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八年(公元前三七年)
秦武王四年,魏襄王十二年,韩襄王五年,赵武灵王十九年,齐宣王十三年,楚怀王二十二年,燕昭王五年。
[秦武王]四年拔宜阳,斩首六万。涉河,城武遂。魏太子来朝。
武王有力,好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王与孟说举鼎,绝膑。八月武王死,族孟说。武王取魏女为后,无子。立异母弟,是为昭襄王。昭襄王母楚人,姓芈氏,号宣太后。武王死时,昭襄王为质于燕,燕人送归,得立。(《秦本纪》,《六国表》亦作“拔宜阳城,斩首六万,涉河,城武遂”)[韩襄王]五年秦拔我宜阳,斩首六万。(《韩世家》,《六国表》同)
案:是年秦拔韩宜阳,并北上渡河占武遂筑城,次年秦又归武遂于韩,此乃当时震动各国之大事。武遂在今山西垣曲县东南,黄河以北,正当宜阳以北,为韩重要之关塞,并有重要之通道,南下渡河可通大县宜阳,北上可直达韩之旧都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隧”常用以指山岭、河流上以及地面下穿凿之通道,武遂即利用黄河与山岭穿凿而成,用以贯通韩南北之通道。
《秦本纪》与《六国表》皆谓秦拔韩宜阳之后,即渡河占有武遂而筑城防守,绝断韩贯通南北之通道,以此作为威胁要挟韩国屈服之手段。《楚世家》载是时楚臣昭雎见楚怀王曰:“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又曰:“韩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武遂为利用河山之天险穿凿而成之通道,故昭雎谓韩得归武遂,“以河山为塞。”由武遂北上可直达平阳,其实不止七十里,共有二百里,《韩世家》、《六国表》皆谓韩矨王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即指此而言。《楚世家·正义》谓武遂近平阳,不确。《读史方舆纪要》谓武遂在平阳西七十里,非是。《韩世家·正义》又谓武遂为宜阳近地,亦无当。由武遂渡河南下至宜阳,亦有百里之遥。秦尝两次占有武遂而复归武遂,以此为要挟韩屈从之手段。韩襄王十六年孟尝君合纵,齐合韩、魏之师攻秦入函谷关,迫使秦求和,秦即以河外及武遂归还韩,又以河外及封陵归还魏,盖武遂与封陵为韩、魏防守之要地。
[秦]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其弟立为昭王,王母宣太后楚女也。(《甘茂列传》)
[秦]悼武王享国四年,葬永陵。(《秦始皇本纪》引《秦记》)[赵武灵王]十八年(当作十九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赵世家》)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秦始皇本纪》引《秦记》)按:《赵世家》昭王名稷,《世本》云名侧也。(《甘茂列传·索隐》)
案:《秦本纪》谓“昭襄王为质于燕,燕人送归”,据《赵世家》,乃赵武灵王使代相赵固迎于燕而送归。《秦本纪·索隐》亦云:
“昭王名则,一名稷。”盖“侧”、“稷”音转通用,犹如齐都临淄之稷门又称侧门。
秦武公(当作“秦武王”)好多力之士,乌获之徒皆归焉。秦王于洛阳举周鼎,乌获两目出血。六国时人也。(《孟子·告子下·正义》引《帝王世纪》)秦武王好多力之人,齐孟贲之徒并归焉。孟贲生拔牛角,是谓之勇士也。(《孟子·公孙丑上·正义》引《帝王世纪》)秦武,六国时秦武王也,而王壮力多,好有力之人,时齐人孟贲及任鄙、焉获(当即“乌获”)之徒皆归焉,秦王与之举鼎,两目出[血],绝膑而死。孟贲能生拔牛角。(《?玉集》卷十二引《帝王世纪》)[悼武王]葬毕,今安陵西毕陌。(《秦始皇本纪·集解》引皇甫谧云)
案:《秦本纪》谓“武王有力,好戏”,“戏”指角力。《国语·晋语九》记赵简子戎右少室周与牛谈角力,称为“戏”。韦昭注:
“戏,角力也。”《秦本纪》、《赵世家》皆谓武王与孟说举鼎绝膑而死,即是与孟说比武举鼎,绝膑而死。《甘茂列传》谓武王至周而卒于周,则《帝王世纪》谓武王至洛阳举周鼎,因两目出血、绝膑而死,其说可信。《秦策一》载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张仪主伐韩,以为下兵三川,以临周,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此王业也。”《秦策二》载秦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甘茂因而伐韩攻拔宜阳,樗里疾又以车百乘入周访问。《资治通鉴》记周赧王八年“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死”,胡三省注:“按《史记·甘茂列传》云:武王至周而卒于周,盖举鼎者,举九鼎也。”据《赵世家》,武王所举者为龙纹赤鼎,武王因与孟说比武举鼎而死,孟说因而灭族。《帝王世纪》谓“孟贲能生拔牛角”,“孟贲”乃“孟说”之误。孟说为力士,齐人;孟贲为勇士,卫人。范雎云:
“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贲、王庆、夏育之勇焉而死。”见《范雎列传》。
