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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赧王五十一年至五十九年战国史料编年辑证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周赧王三十六年秦昭王二十八年,魏昭王十七年,韩矨王十七年,赵惠文王二十年,齐襄王五年,楚顷襄王二十年,燕昭王三十三年。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考秦简《编年记》书“攻邓”于秦昭王二十七年,或者攻邓在二十七年,至二十八年而拔之。汉陇西郡治,秦昭王二十八年置。“廿八”或释作“廿六”,《秦本纪》称昭王二十七年“司马错发陇西”,秦设陇西郡当在二十七年前。

周赧王五十一年至五十九年战国史料编年辑证

周赧王三十六年(公元前二七九年)

 秦昭王二十八年,魏昭王十七年,韩矨王十七年,赵惠文王二十年,齐襄王五年,楚顷襄王二十年,燕昭王三十三年。

[秦昭王]二十八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鄢、邓,赦罪人迁之。(《秦本纪》)

[楚顷襄王]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楚世家》)

楚顷襄王二十年秦拔鄢、西陵。(《六国表》)

后七年(秦昭王二十八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白起列传》) 

顷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烧先王之墓,王徙东北,保于陈城,楚遂削弱,为秦所轻。(《秦策四》第九章)江水又东径西陵县故城南,《史记》秦昭王遣白起伐楚取西陵者也。(《水经·江水三》)

案:《资治通鉴》作“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梁玉绳《史记志疑》综合《秦本纪》、《六国表》、《楚世家》,以为“《白起列传》言拔鄢、邓五城,乃拔鄢、邓、西陵三城之误”。考秦简《编年记》书“攻邓”于秦昭王二十七年,或者攻邓在二十七年,至二十八年而拔之。邓在今湖北襄樊市北,鄢在今湖北宜城县东南,西陵在今湖北新洲县西。惟《资治通鉴》胡三省注以为西陵非汉江夏郡之西陵,“西陵即夷陵,《汉书·地理志》夷陵县属南郡,《水经》江水东径夷陵县,又东径西陵峡,盖县城去峡不远。”程恩泽国策地名考》从其说,以为“当时秦兵所及,亦仅至安陆而止,未尝越汉阳武昌而至黄州也,”亦谓西陵指西陵峡。其实非是。

《秦策四》第九章言是年“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金正炜《补释》云:“此文或,犹又也,说见《经传释词》,非谓别将”。

盖白起分兵两路进攻,东路拔西陵,西路拔鄢、郢、夷陵,可知西陵与夷陵非指一地。《水经注》亦以为白起所伐取之西陵,即西陵县故城。《白起列传》称“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遂东至竟陵,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郢在今湖北江陵县西北,夷陵在今湖北宜昌市东南,竟陵在今湖北潜江县东北。秦简《编年记》又谓秦昭王廿九年“攻安陆”,安陆在今湖北云梦县,在竟陵东北约一百里,西陵则又在安陆以东约一百公里。是役白起于两年间,攻取得楚都周围许多城邑,东至西陵,西至夷陵,大约有三百公里宽阔之富庶地带,楚因而大为削弱。秦以斩首为功,每次大战得胜,皆有斩首多少万之记录,但是役除鄢之战,白起引水灌城,淹死军民数十万以外,未见有斩首多少万之记载,盖如白起所说楚军“各有散心,莫有斗志”(姚本《战国策》末章武安君答应侯语),《楚世家》所谓“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

献书秦王曰:“臣窃闻大王之谋出事于梁(“臣”原作“昔”,今从鲍本改正),谋恐不出于计矣(“出”读作“屈”,短也。“不”字疑衍),愿大王之熟计之也。梁者,山东之要也(“要”读作“腰”)。有蛇于此,击其尾其首救,击其首其尾救,击其中身首尾皆救。今梁者天下之中身也(“者”原作“王”,今从鲍本改正,“中身”鲍本作“脊”),秦攻梁者,是示天下要断山东之脊也(“要”读作“腰”)。是山东首尾皆救中身之时也。山东见亡必恐,恐必大合,山东尚强,臣见秦之必大忧可立而待也。臣窃为大王计,不如南出事于南方,其兵弱,天下不能救(“不”原作“必”,鲍本于“必”上补“不”字,吴师道云:“必字恐当作不”,今据改),地可广大(姚注:“曾无大字”),国可富,兵可强,主可尊。王不闻汤之伐桀乎,试之弱密须氏以为武教,得密须氏而汤之服桀矣(“之”鲍本作“知”)。今秦国与山东为仇(“国”鲍本作“欲”),不先以弱为武教,兵必大挫,国必大忧。”秦果南攻蓝田、鄢、郢。(《魏策四》第一章)

案:鲍彪曰:“蓝田,秦地,疑衍文。”非是。战国时有两地名蓝田:一在秦国,在今陕西蓝田县西。另一蓝田,在楚国,在今湖北钟祥县西北,汉水之西,即《续汉书·郡国志》南郡之蓝口聚,或作蓝田口聚,正当鄢之南,郢之北,为从鄢攻郢必经之地。

夷水又东注于沔。昔白起攻楚,引西山长谷水,即是水也。旧?去城百许里,水从城西灌城东,入注为渊,今熨斗陂是也。水溃城东北角,百姓随水流,死于城东者数十万,城东皆臭,因名其陂为臭池。

(《水经·沔水注》)故宜城,在县南九里,本楚鄢县。秦昭王使白起伐楚,引蛮水灌鄢城,拔之,遂取鄢,即此城也。(《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十一)

案:《大事记·解题》云:“鄢,楚之别都也,在今襄州之宜城县。南丰曾氏巩曰:荆及康狼,楚之西山也。水出二山之间,东南而流,春秋之世曰鄢水。……秦昭王二十八年,使白起将攻楚,去鄢百里立?,壅是水为渠,以灌鄢,遂拔之。秦既得鄢,以为县。”《读史方舆纪要》又云:“长渠在宜城县西四十里,亦曰罗川,又曰鄢水,亦曰白起渠,即蛮水也。秦昭王二十八年使白起攻楚,去鄢百里立?,壅是水为渠,以灌鄢。鄢入秦,而起所为渠不废,今长渠是也。”今案:白起引水灌鄢。乃此次秦大举攻楚之重要战役。长谷水即蛮水、鄢水,亦称白起渠,今鄢之遗址尚存,在今湖北宜城县东南,俗称楚皇城。白起渠之遗迹亦存于古城之西北。今古城东北角有缺口,即引水灌城之入口,东城墙南端又有出口,东南更有洼地。参看拙作《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上编第八章楚之别都鄢。

洮水又北径狄道县故城西……滥水又西北径武街城南,又西北径狄道故城东。……汉陇西郡治,秦昭王二十八年置。(《水经·河水注》)

[秦昭王]廿八年陇栖郡守□造,西工宰阉,工□。(戈刻铭,此戈一九七八年二月陕西宝鸡县建河秦墓出土,见《文物》一九八年第九期报道)

案:戈刻铭“陇”字有残缺,“栖”即“西”字,“造”下“西”字,即陇西郡所属西县,在今甘肃天水县西南。“廿八”或释作“廿六”,《秦本纪》称昭王二十七年“司马错发陇西”,秦设陇西郡当在二十七年前。考释有李仲操《二十六年秦戈考》(《文博》一九八九年第一期),刘占成《陇西郡戈考》(《考古与文物》一九九四年第四期)。

[赵惠文王]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赵世家》)

赵惠文王二十年与秦会黾池,蔺相如从。(《六国表》)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黾池。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黾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廉颇蔺相如列传》)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曰:“楚得枳而国亡,齐得宋而国亡,齐、楚不得以有枳、宋事秦者,何也?是则有功者,秦之深仇也。

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也。秦之行暴于天下,正告楚曰(《苏秦列传》作“秦之行暴,正告天下,告楚曰”):‘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知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王乃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远乎?’楚王为是之故,十七年事秦。

秦正告韩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断太行。我起乎宜阳而触平阳,二日而莫不尽繇,我离两周而触郑,五日而国举。’韩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正告魏曰:‘我举安邑,塞女戟,韩氏太行卷(“行”原作“原”,《苏秦列传·正义》引刘伯庄云,“太原”,当为“太行”。于鬯《战国策注》:

“太原,赵地,此为韩太原,当非赵之太原,则是太行耳”。今据改。

“韩氏太原卷”,《赵策四》第四章作“韩之太原绝”)。我下轵道、南阳、封、冀,包两周,乘夏水,浮轻舟,强弩在前,戈在后(“”,《苏秦列传》作“锬”),决荥口,魏无大梁;决白马之口,魏无济阳(《苏秦列传》作“魏无外黄、济阳”);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魏氏以为然,故事秦。秦欲攻安邑,恐齐救之,则以宋委于齐,曰:‘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写寡人(鲍本“写”作“象”),射其面,寡人地绝兵远,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安邑,塞女戟,因以破宋为齐罪。秦欲攻韩(“韩”原作“齐”,据《苏秦列传》、鲍本改),恐天下救之,则以齐委于天下,曰:‘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齐无秦,无齐有秦,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阳、少曲,致蔺、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秦欲攻魏,重楚,则以南阳委于楚,曰:‘寡人固与韩且绝矣!残均陵,塞?隘,苟利于楚,寡人如自有之。’魏弃与国而合于秦,因以塞?隘为楚罪。兵困于林中,重燕、赵,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已得讲于魏(“已”原作“赵”,依鲍本、《苏秦列传》改),至公子延,因犀首属行而攻赵。兵伤于离石,遇败于马陵(《苏秦列传》作“兵伤于谯石,而遇败于阳马”),而重魏,则以叶、蔡委于魏。已得讲于赵,则劫魏,不为割(“不”上原有“魏”字,当衍。金正炜谓,此盖误复“魏”字。文以六字句,谓前以叶、蔡委于魏,今劫魏而不为之割也。今据《苏秦列传》删)。困则使太后、穰侯为和(《苏秦列传》后下有“弟”字),赢则兼欺舅与母(“赢”原作“羸”,《苏秦列传》作“嬴”,此依鲍本改)。适燕者曰以胶东,适赵者曰以济西,适魏者曰以叶、蔡,适楚者曰以塞?隘,适齐者曰以宋,此必令其言如循环,用兵如刺蜚绣(《苏秦列传》、鲍本无“绣”字。《全上古三代秦汉六朝文》引无“蜚”。黄丕烈谓:“此必《策》文作‘绣’,《史记》作‘蜚’,遂两存也。”当删“蜚”字),母不能制,舅不能约。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陵之战(“陵”原作“陆”。王念孙谓“陵”“陆”二字相似,古书多乱。今依《苏秦列传》、鲍本改),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

