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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史料编年辑证:周赧王四十二年至五十年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周赧王三十一年秦昭王二十三年,魏昭王十二年,韩矨王十二年,赵惠文王十五年,齐盡王十七年,楚顷襄王十五年,燕昭王二十八年。[秦昭襄王]二十三年尉斯离与三晋、燕伐齐,破之济西。乐毅留徇齐五年,下齐七十余城。梁玉绳《吕子校补》据《左传》襄公十八年“十二月戊戌及秦周,伐雍门之荻,己亥焚雍门及西郭、南郭”,以为“秦周当是近雍门之地名”。绝颈而死于杜山,公孙差格死于龙门,饮马于淄、渑,定获于琅邪。

战国史料编年辑证:周赧王四十二年至五十年

周赧王三十一年(公元前二八四年)

 秦昭王二十三年,魏昭王十二年,韩矨王十二年,赵惠文王十五年,齐盡王十七年,楚顷襄王十五年,燕昭王二十八年。

[秦昭襄王]二十三年尉斯离与三晋、燕伐齐,破之济西。王与魏王宜阳,与韩王会新城。(《秦本纪》,《六国表》作“尉斯离与韩、魏、赵、燕共击齐,破之”)

[赵惠文王]十五年燕昭王来见。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赵世家》)

[魏昭王]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盡王出亡。

燕独入临。与秦王会西周。(《魏世家》,《六国表》作“与秦击齐济西。与秦王会西周”)

[韩矨王]十二年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齐败,盡王出亡。(《韩世家》,《六国表》作“与秦击齐济西,与秦王会”)[齐盡王]四十年(当作十七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王解而却。燕将乐毅遂入临淄,尽取齐之宝藏器。盡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盡王不逊,卫人侵之,盡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盡王。淖齿因杀盡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田世家》,《六国表》作“五国共击盡王,王走莒”)[燕昭王]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燕策一》第十二章,《燕世家》同,惟“闵王”作“盡王”,“莒”上有“聊”字。《六国表》作“与秦、三晋击齐,燕独入至临,取其宝器”)[楚顷襄王]二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楚世家》,《六国表》作“取齐淮北”)

案:《田世家》既言“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又谓“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盡王”,前后矛盾。

“燕、秦、楚、三晋合谋”,“楚”字当衍。《六国表》于楚表亦云:“五国共击盡王”,并非六国合谋。《齐策六》第五章记齐之幸人曰:

“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即指“淖齿将兵救齐”而言。

燕昭王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于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燕军乐毅独追至于临。齐盡王之败济西,亡走保于莒。乐毅独留徇齐,齐皆城守。乐毅攻入临,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燕。燕昭王大悦,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于昌国,号为昌国君。于是燕昭王收齐卤获以归,而使乐毅复以兵平齐城之不下者。乐毅留徇齐五年,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惟独莒、即墨未服。(《乐毅列传》)

案:“乐毅于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伐齐,破之济西”,“楚”乃“秦”之误,楚兵不能攻至济西。

昌国君将五国之兵以攻齐。齐使触子将,以迎天下之兵于济上。

齐王欲战,使人赴触子,耻而訾之曰:“不战必2若类,掘若垄。”触子苦之,欲齐军之败,于是以天下兵战,战合,击金而却之,卒北,天下兵乘之。触子因以一乘去,莫知其所,不闻其声。达子又帅其余卒,以军于秦周,无以赏,使人请金于齐王。齐王怒曰:“若残竖子之类,恶能给若金?”与燕人战,大败,达子死。齐王走莒。燕人逐北入国,相与争金于美唐甚多。(《吕氏春秋·权勋》)

案:高诱注:“秦周,齐城门名也。”非是。梁玉绳《吕子校补》据《左传》襄公十八年“十二月戊戌及秦周,伐雍门之荻,己亥焚雍门及西郭、南郭”,以为“秦周当是近雍门之地名”。并云:“考《齐记》,古齐城其西曰雍门,西北曰杨门。”无城门名秦周者,是也。

燕举兵,使昌国君将而击之,齐使向子(当作蜀子)将而应之。齐军破,向子以舆一乘亡,达子收余卒复振,与燕战。求所以赏者,闵王不肯与,军破走。(《齐策六》第一章)

案:“向子”当为“蜀子”之形误。即《燕策二》第二章所谓“今齐王召蜀子使不伐宋”者,亦即触子,即济西之战败走者,“触”“蜀”声同通用

昔燕攻齐,遵雒路,渡济桥,焚雍门,击齐左而虚其右。王?绝颈而死于杜山,公孙差格死于龙门,饮马于淄、渑,定获于琅邪。王与太后奔于莒,逃于城阳之山。(《说苑·奉使》第十八章,楚使者谓齐王)

案:遵,循也,行也,见《尔雅·释诂》、《广雅·释诂》。雒路亦称格道。《秦策四》第十章谓楚威王大败齐将申缚,“赵人闻之至枝桑,燕人闻之至格道。格道不通,平际绝。”谓赵、燕乘齐大败之时机出兵攻齐,燕兵至格道。格道当即雒路,“格”“雒”皆从“各”音,疑皆“络”之通假,络犹绕也,见《山海经·海内经》郭注。

络路或称络道,盖曲折之道路。盖燕师追随赵师,经赵国东边曲折道路南下,会攻齐之济西。得胜后,燕师渡济上之桥,向齐城即临淄进攻,在雍门以西之秦周,大胜齐军,于是焚雍门而攻克临淄,所谓“饮马于淄、渑”也。燕师又乘胜追击,向东南攻至琅邪,占据齐长城及险要之地,得以巩固其胜利果实,所谓“定获于琅邪”也。由此可见,所谓乐毅《报燕惠王书》云:“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国”即指国都),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以为燕师单独先攻克河北,然后在济上大胜而长驱攻至临淄,非其实也。盖出于游士之伪托。乐毅破齐,主要经两战役。乐毅于上年以赵相而率赵、秦、韩、魏、燕五国之师,由赵攻取齐之灵丘。灵丘在高唐(齐五都之一)西南,作为大举破齐之基地,使齐集中兵力在济西抵抗,于是集中五国优势之兵力,用以歼灭齐集中之主力,结果使齐将触子败走,从而奠定击破齐国之基础。《吕氏春秋·行论》篇所谓“此济上之所以败,齐国以虚也”,“虚”同“墟”,谓破毁也。《吕氏春秋·先识》篇又论此云:“悉起而距军于济上,未有益也。”齐将达子率其战败之兵,退守秦周,即在临淄西门雍门之西,乐毅以燕相率燕师乘胜迅速追击,一战又得胜,达子败死。燕师遂得焚雍门而攻入临淄。乐毅破齐,主要经历济西之战与秦周之战。《燕策二》第十一章谓燕王“率天下之兵以伐齐,大战一,小战再,顿齐国,成其名”,“大战一”即是济西之战,“小战再”,即是秦周之战。《吕氏春秋·贵直》篇评论齐盡王之骄横,云:“此触子之所以去之也,达子之所以死之也。”亦指济西之役与秦周之役。此亦可见乐毅《报燕惠王书》所谓“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济上”,出于游士伪托而夸大乐毅破齐之功者。按齐与燕接境之地为河北,齐与赵接境之地为济西。《燕策一》第八章及《苏秦列传》记苏秦策划破齐曰:“且异日也,济西不役,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役,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已役矣,封内弊矣。”顾观光释之曰:“济西是齐之西境与赵为邻者。”又曰:“按战国时,河已徙流,自宿胥口东行漯川至长寿津,与漯别行而东北流,合漳水入海,故齐地有错入河北者,盖距燕较近矣。《燕策》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又云齐之信燕也,至于虚北地以行其兵,北地当即河北。”其说是也。

乐毅为赵、燕之共相,毅先以赵相率五国之师攻取齐之灵丘,进而大破齐军于济西。继而又以燕相独率燕师由济西乘胜追击,深入齐地,何劳再攻占河北,由河北南下经济上?《乐毅列传》称乐毅破之济西后而独率燕军追至临淄,《魏世家》、《田世家》亦相同。乐毅《报燕惠王书》谓“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

轻卒锐兵,长驱至国”。谓乐毅率燕师先攻占河北,再攻至济上而大胜之,然后长驱至国。以为乐毅破齐全由燕师连续得胜而成功。盖出于策士之伪托,用以夸大乐毅之功绩者。乐毅确是

有谋略之将军,彼以燕、赵“共相”与五国合纵之时机,集中优势兵力,先歼灭齐之主力于济西,然后便于燕师长驱直入而攻克临淄。

《公孙固》一篇。(《汉书·艺文志》列儒家。班固自注:“十八章,齐闵王失国,问之,固因为陈古今成败也。”)