又案:秦惠文王之公陵与秦武王之永陵,在今陕西咸阳市以北周陵中学北边,魏晋以来,误以为周文王、周武王之陵。《秦本纪·集解》引《皇览》云:“秦武王冢在扶风安陵县西北毕陌中大冢是也。一以为周文王冢,非也。”《秦始皇本纪·正义》引《括地志》云:“秦武悼王陵在雍州咸阳西北十五里,俗名周武王陵,非也。”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二:“历代帝王陵寝”条,对此有进一步之辨明。盖渭水流域有两处名毕或毕原,一在渭水以南西周国都镐东南杜中,即《元和郡县图志》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之毕原。另一在渭水以北秦都咸阳西北,即《元和郡县图志》咸阳之毕原,亦称毕陌。魏晋以来误以咸阳之毕原为镐京之毕原,因而误以秦惠文王陵与秦武王陵为周文王陵、周武王陵。原来周文王、武王之冢尚无丘陇之制,而秦惠文王陵、秦武王陵已有高三丈以上之丘陇。“陵”之名称亦由丘陇而来。
秦令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樗里子列传》作“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君迎之以卒(《传》作“周以卒迎之”),甚敬(《传》作“意甚敬”)。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游腾谓楚王曰(《传》“谓”作“为周说”,《太平御览》四百六十引此作“为周君谓楚王”):“昔智伯欲伐?由(《传》“欲”作“之”,“?由”作“仇犹”),遗之大钟,载以广车(《传》无“大钟载以”四字),因随入以兵(《传》“入”作“之”),?由卒亡(《传》“卒”作“遂”),无备故也。桓公伐蔡也(《传》“桓公”上有“齐”字),号言伐楚(《传》作“号曰诛楚”),今秦者虎狼之国也,兼有吞周之意(《传》无此句),使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惧焉,以蔡、?由戒之(《传》作“周以仇犹、蔡观焉”),故使长兵在前(《传》“兵”作“戟”),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也。周君岂能无爱国哉(《传》无此句)?恐一日之亡国而忧大王。”(《传》“日”作“旦”,“而”作“以”)楚王乃悦。(《西周策》第三章,《樗里子列传》同)谓秦王曰:“臣窃惑王之轻齐易楚而卑畜韩也。臣闻:王,兵胜而不骄;伯,主约而不忿。胜而不骄,故能服世;约而不忿,故能从邻。
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骄忿非伯主之业也。臣窃为大王虑之而不取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先王之所重者,惟始与终。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瑶残范、中行,围逼晋阳,卒为三家笑。吴王夫差栖越于会稽,胜齐于艾陵,为黄池之遇,无礼于宋,遂与句践禽死于干隧。梁君伐楚胜齐,制赵、韩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身布冠而拘于秦(当作徐)。
三者,非无功也,能始而不能终也。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国(“雍”通“壅”),徙两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阳侯之塞(金正炜云:“当作塞阳侯”,阳侯隘道,塞,断绝也。《司马错与张仪章》,“塞?辕缑氏之口,与此义并同也”),取黄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为此尾而有后患,则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
《诗》云(金正炜云“诗疑当作语”):‘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今大王皆有骄色,以臣之心观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韩以拒秦,四国之兵敌而未能复战也。齐、宋在绳墨之外以为权,故曰:先得齐、宋者伐(“伐”下原衍“秦”字,今从金正炜删。伐,功也。此言先得齐、宋即有功也)。秦先得齐、宋则韩氏铄,韩氏铄则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齐,则魏氏铄,魏氏铄则秦孤而受兵矣。若随此计而行之,则两国者必为天下笑矣。”(《秦策五》第一章)
案:秦王,高诱注:“秦始皇也”,非是。顾观光以此附于周赧王八年,是也。或谓秦王曰:“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
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又曰:“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通“壅”)天下之国,徙两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塞阳侯,取黄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正秦武王时事。所谓“徙两周之疆”,即《东周策》第七章所谓“秦假道于周以伐韩”。