西河之外、上雒之地、三川晋国之祸,三晋之半,秦祸如此其大。而燕、赵之秦者,皆以争事秦说其主,此臣之所大患。”燕昭王不行。苏代复重于燕。燕反约诸侯从亲(“反”,《苏秦列传》作“使”。金正炜谓

“反”当为“乃”之误),如苏秦时。或从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代、厉皆以寿死,名显诸侯。(《燕策二》第一章)

案:顾观光系此于周赧王三十年,林春溥附此于赧王三十一年,黄式三、于鬯定在赧王三十六年。今从后说。《苏秦列传·集解》引徐广,谓“楚得枳而国亡”,指“燕昭王三十三年秦拔楚鄢、西陵”,燕昭王三十三年当周赧王三十六年。策文“楚得枳而国亡,齐得宋而国亡”,两“国亡”,“国”皆指国都,指楚失别都鄢,齐失国都临淄。《苏秦列传》叙此策文于燕昭王二十八年五月“破齐,盡王出走”之后,云:

“久之,秦召燕王”。时当燕昭王末年。策文所谓“楚王十七年事秦”,盖指秦昭王十年至二十六年间秦、楚友好而秦未尝攻取楚地。

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死,子立为燕惠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

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于是燕惠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诛,遂西降赵。

赵封乐毅于观津,号曰望诸君,尊宠乐毅以警动于燕、齐。齐田单后与骑劫战,果设诈诳燕军,遂破骑劫于即墨城下,而转战逐燕,北至河上,尽复得齐城,而迎襄王于莒,入于临。(《乐毅列传》)

案:乐毅本为赵武灵王之谋臣,当齐宣王破燕时,尝为赵主谋合纵伐齐而存燕。当燕昭王参与五国合纵攻齐时,乐毅以燕相兼赵相而为五国联军之统帅,先以赵师为主力由赵破齐于济西,继而独率燕师深入,攻破齐都。及燕惠王以骑劫代乐毅为将,乐毅因而归赵,此云“降赵”,不确。赵因而封号为望诸君。

《索隐》云:“望诸,泽名,在齐,盖赵有之,故号焉。《战国策》望作蓝也。”今案蓝诸君见《中山策》第一、二章,又作望诸君,见《燕策二》第二章,乃中山之相,与乐毅同号,司马贞误以为即毅。《资治通鉴》胡三省注:“望诸,泽名,本齐地,毅自齐奔赵,赵人以此号之,本其所从也。”此说非是。毅既得封邑于观津,不当以望诸泽名为封号,况且以所从之地为封号,战国尚无它例。《正义》佚文曰:“诸,之也。言王起望君之日久矣,故号望诸君也。”(见南化、幻、梅、狩本,张衍田《史记正义佚文辑校》第三七四页)其说可信。战国封君有以封邑称君者,亦用具有意义之称号。

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燕军闻齐王在莒,并兵攻之。

淖齿既杀盡王于莒,因坚守距燕军,数年不下。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城中相与推田单,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全,习兵。”立以为将军。以即墨距燕。(《田单列传》)

案:《吕氏春秋·行论》篇云:“此济上之所以败,齐国以虚也,七十城微田单固几不反,盡王以大齐骄而残,田单以即墨而立功。”《齐策六》云:“燕攻齐,取七十余城,惟莒、即墨不下。”《燕策一》亦云:“齐城之不下者惟独莒、即墨”,而《燕世家》作“独唯聊、莒、即墨”。《燕策二》云:“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以属燕,三城未下。”而《乐毅列传》又作“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田单列传》亦云:“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燕世家·索隐》云:“按余篇及《战国策》并无聊字。”梁玉绳《史记志疑》云:“考《史》乐毅、田单《列传》及《齐策》、《燕策》并无聊也,惟《燕策》又有三城未下之语,史或因此增加以实之。盖牵合燕将守聊城不下事而与莒、即墨乱也;然《后汉书·李通传·论》注引《史》此文无‘聊’字,岂所见本异欤?”又云:“《潜夫论·救边篇》言田单围聊、莒不拔,亦误仍《策》《史》合为一事。”梁说甚是,林春溥《战国纪年》又论之曰:

“据《国策》邹忌谓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是在威王之世已然,况宣、盡以来,取燕灭宋,楚割淮北,西侵三晋,拓地愈广,而谓七十余城之外惟余莒与即墨,其他别无可取,岂其然乎?”林说亦是。

余考齐终战国之世未设郡,别有五都之制。《燕策一》、《燕世家》谓齐宣王伐燕,“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索隐》云:“临淄,五都之一。”《孟子·公孙丑下》孟子谓平陆大夫孔距心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又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惟孔距心。”则平陆亦必五都之一。余疑齐于临淄外,四境各设别都,遣大夫将兵守之,有如魏、韩等国于边境要冲设郡而置郡守然,此时莒与即墨亦齐之别都,未为燕下,故盡王奔莒而田单守即墨。盖齐都之未下者惟独莒、即墨,非齐城邑之未下者仅莒、即墨也。

燕昭王卒,惠王立,与乐毅有隙。田单闻知,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年。乐毅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以为然,使骑劫代乐毅。乐毅因归赵,燕人士卒忿。而田单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当有神人为我师。”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乃起,引还,东乡坐,师事之。卒曰:“臣欺君,诚无能也。”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与我战,即墨败矣。”燕人闻知,如其言。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间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眀先人,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垄墓,烧死人。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俱欲出战,怒自十倍。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墨即降,愿无掳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由此益懈。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尾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遂夷杀其将骑劫。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畔燕而归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卒至河上,而齐七十余城皆复为齐。乃迎襄王于莒,入临而听政。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田单列传》)

案:《索隐》云:“以单初起安平,故以为号。”安平在临东,亦为单封邑,故《齐策六》第五章称夜邑为其“益封”。《资治通鉴·周纪四》赧王三十六年胡注:“齐以田单安国平难,又尝保安平,故因以安平封之。”其说是。

襄王在莒五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于莒,入临。齐故地尽复属齐,齐封田单为安平君。(《田世家》)

[燕昭王]三十三年卒,子惠王立。惠王为太子时,与乐毅有隙,及即位,疑毅,使骑劫代将。乐毅亡走赵。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骑劫死,燕兵引归,齐悉复得其故城。盡王死于莒,乃立其子为襄王。

(《燕世家》)齐襄王五年杀燕骑劫。(《六国表》)燕攻齐,齐破。闵王奔莒,淖齿杀闵王。田单守即墨之城,破燕兵,复齐虚。襄王为太子微(“微”原作“徵”。孙诒让《札?》卷三谓:

“此‘徵’当为‘微’,亦形之误。襄王易姓名为太史敫家庸,故曰微也”。微,隐匿。今据改)。齐以破燕,田单之立疑,齐国之众,皆以田单为自立也。襄王立,田单相之。过水,有老人涉而寒,出不能行,坐于沙中。田单见其寒,欲使后车分之衣(“衣”上“之”字原脱,从姚引一本补),无可以分者,单解裘而衣之。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将欲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女闻吾言乎?”对曰:“闻之。”王曰:“女以为何若?”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已!”王曰:“善。”乃赐单牛酒,嘉其行。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至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之。”乃使人听于闾里,闻丈夫相与语,举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泽也!”(《齐策六》第四章)

案:田单破燕,为齐相,二者当为同年之事。《资治通鉴》隶此于赧王三十六年,今从之。“贯珠”者有二说。姚注:“《元和姓纂》引《战国策》,‘齐有贯殊’。则贯姓,殊名。”或以为穿珠匠人。于鬯《战国策注》谓,“姚¢为人姓名,于此文(按指上文“贯珠”)固可通,至下文‘贯珠’下似不必复著‘者’字,则竟似‘贯殊’非姓名。”于说是。

赵惠王谓公孙龙曰:“寡人事偃兵十余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孙龙对曰:“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有其实。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布总;东攻齐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总,齐亡地而王加膳,非所兼爱之心也。

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于此,无礼慢易而求敬,阿党不公而求令,烦号数变而求静,暴戾贪得而求定,虽黄帝犹若困。(《吕氏春秋·审应》)

案:“今蔺、离石入秦”,即指秦昭王二十五年(赵惠文王十七年)秦取赵之蔺城,次年攻取离石,离石亦简称石。“东攻齐得城”,即指赵惠文王十九年“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见钱穆《公孙龙说赵惠文王偃兵考》(《先秦诸子系年》第四三四至四三五页)。《周季编略》已定此事在赵惠文王二十年,今从之。

公孙龙在赵之时,谓弟子曰:“人而无能者,龙不能与游。”有客衣褐带索而见曰:“臣能呼。”公孙龙顾谓弟子曰:“门下故有能呼者乎?”对曰:“无有。”公孙龙曰:“与之弟子之籍。”后数日,往说燕王,至于河上,而航在一?,使善呼者呼之,一呼而航来。(《淮南子·道应训》)

案:据此,公孙龙之说燕王,盖自赵前往。

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昭王曰:“甚善,寡人愿与客计之。”公孙龙曰:“窃意大王之弗为也。”王曰:“何故?”公孙龙曰:“日者大王欲破齐,诸天下之士,其欲破齐者,大王尽养之。知齐之险阻要塞君臣之际者,大王尽养之。虽知而弗欲破者,大王犹若弗养。其卒,果破齐以为功。今大王曰‘我甚取偃兵’,诸侯之士,在大王之本朝者尽善用兵者也,臣是以知大王之弗为也。”王无以应。(《吕氏春秋·应言》)

案:公孙龙说燕昭王,既自赵前往,当在燕昭王之晚年。

燕昭王墓前华表。(《太平御览》卷一百九十八)