案:《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云:“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由此可知齐盡王失国之后,尝请教于公孙固,固因而采集春秋时代之史事,编成十八章,为之陈古今成败之教训。

公孙子曰:“子发将西伐蔡,克蔡,获蔡侯,归致命曰:‘蔡侯奉其社稷而归之楚,舍属二三子而治其地。’(杨注:“舍,子发名”)既楚发其赏,子发辞曰:‘发诫布令而敌退,是主威也;徙举相攻而敌退,是将威也;合战用力而敌退,是众威也。臣舍不宜以众威受赏。’讥之曰:

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赏也固。夫尚贤使能,赏有功,罚有罪,非独一人为之也,彼先王之道也,一人之本也,善善恶恶之应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古者明王之举大事、立大功也,大事已博,大功已立,则君享其成,群臣享其功,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禄,是以为善者劝,为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军同力,是以百事成而功名大也。今子发独不然,反先王之道,乱楚国之法,堕兴功之臣,耻受赏之属,无眀乎族党,而抑卑其后世。案独以为私廉,岂不过甚矣哉!故曰: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也固。”(《荀子·强国》)

案:罗?《诸子学述》之《周秦诸子书目表》云:“此与马、班所说正合,其为《公孙固》书无疑。”此说可从《荀子》此节,盖即取自《公孙固》十八章中。子发克蔡事,已说明在周显王二十九年案语中。据此可知,公孙固所陈古今成败,亦包括战国时事。此章论赏罚与成败之关系重大。盖滥罚而不肯赏,以致触子败走,达子败死。此为齐盡王失败原因之一,故公孙固据史事以讥之。

齐盡王亡居于卫,昼日步足(《新序·杂事五》第二十一章作“尽日步走”),谓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果何故哉?我当已。”(高亨云:“已当作亡。”范耕研云:“言当止而改过也”)公玉丹答曰:“臣以王为已知矣,王故尚未知邪?王之所以亡者,以贤也。天下之主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盡王慨焉太息曰:“贤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过也。(《吕氏春秋·审己》)齐盡王亡居卫,谓公玉丹曰:“我何如主也?”玉丹曰:“王贤主也。

臣闻古人有辞天下而无恨色者,臣闻其声,于王而见其实。王名称东帝,实辨天下(高诱注:“辨,治也。”《新序·杂事五》第二十一章“辨”作“有”),去国居卫,容貌充满,颜色发扬,无重国之意。”王曰:“甚善。

丹知寡人,寡人自去国居卫也,带益三副矣。”(《吕氏春秋·过理》,《新序·杂事五》第二十一章同,“带益三副矣”作“带三益矣”)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舍(“辟”读作“避”),纳于?键(“?”同“管”),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硁(“硁”通“钥”),不果纳,不得入于鲁。将之薛,假涂于邹(“涂”通“途”)。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倍”通“背”),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

(《赵策三》第十三章鲁仲连谓辛垣衍,《鲁仲连列传》同)王奔莒,淖齿数之曰:“夫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百”当为“十”字之误,千乘在今山东高青县东北,博昌在今博兴县东南,两地相邻,不过数十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王曰:“不知。”“嬴、博之间地坼至泉,王知之乎?”王曰:“不知。”“人有当阙而哭者,求之而不得,去之则闻其声,王知之乎?”王曰:“不知。”(吴师道曰:“三不知字,《春秋后语》皆作知之,《资治通鉴》从之。”金正炜曰:“据后文,淖齿责王不知戒,则作知之,义胜。”《太平御览》八百七十七引作“不知”)淖齿曰:“夫天雨血沾衣,天以告也;地坼至泉者,地以告也;人有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以告矣,而王不知戒焉(《资治通鉴》“戒”作“诫”,胡注:“诫与戒同”),何得无诛乎?”于是杀闵王于鼓里。(《齐策六》第一章)

案:《资治通鉴》胡注:“鼓里,莒中地名,近齐庙。”莒为齐五都之一,设有宗庙,盡王被杀于庙,悬之庙梁而死。

淖齿闻齐王之恶己也,乃矫为秦使以知之。(《韩非子· 内储说上》) 

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死。(《秦策三》第十章范雎谓秦王,《范雎列传》作“崔杼、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县之于庙梁,宿昔而死”。“崔杼”二字为衍文)淖齿用齐,擢闵王之筋,悬于其庙梁,宿夕而死。(《楚策四》第九章客谓春申君,《韩非子·奸劫弑臣》、《韩诗外传》卷四第二十五章同,“宿夕”作“宿昔”,“昔”“夕”字通。《韩非子·外储说右下》亦作“淖齿之用齐也,擢闵王之筋”)盡王一用淖齿而身死乎东庙。(《韩非子·难一》,《淮南子·?论训》同,惟“一”作“专”)

案:淖齿亦作卓齿,见《韩非子·奸劫弑臣》篇顾广圻云:“藏本、今本卓作淖,《策》、《外传》皆作淖,案卓、淖同字。乾道本未尝误,改者非也。”今案“淖”、“卓”皆当为“昭”之通假;犹如昭滑之或作“卓滑”。盖楚之贵族。《田世家》云:“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盡王。淖齿遂杀盡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新序·杂事五》第二十一章同。《齐策六》第五章记齐之幸臣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楚王所使佐齐之将军,当即淖齿。齐盡王因兵败出奔,经卫、邹、鲁等国,回国走莒,即依靠楚之救助。莒为齐五都之一,在齐长城之南,靠近楚国,据此可重建齐之政权,因而重用淖齿为相。《吕氏春秋·正名》篇论及齐盡王云:“此公玉丹之所以见信而卓齿之所以见任也,任卓齿而信公玉丹,岂非以自雠邪?”高注:“其毙由在此二人,非欲自毙也,然二人卒毙之。”齐盡王任用淖齿为相,依靠楚之救援重建政权,出于形势所迫。淖齿之杀盡王,盖由于利害冲突,猜疑而相恶。《韩非子·内储说上》云:“淖齿闻齐王之恶己也,乃矫为秦使以知之。”韩非列此为“倒言反事以尝所疑则奸情得”之一例,盖淖齿使人伪装秦使以见盡王,探得盡王厌恶自己,因而设计杀死盡王。

  又案:《楚世家》言:“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六国表》亦作“取齐淮北”,而《田世家》则云:“淖齿遂杀盡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所谓“取齐淮北”与“分齐之侵地”,实为一事。淮北原为齐侵楚之地。当以《田世家》之说较为可信。

是时五国合纵伐破齐国,分割齐地,楚实未尝参与。楚使淖齿率师救齐,齐盡王任淖齿为相,及淖齿杀死盡王,不久齐人王孙贾又攻杀淖齿,莒人又共立盡王子法章为齐王,楚并未干预其事。

楚之收复齐之侵地淮北,当在淖齿为齐盡王之相国,齐正依靠楚之救援而重建政权之时。

齐能并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荀子·议兵》)

案:魏夺得齐所并宋地,当在五国之师大败齐于济西之后。

《楚世家》顷襄王十八年楚人有以弋射说楚王曰:“外举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举矣。”可知魏得宋地,尝置大宋、方与二郡。《汉书·地理志》称宋“为齐、楚、魏所灭,三分其地,魏得梁(指睢阳)、陈留”,不可信。陈留早为魏地,魏得睢阳及其周围之地,当在此时。

齐以东帝困于天下,而鲁取徐州。(《吕氏春秋·首时》)

案:高诱注:“齐盡王僭号于东,民不顺之,故困于天下,是以鲁国略取徐州。”此说不确切。秦昭王十九年,即齐盡王十三年,秦约齐并称东、西帝。齐忽而取消帝号,发动合纵攻秦,图谋乘机灭宋。后二年齐灭宋,诸侯恐惧。再后二年,秦发动合纵攻齐,于是乐毅攻破齐国。《吕氏春秋》所谓“齐以东帝困于天下”,当指五国合纵伐破齐国之时。鲁虽小国,亦乘此时机略取徐州。

徐州即薛,原为孟尝君之封邑。《水经·泗水注》谓:“誋水西径薛县故城北”,“《竹书纪年》梁惠成王三十一年邳迁于薛,改名徐州。”“齐封田文于此,号孟尝君。”《孟尝君列传》又谓:“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田文死后“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考齐盡王七年田甲劫王,孟尝君出走,入魏为相,尝主谋参与合纵攻齐。《东周策》第二十一章或谓周?曰:“薛公[背]故主,轻忘其薛,不顾其先君之丘墓。”盖孟尝君出走后已离其薛邑。魏昭王十三年,即齐襄王元年秦攻魏大梁,孟尝君为魏请赵、燕出兵来救。时孟尝君正为魏相。若齐盡王末年五国合纵伐破齐国时,鲁已乘机取得徐州,则齐襄王初立时,徐州已为鲁有,孟尝君何得于时中立于诸侯而无所属也?《资治通鉴》因此记孟尝君中立于诸侯,以及齐、魏共灭薛在周赧王三十六年,即齐襄王五年。顾观光因云:“襄王五年齐、魏灭薛。其后地入于鲁。《吕氏春秋·首时》齐以东帝困于天下,而鲁取徐州。《鲁世家》顷公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是也。”此说尚有可商,若在齐襄王五年以后,田单已收复齐之所有失地,此时鲁尚能乘机略取齐之徐州乎?