所谓“塞阳侯,取黄棘”,盖秦在“破宜阳,残三川”之后,又攻取韩、楚之间南阳,黄棘即在南阳。《楚世家》载怀王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秦本纪》同,《正义》谓黄棘“盖在房、襄二州”。胡三省《通鉴注》云:“《班志》南阳郡有棘阳县,应劭曰:县在棘水之阳。”棘阳在今新野县东北七十里。黄棘是时已为秦所攻取,成为秦地,故楚怀王入秦,于此与秦昭王结盟约。
秦假道于周以伐韩(《周本纪》作“秦借道两周之间将以伐韩”),周恐假之,而恶于韩(《周本纪》“假”作“借”,“恶”作“畏”,下同),不假而恶于秦。史谓周君曰(《周本纪》“”作“厌”):“君何不令人谓韩
公叔曰(《周本纪》无“君”“韩”二字):‘秦敢绝塞而伐韩者(《周本纪》“塞”作“周”),信东周也。公何不与周地,发重使使之楚(《周本纪》“重”作“质”,不重“使”字),秦必疑(《周本纪》“疑”下有“楚”字),不信周,是韩不伐也。’又谓秦王曰(《周本纪》无“王”字):‘韩强与周地,将以疑周于秦,寡人不敢不受。’(《周本纪》“寡人”作“周”)秦必无辞而令周弗受,是得地于韩而听于秦也。”(《东周策》第七章,《周本纪》系于赧王八年下,“得”作“受”)[周赧王]八年秦攻宜阳,楚救之,而楚以周为秦故,将伐之。苏代为周说楚王曰:“何以周为秦之祸也?……言周之为秦甚于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谓周秦也。周知其不可解,必入于秦,此为秦取周之精者也。为王计者,周于秦,因善之,不于秦亦言善之,以疏之于秦,周绝于秦,必入于郢矣。”(《周本纪》)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恶往(《西周策》作“难恶”),故令人谓韩王曰(《策》作“或为周君谓魏王曰”):“秦召西周君,将以使攻王之南阳也(《策》作“将以使攻魏之南阳”),王何不出兵于南阳(《策》作“王何不出兵于河南”)?周君将以为辞于秦(《策》作“周君闻之将以为辞于秦而不往”),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阳矣。”(《周本纪》系于周赧王八年后)
案:梁玉绳《史记志疑》云:“《策》所言河南是也,《史》言南阳,非。《史》所云韩王是也,《策》言魏王非,西周与韩近也。”秦自攻取韩之宜阳之后,即进而谋攻取韩之南阳。《东周策》、《周本纪》记是时“秦假道于周以伐韩”,即为攻取韩之南阳。是时秦伐韩,取宜阳,残三川,并南取南阳,无非为“车通三川,窥周室”,欲挟天子以令天下,成王业。《韩非子·定法》云:“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其实并非“以秦殉周”,欲以秦挟周耳。秦武王在打通三川之后,即亲往周都洛阳,与力士在此比武而举鼎,所举者未必真是九鼎。但在其心目中,周鼎为传国之神器,为天下最高权力所凭依,必欲亲往举之而后甘心。
楚怀王怨前秦败楚于丹阳而韩不救,乃以兵围韩雍氏。韩使公仲侈告急于秦。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公仲因甘茂,茂为韩言于秦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磗楚也。今雍氏围,秦师不下?,公仲且仰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应,然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王曰:
“善。”乃下师于?以救韩。楚兵去。(《甘茂列传》)楚攻雍氏,周E秦、韩,楚王怒周,周之君患之。为周谓楚王曰:
“以王之强而怒周,周恐,必以国合于所与粟之国,则是劲王之敌也,故王不如速解周恐。彼前得罪而后得解,必厚事王矣。”(《东周策》第八章)雍氏之役,韩征甲与粟于周,周君患之,告苏代。苏代曰:“何患焉?代能为君令韩不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周君大悦,曰:“子苟能,寡人请以国听。”苏代遂往见韩相国公仲曰:“公不闻楚计乎?昭应谓楚王曰:‘韩氏罢于兵,仓廪空,无以守城,吾收之以饥,不过一月必拔之。’今围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应之计矣,今公乃征甲及粟于周,此告楚病也。昭应闻此,必劝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公仲曰:“善。然吾使者已行矣。”代曰:“公何不以高都与周?”公仲怒曰:“吾无征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为与高都?”代曰:“与之高都,则周必折而入于韩。秦闻之,必大怒,而焚周之节,不通其使,是公以弊高都得完周也,何不与也?”公仲曰:
“善。”不征甲与粟于周,而与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西周策》第四章,《周本纪》系于周赧王八年,作“韩征甲与粟于东周,东周君恐”,文较《西周策》为略)楚围雍氏五月,韩令使者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秦师不下?。
韩又令尚靳使秦,谓秦王曰:“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今韩已病矣,秦师不下?,臣闻之,唇揭者其齿寒,愿大王之熟计之。”宣太后曰:“使者来者众矣!独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谓尚子曰:
“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支”原作“疲”,从姚引钱刘本及鲍本改正)。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尚靳归书报韩王,韩王遣张翠,张翠称病,日行一县。张翠至,甘茂曰:“韩急矣,先生病而来。”张翠曰:
“韩未急也,且急矣。”甘茂曰:“秦重国知王也,韩之急缓莫不知,今先生言不急,可乎?”张翠曰:“韩急则折而入于楚矣,臣安敢来?”甘茂曰:“先生毋复言也。”甘茂入,言秦王曰:“公仲柄,得秦师,故敢捍楚。
今雍氏围而秦师不下?,是无韩也。公仲且抑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是楚以三国谋秦也。如此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秦王曰:“善。”果下师于?以救韩。(《韩策二》第一章)
案:《甘茂列传》谓“楚怀王怨前秦败楚丹阳而韩不救,乃以兵围韩雍氏”,其实,秦合韩兵大败楚师于丹阳。此时楚乘秦昭王新立,宣太后掌权之时机,对韩报复,再次围韩雍氏,五月不能拔,仍因秦师下?救韩而退兵。
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其先楚人,姓芈氏。秦武王卒,无子,立其弟为昭王。昭王母故号芈八子。及昭王即位,芈八子号为宣太后。宣太后非武王母,武王母号曰惠文后,先武王死。宣太后二弟,其异父长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冉,同父弟曰芈戎,为华阳君;而昭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而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
武王卒,诸弟争立,唯魏冉力为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诛季君之乱,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威振秦国。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穰侯列传》)
案:秦武王卒,无子,因而王室爆发争夺君位之内乱,先后持续三年之久。是时武王母惠文后,即惠王后,与武王后支持公子壮立为君,即所谓“季君”。而昭王(即公子稷)母芈八子(即宣太后)支持昭王立为君,同时有两君并立。《秦本纪》言昭王二年“庶长壮与大臣、诸公子为逆,皆诛,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魏”。《六国表》作“季君为乱,诛”。《穰侯列传·索隐》引《纪年》云:“秦内乱,杀其太后及公子雍、公子壮。”《索隐》又云:“季君即公子壮,僭立而号为季君。穰侯力能立昭王,为将军,卫咸阳,诛季君及惠文后,故《本纪》言伏诛。又云: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盖谓惠文后时党公子壮,欲立之。及壮诛而太后忧死,故云不得良死,亦史讳之也。又逐武王后出之魏,亦事势然也。”据此可知《穰侯列传》言惠文后“先武王死”,亦是讳言。《秦本纪·集解》引徐广,以惠文后即“迎妇于楚者”,非是。《六国表》记秦惠王四年“魏夫人来”,当即惠文后。《秦始皇本纪》引《秦记》曰:“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知武王乃秦惠王九年惠文后所生。《纪年》云:“杀其太后”,即指惠文后,是惠文后与公子雍、公子壮同时被杀,并非“忧死”。《秦本纪》言“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盖秦史讳之。《秦本纪》称公子壮为庶长壮,盖壮时为庶长。
秦之庶长常统军作战,故壮能与昭王争立。《秦本纪》称“庶长壮与大臣、诸公子为逆”,《穰侯列传》又谓“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盖昭王之异母诸兄弟多支持庶长壮为君,因而“皆灭之”。
献则谓公孙消曰:“公,大臣之尊者也,数伐有功,所以不为相者,太后不善公也。芈戎者(“芈”原误作“辛”,从鲍本改正),太后之亲也,今亡于楚,在东周。公何不以秦、楚之重,资而相之于周乎?楚必便之矣。是芈戎有秦、楚之重,太后必悦公,公相必矣。”(《秦策五》第三章)
案:高诱注云:“太后,楚女,孝文皇后,庄襄王母也,号华阳夫人者也。芈戎楚人,自楚亡在东周。”鲍彪注:“戎时未入秦,知昭王初也。”盖当秦昭王初立时。
公仲数不信于诸侯,诸侯锢之。南委国于楚,楚王弗听。苏代为楚王曰(姚注:“刘为下添谓字。”鲍本“为”作“谓”。按“为”犹“谓”也):“不若听而备其反也。朋之反也(“朋”原误作“明”,今从鲍本),常仗赵而畔楚,仗齐而畔秦。今四国锢之,而无所入矣,亦甚患之,此方其为尾生之时也。”(《韩策一》第二十五章)
案:顾观光系此于周赧王九年。当在周赧王七至九年间,公仲朋原为韩相而亲秦者。秦惠文王时,韩尝与秦连横,大败楚、齐之师,故此云:“公仲数不信于诸侯”。及秦武王时,秦下兵三川而攻拔韩之大县宜阳,因而造成赵、楚、齐、秦“四国锢之,而无所入矣”,因而谓公仲朋当如尾生为守信而死。