案:此为帝王墓前设置华表之最早记载。当即设置于燕昭王死后兴建陵墓之时。

其后(指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置云中、雁门、代郡之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

(《史记·匈奴列传》)

案:吕祖谦《大事记·解题》卷四云:“秦开不知当燕何君之世,然秦武阳乃开之孙,计其年,或在昭王时。”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汉书·西南夷传》无“蜀”字)。庄?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汉书》无“地”字),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

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史记·西南夷列传》)

初,楚顷襄王时,遣将庄豪从沅水伐夜郎,军至且兰,船于岸而步战。既灭夜郎,因留王滇池。以且兰有船柯处,乃改其名为柯。(《后汉书·西南夷传》)周之季世,楚顷襄王遣将军庄? ? 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顷”原作“威”,《汉书·地理志》颜注,《史记·正义》,《艺文类聚》卷七十一,《北堂书钞》卷一百三十八,《太平御览》一百六十六、七百七十一,并引作“顷襄王”,顾观光《校勘记》谓“必《华阳国志》古本如此,后人依《史》、《汉》改耳”。今改还)。植柯,系船于是(《太平御览》卷七七一引作“柯,系舡于且兰”)。且兰既克,夜郎又降,而秦夺楚黔中地,无路得反,遂留王滇池。?,楚庄王苗裔也(《北堂书钞》卷一百三十六,《太平御览》卷一百六十六,叶梦得《玉涧杂书》,曹学?《蜀中广记》卷六九均引作“遂留王之,号为庄王”。刘琳《华阳国志校注》谓“?,楚庄王苗裔也”乃李?擅改,当依《书钞》诸书所引改还)。

以柯系船,因名且兰为柯国。(《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

案:楚将庄?将兵攻至滇池,《史记》《汉书》谓在楚威王时,不确。当从《后汉书》、古本《华阳国志》定在楚顷襄王时。《史记》称“庄?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汉书》无“蜀”字,其实“巴蜀”二字皆为衍文。秦于惠王时已灭巴、蜀,建有蜀郡、巴郡,并以巴、蜀作为攻略兼并楚地之主要据点。秦将司马错主张伐取蜀地,并由蜀攻楚。错曰:“且蜀,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华阳国志》卷三《蜀志》)司马错伐蜀之议为秦惠王所接受,错即为攻灭巴、蜀之主将。司马错由蜀伐楚之议,又为秦武王、秦昭王所接受,错又为由蜀伐楚之主将。《华阳国志》称:周赧王七年即秦武王三年,“司马错率巴蜀众十万,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取商於之地,为黔中郡。”结果未见成功。《秦本纪》载昭王二十七年“使司马错发陇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

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楚世家》载顷襄王二十二年(即秦昭王三十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次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可知当时秦、楚之间争夺黔中甚为激烈,秦先由巴蜀夺取黔中,楚尝收复黔中而秦复拔之,楚又夺回江旁十五邑再建郡以距秦。当秦昭王二十七年秦将司马错拔黔中之后,三十年秦复拔楚黔中之前,楚必尝大败秦军而一度收复黔中。当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即秦昭王二十九年,楚将白起已连续大败楚师而攻取楚都郢,楚已无力遣军西征而收复黔中,可知楚大败秦军而收复黔中,当在楚顷襄王二十年。是役大败秦军之楚将,当即庄?,故而荀子以楚之庄?与齐之田单等人同为世俗所谓善用兵之名将。庄?即乘此大胜之时机,略黔中以西而攻至滇池。此后庄?留王滇池,即因原来经过黔中之通道为秦所夺,楚已大败而徙都。是役为庄?所大败之秦将,疑即司马错。据《秦本纪》,是时司马错与白起正为秦主攻东方之南北两员大将,司马错主攻楚以及韩、魏,白起主攻韩、魏以及赵、楚。但秦昭王二十八年(即楚顷襄王二十年)以后,忽而不见司马错之踪迹,改由白起为主攻楚之统帅。司马错为司马迁之祖先,献伐蜀而攻楚之策,自秦惠王后元九年攻灭巴、蜀,至秦昭王二十七年攻拔楚黔中。三十六年间错屡建战功,何以史公不为之立传?盖一败之后,前功尽弃,有难言之隐邪?

貂勃常恶田单(“貂勃”,《文选·狱中上书自明》注引作“刁”,《檄吴将校部曲·注》引作“刁勃”,“刁”、“貂”音同),曰:“安平君,小人也!”安平君闻之,故为酒而召貂勃,曰:“单何以得罪于先生,故常见恶于朝?”(“恶”,原作“誉”,姚注:曾一作“恶”。今据改。《太平御览》九百零四引《春秋后语》,作“常见恶乎”)貂勃曰:“跖之狗吠尧,非贵跖而贱尧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孙子贤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孙子与徐子斗,徐子之狗,犹时攫公孙子之腓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为贤者狗,岂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闻命。”明之,任之于王。王有幸臣九人(原作“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属”。

今从《太平御览》四百五十六引文改。《资治通鉴》作“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属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日不反(《资治通鉴》“日”作“月”),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之身(“之”据姚注引别本及《资治通鉴》增),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礼(《资治通鉴》“礼”作“异”)而上下无别,且其志欲为不善,内牧百姓(鲍本“牧”作“收”,作“牧”为是。

“牧百姓”即所谓“牧民”,《管子》有《牧民》篇,“牧”有爱护保养之意,与下文“子临百姓”之意相同),循抚其心,振穷补不足,布德于民,外怀戎翟,天下之贤士(《资治通鉴》“天”上有“礼”字),阴结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异日而王曰:“召相单来!”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

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貂勃从楚来,王赐诸前(“赐”,吴《补》曰,“一本王觞诸前。恐‘赐’乃‘觞’之讹”。金正炜谓当从吴说作“觞”。按,“赐”亦通。《太平御览》四五六引作“王赐诸酒”,《资治通鉴》作“王赐之酒”),酒酣,王曰:“召相田单而来。”(《资治通鉴》无“田”字)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恶得此亡国之言乎?王上者孰与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治(“治”,姚注:曾作“始”字。《资治通鉴》同。诸祖耿改从曾本。按,“治”、“始”古通。于鬯谓此当读“治”为“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而王曰‘单’(原作“单单”,王念孙谓衍一“单”字。今删),恶得此亡国之言乎?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先”,鲍本作“乎”。何建章疑“先”乃“夫”字之讹。按,《资治通鉴》无“先”字),燕人兴师而袭,齐墟(《资治通鉴》无“墟”字,诸祖耿疑“墟”字衍文,不确。“齐墟”谓临淄被攻破),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当是时也,阖城阳而王(吴《补》:《春秋后语》“阖”作“舍”。案《资治通鉴》作“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天”上原有“城阳”二字。吴《补》曰:“城阳”二字因上文衍。今从之。《通鉴》亦无此二字)。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且婴儿之计不为此(《资治通鉴》无“且”字)。王不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资治通鉴》无“不”字。金正炜《补释》又疑“不”乃“亓”(其)之讹。案,“不”,语助词,非“其”之讹),不然,国危矣!”王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齐策六》第五章,《资治通鉴》胡注:“夜邑,《战国策》作掖邑”。“夜”“掖”古字通用)

案:《资治通鉴》、《大事记》、顾观光《战国策编年》、林春溥《战国纪年》并隶此策于赧王三十六年,黄式三《周季编略》、于鬯《战国策年表》系于三十八年。案,此策之事在田单破燕复国,“国已定而社稷已安”之后,襄王听信九子谗言,猜忌田单,后又纳貂勃之谏,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当在齐襄王五年即周赧王三十六年田单迎襄王自莒返临淄复位之后。貂勃使楚谢楚王,当在襄王六年即周赧王三十七年楚都郢为秦所拔之前。

又案:缪文远《战国策考辨》谓此策为后人拟托,并引黄少荃曰:“楚无使淖齿救齐事,即有之,淖齿实杀盡王,尚何谢楚之可言?貂勃又谓襄王弃社稷而走,误盡为襄,《策》文盖伪,不足信也。《春秋后语》有貂勃尝恶田单于襄王,田单问之,以狗为喻,单任之于王一段,与《策》同,而无貂勃使楚,则《策》文之后段为伪附益明。又《齐策》有《齐以淖君之乱秦章》……顾观光《编年》引作‘齐以淖君之乱恶楚’,顾氏所改是也。既云恶楚,以《策》证《策》,则貂勃谢楚事益伪。”此说不确。楚确有使淖齿,为将救援齐国之事,齐确曾依仗楚之救援而重建政权。已说明在周赧王三十一年案语中。此时齐复国初定,尚需楚之支助。所谓“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墟,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

《资治通鉴》胡注谓指“襄王从盡王走莒”,甚是。并非谓襄王弃社稷而走,误盡为襄。胡注云:“班《志》莒县属城阳国,故云城阳之山中。”缪文远《战国策新校注》据此云:“按莒属城阳,当在汉置城阳国后,可见此策之拟托当在汉时。”此说亦不确。《说苑·奉使》篇第十八章记楚使亦曰:“王与太后奔于莒,逃于城阳之山。”城阳为当时地区名,因在齐长城之南而得名,包括莒在内。

此地有崇山峻岭,是时襄王从盡王与太后走莒,即深藏于崇山峻岭中,并非居住莒之城内,故云:“逃于城阳之山”,或“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及田单复国,因山路险阻,“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汉文帝封朱虚侯章为城阳王而都莒,乃沿用原有地区名。《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战国齐、鲁、宋图中,定城阳为地区名而包括莒在内,确实无误。此章所记,当为当时实情,非后人所能伪托。

又案:《齐策六》第一章谓淖齿杀闵王于莒后,“太子乃解衣免服,逃太史之家为溉园。君王后,太史氏女知其贵人,善事之。”《齐策六》第八章又云:“齐闵王遇杀,其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家庸夫,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与私焉。莒中及齐亡臣相聚求闵王子,欲立之。”据此可知,太史为姓氏,非官名,当为居于山中之农民,法章在其父闵王被杀之后,为避杀害,乃解衣免服,逃至山中农民家为庸夫而灌园。