齐闵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家庸夫,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与私焉(《田世家》作“而与私通焉”,下有“淖齿既以去莒”句)。莒中及齐亡臣相聚求闵王子,欲立之,法章乃自言于莒(《田世家》作“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盡王子也”),共立法章为襄王。襄王立以太史氏女为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无媒而嫁者,非吾种也,污吾世矣!”终身不睹。

君王后贤,不以不睹之故,失人子之礼也。(《齐策六》第八章,《田世家》略同)

杀闵王于鼓里,太子乃解衣免服,逃太史之家,为溉园。君王后太史氏女,知其贵人,善事之。(《齐策六》第一章)

王孙贾年十五,事闵王。王出走,失王之处。其母曰:“女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女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处。女尚何归?”王孙贾乃入市中曰:“淖齿乱齐国,杀闵王,欲与我诛者袒右。”市人从者四百人,与之诛淖齿,刺而杀之。

(《齐策六》第二章)

案:据《齐策》,淖齿为王孙贾所杀,可知《田世家》淖齿去莒之说不确。

淖齿之杀盡王也,莒人求盡王子法章,得之太史轚之家,为人灌园,轚女怜而善遇之。后法章私以情告女,女遂与通。及莒人共立法章为齐王,以莒距燕,而太史氏女遂为后,所谓君王后也。燕之初入齐,闻画邑人王贤,令军中曰:“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以王之故。”已而使人谓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以子为将,封子万家。”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王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齐王不听吾谏,故退而耕于野,国既破亡,吾不能存。

今又劫之以兵为君将,是助桀为暴也。与其生而无义,固不如烹。”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盄而死。齐亡大夫闻之曰:“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乃相聚如莒,求诸子,立为襄王。

(《田单列传》,《说苑·立节》第二十一章与此“燕之初入齐”以下,大体相同。“王”作“王?”,“画邑”作“盖邑”,“经其颈”作“县其躯”) 

案:据《齐策六》第五章貂勃谓襄王曰:“燕人兴师而袭,齐墟,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又谓安平君“故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可知襄王在莒重建之政权,不在莒之城内,而在山路险阻之深山中,因而需建栈道木阁而迎王返回临淄。

  又案:钱穆《田骈考》附有王鉫之考订云:“《齐策》齐宣王见颜鉫,吴师道曰:‘《春秋后语》作王。’又有先生王斗,吴师道曰:‘一本标《文枢镜要》作王升。’今按《汉书·古今人表》有王升、颜?。窃疑王升即王鉫之脱讹,又误分颜、王为两姓。观颜鉫对宣王曰:‘鉫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而王升之对亦然,知为一事之两传矣。其后当盡王之亡,其画邑人王,乐毅闻其贤,令环三十里毋入,而使人请之,自经而死。盖即宣王时高论士贵之王鉫也。……其人盖亦稷下先生之贤者,当盡王之末,诸儒散亡,彼殆以邦土未去,遂以死节也。”(《先秦诸子系年》四三一页)。朱起凤亦有相同之见解。《齐策四》第五章见齐宣王之颜鉫,《史记·正义》、《后汉书》注、《文选》注及《太平御览》所引,或作“?”、“”、“触”,皆从蜀声。《齐策四》第六章之“王斗”,《太平御览》四百五十六引作“王?”,《文选·文宣王行状》注引作“王叔”,《初学记》三十四引作“王升”,“升”“斗”“叔”形似而讹,“叔”“?”又声近而讹。

【附编】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

赵王以相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齐盡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

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盡王出走。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当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资治通鉴》周赧王三十一年)

案:《资治通鉴》所记乐毅攻克临淄经过,不见《史记》与《国策》,当别有所据。但所据史料,不符史实。此言乐毅大败齐师于济西后,身率齐师长驱逐北。剧辛劝谏,谓宜及时攻取齐边城以自益,深入无益,而乐毅以为“其民必叛,祸乱内作”,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盡王出走,乐毅因而攻入临淄。考剧辛为战国末年燕将,赵悼襄王三年为赵将庞眗所擒。见于《赵世家》,距此有四十二年,若是时剧辛年三十,则七十外犹为战将乎?《史》《策》所谓燕昭即位初,师事郭隗,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本为后世纵横家之夸谈。《燕世家》谓“剧辛故居赵,与庞眗善,已而走亡燕”,即在剧辛被擒前不久,不得与乐毅共事燕昭王。则此剧辛与乐毅之争论,必为后世纵横家伪托,而用以夸大乐毅之计谋者。据《吕氏春秋·权勋》篇,齐盡王命触子将而迎战,脱走,余卒由达子率以军秦周,秦周在临淄雍门外,达子又败死。据《说苑·奉使》篇第十八章,燕攻齐,“渡济桥,焚雍门”而攻入临淄。盖乐毅在大胜触子于济西之后,乘胜追击,又大败达子于秦周,随即攻克临淄。非如《资治通鉴》所云,因齐人内乱而得逞也。

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前军循泰山以东至海,略琅邪,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之墓,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余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余人。六月之间,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

(《资治通鉴》周赧王三十一年)

案:黄式三《周季编略》云:“《通鉴》于此年书六月之间下齐七十二城,惟莒、即墨未下,讹也。承讹者,求莒、即墨所以五年不下之故,尤讹也。据《史记·乐毅列传》五岁乃下齐七十二城。

《后汉书·朱隽传》:昔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李《注》引《史记》五年乃下齐七十余城,是也。苏氏《古史》:

东发先生《日钞》所言,皆同。《稽古录》于三十五年书乐毅徇齐地,数岁下齐七十余城,是司马氏后知其误而不能追改《通鉴》也。”此乐毅攻克临淄后,分兵五路向四方进击,六月下齐七十余城之说,不见《史记》、《战国策》,先秦诸子,疑皆出后人增饰,未可轻信。《说苑·奉使》第十八章楚使者谓齐王,称乐毅攻齐,“焚雍门,击齐左而虚其右”,“饮马于淄、渑,定获于琅邪”。可知乐毅攻克临淄后,即乘胜向东南进击,直攻至琅邪,占据齐长城以北地区,以巩固其胜利所得,不宜分兵五路而向四方出击也。

《乐毅列传》谓“乐毅留徇齐五年,下齐七十余城”,盖五年中逐步攻克七十余城。《资治通鉴》于周赧王三十六年言“乐毅乃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以为原来分向四方出击之四路军队,又分别会合以围攻莒与即墨,更不可信。自临淄南下攻莒,不过二百余里,较为近便,若“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右军已循河、济西进而屯于阿、鄄。鄄距莒有六百里之遥,乐毅何以不就近便进攻,而欲从六百里外调兵来围邪?自临淄东向攻即墨,亦不过二百余里,若并“左军、后军围即墨”,后军已“旁北海以抚千乘”,远在临淄东北百里以外,乐毅又何以不就近便进攻而欲从远处调兵来围邪?由此可见,《资治通鉴》所谓乐毅克临淄后分五路向四方出击之说非事实,《资治通鉴》继谓乐毅合出击四方之兵而围莒与即墨,更是不符实际之臆说。

  又案:《大事记》引延平陈氏曰:“乐毅之下齐也,止侵略,宽赋敛,除暴令,修旧政,求逸民,显而礼之,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之墓,凡可以悦民者,无不为之。此孟子所以教齐者,齐王不能用之于燕,而乐毅能用之于齐。”吴师道驳之曰:“朱子曰:‘乐毅亦战国之士,何尝是王者之师。’又曰:‘……

毅在当时亦恣意虏掠,正孟子所谓毁其宗庙,迁其重器者尔。’愚谓乐毅之伐齐,取宝器,烧宫室,见于《田齐世家》、《燕世家》、《乐毅传》、《国策》皆然,征以毅之自言,盖不诬矣。陈氏首以止侵掠为美,似未察其实也。齐以燕伐燕,燕以齐伐齐,孟子所以教齐王者,毅实违之,是尚能用之乎?虽有宽赋、除暴、反政、礼贤诸端,不足以蒁其罪也。”今按陈氏所论,依据《通鉴》,但《通鉴》所谓“禁止侵掠”云云,不知何据。《吕氏春秋·权勋》云:“燕人逐北入国,相与争金于美唐甚多。”高注:“美唐,金藏所在。”所谓“入国”即谓攻入国都临淄。可见燕兵攻入临淄,争相掠夺,《资治通鉴》所载,疑出于后人增饰,未可据信。