或谓公仲曰:“听者听国,非必听,贵也(“贵”原作“实”,今从金正炜改正)。故先王听谚言于市,愿公之听臣言也。公求中立于秦而弗能得也,善公孙郝以难甘茂,劝齐兵以止魏(“止”上原有“劝”字,金正炜云:“涉上而衍”,今删去),楚、赵皆公之仇也,臣恐国之以此为患也,愿公之复求中立于秦也。”公仲曰:“奈何?”对曰:“秦王以公孙郝为党于公而弗之听,甘茂不善于公而弗为公言,公何不因行愿以与秦王语?行愿之为秦王臣也公。臣请为公谓秦王曰:‘齐、魏合与离,于秦孰利?齐、魏别与合,于秦孰强?’秦王必曰:‘齐、魏离则秦重,合则秦轻,齐、魏别则秦强,合则秦弱。’臣即曰:‘今王听公孙郝,以韩、秦之兵应齐而攻魏,魏不敢战,归地而合于齐,是秦轻也。’臣以公孙郝为不忠。今王听甘茂,以韩、秦之兵据魏而攻齐,齐不敢战,不求割地而合于魏,是秦轻也。臣以甘茂为不忠。故王不如令韩中立,以攻齐、魏(“齐魏”原作“齐齐”,金正炜云:“当作齐、魏,谓使齐、魏相攻。”今据以改正)。王言救魏以劲之。齐、魏不能相听,久离兵事(“事”原作“史”,今从金正炜改正。“离”读作“罹”,遭受也),王欲则信公孙郝于齐,为韩取南阳,易谷川而归,此惠王之愿也。王欲则信甘茂于魏,以韩、魏之兵,据魏以郄齐(姚注:“郄一作?”,闵本作“却”,古通用,退也),此武王之愿也。臣以为令韩中立以劲齐,最秦之大急也。公孙郝党于齐而不肯言,甘茂薄而不敢谒也。此二人,王之大患也。愿王之熟计之也。’”(《韩策一》第二十章)
案:顾观光附此于周赧王九年,即秦昭王元年,当为秦昭王初立而甘茂出奔齐以前事。韩公仲以宜阳被拔而与甘茂不善,说者因劝行愿以与秦王语。时齐、魏将相攻,说者劝中立而言救魏,以劲之。
[魏哀王](当作“襄王”)十二年太子朝于秦,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魏世家》,《六国表》作“太子往朝秦”。《六国表》“秦击皮氏,未拔而解”,系于魏哀王十三年)魏襄王十二年秦公孙爰(“爰”当作“疾”)率师伐我,围皮氏。翟章率师救皮氏围,疾西风(“风”当为“去”字之误)。(《水经·汾水注》引《纪年》)
案:秦伐魏皮氏,《魏世家》与《竹书纪年》均记在魏襄王十二年,即秦武王四年,而《六国表》记在魏襄王十三年,即秦昭王元年,则迟一年。《樗里子列传》亦云:“昭王元年……还击皮氏,皮氏未降,又去。”惟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秦简《编年记》又云:“[昭王]二年攻皮氏”,又迟一年。盖皮氏之役起于武王四年底,而结束于昭王二年初。朱右曾释《纪年》云:“疾盖人名,西风地名。”陈逢衡以为公孙爰即樗里疾。陈梦家《六国纪年考证》又谓:
“《纪年》或称之褚里疾,或称之公孙爰,爰假作缓疾之缓,与疾名字相应。”此说尚无确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于《秦本纪》惠文君十一年论及此事云:“公孙爰疑即樗里子,樗里为秦惠王弟,称公孙,疾讹爰。”此说是也。考是时秦攻皮氏之主将确为樗里疾,既见于《樗里子列传》,又见于《魏策二》第十五章与《魏策三》第十一章。《樗里子列传》称樗里子“解蒲而去,还击皮氏,皮氏未降,又去”。《魏策三》载:“乃请樗里子曰:攻皮氏,此王之首事也,而不能拔。”攻皮氏既为“王之首事”,主攻者必为主将。是时秦之主将未见有公孙爰其人,“爰”当为“疾”之讹,与下文之“疾”正相呼应。“西风”当为“西去”之误。“疾西去”,即《樗里子列传》所谓“皮氏未降,又去”。亦即《魏策三》所谓“不能拔”,《六国表》与《魏世家》所谓“未拔而解”。未见有地名西风者。或以为“疾西风”为记天异,《纪年》为魏史,岂能于“攻皮氏”与“城皮氏”之叙事中夹叙天异乎?“风”字必为“去”字之形讹无疑。
秦、楚攻魏,围皮氏。为魏谓楚王曰:“秦、楚胜魏,魏王之恐见亡矣,必合于秦(“合”原作“舍”,姚注一作“合”,当以作“合”为是)。王何不信秦而与魏王,魏王喜,必内太子,秦恐失楚,必效城地于王,王虽复与之攻魏可也。”楚王曰:“善。”乃倍秦而与魏,魏内太子于楚。
秦恐,许楚城地,欲与之复攻魏。樗里疾怒,欲与魏攻楚,恐魏之以太子在楚不肯也。为疾谓楚王曰:“外臣疾使臣谒之曰:敝邑之王,欲效城地,而为魏太子之尚在楚也,是以未敢。王出魏,质臣请效之(姚注:“质臣,曾作太子”),而复固秦、楚之交,以疾攻魏。”楚王曰:“诺。”乃出魏太子,秦因合魏以攻楚。(《魏策二》第十五章)魏太子在楚。谓楼子于鄢陵曰(鲍本改“谓”为“为”,非是):“公必且待齐、楚之合也,以救皮氏。今齐、楚之理必不合矣。彼翟子之所恶于国者,无公矣。其人皆欲合齐、秦,外楚以轻公,公必谓齐王曰:‘魏之受兵,非秦实首伐之也,楚恶魏之事王也,故劝秦攻魏。’齐王故欲伐楚,而又怒其不己善也,必令魏以地听秦而为和。以张子之强,有秦、韩之重,齐王恶之,而魏王不敢据也。今以齐、秦之重,外楚以轻公,臣为公患之。钧之出地以为和于秦也,岂若由楚乎?秦疾攻楚,楚还兵(鲍彪谓衍“楚”字,非是),魏王必惧。公因寄汾北以予秦而为和(金正炜云:“寄,委也。鲍改为割,无取”),合亲以孤齐、秦,楚重公,公必为相矣。臣意秦王与樗里疾之欲之也,臣请为公说之。”乃请樗里子曰:“攻皮氏,此王之首事也,而不能拔,天下且以此轻秦。
且有皮氏于以攻韩、魏利也。”樗里子曰:“吾已合魏矣,无所用之。”对曰:“臣愿以鄙心意公,公无以为罪。有皮氏,国之大利也(鲍本“之”下有“所”字),而以与魏,公终自以为不能守也,故以与魏。今公之力