楚使使聘于齐,齐王飨之梧宫,使者曰:“大哉梧乎?”王曰:“江海之鱼吞舟,大国之树必巨,使何怪焉。”使者曰:“昔燕攻齐,遵雒路(“雒”通“络”),渡济桥,焚雍门,击齐左而虚其右,王?绝颈而死于杜山,公孙差格死于龙门,饮马乎淄、渑,定获乎琅邪,王与太后奔于莒,逃于城阳之山。当此之时,则梧之大何如乎?”王曰:“陈先生对之。”陈子曰:“臣不如刁勃。”王曰:“刁先生应之。”刁勃曰:“使者问梧之年耶?昔者荆平王为无道,加诸申氏,杀子胥父与其兄,子胥被发乞食于吴,阖庐以为将相,三年将吴兵复仇乎楚,战胜于柏举,级头百万,囊瓦奔郑,王保于随。吴引师入郢(“吴”字原脱,从卢文?《群书拾补》补),军云行乎郢之都,子胥亲射宫门,掘平王冢,笞其坟,数其罪,曰:‘吾先人无罪而子杀之,士卒人加百焉。’然后止。当若此时,梧可以为其粄矣。”(《说苑·奉使》第十八章)

案:刁勃即《齐策六》第五章之貂勃。《水经·淄水注》云:

“系水又北径临淄城西门北,而西流经梧宫南。昔楚使聘齐,齐王飨之梧宫,即是宫矣。其地犹名梧台里,台甚层秀,东西百余步,南北如减,即古梧宫之台。”《晏子春秋·杂下》篇与《说苑·辨物》篇云:“齐景公畋于梧丘。”《齐策六》第六章记田单攻狄,三月不克,齐婴儿谣曰:“攻狄不下,垒于梧丘。”梧丘或称梧宫,在临淄宫城西门外,乃齐君游乐之苑囿。《水经注》谓“楚使聘齐,齐王飨之梧宫”,即指《说苑·奉使》篇所记。此事当即在齐遣召勃入楚谢楚王之后。楚遣使来齐答谢,齐王因而飨之于梧宫,隆重接待。楚使之问,与刁勃之对,皆有深寓劝诫之意。

[鲁文公]二十三年文公卒,子雠立,是为顷公。(《鲁世家》)

案:《六国表》列鲁顷公元年在楚顷襄王二十七年,即周赧王四十三年,记楚“取鲁,鲁君封于莒”在楚考烈王八年,即鲁顷公十八年,记楚“灭鲁,顷公迁卞为家人,绝祀”于楚考烈王十四年,即鲁顷公二十四年。而《鲁世家》云:“顷公二年秦拔楚之郢,楚顷王东徙于陈。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二十四年楚考烈王伐灭鲁,迁于下邑。”(《集解》徐广曰“下一作卞”)考秦拔郢,楚徙陈在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即周赧王三十七年。据此,则鲁顷公元年在周赧王三十六年,楚灭鲁在楚考烈王七年。《春申君列传》称“春申君相楚八年,为楚北伐灭鲁”。春申君为相在楚考烈王元年,春申君相楚八年,正是考烈王八年。与《鲁世家》相差一年。钱穆有《鲁灭在楚考烈王七年非八年非十四年辨》(《先秦诸子系年》第四六二至四六四页)。钱氏据此以为《鲁世家》之记载为可信。定鲁顷公元年在周赧王三十六年。

【附编】

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乃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因共立以为将以距燕。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乃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三年而犹未下。或谗之于燕昭王曰:

“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余城,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愿王图之。”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

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斩之。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辂车乘马,后属百两,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

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资治通鉴》周赧王三十六年)

案:《资治通鉴》叙乐毅伐破齐国之事,颇多不见于现存战国史料者,当别有所据,但所据史料并不可信,乃后人拟作而用以夸大乐毅之计谋与功绩者,已说明在周赧王三十一年案语中。

《资治通鉴》于此年所载乐毅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并左军、后军以围即墨之说,亦不可信。所谓燕昭王“立乐毅为齐王”之故事,亦非事实。《乐毅列传》称“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而此云“呼吸之间克七十余城”。战国国君有分封臣下为封君之制,封君称为“君”或“侯”,而此谓燕昭王“立乐毅为齐王”,使“与燕并为列国”,岂能得诸侯公认?此为虚构之故事无疑。

周赧王三十七年(公元前二七八年) 秦昭王二十九年,魏昭王十八年,韩矨王十八年,赵惠文王二十一年,齐襄王六年,楚顷襄王二十一年,燕惠王元年。

[秦昭襄王]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楚王走。周君来。王与楚王会襄陵。白起为武安君。(《秦本纪》,《六国表》作“白起击楚,拔郢,更东至竟陵,以为南郡”)

案:梁玉绳曰:“是秦攻楚取郢,烧其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遁保于陈,安得楚与秦为好会乎?必非二十九年事也。”四岁(案指秦昭王二十九年),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乃封白起为武安君。白起者,穰侯之所任举也,相善。(《穰侯列传》)[白起]攻楚拔郢,烧夷陵,遂东至竟陵。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秦以郢为南郡。白起迁为武安君。(《白起列传》)

案:是年白起攻楚拔郢,郢在今湖北江陵。又西向攻至夷陵而烧楚先王陵园,夷陵在今湖北宜昌东南,又东向攻至竟陵,竟陵在今湖北潜江东北,横扫郢之周围地区,继而又南下攻至洞庭湖周围地区。白起封为武安君,《六国表》载于次年。《正义》云:

“言能抚养军士,战必克,得百姓安集,故号武安。故城在潞州武安县西南五十里,七国时赵邑,即赵奢救阏与处也。”崔适驳之曰:“武安为名号,非起封邑名,如蔡泽为纲成君、赵奢为马服君之类,《正义》一名两释,乖误。”又云:“秦昭王三十七年攻韩阏与,军武安西,则前此秦安得有武安以封白起。”其说是。

[楚顷襄王]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楚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楚世家》,《六国表》作“秦拔我郢,烧夷陵,王亡走陈”)

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巫、黔中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于陈县。(《春申君列传》)(www.xing528.com)

案:白起取巫、黔中郡,在拔鄢、郢之后,当在次年。

秦昭襄王二十九年使白起拔鄢、郢,以汉南地而置南郡焉。《周书》曰:南,国名也。……按韩婴叙《诗》云:其地在南郡、南阳间。《吕氏春秋》所谓禹自涂山巡省南土者也。是郡取名焉。(《水经· 江水注》) 江水又东径故城北(按故城为地名)……北对夷陵县之故城。城南临大江,秦令白起伐楚,三战而烧夷陵者也。应劭曰:“夷山在西北,盖因山以名县也。”(《水经·江水注》)巾水又西径竟陵县北,西注扬水,谓之巾口。水西有古竟陵大城,古郧国也。…… 昔白起拔郢,东至竟陵即此也。(《水经· 沔水注》) 

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

(《秦策三》第十八章蔡泽谓应侯)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平原君列传》载毛遂谓楚王)秦与荆大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渚、江南,荆王君臣亡走,东服于陈。(《韩非子·初见秦》,《秦策一》第五章同,惟“五渚”作“五都”,“服”作“伏”)

案:《苏秦列传·集解》引《战国策》,亦作“五渚”,作“渚”为是。据此可知白起大破楚军,在取得楚都郢以后,更南下取得洞庭五渚,包括洞庭湖周围之水泽地带,大片长江以南土地。

[秦昭王]二十九年攻安陆。(秦简《编年记》)

案:安陆在今湖北云梦,据此可知,白起在攻取郢以后,不仅南下进攻,更北上进取,安陆在竟陵东北约一百公里。

[秦昭]王乃使应侯往见武安君,责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君前率数万之众入楚,拔鄢、郢,焚其庙,东至竟陵,楚人震恐,东徙而不敢西向。……”武安君曰:“是时楚王恃其国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谄谀用事,良臣斥疏,百姓心离,城池不修,既无良臣,又无守备,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发梁焚舟以专民心,掠于郊野以足军食。当此之时,秦中士卒,以军中为家,将帅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志,是以能有功也。”(原为苏辙《古史·白起传》采自《战国策》,今本《战国策》失载,姚宏以此收入《战国策》附于末尾)

案:吴师道云:“焚其庙,即所谓烧夷陵先王墓也。”可知夷陵楚之陵园附近建有宗庙。

田单将攻狄(《说苑·指武》作“田单为齐上将,兴师十万,将以攻翟”),往见鲁仲子(“仲子”,《说苑》皆作“仲连子”),仲子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说苑》作“将军之攻翟,必不能下矣”)。”田单曰:“单以五里之城(“单”,原作“臣”。《说苑》、《太平御览》三百十一引作“单”,今据改),七里之郭,破亡余卒,破万乘之燕,复齐墟(此句《说苑》作“单以五里之城,七里之郭,复齐之国”),今攻狄而不能下,何也?”(“能”,据《太平御览》三百十一引增。《说苑》作“何为攻翟不能下”)上车弗谢而去(《说苑》作“去,上车不与言决”)。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说苑》作“三月而不能下”)。齐婴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于梧丘。”(原作“垒枯丘”。《说苑》作“垒于梧丘”,《资治通鉴》作“垒枯骨成丘”,王念孙谓当从《说苑》为是。《北堂书钞》引策文同《说苑》)田单乃惧,问鲁仲子曰(《说苑》作“于是田将军恐骇,往见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闻其说(《说苑》作“先生何以知单之攻翟不能下也”)。”鲁仲子曰:“将军之在即墨(《说苑》作“夫将军在即墨之时”),坐而织蒉,立则丈插(《说苑》作“坐则织蒉,立则杖絃”),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无据《资治通鉴》及姚注引别本增。《说苑》无此四字)!宗庙亡矣!云白尚矣(原作“云日”,《资治通鉴》作“今日”。黄丕烈《战国策札记》谓“日”当作“白”,“云白”者“魂魄”之省文。朱起凤谓“云白”乃“魂魄”之讹缺。皆通。《说苑》作“魂魄丧矣”)!归于何党矣!’当此之时(《说苑》无此四字),将军有死之心,而士卒无生之气(《说苑》“将”上有“故”字,下无“军”字。无“而”字),闻若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说苑》无此十八字)。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说苑》无“当”字。“夜”作“掖”,“奉”作“封”),西有上之虞(《说苑》“虞”作“宝”,《资治通鉴》“虞”作“娱”),黄金横带(《说苑》作“金银黄带”),而驰乎淄、渑之间(《说苑》作“驰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说苑》作“是以乐生而恶死也”),所以不胜者也(《说苑》无此句)。”田单曰:“单有心,先生志之矣(《说苑》无此十一字)。”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及(“及”,原作“乃”,姚注:刘本“乃”作“及”。按,“及”“乃”形近,古书多误。当据刘本改。《说苑》作“田将军明日结发,径立矢石之所乃”。