  又案:《资治通鉴》谓乐毅“封王之墓,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余君”云云,恐亦不足信。《田单列传》、《说苑·立节》皆谓乐毅推尊王之贤,而欲封之,而绝颈而死,未有封墓之事。《水经·淄水注》谓?水南山西有王?墓,昔乐毅伐齐,贤而封之。

?不受,自缢而死。亦未有封墓之事。

尹文见齐王。齐王谓尹文曰:“寡人甚好士。”(《公孙龙子·迹府》此下有“以齐国无士何也”一句)尹文曰:“愿闻何谓士?”王未有以应。尹文曰:“今有人于此,事亲则孝,事君则忠,交友则信,居乡则悌,有此四行者,可谓士乎?”齐王曰:“此真所谓士已。”尹文曰:“王得若人,肯以为臣乎?”王曰:“所愿而不能得也。”尹文曰:“使若人于庙朝中(旧校:“庙一作广。”《公孙龙子》作“使此人于广庭大众之中”),深见侮而不斗,王将以为臣乎?”王曰:“否,大夫见侮而不斗(“大夫”,《公孙龙子》作“钜士也”,《孔丛子·公孙龙》作“夫士也”,许维?云:

“大夫当作夫士”),则是辱也。辱则寡人弗以为臣矣。”尹文曰:“虽见侮而不斗,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是未失其所以为士矣(“矣”上原衍“一”字,从谭戒甫删),未失其所以为士,而王一以为臣,一不以为臣,则向之所谓士者乃非士乎?”(原作“未失其所以为士一,而王以为臣,失其所以为士一,而王不以为臣,则向之所谓士者乃士乎”,今从谭戒甫据《公孙龙子》改正)王无以应。尹文曰:“今有人于此,将治其国,民有非则非之,民无非则非之;民有罪则罚之,而恶民之难治,可乎?”(《公孙龙子》作“人有非则非之,无非则亦非之;有功则赏之,无功则亦赏之,而怨人之不理,可乎”)王曰:“不可。”尹文曰:

“窃观下吏之治齐也,方若此也。”王曰:“使寡人治信若是,则民虽不治,寡人弗怨也,意者未至然乎。”尹文曰:“言之不敢无说。请言其说。王之令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民有畏王之令,深见侮而不敢斗者,是全王令也。而王曰见侮而不敢斗是辱也。夫谓之辱者,非此之谓也,以为臣不以为臣者罪之也,此无罪而王罚之也。”(《公孙龙子》作“谓之辱,非之也。无非而王非之,故因除其籍,不以为臣也。

不以为臣者罚之也,此无罪而王罚之也”)齐王无以应。论皆若此,故国残身危,走而之谷,如卫。齐盡王,周室之孟侯也。(《吕氏春秋·正名》,《公孙龙子·迹府》大体相同,惟末段尹文之言,尚有下列一段:“且王不敢斗者,必荣敢斗也。荣敢斗者,是而王是之,必为臣矣。

必以为臣者,赏之也。此无功而王赏之。王之所赏,吏之所诛也。上之所是,而法之所非也。赏罚是非,相与四谬,虽十黄帝不能理也。”)

周赧王三十二年(公元前二八三年)

 秦昭王二十四年,魏昭王十三年,韩矨王十三年,赵惠文王十六年,齐襄王元年,楚顷襄王十六年,燕昭王二十九年。

[魏昭王]十三年秦拔我安城,兵到大梁,去。(《魏世家》,《六国表》同,作“兵到大梁而还”)

[秦昭襄王]二十四年与楚王会鄢,又会穰。秦取魏安城,至大梁,燕、赵救之,秦军去。魏冉免相。(《秦本纪》,《六国表》作“与楚会穰”) 

[秦昭王]廿四年攻林。(秦简《编年记》)

[楚顷襄王]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楚世家》,《六国表》作“与秦王会穰”)

从林乡军以至于今(帛书《战国纵横家书》第十六章、《魏策三》第八章无“乡”字),秦七攻魏(《魏策》“七”误作“十”),五入囿中(《魏策》“囿”误作“国”),边城尽拔,文台堕(帛书“堕”作“随”,“随”通“堕”),垂都焚(帛书“焚”作“然”,“然”通“燃”),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帛书“继”作“续”),又长驱梁北(帛书“又”作“有”,“有”通“又”。帛书“驱”作“賖”,“賖”通“驱”),东至陶、卫之郊(《魏策》“至”下有“乎”字,帛书“至”下有“芼”字,“芼”通“乎”),北至乎监(“乎”原误作“平”,据帛书及《魏策》改正。“监”,《魏策》作“阚”,“监”“阚”音近通用)。(www.xing528.com)

(《魏世家》安矨王十一年下无忌谓魏王,帛书《战国纵横家书》第十六章、《魏策三》第八章同,“无忌”作“朱己”)

案:是年秦乘五国破齐之时机,大举攻魏,欲一举攻破魏都大梁,于是有“攻林”之战。或称为“林军”或“林乡军”。即军于林或林乡。当时中原称林者,有南、北两地,皆因有森林而得名。

《水经·渠水注》考定北林在中牟县西南,新郑以北四十许里,是时秦所攻之林,当为北林,但其地点当在中牟县东北,大梁之西北,并临近黄河。《齐策五》第一章所谓苏秦说齐闵王,述及赵敬侯六年(周安王二十一年)楚救赵攻魏之战役,谓“楚人救赵而伐魏,战于州西,出梁门,军舍林中,马饮于大河”。州在魏之河内,在今河南武陟西南,地当黄河之北。是役楚之前锋攻至州西,与魏军交战,后继之大军已出梁门,驻屯于黄河以南之林中,战马饮水於黄河。可知林中当在梁门之北。梁门当是大梁西北之关塞,而林中在梁门以北,临近黄河,便于战马饮水,为驻屯大军适宜之地。《秦本纪》言是年“秦取魏安城,至大梁”。《魏世家》亦云:“秦拔我安城,兵到大梁”。《集解》引《地理志》汝南有安成县。《正义》引《括地志》,安城在汝阳东南七十里,在今河南平舆县南。其说非是。杨守敬辨之曰:“考史接言秦兵到大梁,安成在大梁南四五百里,既非秦往大梁所经,且是时汝南地属楚,非魏有也。《阴沟水注》古渎东南径阳武城北,又东南绝长城,径安亭北。此安亭在大梁西,亭西南为魏之安城无疑。《魏世家》使道安成云云,《正义》引《括地志》,故城在郑州原武县东南二十里,指此。”此说甚是。此安城在大梁之西北,在今河南原武东南,原阳县西南,南靠魏长城。秦兵出函谷关及?塞,经周、韩之地,越魏长城,攻拔安城,以此为进攻大梁之据点。由此向东南进军,为进攻大梁方便之路线。而大梁西北之林,为驻屯大军以便进攻之基地,因必首先攻克之。

  又案:朱己谓魏王,述及“林军”,“秦七攻魏,五入囿中”,此“囿”当即《西周策》第十一章述及之梁囿。梁囿在大梁近郊,犹如温囿在温邑近郊。是时中原各国都城之结构,皆为东设大郭而西建宫城。韩都新郑,宫城在大郭之西北。魏都大梁亦当如此,为魏君经常游乐之苑囿,必在宫城附近,当在大梁西北郊。

故《西周策》记周君由魏都大梁向西北返国途中,得见梁囿而乐之。文台、垂都即梁囿中离宫所在。是时秦军经周、韩之地,越魏长城,从西北向大梁进攻,梁囿为必经之地,因而先攻入囿中,文台因而被堕,垂都因而被焚,林木被伐,麋鹿被杀。《魏世家》“五入囿中”,《索隐》云:“囿即圃田。圃田,郑薮,属魏。”此说大谬。据《水经·渠水注》圃田“泽在中牟县西,西限长城(即魏长城),东极官渡,北佩渠水,东西四十许里,南北二十许里,中有沙冈,上下二十四浦,津流径通,渊潭相接,各有名焉。”此乃一大湖泊,周围为水网地带,西面又限有长城。此时秦军已在圃田泽以北,越过长城,拔取安城,由此向东南进攻大梁,岂可折而南下,入此水网地带而自投罗网乎?魏惠王三十一年为大沟于北郛,以行圃田之水(《水经·渠水注》引《纪年》)。梁囿建于大梁西北郊,其中池沼当通此大沟。大沟与圃田泽相通,但梁囿在大梁近郊,并不建于圃田泽中。程恩泽《国策地名考》深信“囿即圃田”之说,以为梁囿介于郑州、中牟之间,并谓“郑州、中牟皆自梁返周必经之路,梁囿应在此,旧以梁囿在大梁非是”。此乃颠倒是非。张琦亦谓:“《史》作囿中,《索隐》曰即圃田,按在今中牟县西北七里。”其说不确。自大梁返周,当出大梁西北之高门,梁囿即在高门外,因而成为必经之路。由此西北行,经安城(在今河南原阳西南),越魏长城而西行。圃田泽在大梁之西,在今中牟县西,为水网地带,岂可作为必经之路?梁囿为魏君经常游乐之苑囿,必设在宫城附近,在大梁近郊,岂可设在圃田泽中?后人沿袭《史记·索隐》之误解,以为圃田泽一名囿中,尤为荒谬。