有余守之(姚注:“公,曾作攻”),何故而弗有也?”樗里子曰:“奈何?”曰:“魏王之所恃者齐、楚也,所用者楼F、翟强也(吴师道曰:“F,字书无此字”,《韩策》作“鼻”),今齐王谓魏王曰:‘欲讲,攻于齐,王兵之辞也(鲍本“王”作“主”,吴师道曰:“讲当作构,构攻犹言构兵”),是弗救矣。’楚王怒于魏之不用楼子,而使翟强为和也,怨颜已绝之矣,魏王之惧也见亡。翟强欲合齐、秦外楚以轻楼F,楼F欲合秦、楚外齐以轻翟强,公不如按魏之和,使人谓楼子曰:‘子能以汾北与我乎?请合楚外齐以重公也,此吾事也。’楼子与楚王必疾矣。又谓翟子:‘子能以汾北与我乎?必为合齐外于楚以重公也。’翟强与齐王必疾矣。
是公外得齐、楚以为用,内得楼F、翟强以为佐,何故不能有地于河东乎?”(《魏策三》第十章)
案:皮氏在今山西河津县西一里,即黄河之龙门所在。不仅形势险要,且为河西通往河东之桥头堡。秦惠王五年魏纳秦河西地,九年秦渡河取汾阴、皮氏。不久,皮氏归魏,此时秦又欲攻取。所谓“有皮氏,国之大利也”,因而魏尽力坚守,秦攻之不能拔。
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史记·匈奴列传》)
赵武灵王十九年初胡服。(《六国表》)[赵武灵王]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赵世家》)
案:《赵世家》载:当道者谓赵简子曰:“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即指武灵王而言。《正义》解释“革政而胡服”云:“今时服也,废除裘裳也。”即废除原有之裘裳,改用胡人服装,改穿短衣与裤,束皮带,用带钩,戴武冠,穿皮靴,以便发展骑射,从而增强兵力。《后汉书·舆服志》云:“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诸武官服之。侍中中常侍加黄金附蝉为文,貂尾为饰,谓之赵惠文冠。胡广说曰:赵武灵王效胡服,以金貂饰首,前插貂尾为贵职,秦灭赵,以其君冠赐近臣。”刘昭补注:“又名??冠。”盖胡服冠饰,既有貂蝉、鸟羽之殊,而鸟羽中又有与??之别。《赵策二》载武灵王赐周绍胡服,“衣冠具带,黄金师比”。
具带乃黄金具带之略称,犹如《汉书·隽不疑传》之云阰具剑,《王莽传》之云玉具剑。胡名则谓郭洛带或钩络带。师比乃带钩之胡名,或作鲜卑、胥纰、犀毗。《淮南子·主术训》云:“赵武灵王贝带??而朝,赵国化之。”“贝带”乃“具带”之误,“??”乃“??”之误。《汉书·武五子传》称“故昌邑王衣短衣大绔,冠惠文冠”,即胡服也。《太平御览》六百九十八引《释名》云:“靴,本胡名也。赵武灵王始服之。”今本《释名》有讹脱。王国维著有《胡服考》,收入《观堂集林》卷二二。
武灵王平昼闲居,肥义侍坐,曰:“王虑世事之变,权甲兵之用,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乎?”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错质务明主之长,臣之论也。是以贤君静有道民便事之教,动有明古先世之功(以上一节,《赵世家》改作“于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穷有弟长辞让之节(《赵世家》作“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业(《赵世家》“业”作“迹”),启胡、翟之乡(《赵世家》“启”作“开于”),而卒世不见也。敌弱者用力少而功多(《赵世家》“敌”上有“为”字),可以无尽百姓之劳,而享往古之勋(《赵世家》“享”作“序”)。
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恐(《赵世家》作“任骜民之怨”)。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矣。”(《赵世家》“矣”作“奈何”)肥义曰:“臣闻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赵世家》无“今”字,“即”作“既”),殆毋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欲以论德而要功也(《赵世家》“欲”作“务”,“要”作“约”)。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赵世家》“见于未萌”作“睹未形”),王其遂行之。”(《赵世家》作“则王何疑焉”)王曰:“寡人非疑胡服也(《赵世家》作“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之(《赵世家》“之”作“我也”),狂夫之乐,知者哀焉;愚者之笑,贤者戚焉(《赵世家》“戚”作“察”)。世有顺我者,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賖世以笑我(《赵世家》“賖”作“驱”),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鲍本》“地”作“服”,“胡服”属上句)王遂胡服(《赵世家》作“于是遂胡服矣”)。使王孙绁告公子成曰(《赵世家》无“孙”字):“寡人胡服且将以朝,亦欲叔之服之也,家听于亲,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主,先王之通谊也(《赵世家》“主”作“君”,“先王”作“兄弟”,“谊”作“义”)。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夫制国有常,而利民为本;从政有经,而令行为上。