“乃”亦“及”之误),援粃鼓之,狄人乃下(《说苑》作“引粃而鼓之,翟人下之”)。(《齐策六》第六章,《说苑·指武》第八章同)

案,田单攻狄事,《史记》未载。《资治通鉴》、《大事记》、顾观光《编年》、林春溥《纪年》系此章于赧王三十六年,黄式三《编略》、于鬯《年表》系于三十九年,皆非。攻狄之事在田单“复齐墟”、益封夜邑之后,且历时三月不能下,当在赧王三十七年左右。狄,城邑名,在今山东高青东南,博兴之西,距齐都临淄只百里之遥,不可能在田单复国三年后,尚未攻克。《说苑》谓单“兴师十万”攻狄,盖夸大之词,不足尽信。

[赵惠文王]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赵世家》)

案:赵惠文王十八年“决河水,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造成连年水灾。是年漳水又徙武平西,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河水出,大潦”。

【附编】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三”当作“二”,详案语)。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

齐田单欺诈骑劫,卒败燕军,复收七十城以复齐。燕王悔,惧赵用乐毅,承燕之弊以伐燕。燕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振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者,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郄(“郄”,鲍本作“隙”,《乐毅列传》亦作“隙”,“隙”同“郄”),遂捐燕而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乐毅列传》作乐毅《报遗燕惠王书》曰):“臣不佞(《新序·杂事三》“佞”作“肖”),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乐毅列传》、《新序》皆作“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以伤先王之明(《新序》“质”作“钺”,《乐毅列传》无“抵斧质之罪以”六字),有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乐毅列传》“奔”作“走”,《新序》无“奔赵”两字),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乐毅列传》无以上两句,《新序》“故”作“而”)。今王使使者数之罪(《乐毅列传》作“今足下使人数之罪”,《新序》作“今王数之以罪”),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新序》无“幸”字),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臣闻圣贤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乐毅列传》“授”作“赏”);不以官随其爱(《乐毅列传》无此句),能当之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以上两句,《乐毅列传》作“臣窃观先王之举也”,《新序》“错”作“措”),故假节于魏王(《乐毅列传》、《新序》皆无“王”字),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乐毅列传》“擢”作“厕”),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乐毅列传》、《新序》“使臣为”皆作“以为”)。臣自以为奉令承教(《乐毅列传》“臣”下有“窃不自知”四字),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乐毅列传》“命”作“令”)。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也(《乐毅列传》、《新序》“教”皆作“业”,《新序》“霸国”作“霸王”),而骤胜之遗事也(“骤”,《乐毅列传》作“最”,最训丛,与“骤”义同。《新序》作战胜)。闲于兵甲(《乐毅列传》“闲”作“练”,《新序》“甲”作“革”),习于战攻,王若欲攻之(《乐毅列传》“攻”作“伐”),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乐毅列传》、《新序》“举”作“与”)。举天下而图之(《乐毅列传》作“与天下图之”,《新序》作“图之”,连下句),莫径于结赵矣(《乐毅列传》作“莫若结于赵”,《新序》作“莫若往结赵”)。且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新序》无“同”字,《乐毅列传》“同愿”作“欲”)。赵若许约,楚魏尽力(魏下原有“宋”字,《新序》无“宋”字,黄丕烈、金正炜、于鬯皆以“宋”为衍字,下文言“四国攻之”,四国者燕、赵、楚、魏,不当有宋。今从《新序》删。《乐毅列传》无此句,《乐毅列传》上文载乐毅对曰:“齐霸国之余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盖即据此书)。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臣乃口受令(金正炜疑“口”为“?”之泐文,或本作□,阙文符号。今案《新序》作“臣乃受命”,“口”当为衍字。《乐毅列传》以上两句作“先王以为然”),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新序》无“命”字),起兵随而攻齐(《乐毅列传》、《新序》皆无“随而”二字),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乐毅列传》“举而有之于”作“而举之”;《新序》亦作“而举之”而无“济上”二字)。济上之军奉令击齐(《乐毅列传》“奉令”作“受命”,《新序》亦作“受命”而无击齐二字),大胜之(《新序》“大”作“而”,《乐毅列传》作“大败齐人”),轻卒锐兵,长驱至齐(“齐”原作“国”,《乐毅列传》作“国”,《新序》作“齐”。王念孙谓作“齐”者原文,作“国”者后人据《乐毅列传》改之也,上文既言“击齐”,此不当复言“至齐”,至齐谓至齐都,并引《新序》与《文选注》引《燕策》文为证。

今据改)。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

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于历室(《乐毅列传》“历”作“?”),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皇(鲍本“皇”作“篁”,《乐毅列传》、《新序》皆作“篁”,竹田曰篁。程恩泽谓皇通隍,植于汶上之城池耳,因讹为篁,说者误以竹田训之)。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新序》“功”作“功业之盛”)。先王以为惬其志(《乐毅列传》“惬”作“慊”,《新序》又作“快”),以臣为不顿命(《新序》“顿”作“损”,《乐毅列传》无此句),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乐毅列传》作“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新序》无以上四句)。臣闻贤明之君(《乐毅列传》、《新序》“贤明”皆作“贤圣”),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新序》“耻”作“丑”),夷万乘之强国(《新序》“强国”作“齐”),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令诏后嗣之遗义(《新序》“遗义”作“义法”,《乐毅列传》此句作“余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乐毅列传》无“所以能”三字,“循”作“修”,《新序》无“之臣所以能”五字),顺庶孽者(《乐毅列传》“顺”作“慎”,无“者”字,《新序》亦无“者”字),施及萌隶,皆可以教于后世。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五子胥说听于阖闾(《乐毅列传》、《新序》“五”皆作“伍”,鲍本亦作“伍”,五、伍同字),故吴王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新序》“浮”作“沈”),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乐毅列传》“悟”作“寤”,《新序》作“计”),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乐毅列传》、《新序》“改”皆作“化”,《索隐》云:“言子胥怀恨,故虽投江而神不化,犹为波涛之神也”)。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乐毅列传》“全”作“立”),离毁辱之非(《乐毅列传》“非”作“诽谤”,《新序》“毁”作“亏”,“非”作“诽”。“离”通“罹”,遭也),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乐毅列传》“洁”作“薭”,《新序》作“绝交无恶言,去臣无恶声”),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乐毅列传》“君”下有“王”字,《新序》无此句)(《燕策二》第九章,《乐毅列传》有大体相同之记载,《新序·杂事三》第五章所载乐毅使人献燕王书,亦与此大体相同)

案:《策》文“三城未下”,姚注:“聊、即墨、莒”,盖据《燕世家》云:“齐城之不下者,独唯聊、莒、即墨。”《索隐》云:“按余篇及《战国策》并无聊字。”吴师道、金正炜、梁玉绳、于鬯皆据《齐策六》第三章、《田单列传》等以证此“三城”乃“二城”之误。《燕世家》盖因燕将守聊城,田单攻之岁余不下而误。所谓“二城未下”,实指当时齐有五都,尚有即墨与莒两都未为燕所攻下。

乐毅为昭王谋,必待诸侯兵,齐乃可伐也。于是乃使乐毅使诸侯,遂合连四国之兵以伐齐,大破之。闵王亡逃,仅以身脱,匿莒。乐毅追之,遂屠七十余城,临淄尽降,唯莒、即墨未下。尽复收燕宝器而归,复易王之辱。乐毅谢罢诸侯之兵,而独围莒、即墨。时田单为即墨令,患乐毅善用兵,田单不能诈也,欲去之,昭王又贤,不肯听谗。

会昭王死,惠王立,田单使谗之惠王,惠王使骑劫代乐毅,乐毅去之赵,不归燕。骑劫既为将军,田单大喜,设诈大破燕军,杀骑劫,尽复收七十余城。是时,齐盡王已死,田单得太子于莒,立为齐襄王。而燕王大惭,自悔易乐毅,以致此祸。惠王乃使人遗乐毅书曰:“寡人不佞,不能奉顺君志,故君捐国而去,寡人不肖明矣。敢谒其愿而君弗肯听也,故使使者陈愚志,君诚谕之。语曰:‘仁不轻绝,智不轻怨。’君于先王,世之所明知也。寡人望有非,则君覆盖之,不虞君明弃之也!望有过,则君教悔之,不虞君明罪之也。寡人之罪,百姓弗闻,君微出,明怨以弃寡人,寡人必有罪矣,然恐君之未尽厚矣。谚曰:‘厚者不损人以自益,仁者不危躯以要名。’故覆人之邪者,厚之行也;救人之过者,仁之道也。世有覆寡人之邪,救寡人之过,非君恶所望之?