秦、韩围梁,燕、赵救之。谓韩山阳君曰(“韩”字原脱,从鲍本补。

鲍以“韩”字为衍文,非是):“秦战而胜三国,秦必过周、韩而有梁,三国而胜秦,三国之力虽不足以攻秦,足以拔郑。计者,不如构三国而攻秦。”(《赵策一》第六章)

案:鲍彪以此策为秦献公三十二年战少梁,非是。此言“秦必过周、韩而有梁”,则必为大梁。此与《秦本纪》言是年“秦至大梁,燕、赵救之”相合。据此可知,是年韩被迫附从秦而攻魏大梁。梁玉绳云:“各处皆不言燕、赵救魏。考是年为燕昭王二十九年、赵惠文王十六年,燕昭新破齐盡,方围莒、即墨未下,何暇出兵救魏抗秦,此之不实,了然可知。”其说殊非。秦于是年乘五国合纵破齐之时机,迫使韩附从而攻魏大梁。盖秦之主谋合纵五国攻齐,目的即在于削弱齐国,从而乘机攻取中原韩、魏之地。

是时秦大举进攻大梁,先有攻林之战,继而攻入梁囿,于是大梁被围,甚为危急。一旦大梁为秦所拔,魏被灭亡,势将危及燕、赵,因此燕虽以主力攻齐,在此大梁危急形势下,又不得不与赵联合救魏而攻秦。此一说客进说韩山阳君,为韩之安全计,谓“不如构三国攻秦”。此计未行。盖秦避免与燕、赵决战而退却。

秦将伐魏,魏王闻之,夜见孟尝君告之曰:“秦且攻魏,子为寡人谋奈何?”孟尝君曰:“有诸侯之救,则国可存也。”王曰:“寡人愿子之行也。”重为之约车百乘。孟尝君之赵,谓赵王曰:“文愿借兵以救魏。”赵王曰:“寡人不能。”孟尝君曰:“夫敢借兵者,以忠王也。”王曰:

“可得闻乎?”孟尝君曰:“夫赵之兵非能强于魏之兵,魏之兵非能弱于赵也(姚注谓上二句,曾本无两“能”字)。然而赵之地不岁危而民不岁死,而魏之地岁危而民岁死者,何也?以其西于赵蔽也。今赵不救魏,魏歃盟于秦,是赵与强秦为界也。地亦且岁危,民亦且岁死,此文之所以忠于大王也。”赵王许诺,为起兵十万,车三百乘。又北见燕王曰:“先日公子常约两王之交矣(鲍本“王”作“主”),今秦且攻魏,愿大王之救之。”燕王曰:“吾岁不熟二年矣,今又行数千里而以助魏,且奈何?”田文曰:“夫行数千里而救人者,此国之利也。今魏王出国门而望见军,虽欲行数千里而助人,可得乎?”燕王尚未许也,田文曰:“臣效便计于王,王不用臣之忠计,文请行矣!恐天下之将有大变也。”王曰:“大变可得闻乎?”曰:“秦攻魏未能克之也,而台已燔,游已夺矣。

而燕不救魏,魏王折节割地,以国之半与秦,秦必去矣,秦已去魏,魏王悉韩、魏之兵,又西借秦兵以因赵之众,以四国攻燕,王且何利?利行数千里而助人乎?利出燕南门而望见军乎?则道里近而输又易矣!王何利?”燕王曰:“子行矣!寡人听子。”乃为之起八万,车二百乘,以从田文。魏王大悦曰:“君得燕、赵之兵甚众且亟矣。”秦王大恐,割地请讲于魏。魏因归燕、赵之兵而封田文。(《魏策三》第七章,“因”上从姚引一本添“魏”字)

案:此策顾观光、于鬯皆系于周赧王三十二年,是也。时孟尝君田文正为魏相。当田文说赵王时,大梁尚未被围。及见燕王时,大梁已被围,故田文曰:“今魏王出国门而望见军。”大梁城门今可考者,惟东郭之夷门与西城之高门。周城《宋东京考》云:

“高门在固子门外西北二里,即梁惠王故城之门也。门已废久,今土人犹名其乡曰高门,亦曰梁王城。”固子门即今开封城外之固子村,在城西三里余,高门又在其西二里。田文所谓“国门”,即此高门。供魏王游乐之梁囿,当即在高门外侧。时秦军已拔梁囿,故魏王能从高门望见其军。田文所谓“台已燔”,即朱己所谓“文台堕”。田文所谓“游已夺”,亦即朱己所谓“垂都焚”。金正炜据《周礼·天官序》注,释“游”为“离宫”,是也。金正炜谓“夺”为“毁”之讹,非是。“夺”谓被占有。此策谓秦因燕、赵来救,“割地请讲于魏”,乃夸辞,非事实。空雄之遇,秦、赵相与约,约曰:“自今以来,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居无几何,秦兴兵攻魏,赵欲救之。秦王不悦,使人让赵王曰:“约曰:秦之所欲,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今秦欲攻魏,而赵因欲救之,此非约也。”赵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以告公孙龙。

公孙龙曰:“亦可以发使而让秦王曰:赵欲救之,今秦王独不助赵,此非约也。”(《吕氏春秋·淫辞》)

案:《吕氏春秋·听言》云:“公孙龙之说燕昭王以偃兵及应空洛之遇也。”“空洛之遇”即此“空雄之遇”,毕沅引梁仲子云:

“空雄岂非空雒之误欤?”考公孙龙之说燕昭王见《吕氏春秋·应言》,公孙龙述及“日者大王欲破齐”,“其卒果破齐以为功”。时在燕昭王二十八年破齐之后。公孙龙之“应空洛之遇”,亦当在同一时期。是年秦大举攻魏之大梁,赵、燕发大军而救之,盖即此时事。

[赵惠文王]十六年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赵世家》,《六国表》记“取齐昔阳”于赵惠文王十五年)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廉颇列传》)

案:廉颇所攻取齐邑,《赵世家》谓昔阳,而《廉颇列传》作阳晋。张文虎云:“《索隐》本作阳晋,各本误倒。”考昔阳原为春秋时肥国所都,《正义》引《括地志》云:“在并州乐平县东。”在今河北晋县西北,并非齐邑。阳晋,《正义》云:“故城在今曹州乘氏县西北四十七里。”在今山东郓城县。洪颐煊谓《赵世家》“昔阳当作晋阳,是阳晋之讹”。甚是。

  又案:《赵世家》又谓是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见于周赧王三十二年所引)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此说不足信。

【附编】

赵王封孟尝君以武城,孟尝君择舍人以为武城吏而遣之,曰:“鄙语岂不曰借车者驰之,借衣者被之哉?”皆对曰:“有之。”孟尝君曰:

“文甚不取也。夫所借衣、车者,非亲友,则兄弟也。夫驰亲友之车,被兄弟之衣,文以为不可。今赵王不知文不肖,而封之以武城,愿大夫之往也,毋伐树木,毋发屋室(《太平御览》二一引“发”作“废”),訾然使赵王悟而知文也。谨使可全而归之。”(《太平御览》二一引“谨”作“仅”)(《赵策一》第十六章)

 案:林春溥《战国纪年》、顾观光《国策编年》皆系此事于周赧王三十二年。盖是年孟尝君正为魏相,因秦攻魏都大梁,入赵、燕借兵救魏,迫使秦即退兵。《魏策三》第七章云:“因归燕、赵之兵而封田文”,当为魏王因田文有功而封之。或者同时赵王亦因而封田文。

田单者,齐诸田疏属也。盡王时单为临市掾,不见知。及燕使乐毅伐破齐,齐盡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师长驱平齐,而田单走安平,令宗人尽断其车轴末而傅铁笼。已而燕军攻安平,城坏,齐人走,争涂,以?折车败,为燕所虏,唯田单宗人以铁笼故得脱,东保即墨。

(《田单列传》)

案:《资治通鉴》将田单从安平得脱之事,记在周赧王三十六年,而于开首以“初”字发之。胡三省注云:“按[周赧王]三十一年乐毅入临淄,以中军据之,燕人攻安平,当在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之间,故《资治通鉴》于是年以‘初’字发之。”周赧王三十三年(公元前二八二年) 秦昭王二十五年,魏昭王十四年,韩矨王十四年,赵惠文王十七年,齐襄王二年,楚顷襄王十七年,燕昭王三十年。