故明德在于论贱(《赵世家》“在于论贱”作“先论于贱”),行政在于信贵(《赵世家》“在于信贵”作“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出,功有所止(姚注:“曾本出改作止,止改作出”,乃依《赵世家》。《赵世家》“出”作“止”,“止”作“出”)。事成功立,然后德且见也(《赵世家》“德且见”作“善”)。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以辅公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寡人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绁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曰(《赵世家》“再拜”下有“稽首”二字):“臣固闻王之胡服也,不佞寝疾(《赵世家》“不佞”上有“臣”字),不能趋走,是以不先进(《赵世家》作“未能趋走以滋进也”),王今命之(《赵世家》无“今”字),臣固敢竭其愚忠(《赵世家》“固敢”作“敢对因”)。臣闻之中国者(《赵世家》无“之”字),聪明睿知之所居也(《赵世家》“睿知”作“徇智”),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释此,而袭远方之服(《赵世家》“释”作“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畔学者(《赵世家》“畔”作“怫”,“怫”上有“而”字),离中国,臣愿大王图之。”使者报王,王曰:
“吾固闻叔之病也。”(《赵世家》无“固”字,“病”作“疾”,下有“我将自往请之”一句)即之公叔成家,自请之曰(《赵世家》“即”作“王遂往”,“自”上有“因”字):“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因其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祝发文身(《赵世家》“祝”作“翦”),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瓯,姚注:“一作林”,又注:“林越,《春秋后语》作临越”,注云:“临亦百越之一名也”),黑齿雕题,G冠秫缝(姚注:“一作鲑冠黎绁”,《赵世家》作“[冠秫绌”),大吴之国也,礼服不同,其便一也。是以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礼异,中国同俗而教离(上二句,《赵世家》“礼”作“俗”,“俗”作“礼”),又况山谷之便乎?(《赵世家》“又况”作“况于”)故去就之变,知者不能一,远近之服,圣贤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赵世家》“辨”作“辩”),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于求善也(《赵世家》作“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卿之所言俗也(《赵世家》“卿”作“叔”),吾之所言者所以制俗也,今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而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西有楼烦、秦、韩之边,而无骑射之备(《赵世家》“而”作“今”)。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赵世家》“且聚”作“无”),求水居之民(《赵世家》“求”作“夹”),以守河、薄洛之水(《赵世家》“以”上有“将何”二字)。变服骑射,以备其参胡、楼烦、秦、韩之边(《赵世家》“其”作“燕”,“参胡”作“三胡”,鲍本改“其”为“燕”。《索隐》云:“林胡、楼烦、东胡,是三胡也。”吴师道云:“参当作东”)。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兼戎取代(《赵世家》“兼”作“并”),以攘诸胡,此愚知之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掠吾地(《赵世家》“掠”作“暴”),系累吾民,引水围?,非社稷之神灵(《赵世家》“非”作“微”),即?几不守(《赵世家》“即”作“则”),先王忿之(《赵世家》“忿”作“丑”),其怨未能报也(《赵世家》“其”作“而”)。今骑射之服,近可以备上党之形,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也顺中国之俗(《赵世家》无“也”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赵世家》作“以忘?事之丑”),非寡人所望于子。”(《赵世家》“于子”作“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议(《赵世家》“议”作“义”),敢通世俗之闻(“闻”原作“间”,姚注“间一作闻”。鲍本作“闻”,《赵世家》作“闻”,今改“间”为“闻”,《赵世家》下有“臣之鱙也”一句)。今欲继简、襄之意(《赵世家》“欲”作“王将”),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令。”(“令”原误作“今”,从鲍本改正。《赵世家》作“命”)再拜,乃赐胡服。