今君厚受德于先王之成尊,轻弃寡人以快心,则覆邪救过,难得于君矣。且世有厚薄,故施异;行有得失,故患同。今寡人任不肖之罪,而君有失厚之累,于为君择无所取。国有封疆,犹家之有垣墙,所以合好覆恶也。室不能相和,出讼邻家,未为通计也。怨恶未见而明弃之,未为尽厚也。寡人虽不肖,未如殷纣之乱也;君虽未得志,未如商容、箕子之累也。然不内尽寡人,明怨于外,恐其适足以伤高义而薄于行也。非然,苟可以成君之高,明君之义,寡人虽恶名,不难受也。

本以为明寡人之薄,而君不得厚;扬寡人之毁,而君不得荣,是一举而两失也。义者不毁人以自益,况伤人以自损乎?愿君无以寡人之不肖,累往事之美。昔者,柳下季为理于鲁,三绌而不去,或曰:‘可以去矣!’柳下季曰:‘苟与人异,恶往而不绌乎?犹且绌也,宁故国耳。’柳下季不以绌自累,故自前业不忘;不以去为心,故远近无议。寡人之罪,国人不知,而议寡人者天下。谚曰:‘仁不轻绝,知不简功。’简功弃大者仇也,轻绝厚利者怨也。仇而弃之,怨而累之,宜在远者,不望之乎君。今寡人无罪,君岂怨之乎?愿君捐忿和怒,追顺先王,以复教寡人,寡人意君之曰:‘余将快心以成而过,不顾先王以明而恶’,使寡人进不得循初,退不得变过,此君所制,唯君图之。此寡人之愚志,敬以书谒之。”乐毅使人献书燕王曰:“臣不肖,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钺之罪,以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自负以不肖之罪,而不敢有辞说。今王数之以罪,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臣之理,不白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不敢不以书对。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爱,能当者处之。故曰:‘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观先王举措,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命而不辞。先王命臣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者,霸王之余业,战胜之遗事,闲于兵革,习于战攻。王若欲攻之,必与天下图之。图之莫若径结赵,且淮北、宋地,楚、魏之愿也。赵若许约,楚、魏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王曰:‘善。’臣乃受命,具符节,南使赵,顾反,起兵攻齐。

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而举之,济上之兵,受命而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齐。齐王遁逃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货宝,车甲珍器,皆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篁。五伯以来,功业之盛,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快其志,以臣不损令,故裂地而封臣,使比小国诸侯。臣闻贤圣之君,功立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仇,夷万乘之齐,收八百年之积,及其弃群臣之日,余令诏后嗣之义法,执政任事,循法令,顺庶孽,施及萌隶,皆可以教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吴为远迹至郢。夫差不是也,赐之鸱夷沉之江。故夫差不计先论之可以立功也,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王之不同量也,故入江而不化。

夫免身而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亏辱之诽、堕先王之明,臣之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君子绝交无恶言,去臣无恶声。臣虽不肖,数奉教于君子。臣恐侍御者亲交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以书谢。”(《新序·杂事三》第五章)

案:《燕策一》与《燕世家》俱称燕昭王收破燕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尊郭隗而师事之,于是士争趋燕,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经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乐毅合纵伐齐。乐毅《报燕惠王书》亦云:毅假节于魏王入燕,昭王“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资治通鉴》据之,因定周赧王三年乐毅自魏往燕,“昭王以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此皆与史实不符,乃后世策士虚构而为游士张目者,已辨明在周赧王三年案语中。不但邹衍、剧辛皆仕燕王喜,不及见燕昭王;乐毅入燕亦非在昭王初即位时。

《乐毅列传》称乐毅为魏名将乐羊之后,乐羊因伐取中山之功,封于中山之灵寿,子孙因家焉。乐毅尝为赵臣,及赵武灵王有沙丘之乱,乐毅乃去赵适魏,其后为魏使入燕,其事已在燕昭王十七年以后。惟《乐毅列传》称赵灭中山,“乐毅贤、好兵,赵人举之”,尚不确切。赵灭中山在赵惠文王三年,即燕昭王十六年。据《赵策三》第三章,当齐宣王破燕时,赵欲存之,乐毅谓赵王,不能与诸侯无约而攻齐,主张以赵河东易燕地于齐,使天下憎齐,诸侯“必皆事王以伐齐,是因天下以破齐”。赵武灵王从其谋,以河东与齐,楚、魏因而憎齐,使大臣淖滑(即昭滑)、惠施至赵,请合纵伐齐而存燕。事在燕王哙七年,乐毅已为赵大臣而主谋“伐齐而存燕”。赵武灵王因而使乐池送燕公子职入燕,立以为王,即燕昭王。此即乐毅在赵主谋“伐齐而存燕”之结果。及沙丘之乱,武灵王去世,乐毅去赵经魏而入燕,因前功而为燕昭王所重用,立以为亚卿。乐毅并非如《报燕惠王书》所说,凭空为燕昭王“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乐毅《报燕惠王书》称燕昭王欲以齐为事,乐毅主张结赵而约楚、魏,合四国攻之,昭王使乐毅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乐毅列传》因谓昭王“使乐毅约赵惠文王,别使连楚魏”,“乐毅还报,燕昭王悉起兵。”一若是役合纵伐破齐国,全出乐毅之计谋与出使之结果,皆与当时史实不合。当齐灭宋时,赵已发兵攻齐,齐灭宋后,赵与齐之矛盾扩大,秦乘机主谋发动五国合纵攻齐,以瓜分齐地为饵,并推赵主持其事,并攻取齐之河东九城,作为秦之九县,即所谓“先出声于天下”。更由秦出质于赵、燕以为信。于是以赵、秦、燕三国为核心,赵、秦、韩、魏、燕五国合纵之形势结成,由乐毅为燕、赵两国之“共相”而为五国合纵之统帅,已辨明在周赧王三十年案语中。据此可知,乐毅《报燕惠王书》亦出于后世策士之拟作,讲究对仗排比,徒以文采华丽,为世传诵,为人所信。太史公曰:“始齐之蒯通及主父偃读乐毅之报燕王书,未尝不废书而泣也。”盖已不知其为拟作而信之。

  又案:《新序》所载燕惠王遗乐毅书,与《燕策二》、《乐毅列传》所载燕惠王让乐毅书不同;而《燕策二》、《乐毅列传》所载燕王喜遗乐间书又与《新序》所载燕惠王遗乐毅书相同。《乐毅列传》载:燕王恨不用乐间,乐间既在赵,乃遗乐间书曰:“纣之时,箕子不用,犯谏不怠,以冀其听;商容不达,身只辱焉,以冀其变。

及民志不入,狱囚自出,然后二子退隐。故纣负桀暴之累,二子不失忠圣之名。何者?其忧患之尽矣。今寡人虽愚,不若纣之暴也;燕民虽乱,不若殷民之甚也。室有语,不相尽,以告邻里。

二者,寡人不为君取也。”此书内容较为简略。《燕策三》所载燕王喜遗乐间书,则较为详细,与《新序》所载燕惠王遗乐毅书基本相同。《燕策三》第三章载:“赵使廉颇以八万遇栗腹于?,使乐乘以五万遇庆秦于代。燕人大败,乐间入赵,燕王以书且谢焉,曰:‘寡人不佞,不能奉顺君意,故君捐国而去,则寡人之不肖明矣。敢端其愿,而君不肯听,故使使者陈愚意,君试论之。语曰:

仁不轻绝,智不轻怨。君之于先王也,世之所明知也,寡人望有非,则君掩盖之,不虞君之明罪之也(“罪”,鲍本作“弃”,当是)。望有过,则君教诲之,不虞君之明罪之也!且寡人之罪,国人莫

不知,天下莫不闻。君微出明怨以弃寡人,寡人必有罪矣。虽然,恐君之未尽厚也!谚曰:厚者不毁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人以要名。以故掩人之邪者,厚人之行也;救人之过者,仁者之道也。世有掩寡人之邪,救寡人之过,非君心所望之?(鲍本“心”作“恐”,又改作“孰”。黄丕烈云:“心即恶之坏”。王念孙曰:“作恐者恶之讹,作心者恶之脱,恶,何也!”)今君厚受位于先王以成尊,轻弃寡人以快心,则掩邪救过,难得于君矣。且世有薄于故厚施(鲍本“于”作“而”),行有失而故惠用。今使寡人任不肖之罪,而君有失厚之累,于为君择之也,无所取之。国之有封疆,犹家之有垣墙(鲍本无“犹”字),所以合好掩恶也。室不能相和,出语邻家,未为通计也。怨恶未见而明弃之,未尽厚也(鲍本“未”下有“为”字)。寡人虽不肖乎,未如殷纣之乱也;君虽不得意乎,未如商容、箕子之累也。然则不内盖寡人而明怨于外(鲍注:“盖一作尽”),恐其适足以伤于高而薄于行也。非然也,苟可以明君之义,成君之高,虽任恶名,不难受也。本欲以为明寡人之薄,而君不得厚;杨寡人之辱(鲍本“杨”作“扬”),而君不得荣。此一举而两失也!义者不亏人以自益,况伤人以自损乎?愿君无以寡人不肖累往事之美。昔者,柳下惠吏于鲁,三黜而不去,或谓之曰:可以去!柳下惠曰:苟与人之异,恶往而不黜乎?犹且黜乎,宁于故国尔!柳下惠不以三黜自累,故前业不忘;不以去为心,故远近无议。今寡人之罪,国人未知,而议寡人者遍天下。语曰:论不修心,议不累物,仁不轻绝,智不简功。弃大功者辍也(鲍本“弃”上有“简”字),轻绝厚利者怨也。辍而弃之,怨而累之,宜在远者,不望之乎君也!今以寡人无罪,君岂怨之乎?愿君捐怨,追惟先王,复以教寡人!意君曰(王念孙云:“意,词也,读与抑同”):余且慝心以成而过(金正炜云:“慝当作£,快也”)。

不顾先王以明而恶,使寡人进不得修功,退不得改过,君之所揣也(姚注:“揣,曾作耞”,王念孙云:“揣者耞之讹,耞者制之讹。

《新序》作制,是其明证。”于鬯谓:“耞制二字义通”)。唯君图之!