[秦昭襄王]二十五年拔赵二城。(《秦本纪》)

[赵惠文王]十七年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赵世家》,《六国表》亦作“秦拔我两城”)

[秦昭王]廿五年攻兹氏。(秦简《编年记》)

案:是时秦乘五国合纵破齐之时机,攻取三晋之地,《秦本纪》、《赵世家》、《六国表》皆谓秦拔赵两城,未明言何地。《西周策》第六章苏厉谓周君曰:“败韩、魏,杀犀武;攻赵,取蔺、离石、祁,皆白起。”钱穆据此谓“杀犀武在秦昭王十四年,前攻赵拔两城十一年,然则两城者蔺与祁也。云蔺、离石者,兼言两年事”。

盖秦攻离石即在秦昭王二十六年。见其所著《公孙龙说赵惠文王偃兵考》(《先秦诸子系年》第四三五至四三七页)。但秦简《编年记》云是年攻兹氏,可知拔赵两城,兹氏必为其一。韩连琪《睡虎地秦简编年记考证》云:“秦攻兹氏,不见于史。《水经· 原水》:‘原公水出兹氏县西羊头山,并过其县北,注:县故秦置也。’是兹氏当即秦昭王取祁后改称。……《汉书·地理志》有祁、兹氏并列太原郡,或至汉时兹氏又分祁、兹氏两县。”此说非是。祁县在今山西祁县东南,兹氏在今山西汾阳南。中隔大泽昭余祁,显为两城,不容混而为一。出土有兹氏尖足布与圆足布,皆为赵币,可知赵已称兹氏,非出秦之改称。《赵世家》载惠文王十年秦取梗阳,梗阳在今山西清徐,由梗阳南下,即是祁城。由祁向西,越昭余祁泽,即为兹氏。是年秦攻取赵之两城,必为祁与兹氏无疑。蔺在离石之东,靠近西河。《赵世家》载肃侯二十二年“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武灵王十九年王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郭狼即皋狼,在离石西北。盖肃侯已收复蔺、皋狼等地。《周本纪》周赧王三十四年苏厉谓周君曰:“北取赵蔺、离石者皆白起也。”《西周策》作“取蔺、离石、祁者皆白起”。《吕氏春秋·审应》篇公孙龙谓赵惠文王曰:“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布总。”《燕策三》苏代约燕王,谓秦“已得宜阳(当作“曲阳”)、少曲,至蔺、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石即离石。《赵策三》第四章云:“秦攻赵,蔺、离石、祁拔,赵以公子?为质于秦。”皆以蔺、离石连称。盖蔺与离石同时为白起所拔,时在周赧王三十四年,较白起拔祁与兹氏迟一年。

[赵惠文王]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赵世家》)

案:梁玉绳云:“毅是时方为燕攻齐,何从将赵师攻魏,盖非毅将耳。”此说非是。时乐毅身兼赵、燕两国之相,当能将赵师攻魏伯阳。伯阳在今河南安阳西北,正当赵、魏交界处。

[秦昭襄王]二十五年与韩王会新城,与魏王会新明邑。(《秦本纪》) 

[韩矨王]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间。(《韩世家》,《六国表》同)魏昭王十四年大水。(《六国表》)

廿五年上郡守,?造,高奴工师窑,丞申,工鬼薪诎。上郡武库,洛都。(二十五年上郡守戈铭文,见原田淑人《周汉遗宝》五十五,出土于朝鲜平壤附近)

廿七年上守?造,漆工师?,丞籛,工隶臣?。(二十七年上郡守戈铭文,器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案:“上”当为上郡之省称。廿五年上郡守戈,守之名,或释为“?”,或释为“厝”。近人考释,或以为以上二戈之上郡守,一作厝,一作 ,应为一人,可能即是秦名将司马错,此一推断尚无确证。秦常以庶长一级爵位之人为将。如白起由左庶长升为左更,又迁为国尉,更升为大良造。左庶长、左更、大良造皆为庶长一级,相当于别国之卿。《秦本纪》于昭王十六年称司马错为“左更错”,《六国表》于魏昭王元年(即秦昭王十二年)称“秦尉错”,于秦昭王十八年又称“客卿错”。司马错与白起常同时分别为将作战,其作战地区皆离上郡较远。昭王十二年攻魏襄城,在魏之南边,十六年攻取魏之轵及邓,皆在河内。十八年攻垣、河雍,亦在中原地区。是时秦分两路进攻,白起主攻河东,司马错主攻河内。二十七年秦又分兵攻赵与楚,白起攻赵取代、光狼城,深入赵之北边,司马错则一面攻楚之北边邓,一面攻拔楚西南之黔中。可知司马错未尝以上郡守参与作战。是时上郡守在于夺取赵所得之原林胡、楼烦之地。

【附编】

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王念孙曰:“友,交之误”。《文选·恨赋》注、《太平御览·治道部》引并作交)。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及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史记会注考证》云:“‘枫’、‘三’本”,《太平御览》三百七十三、八百六“冲”作“穿”)。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

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张文虎曰:“各本传下衍舍字,《索隐》本无”)。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秦王斋戒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

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孰”通“熟”)。”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廉颇蔺相如列传》)

案:此即蔺相如“完璧归赵”之故事。《蔺相如列传》于此下云:“其后秦伐赵拔石城”,石城即离石,乃赵惠文王十八年事。

则此事当在十七年前,不知的为何年。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廉颇蔺相如列传》)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平原君列传》)

案:梁玉绳云:“《六国表》于惠文王元年书平原君为相,孝成王元年又书平原君为相,两书而已。考惠文以相国印授乐毅,孝成割济东地求田单为将,遂留相赵,故《赵世家》惠文十四年有乐毅攻齐事,孝成元年有单攻燕、二年有单为相之事,则平原之三相三去,固有征矣。孝成二年相单,是平原复相逾年而罢。迨单去赵归齐之后,不再书平原复位者,《史》略之也。”考平原君为赵惠文王同母弟,《赵策四》第十四章谅毅曰:“赵豹、平原君,亲寡君之母弟也。”据《赵世家》,惠文王为惠后所生,武灵王娶惠后在十六年,传位于惠文王在二十七年,时惠文王年才十一,平原君当不过十岁,岂能为相?其为相,当在惠文王十四年相乐毅之前后,不能在惠文元年。平原君之“三去相,三复相”,犹如秦魏冉之四去相而四复相,不知平原君初相的在何年。

  又案:平原君家不肯出租,赵奢以法治之。平原君欲杀之,奢说平原君为贵公子,盖为相以前之事,亦不知的在何年。《资治通鉴》系之于周赧王四十四年。

周赧王三十四年(公元前二八一年)

 秦昭王二十六年,魏昭王十五年,韩矨王十五年,赵惠文王十八年,齐襄王三年,楚顷襄王十八年,燕昭王三十一年。

[秦昭王]廿六年攻离石。(秦简《编年记》)

[赵惠文王]十八年秦拔我石城。(《赵世家》,《六国表》同。《蔺相如列传》在叙述“完璧归赵”故事后,亦云:“其后秦伐赵,拔石城。”)

案:梁玉绳《史记志疑》辨赵世家“秦拔我石城”事云:“《正义》引右北平之石城县及相州石城为证,而在北平者燕境,在相州者魏境,皆非赵地,胡注《通鉴》谓即魏西河之离石县,然赵肃侯二十二年秦已取之矣,何待是时始拔乎?”考石城固即离石。

《周本纪》周赧王三十四年苏厉谓周君曰:“秦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皆白起也。”《西周策》同,惟作“取蔺、离石、祁者皆白起”。周赧王三十四年正当赵惠文王十八年,与《赵世家》、《六国表》赵惠文王十八年拔石城之说合,此其证一也。《吕氏春秋·审应览》公孙龙谓赵惠文王曰:“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布总,东攻齐得城而王加膳置酒。”考《赵世家》次年赵奢将,攻齐麦邱,取之。公孙龙既以蔺、离石入秦与攻齐得城为先后事,明是年秦所拔赵之石城即离石,此其证二也。《燕策二》、《苏秦列传》苏代约燕王曰:“秦……已得宜阳、少曲(“宜阳”当作“曲阳”),致蔺、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秦欲攻魏重楚,则以南阳委于楚。”据此,是秦得赵蔺、石固在天下合纵破齐后。《西周策》苏厉谓周君曰:“败韩、魏,杀犀武,攻赵取蔺、离石、祁者皆白起……今攻梁,梁必破。”与苏代约燕王语,以秦得蔺石后欲攻魏之说又合,是石固离石之简称,此其证三也。《赵策三》第四章云:“秦攻赵,蔺、离石、祁拔,赵以公子?为质于秦,而请内焦、黎、牛狐之城,以易蔺、离石、祁于赵。赵背秦……秦王大怒,令卫胡籣伐赵,攻阏与。”考阏与之役,在赵惠文王二十九年,事既由易回蔺、离石、祁失信而起,明赵失蔺、离石、祁,固当在赵惠文王时。此其证四也。秦简《编年记》正作秦昭王廿六年攻离石,此其证五也。赵肃侯二十二年秦尝取赵蔺、离石,不久即收复。

