨衣领域里,麦克金托什雨衣都非同凡响。)

同样在20世纪60年代,特拉华州的化学工程师比尔·戈尔(Bill Gore)和罗伯特·戈尔(Robert Gore)父子在他们位于纽瓦克的地下室里不断地实验着化学复合物聚四氟乙烯(简写为PTFE,一种用于特氟龙平底锅和电路板的复合物)。当他们把它放进罐子、锅和高压锅里烹煮时,罗伯特发现这种物质可以被拉伸至原来体积的一千倍。这种材料多气孔,又无与伦比的牢固,化学性质不活跃,可以透气。于是,他们的家族公司继续用这种物质开发出成百上千种化学、工业、电气及纺织产品。47其中,他们将一种布料注册为“戈尔特斯”面料。罗伯特·戈尔经营着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公司,而他那富于冒险精神的父母,比尔和维薇则进行着各种户外宿营和徒步旅行的冒险,悉数测试这些能够经受住雨水的轻便户外产品。经过大量的实验及被洪水淹没帐篷的失误之后,1976年,首批戈尔特斯雨具进入了市场。48

这是自查尔斯·麦金托什的双层防水织物之后,雨衣史上最大的革命。除了此次革命外,服装制造商和消费者们铆足了劲儿比赛着——从赛跑者、远足者的腿,到自行车,再到雪橇——给自己配备最新的装备。全世界的公司开始推出他们自己能够透气的防水雨具产品。49现在看起来,麦克金托什的形象已是相当老旧过时了。或许,令人毫不意外的是,将要挽救这个品牌及其风格的人,会是一个苏格兰人,而且,和查尔斯·麦金托什一样,也出生于格拉斯哥。

成长于“二战”结束后格拉斯哥的东部新镇坎伯诺尔德(Cumbernauld),年少时代的丹尼尔·邓阔(Daniel Dunko)身上似乎不像有时尚继承者的影子。他的父亲是个乌克兰人,流离失所,战后在苏格兰高地地区建造水坝。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苏格兰女孩,后来这女孩成了他的妻子。邓阔夫妇生了四个儿子。他们带着儿子们迁居到坎伯诺尔德,这样孩子们就能在有花园和新鲜空气的地方成长。丹尼尔是被惯坏了的小儿子,“是被允许在上主菜之前吃布丁的那个男孩”。50

也许正是这份宠爱让邓阔获得了特许权,让他在时尚圈取得成功,并将麦克金托什雨衣带回时尚圈。十六岁时,邓阔离开了学校,到他大哥上班的成衣厂去当学徒。位于坎伯诺尔德的“传统英国运动装”(Traditional Weatherwear)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几家仍旧使用老式双层织物、手工剪裁、手工上胶制作麦克金托什雨衣的制衣厂。这家工厂为整个英国的警署部门、管道工人制作雨衣——后者身着的橄榄绿雨衣能够掩盖住工作中沾染上的污渍。

这位雨衣制造者的食指是他最重要的工具。他把指头蘸进一罐气味刺鼻的橡胶胶水里,挑起黏稠的一团,将之小心翼翼地沿着针脚涂抹上去,然后再用橡胶棉对针脚进行加固。然而,当了三年学徒之后,邓阔无法想象一个囿于食指指尖的未来将会是怎样。于是,他向厂主申请将他调到销售部,厂主没有同意。又过了三年,厂主才终于松了口,同时警告他,假如干不好,那时将不会有裁缝的位置等着他回去。邓阔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真实的成分。那时,公司已经濒临倒闭。

邓阔一表人才,长着一副男演员般轮廓分明的脸;他那纤长的手指更适合铺展布料,而不是涂抹胶水,结果表明,邓阔非常非常擅长销售雨具。他把雨衣推销给古驰(Gucci)、爱马仕(Hermès)、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等奢侈品公司。1996年,他被任命为销售总监。邓阔深信,公司的未来在高端时尚领域,因此,他希望公司放弃实用雨具及其沉闷的品牌形象。最后,历史的遗产与高端时尚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魅力。“传统英国运动装”注册了商标“麦克金托什苏格兰制造”(Mackintosh Made in Scotland),并在每一块商标上绣上一个苏格兰花花公子的形象。这一策略一炮走红。邓阔向银行借贷了10万美元,购买下公司10%的股份。2000年,他又召集了一批投资者买下公司。2003年,在从十几岁时以学徒身份加入“传统英国运动装”的二十年后,邓阔正式将公司名称改为“麦克金托什雨衣公司”(Mackintosh Rainwear)。

被重新赋予新意的麦克金托什雨衣尤其受到热爱时尚的日本人的欢迎。很快,雨衣在日本的受欢迎程度超过了苏格兰。邓阔顺势而为,在东京开设了数家麦克金托什雨衣零售店。每一场盛大开业典礼,他都身着苏格兰花呢短裙现身。日本零售业大亨八木有三注意到了这一形势。八木开始讨好邓阔,想把麦克金托什囊括进他的零售帝国“八木通商株式会社”里。邓阔知道,“八木会社”的进出口网络能够巩固麦克金托什的全球品牌地位。他也知道,八木能够把雨衣恢复到性变态出现以前、女王和鲍嘉风光无限地身着麦克金托什的鼎盛时代。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没有他,八木也能够做到这一切。2007年,邓阔以750万英镑的价钱把公司卖给了八木,之后,他仍然在苏格兰担任公司的董事总经理。但是,仅仅四年后,他因与董事会频起冲突而被踢出了局。