此寡人之愚意也。敬以书谒之。’乐间、乐乘怨不用其计,二人卒留赵不报。”(金正炜云:“乐乘及二人四字并衍”)  又案:吴师道云:“考之毅答惠王书云:‘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而《史》所载惠王让毅,无数罪之语。前章燕王使人让毅(案,指《燕策二》第九章),且谢之曰云云,当是此章之首,盖错简也。且《策》以此为乐间答书,而末云‘间、乘怨不用其计’,于乘何与?《史记·赵世家》,孝成王十五年,廉颇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则是间为将而被掳。《燕世家》则出奔赵。又赵孝成王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取之。使乐乘代之,颇攻乘,乘走。据《策》,《史》所记多舛,故知此书非乐间事,而《新序》之说为是。”马《绎史》、顾炎武《日知录》、牟庭《雪泥书屋杂志》、钟凤年《战国策勘研》、张国铨《新序校注》、诸祖耿《战国策集注汇考》并赞同吴说。牟庭云:

“今案毅报书与此针对,知为惠王遗乐毅书无疑。《国策》多断烂之文,而《史记》误据之,及刘向校《国策》,尚沿误未能是正也。

其作《新序》,必别有所据。”马云:此书与乐毅答书“往复词旨,颇相酬合,当以《新序》为是”。黄丕烈则谓:“《策》文与《史记·乐毅列传》同,《新序》当系别记,吴氏所说未是。”梁玉绳亦云:

“余疑燕惠遗毅,燕喜遗间,或系二事,未可混并为一。盖《国策》不载遗间书,止载遗毅书,而误分为两章。《史》又止载前半,截去‘寡人不佞’已下。其实书辞条畅婉丽,不可删也。此百余字(案,指《乐毅列传》遗间书),当是喜遗间书,但文意虽别而意则同,岂古之视草者亦袭旧诏乎?”(《史记志疑》卷三十)今案乐毅《报燕惠王书》既出于后世策士拟托,辨已见前,所谓燕惠王《让乐毅书》或《让乐间书》亦当出于后世拟托,更不可信。

昔乐毅走赵,赵王欲与之图燕,乐毅伏而垂泣,对曰:“臣事昭王,犹事大王。臣若获戾,放在他国,没世然后已,不忍谋赵之徒隶,况燕后嗣乎!”(《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魏武故事》)乐毅忠于昭王,其子惠王立而疑乐毅,乐毅惧而奔赵。赵王谓乐毅曰:“燕王竭于齐,其主信谗,国人不附,其可图乎?”毅伏而垂涕曰:

“臣事昭王,犹事大王也。臣若获戾于他国,没身不忍谋赵徒隶,况其后嗣乎!”(《后汉书·邓禹传》注)

案:以上两则所记同为一事,不见于先秦古籍,盖亦乐毅忠于燕昭之传说。

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复亲薛公。文卒,谥为孟尝君。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绝嗣无后也。(《孟尝君列传》)

案:《资治通鉴》以孟尝君归薛而中立于诸侯,在齐襄王五年(即周赧王三十六年)齐复国之后,因而云:“盡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同时又连叙“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似乎孟尝君归薛不久即卒。黄式三《周季编略》则列“薛君田文卒”于周赧王三十七年,并云:“至是齐王入临淄,与连和,复亲之而适卒。”今案《孟尝君列传》此节所述,可疑之处甚多。《传》称孟尝君,卒后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但《吕氏春秋·首时》篇云:“齐以东帝困于天下,而鲁取徐州。”徐州即薛。所谓“齐以东帝困于天下”当指五国合纵伐破齐国之时。《鲁世家》载顷公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可知此后薛确为鲁有,至鲁顷公十九年方为楚所取。顾观光以为“襄王五年齐、魏灭薛,其后地入于鲁”,若齐、魏二大国共灭薛,鲁为小国,尚能取薛乎?

  又案:《说苑·善说》篇第十七章载孟尝君为张禄作荐书,“寄之秦王,往而大遇”。张禄即范雎,秦昭王三十六年入秦,上距齐复国已八年,孟尝君恐已卒,此一传说不可信。明人陈霆谓:秦有两张禄,《说苑·善说》篇之张禄,居范雎之先入秦(《两山墨谈》卷十)。然史书中受秦王“大遇”者,唯有范雎别号张禄,陈说无据。

  又案:《传》言“文卒,谥为孟尝君”。《索隐》云:“此云谥,非也。孟,字也。尝,邑名。《诗》云:‘居常与许’,郑《笺》‘常或作尝,尝邑在薛之旁’,是也。”今案此“谥”犹“号”也,不作谥法解。

田文生前已号孟尝君,非卒后之称号。《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疑孟尝乃封邑名,田婴四十余子,文贱妾之子,盖在叔季,无字孟之理。”[誋水]又西径薛县故城北……齐封田文于此,号孟尝君,有惠喻,今郭侧犹有文冢,结石为郭,作制严固,莹丽可寻,行人往还,莫不径观,以为异见矣。(《水经·泗水注》)

 案:《孟尝君列传·集解》引《皇览》曰:“孟尝君冢在鲁国薛城中向门东,向门,出北边门也。”《正义》引《括地志》云:“孟尝君墓在徐州滕县五十二里,卒在齐襄王之时也。”贺次君《括地志辑校》云:“薛城所在,《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并云在滕县东南四十二里,则此引脱东南二字,五当作四。”周赧王三十八年(公元前二七七年) 秦昭王三十年,魏昭王十九年,韩矨王十九年,赵惠文王二十二年,齐襄王七年,楚顷襄王二十二年,燕惠王二年。

[秦昭襄王]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秦本纪》)

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白起列传》)[楚顷襄王]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楚世家》,《六国表》作“秦拔我巫、黔中”)沅水又东径临沅县南……县治武陵郡下,本楚之黔中郡矣。秦昭襄王二十七年使司马错以陇、蜀军攻楚,楚割汉北与秦。至三十年,秦又取巫、黔及江南地,以为黔中郡。(《水经·沅水注》)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资治通鉴》周赧王三十八年) 

案:秦昭王二十七年秦将司马错率陇西、蜀郡兵攻拔楚黔中,不久即为楚所收复,故《水经注》但言“使司马错以陇、蜀军攻楚”,而不言“拔楚黔中”。三十年秦发大军伐楚、再度拔取巫、黔中,初置黔中郡,故《楚世家》言“秦复拔我巫、黔中郡”,《水经注》亦谓“秦又取巫、黔及江南地”,《资治通鉴》又称“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定”即谓确实占有。是役秦之主将,《白起列传》《春申君列传》并言是白起,《秦本纪》则谓蜀守张若,梁玉绳《史记志疑》以为起与若共之,是也。白起当为统帅,张若则以蜀守率蜀郡兵随同作战。秦之黔中郡治在黔中。《元和郡县图志》辰州沅陵县下载:“秦黔中故郡城在县西二十里”,《秦本纪·正义》引《括地志》亦云:“黔中故城在辰州沅陵县西二十里。”在今湖南沅陵县西二十里。汉改黔中郡为武陵郡,郡治移义陵,在今湖南溆浦县。东汉移治临沅,在今湖南常德市东。《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武陵县下云:“临沅城一名张若城。《地记》:‘秦昭王三十年使白起伐楚,起定黔中,留其将张若守之,若因筑此城以拒楚。’”  又案:是年秦所取江南,乃楚之江南。《正义》引《括地志》云:“江南,今黔府亦在其地也。”《华阳国志·蜀志》载秦昭王二十二年张若为蜀守,“因取笮及其江南地”,则指金沙江以南地区,与此非一事。

庄辛谓楚襄王曰(“谓”,《文选·咏怀诗》注引作“谏”):“君王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将以为楚国?祥乎?”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臣请辟于赵,淹留以观之。”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月”当作“年”,“上蔡”当作“上庸”,“陈”为衍文),襄王流掩于城阳(鲍本“城”作“成”,“城阳”当是“陈城”之误)。于是使人发驺征庄辛于赵,庄辛曰:“诺。”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王独不见乎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饴”原作“蚄”,从鲍本改。《太平御览》九百零五引作“调钩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蜻蛉其小者也(鲍本无此七字),黄雀因是已。? 轌白粒(《艺文类聚》九十二引“粒”作“粮”),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颈为招(“颈”原作“类”,王念孙谓“类”乃“颈”之误。《文选·咏怀诗》注引“招”作“的”,“招”“的”声近义通),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倏忽”以下十字,原在“?”之下。金正炜谓乃错简,“倏忽”句当在“昼游”句上。今从金说)。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已。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轌?鲤(“?”原作“ ”。王念孙谓当从《新序》及《艺文类聚·鸟部》、《太平御览·羽族部》引文作“?鲤”,今改正),仰啮?衡(《太平御览》九百十六引作“仰断菱藕”,《艺文类聚》九十引作“仰菱藕”),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卢,治其缯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銵(“被”原作“彼”,从鲍本),引微缴,折清风而?矣。故昼游乎江湖,夕调乎鼎鼐。夫黄鹄其小者也,蔡圣侯之事因是已。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之流(“溪”下原夺“之”字,从《春秋后语》、《文选·咏怀诗》注引补),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左抱”以下句,《荀子·强国篇》注引,“抱”作“枕”,无“与之”二字,“中”作“间”,“乎”作“于”,无“己”字)。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已。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辇”原作“辈”,从鲍本改),饭封禄之粟,而戴方府之金(“戴”,《鲍本》作“载”),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文选·咏怀诗》注引作“襄王闻,颜色变,四体战栗”)。于是乃以执皀而授之,封之为阳陵君(姚本原无“封之”二字,今从曾本补),与举淮北之地也(原无“举”字。《新序·杂事》作“与举淮北之地十二诸侯”。《春秋后语》“而与谋秦,复取淮北之地”。程恩泽《国策地名考》谓“与”盖“举”字之讹。金正炜云,据《新序》,“与”下脱“举”字。今从金说增之)。(《楚策四》第四章)

案:吕祖谦《大事记》载周赧王三十七年庄辛受封阳陵君,林春溥、顾观光从之。黄式三、于鬯系此策于赧王三十八年。《策》言楚顷襄王召辛在秦拔鄢、郢、巫地之后,故以黄、于二氏之说为是。《策》文“庄辛去,之赵,留五月”,金正炜谓“五月”当作“五年”。辛去楚,当在顷襄王十八年,迄于秦人取巫,适为五年,其说是。《策》中“城阳”(鲍本改作“成阳”)之地望,程恩泽、张琦谓在河南汝宁府信阳东北,或光州息县之西,顾观光谓陈城之阳(今河南淮阳)。金正炜疑“城阳”乃“陈城”之讹,“陈”误为“阳”,又误倒于“城”字下。今案楚失鄢、郢后,即东走徙陈,“城阳”当是“陈城”之误。盖“陈”字错入上句,后人又于“城”下妄加“阳”字耳。