是年又为秦所拔。是年为秦所拔者亦为蔺、离石两城,说明已在上年案语中。

苏厉谓周君曰:“败韩、魏(《周本纪》“败”作“秦破”),杀犀武(《周本纪》作“扑师武”,《集解》徐广曰:“扑一作仆”),攻赵取蔺、离石、祁者(《周本纪》“攻赵”作“北”,无“祁”字)皆白起。是攻用兵(《周本纪》“攻”作“善”),又有天命也。今攻梁(《周本纪》作“今又将兵出塞攻梁”),梁必破,破则周危(《周本纪》作“梁破则周危矣”),君不若止之,谓白起曰(《周本纪》作“君何不令人说白起乎?曰”):‘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周本纪》无“者”字),百发百中,左、右皆曰善(《周本纪》作“左、右观者数千人皆曰善射”),有一人过曰(《周本纪》作“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射,可教射也矣。养由基曰:人皆善,子乃曰可教射,子何不代我射之也(《周本纪》作“养由基怒,释弓蝨剑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周本纪》作“非吾能教子支左诎右也”),夫射柳叶者(《周本纪》作“夫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而不已善息(《周本纪》“已”作“以”),少焉气力倦(《周本纪》“气”下有“衰”字),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周本纪》作“百发尽息”)今公破韩、魏(《周本纪》无“公”字),杀犀武(《周本纪》作“扑师武”),而北攻赵取蔺、离石、祁者(《周本纪》“攻”作“取”,无“祁”字),公也(《周本纪》作“公之功多矣”)。今公又以秦兵出塞(《周本纪》作“今又将兵出塞”),过两周,践韩而以攻梁(《周本纪》作“倍韩攻梁”),一攻而不得(《周本纪》“攻而”作“举”),前功尽灭(《周本纪》“灭”作“弃”),公不若称病不出也。”(《西周策》第六章,《周本纪》大体相同,系周赧王三十四年下)

案:前二年,秦拔魏安城,攻林,入囿中,围攻大梁。是年秦将白起在攻取蔺、离石之后,又出塞过两周、经韩而攻大梁。《周本纪·正义》“出塞”之“塞”谓伊阙塞,非是。塞当即?塞,经两周之北边及成皋、荥阳一带,越魏长城而进攻大梁。前二年秦先拔安城,盖安城即在魏长城之北边。秦昭王三十二年穰侯将兵攻魏,先入北宅,进围大梁,盖北宅即宅阳,即在魏长城之东。岂可绕道至伊阙而进攻大梁?《魏世家》载无忌(当作朱己)谓魏王“秦七攻魏,五入囿中”,可知秦屡次攻魏,进攻之路线相同。是年白起率秦兵出塞,过两周,践韩而以攻魏大梁,当为七次攻大梁之一。

[赵惠文王]十八年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魏冉来相赵。(《赵世家》)[秦昭襄王]二十六年赦罪人迁之穰,侯冉复相。(《秦本纪》,《六国表》作“魏冉复为丞相”)

案:梁玉绳读“赦罪人迁之”为句,“穰侯冉复相”为句。因云:“但言迁罪人,不知迁于何地,《评林》谓迁于新明邑,亦臆说无据。盖明年迁之南阳,史误重也。”此说非是。《秦本纪》下文二十七年“赦罪人迁之南阳”下,《正义》云:“南阳及上迁之穰,皆今邓州也。”可知当读“赦罪人迁之穰”为句,“侯冉复相”为句。

《史记会注考证》云:“‘古钞’、‘枫’、‘三’、‘南’本侯下有魏字,据下文迁之南阳《正义》,穰字当连上句,上文云魏冉免相,侯疑魏字。”其说疑是。《六国表》亦作“魏冉复为丞相”,史文未见称穰侯魏冉为“侯冉”者。

  又案:《赵世家》言是年“魏冉来相赵”,梁玉绳云:“冉复为秦相,安得相赵之事哉,误矣。《大事记》谓相赵未几复相秦,非也。”此说当是。是时秦、赵正不合,魏冉无缘为赵相,更不能兼为秦、赵之相。

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韩非子·定法》,“成”原误作“城”,按下文“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文例改正)

案:《秦本纪》云:昭王十六年“冉免。封公子市宛,公子悝邓,魏冉陶为诸侯”。《穰侯列传》云:昭王十六年“烛免,复相冉,乃封魏冉于穰,复益封陶,号曰穰侯”。秦昭王十六年当齐盡王十年,尚在齐、秦并称东、西帝之前三年,秦不能越韩、魏而得陶以封魏冉。是年实公子市、公子悝封于宛、邓之岁,《史记》误以冉亦于是年封于陶。顾观光《七国地理考》论之曰:“李兑约五国伐秦后,欲取阴(阴者陶之讹)定封,说穰侯者亦劝之。《策》文容有复混,而其事实并一时,上距冉复相秦五岁,使冉已封陶,兑安得欲之?而言者亦安得云冉妒君之有阴,因此言而知冉之未封陶而欲得之也。其后齐灭宋,两年而为五国所破,赵既不取陶,而齐卒亦不能有,穰侯之取陶,在此时与?”其说甚是。秦于昭王二十二年开始伐齐,拔齐河东列城九,次年乐毅以赵、燕两国之相,统率五国之兵攻齐,大破齐军于济上。《资治通鉴》称“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胡三省注:“秦、韩与齐隔远,故先还其师。宋地近于魏,故使略之。河间近于赵,故以方略部赵取之。”其实,秦未还师至本国,而乘五国合纵破齐之时机,移兵与魏争夺齐所兼并之宋地。定陶一带原为宋最富庶之区,奉阳君李兑与穰侯魏冉皆欲取为封邑。是时李兑既不便越卫、魏而攻取陶邑,魏虽与宋接壤,便于夺得宋地,但其兵力不足与秦争夺,穰侯因而得以逐步攻占定陶一带。秦自昭王二十二年开始攻齐,至二十六年取得定陶一带,当魏冉三次复为丞相时,陶邑成为其封邑。故《韩非子·定法》云:“穰侯经韩、魏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盖早先攻取河东之列城九,因移兵争夺宋地而放弃。可知魏冉三次复相时,取得当时最富庶之陶邑作为封地,有巨大之市租收入,因而“私家富重于王室”。是魏冉封于陶在三次复相时,《史记》误以为在再次复相时耳。

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对曰:“小臣之好射?雁、罗?,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战

国,故秦、魏、燕、赵者,?雁也;齐、鲁、韩、卫者,青首也;邹、费、郯、邳者,罗?也(钱大昕曰:“《孟子书》有邹穆公、费惠公,此文云泗上十二诸侯,则战国之世小诸侯存者尚多也”)。外其余,则不足射者。见鸟六双,以王何取?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索隐》云:“昔犹夕也”),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还射圉之东,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且魏断二臂,颠越矣,膺击郯国,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缴兰台(《集解》徐广曰:“兰一作简”,《正义》云:“兰台,桓山之别名也”),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衠新缴,射轌鸟于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朝射东莒,夕发?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太”通“泰”,太山即泰山)。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三国布?,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可一旦而尽也。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则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王出宝弓,衠新缴,涉?塞,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击韩、魏,垂头中国,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于是顷襄王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秦闻之,发兵来伐楚。(《楚世家》顷襄王十八年下)

案:此文原载《战国策》,宋以后逸失。《艺文类聚》六十、《北堂书钞》一百二十五、《太平御览》三百四十七,皆引有《战国策》,同于此文开首之片段。见诸祖耿《战国策逸文》第三十六。明张文欢所编《战国策谈蒵》,据《史记》辑入此文。《太平御览》八百三十二引《春秋后语》亦有此文前段。楚人弋射者说顷襄王,分析当时形势,以秦、魏、燕、赵为3雁,即大雁;以齐、鲁、韩、卫为青首,即中雁;以邹、费、郯、邳为罗4,即小雁。盖当五国合纵破齐之后,齐之国力衰落,而燕、赵方强盛。弋射者主张楚首先攻魏。《正义》解释云:“言王朝张弓射魏大梁,汴州之南,即大梁之右臂,连韩、郯,则河北中国之路向东南断绝,则韩上蔡之郡自破坏矣。复绕射雍丘、圉城之东,便解散魏左肘宋州,而外击曹定陶,及魏东之外解弃,则宋、方与两郡并举。”盖五国破齐后,魏取得宋原有定陶以南之地,魏新建有大宋、方与二郡。弋射者以为楚攻魏,不仅可以取得魏都大梁,更可深入魏地,“饮马西河”。