我去拜访邓阔的时候,他刚刚在坎伯诺尔德开办了一家新的雨衣工厂。在一间布置巧妙、空间开阔的工作室里,制衣工人们手工剪裁着网球绿、忍冬红色的胶化布料,再用肌肉紧实的食指沿着针脚涂上胶水,邓阔的大哥则在一旁监督。除了外套之外,邓阔还生产新型的奇特雨具,如出海风帽和防水高帮帆布鞋。帆布鞋的设计已被匡威采用。这些雨具早在两个世纪之前就被一位年轻的英国发明家用素描画了出来。围绕着托马斯·汉考克的回忆以及他的雨具之梦,邓阔打造起他的新公司。他将公司命名为“汉考克雨具公司”(Hancock Rainwear)。

数公里开外是八木旗下的麦克金托什制衣厂运营所在的大楼,那里正是“传统英国运动装”自1972年起制作雨衣的地方。大楼被一个做冷冻食品的联合企业团团围住。我前去参观的那天早上,广播里刺耳地播放着美国流行单曲《旧货店》(Thrift Shop)。五颜六色的布匹沿着仓库高高的天花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羊绒、法兰绒、棉布、丝绸和开司米,全都按照查尔斯·麦金托什的著名三明治法用橡胶处理过,然而很轻薄,摸起来舒适无比。十几个制衣工人正忙着手工剪裁,用手指涂抹胶水,再用滚筒压胶碾平。曾经为污水处理工人拼接老麦克金托什雨衣的工人们,现在正忙着为迈宝瑞(Mulberry)手工制作斜纹雨衣新品,新品的手臂和风帽部位用圆点花样布料装饰。当马克莫【9】说唱着层出不穷的品牌名称时,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令人瞠目的价格标签;圆点花样的迈宝瑞雨衣将在来年春季上市,零售价为3000美元。

领我参观的向导是生产部主任威利·罗斯(Willie Ross),一个做事一板一眼的苏格兰人。511999年,邓阔把他从一家牛仔裤制作工厂挖了过来。自那时起,罗斯就开始对工厂及车间进行现代化的改造,不仅通风疏散了胶水的气味,而且杜绝了制衣工人们以前习以为常的苏格兰威士忌和香烟。我们讨论了麦克金托什雨衣的种种防水特性。无懈可击,罗斯对我说。但是,现在时尚达人的着眼点并不是保持干燥。“这是一件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时尚单品。”他说道。

商家们称麦克金托什雨衣是“传统品牌”,就像美国的“红翼鞋”或德国的“万宝龙钢笔”。日本是全世界此类品牌销售最火爆的市场,也是麦克金托什雨衣在全球最大的市场,半数麦克金托什都被日本人买走了。现在英国是它的第二大市场。

八木收购麦克金托什时,坎伯诺尔德工厂里那些收集来的布满灰尘的历史纪念品,现在都已被抛光打亮。古老的裁缝剪、胶水罐、滚筒、胶带,连同一本样品书和几件20世纪初英国警察所穿的老式麦克金托什雨衣,都被用船运出了苏格兰,放置在东京高端的青山区的麦克金托什旗舰店光洁的玻璃橱窗里做展览。

我情不自禁地想到日本的和伞——一种雨具消逝在现代化进程中,另一种又被发现。我曾和一位东京的艺术家堀江康子通过信,她告诉我,新的一代中已经有人在尝试将和伞重新带回到日本人的生活中。当人们见了她的作品,“他们都渴望通过触碰这种传统的伞,从而接触一种已消失的文化”。在变幻莫测的雨具史上,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带上那精致的纸伞来宣示自己的时尚品位,以此赞美这正在消失的文化遗产。

注释

【1】普瑞尼-平尼不仅著有可爱的图书《看云趣》(The Cloudspotter's Guide),而且还成立了“赏云迷协会”(The Cloud Appreciation Society): cloudappreciationsociety. org。——作者注

【2】房间里的大象(elephant in the room):英语隐喻习语,用于指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或风险,却没人愿意讨论。又或指一种群体思维状态,没人想要挑战改变。

【3】兰斯·莫罗(Lance Morrow,1939— ),美国散文家、作家,美国国家杂志奖(散文评论)获得者。

【4】此处占星术士指的是理查德·詹姆斯·莫里森(Richard James Morrison,1795—1874)。莫里森原在英国皇家海军服役,1829年任海军上尉时退职。随后潜心研究占星学。1831年,他以化名“Zadkiel Tao-Sze”出版了年刊《占星预兆》(The Herald of Astrolog y)。后来刊名改为“然德基尔年鉴”(Zadkiel's Almanac)。在刊物中,他公布了对来年将要发生的重大事件的预测。

【5】尼尔森(Nielsen):一家全球市场调研公司,成立于1923年,总部设在美国纽约。

【6】美国用于测量酒类及其他液体的体积单位,1加仑约为3.78升。

【7】玛丽·波平斯(Mary Poppins):英国小说家特拉弗斯(P. L. Travers,1899—1996)创作的儿童系列小说《玛丽·波平斯》以及英国导演罗伯特·史蒂文森(Robert Stevenson,1905—1986)根据其改编的同名电影中的女主人公——化身保姆的仙女玛丽。

【8】有硫化的意思。

【9】马克莫(Macklemore,1983— ):美国说唱歌手,代表单曲有Thrift ShopCan't Hold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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