庄辛谏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从新安君,与寿陵君同轩,淫衍侈靡,而忘国政,郢其危矣!”王曰:“先生老¤欤!妄为楚国妖欤!”庄辛对曰:“臣非敢为楚妖,诚见之也。君王卒近此四子者,则楚必亡矣。辛请留于赵以观之。”于是不出十月,王果亡巫山、江汉、鄢郢之地。于是王乃使召庄辛,至于赵。辛至,王曰:“嘻!先生来耶。寡人以不用先生言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曰:“君王用辛言则可,不用辛言,又将甚乎此。庶人有称曰:‘亡羊而固牢,未为迟。见兔而呼狗,未为晚。’汤、武以百里王,桀、纣以天下亡。今楚虽小,绝长继短,以千里数,岂特百里哉!且君王独不见夫青蛉乎?六足四翼,蜚翔乎天地之间,求蚊虻而食之,时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民无争也。不知五尺之童子,胶丝竿加之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虫蛾食也。青蛉犹其小者也。夫爵?啄白粒,仰栖茂树,鼓其翼,奋其身,自以为无患,与民无争也。不知公子王孙,左把弹,右摄丸,定操持,审参连,故昼游乎茂树,夕和乎酸?。爵犹其小者也。鸿鹄嬉游乎江汉,息留乎大沼,?啄?鲤,仰奋陵衡,修其六翮,而陵清风,?摇高翔,一举千里,自以为无患,与民无争也。不知弋者选其弓弩,修其防翳,加缯缴其颈,投乎百仞之上,引纤缴,扬微波,折清风而殒。故朝游乎江河,而暮调乎鼎俎。鸿鹄犹其小者也,蔡侯之事故是也。蔡侯南游乎高陵,北经乎巫山,逐麋麇獐鹿,貶溪子随时鸟,嬉游乎高蔡之囿,溢满无涯,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子发受令宣王,厄以淮水,填以巫山,庚子之朝,缨以朱丝,臣而奏之乎宣王也。蔡侯之从新安君与寿陵君,淫衍侈靡,康乐游娱,驰骋乎云梦之中,不以天下与国家为事。

不知穰侯方与秦王谋,蜫之以黾厄,而投之乎黾塞之外。”而襄王大惧,形体悼栗,曰:“谨受令。”乃封庄辛为成陵君而用计焉,与举淮北之地十二诸侯。(《新序·杂事二》第十四章)

【附编】

齐以淖君之乱仇楚(“乱”下原为“秦”字,无“仇楚”。一本作“齐以淖君之乱仇秦”,今从金正炜说改“秦”为“楚”),其后秦欲取齐,故使苏涓之楚,令任固之齐。齐明谓楚王曰:“秦王欲楚,不若其欲齐之甚也。其使涓来,以示齐之有楚,以资固于齐。齐见楚之听涓也,必受固,是适为固驱以合齐秦也。齐秦合,非楚之利也。且夫涓来之辞,必非固之所以之齐之辞也。王不如令人以涓来之辞谩固于齐,齐、秦必不合,齐、秦不合,则王重矣。王欲收齐以攻秦,汉中可得也,王即欲以秦攻齐,淮、泗之间亦可得也。”(《齐策六》第十章)

案:顾观光《战国策编年》系此策于赧王三十九年,曰:“因言以秦攻齐,淮、泗之间可得,故附此。”然此年并无楚攻齐事。《楚世家》虽云:“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并未明言“东地”即齐淮、泗之地。顾说无确证。考《楚策四》第四章,顷襄王二十二年(周赧王三十八年)封庄辛为阳陵君,“与举淮北之地”。《新序·杂事二》作“与举淮北之地十二诸侯”,则此策时间当更在前。今姑附于赧王三十八年。

楚王问庄辛曰:“君子之行,奈何?”庄辛对曰:“居不为垣墙,人莫能毁伤;行不从周卫,人莫能暴害;此君子之行也。”楚王复问:“君子之富,奈何?”对曰:“君子之富,假贷人,不德也,不责也;其食饮人,不使也,不役也;亲戚爱之,众人善之,不肖者事之,皆欲其寿,乐而不伤于患,此君子之富也。”楚王曰:“善。”(《说苑·贵德》第二十二章)

案:《周季编略》编此于是年,今附编于此。

周赧王三十九年(公元前二七六年)

 秦昭王三十一年,魏安矨王元年,韩矨王二十年,赵惠文王二十三年,齐襄王八年,楚顷襄王二十三年,燕惠王三年。

[秦昭王]三十一年,白起伐魏,取两城。楚人反我江南。(《秦本纪》) 魏安矨王元年,秦拔我两城。(《魏世家》)魏安矨王元年秦拔我两城。封弟公子无忌为信陵君。(《六国表》) 楚顷襄王二十三年秦所拔我江旁反秦。(《六国表》)[楚顷襄王]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楚世家》)

案:此江旁十五邑,当指今巴东一带临江地区,原属楚江南。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矨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矨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魏公子列传》)[赵惠文王]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赵世家》)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几,拔之。(《廉颇列传》)

案:“居二年”指渑池之会后二年,即赵惠文王二十二年,当是“居三年”之误。《索隐》云:“《世家》云惠文王二十三年颇将攻魏之几邑取之,与此列传合。《战国策》云秦败阏与及攻魏几(案见《赵策三》第四章),几亦属魏。而裴s引《齐世家》及年表无伐齐拔几之事,疑其几是故邑,或属齐、魏故耳。”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此作齐几误,裴s谓或魏或属齐,非也。先是楼昌攻几,不能取,故云复伐。又居二年,乃居三年之误。”其说是。几为魏邑,魏之布币,有“几氏”、“几城”、“几¤”等种,即魏之几邑所铸。

几在今河北大名东南。

周赧王四十年(公元前二七五年) 秦昭王三十二年,魏安矨王二年,韩矨王二十一年,赵惠文王二十四年,齐襄王九年,楚顷襄王二十四年,燕惠王四年。

[秦昭襄王]三十二年,相穰侯攻魏至大梁,破暴鸢,斩首四万,鸢走,魏入三县以和。(《秦本纪》)

[魏安矨王]二年[秦]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魏世家》,《六国表》同,无“又”字,有“秦”字,“予”作“与”)[韩矨王]二十一年使暴¥救魏,为秦所败,¥走开封。(《韩世家》,《六国表》同)

案:《秦本纪》暴鸢,《韩世家》作暴?,“鸢”、“?”音义俱同。

据《魏世家》,《秦本纪》所谓“魏入三县以和”,三县包括秦所拔之二城,所入者实仅温一县。梁玉绳《史记志疑》谓“斩首四万”是秦昭王三十三年事,《秦本纪》误书于三十二年,是也。

《穰侯列传》云:“明年(指秦昭王三十三年)魏背秦,与齐从亲,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得魏三县。穰侯益封。”此又误以韩将暴鸢误为魏将,并将秦败暴鸢误次于昭王三十三年。

[秦昭王]卅二年攻启封。(秦简《编年记》)

案:启封即开封,《史记》因避汉景帝讳改为开封,在今河南尉氏县东北。《韩世家》言暴鸢败走开封,而《编年记》云攻启封。

盖暴鸢败走开封,秦随即追击之。

[赵惠文王]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取之。(《赵世家》)

后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安阳,拔之。(《廉颇列传》,《集解》徐广曰:“一作房子。”)

案:“后三年”指拔之后三年,误。梁玉绳云:“当作后一年,乃惠文王二十四年也。”防陵,《魏世家》作房子。《索隐》云:“案防陵,在楚之西,属汉中郡,魏有房子,盖陵字误也。”《正义》谓防陵城“在相州安阳之南二十里,因防水为名”。当以《正义》为是。

沈涛《铜熨斗斋随笔》云:“房子赵邑,汉属常山郡,即今赞皇,魏境不得到此。此与安阳同拔,则地近安阳,《正义》之说必有所据。”其说是。魏防陵在今河南安阳西南,非楚之西。

周赧王四十一年(公元前二七四年)

 秦昭王三十三年,魏安矨王三年,韩矨王二十二年,赵惠文王二十五年,齐襄王十年,楚顷襄王二十五年,燕惠王五年。

[秦昭王]卅三年攻蔡、中阳。(秦简《编年记》)[秦昭王]三十三年客卿胡伤攻魏卷、蔡阳、长社,取之。(《秦本纪》) [魏安矨王]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魏世家》,《六国表》同)明年(指秦昭王三十三年)魏背秦,与齐从亲。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得魏三县,穰侯益封。明年,穰侯与白起、客卿胡阳攻赵、韩、魏,破芒卯于华阳下,斩首十万。取魏之卷、蔡阳、长社,赵氏观津。且与观津,益赵以兵,伐齐。(《穰侯列传》)

案:《穰侯列传》误以上年秦败走暴鸢为此年事,又误以救魏之韩将暴鸢为魏将,更误以秦攻取魏之卷、蔡阳、长社为下年事。

以秦简《编年记》与《史记》比勘,可知《秦本纪》与《穰侯列传》之“蔡阳”,当是“蔡、中阳”之误。西汉南阳郡有蔡阳,当今湖北枣阳县东,时属楚,非魏地。《秦本纪·正义》引《括地志》云:“蔡阳,今豫州上蔡水之阳,古城在豫州北七十里。”盖以古蔡国所在之上蔡,又名蔡阳,但于史籍无确据。是时蔡为魏地,中阳亦为魏地,即梁惠王十七年郑矨侯(即韩昭侯)来朝中阳之中阳。《魏世家》、《六国表》谓“秦拔我四城”,四城当即卷、蔡、中阳、长社。

卷在今河南原阳县西,中阳在今河南郑州市东,长社在今河南长葛县东北,蔡在今河南上蔡县西南,皆在韩、魏接境之边缘,盖秦兵据韩地以攻取魏西边之城邑。

[赵惠文王]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赵世家》)

案:昌城、高唐皆为齐地。高唐为齐西北之重要城邑,在今山东高唐县东北,昌城在今河北冀县西北。《赵世家》载孝成王十年燕攻昌壮,《正义》谓“壮”乃“城”之误,引《括地志》云:“昌城故城在冀州信都县西北五里。”原为齐邑而赵取之。此处《正义》引《括地志》云:“故昌城在淄州淄川县东北四十里也。”盖误以昌城为昌国,昌国曾为乐毅封地,在今山东淄博市南,齐都临淄之西,赵不能突然攻取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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