时魏之河东已为秦占有,但五国破齐后,魏又得大块宋地,因而弋射者以魏与秦、燕、赵并列为大国。弋射者又主张楚攻齐。是时齐新为燕所破,国都临淄及北方大块土地为燕占有,尚保有莒与即墨两都,及其周围地区,故弋射者以为“朝射东莒,夕发?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弋射者又主张由此连结燕、赵。若楚、燕、赵三国合纵,可以“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盖越已为楚所灭,楚建有江东郡,越君虽尚保留,已服属于楚。楚、燕、赵三国合纵,其势力可以北及燕之辽东而南及越之会稽,泗上十二诸侯如邹、费、郯、邳等,皆可包容在内。如此可以合纵攻秦,楚之故地汉中、析、郦皆可收复。待秦国力疲倦,山东、河内皆可取得统一。从此楚可以南面称王矣,秦虽为大鸟,处既形便,势有地利,“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此弋射者依据当时形势,主张楚、燕、赵三国合纵,先攻魏、齐,而后攻秦,收复失地。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周赧王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以众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夫一周为二十晋,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结怨于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于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无攻之,名为弑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是何也?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仇楚也。臣请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之于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

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楚世家》顷襄王十八年下)

案:武公,《集解》引徐广曰:“定王之曾孙,而西周惠公之子。”鲍彪驳之曰:“此武公,赧王臣也,而徐注以为惠公之子,疏矣。惠公之子自为东周君,岂为西周用耶?”《资治通鉴》载此事,武公作东周武公。考东周确有武公,为东周惠公之子。《周本纪·正义》引郭缘生《述征记》云:“巩县,周地,巩伯邑。《史记》周显王二年西周惠公封少子班于巩,以奉王室,为东周惠公也,子武公,为秦所灭。”《赵世家·正义》引《括地志》相同。今本《史记》不见有此记载。据《赵世家》赵成侯八年“与韩分周为两”,赵成侯八年正是周显王二年,可知《述征记》与《括地志》所引《史记》,确有所据。盖赵、韩乘西周内乱而助西周威公少子于东部独立,因而分周为二。已说明在周显王二年案语中。周赧王徙都西周,居于王城,名为天下共主,但已不能派遣东周君入楚。

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可知武公乃西周之臣。《资治通鉴》改作“东周武公”,不确。黄式三《周季编略》改作“使西都君谓令尹、昭雎”,更误。《楚世家》“楚相昭子”,《资治通鉴》改“相”为“令尹”,是也。楚未设相位,仍以令尹为最高官职。但“昭子”并非“昭雎”。昭雎为楚怀王之令尹,未见于顷襄王时用事。

周赧王三十五年(公元前二八年)

 秦昭王二十七年,魏昭王十六年,韩矨王十六年,赵惠文王十九年,齐襄王四年,楚顷襄王十九年,燕昭王三十二年。

[秦昭王]廿七年攻邓。(秦简《编年记》)[秦昭襄王]二十七年,错攻楚。赦罪人迁之南阳。白起攻赵,取代、光狼城。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秦本纪》,《六国表》作“击赵,斩首三万”)[楚顷襄王]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楚世家》,《六国表》作“秦击我,与秦汉北及上庸地”)[赵惠文王]十九年秦败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赵世家》,《六国表》作“秦败我军,斩首三万”)

案:《资治通鉴》胡注:“秦兵时因蜀出巴郡枳县路,以攻拔楚之黔中。”所谓“出巴郡枳县路”,盖本《华阳国志》。《华阳国志》载周赧王七年,司马错从枳南入,以巴蜀水师攻取楚商於地为黔中郡,实则此役未能攻拔楚之黔中,此后十年,楚怀王受骗入秦而被留,秦尝“要以割巫、黔中之郡”。秦亦未得楚黔中。因而是年又遣司马错调发陇西之众,入蜀而再攻楚黔中,拔之。考《秦本纪》又云:秦昭王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水经·沅水注》云:“秦昭襄王二十七年使司马错以陇蜀军攻楚,楚割汉北与秦。至三十年,秦又取楚巫、黔及江南地,以为黔中郡。”未叙及司马错拔黔中事,盖秦昭王二十七年至三十年间,楚尝一度收复黔中。因而秦之设黔中郡在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得巫、黔及江南之后。

  又案:秦败我二城,梁玉绳云:“败当作拔。”[秦昭王]二十七年白起攻赵,取光狼城。(《白起列传》)

案:《赵世家》言是年“秦败我二城”。梁玉绳云:“败当作取”,即《秦本纪》所言“取代、光狼城”。《六国表》谓“击赵,斩首三万”,可知是役亦是大战。

  又案:梁玉绳《史记志疑》于《赵世家》云:“是时齐亦尚止二城,麦丘属燕,《年表》《田完世家》及《赵奢列传》皆不书,未知此何以言之?”钱穆辨之曰:“不知《史》《策》言齐独存二城者,指其五年中最后而言,非齐一败而诸城皆下,即无地可攻也。谓余城皆属燕,特举大数言之,以燕独入齐临淄,又始终主其事也。非谓其他三晋诸国,均不得尺土一城,不博观会通,而一切以绳,失者多矣。今以《吕览》公孙龙之言参之,知《赵世家》所记固不误。”又曰:“《赵世家》‘惠文王十七年秦拔我两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十九年秦败我二城,赵奢将攻麦邱,取之,二十年廉颇将攻齐’,公孙龙言盖指是时事。”(《先秦诸子系年》第四三五至四三七页)钱辨是也。《乐毅列传》云:“乐毅留徇齐五年,下齐七十余城。”知七十余城非一年皆下,且齐城本不止七十余城,所谓惟独莒、即墨未下者,由其别都言之,说已见前。《楚世家》上年楚人以弋说楚王曰:“朝射东莒,夕发?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是其时齐地固不止莒、即墨二城。此年赵取齐麦丘,即苏代所谓“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据苏代约燕王语,苏代此言,指天下破齐及秦得赵蔺、离石以后事,若齐一破而诸城皆下,即无地可攻,则苏代所谓济西、胶东又将何指?

秦已得宜阳、少曲(“宜阳”当作“曲阳”),至蔺、石(《苏秦列传》“至”作“致”,鲍本“石”上补“离”字,实则不必补“离”字,“离石”时或称“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秦欲攻魏,重楚,则以南阳委于楚,曰:“寡人固与韩且绝矣。残均陵,塞?隘(《苏秦列传》“隘”作“?”)。苟利于楚,寡人如自有之。”魏弃与国而合于秦,因以塞?隘为楚罪。兵困于林中,重燕、赵,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已得讲于魏(“已”原作“赵”,依鲍本、《苏秦列传》改),至公子延因犀首属行而攻赵(“至”,《索隐》云:“当为质。”鲍本改作“质”。金正炜云:“至与致通,不烦改字”),兵伤于离石,遇败于马陵,而重魏(《苏秦列传》“离石”作“谯石”,“马陵”作“阳马”),则以叶、蔡委于魏。已得讲于赵,则劫魏,魏不为割,困,则使太后穰侯为和(《苏秦列传》“后”下有“弟”字),赢则兼欺舅与母。(《燕策二》第一章,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并云因而“燕昭王不行”。《苏秦列传》同)

案:苏代约燕王,开首曰:“楚得枳而国亡。”《集解》引徐广曰:“燕昭王三十三年秦拔楚鄢、西陵。”燕昭王卒于三十三年,苏代约燕昭王当在次年王未卒之前。此段苏代所述,皆当为上年秦拔取蔺、离石以后事。据此可知,秦得蔺、离石之后,即谋攻魏,许楚攻取韩之南阳地。当秦攻魏大梁,燕、赵出兵救魏,使秦攻大梁之举无功。即所谓“兵困于林中”,又许燕取齐之胶东,赵取齐之济西,及魏背燕、赵而合于秦,秦又分兵攻楚与赵。是时秦之大将为白起与司马错,故是年白起攻赵,取代、光狼城,斩首三万。司马错则一面攻楚之邓,迫使楚割上庸、汉北地,一面又攻拔楚之黔中。至于秦攻大梁之举,因无功,史略而未记。据苏代所言,是时秦攻赵,尚有“兵伤于谯石,遇败于阳马”之事。谯石、阳马两地无考。梁玉绳《史记志疑》谓谯石、阳马,“《策》作离石、马陵,疑误”。秦昭王二十七年地动,坏城。(《六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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