(《赵策二》第四章,《赵世家》以下有“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十三字)赵文进谏曰:“农夫劳而君子养马(鲍本于“劳”下补“力”字),政之经也;愚者陈意而知者论焉,教之道也。臣无隐忠,君无蔽言,国之禄也。臣虽愚,愿竭其忠。”王曰:“虑无恶扰(鲍本“恶”作“变”),忠无过罪,子其言乎?”赵文曰:“当世辅俗,古之道也。衣服有常,礼之制也。循法无愆(“循”原作“修”,姚注:“一作循礼”。鲍本改作“循”,今从之),民之职也。三者先圣之所以教,今君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故臣愿王之图之。”王曰:“子言世俗之间(“间”当作“闻”),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沉于所闻,此两者所以成官而顺政也,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夫制于服之民,不足与论心,拘于俗之众,不足与致意。故势与俗化,而礼与变俱,圣人之道也。
承教而动,循法无私,民之职也。知学之人,能与闻迁达,于礼之变(姚注:“一本无于字”),能与时化,故为己者不待人,制今者不法古,子其释之。”赵造谏曰:“隐忠不竭,奸之属也;以私诬国,贼之类也(“贼”原作“贱”,姚注:“刘改贱为贼”。作“贼”为是)。犯奸者身死,贼国者族宗(“贼”原作“贱”,姚注:“刘改贱作贼”,金正炜曰:“刘改是也”)。有此两者(“有”原作“反”,鲍改为“有”,今从之),先圣之明刑,臣下之大罪也。臣虽愚愿尽其忠,无遁其死。”王曰:“竭意不讳,忠也,上无蔽言,明也,忠不辟危,明不距人,子其言乎?”赵造曰:“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俗而动,因民而教者,不劳而成功,据俗而动者,虑径而易见也。今王易初不循俗,胡服不顾世,非所以教民而成礼也。且服奇者志淫,俗辟者乱民,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中国不近蛮夷之行,非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且循法无过,循礼无邪,臣愿王之图之。”(《赵世家》无“赵文进谏”一段,无王辩驳赵文一段,更无“赵造谏曰”到此一段,而概括为“赵文、赵造、周苲、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古今不同俗(《赵世家》“古今”作“先王”),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理世不必一道(《赵世家》“理世”作“礼也”),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而志淫,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而民易,是吴、越无俊民也(《赵世家》“俊民”作“秀士”)。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赵世家》“是以”作“且”),便事之谓教,进退之谓节(《赵世家》作“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所以齐常民,非所以论贤者也。故圣与俗流(《赵世家》作“圣”作“齐民”),贤与变俱(《赵世家》“贤”下有“者”字),谚曰:‘以书为御者,不尽于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于事之变’(《赵世家》“书”下无“为”字,无两“于”字,鲍本亦无两“于”字)。故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其勿反也。”(《赵策二》第四章,《赵世家》同,下有“遂胡服招骑射”六字)
案:赵武灵王推行胡服,先行于家与朝,然后推行于吏、于军、于国。王曰:“寡人胡服且将以朝”,先以身作则,行之于朝。
《淮南子·主术训》云:“赵武灵王贝带??而朝,赵国化之”,确是事实。所谓“初胡服”,仅推行于家族与朝中大臣,以为表率。《赵策二》载赵燕后胡服,王令让之曰:“寡人胡服,子独弗服,逆
主罪莫大焉”,赵燕再拜稽首曰:“前吏命胡服,施及贱臣,臣以失令过期。”是胡服之令,施及群臣,盖次第为之。《水经·河水注》引《纪年》云:魏襄王十七年“又命将军、大夫、适子、戍吏皆貉服”。貉服即胡服。魏襄王十七年即赵武灵王二十四年。是命将军、大夫、适子、戍吏胡服在“初胡服”之后五年矣。《赵世家》载武灵王二十五年“使周苲胡服傅王子何”,可知是年胡服尚未大行,周苲为王子之傅尚需特施之。考《赵世家》载武灵王二十年攻中山,共五军,王并将右、左、中三军,另由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五军中惟牛翦一军为车骑,赵希所将胡、代中亦当有骑,皆不在王所将三军之中。知是时车骑尚非赵军之主力,仅用以奇袭或冲锋之用,与他国兵制相同。及至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攻取林胡、楼烦之地,胡骑行动飘忽,若欲驱逐之,或臣服之,非徒兵足以胜任。其势不得不以骑兵为主力,此武灵王所以必欲胡服骑射,亦犹春秋时晋攻无终及群狄,不得不毁车以为行也。
又案:今以《赵世家》与《赵策二》第四章相校,《赵世家》先言王召楼缓谋欲胡服,“群臣皆不欲”。下文紧接“于是肥义侍,王曰”云云,文义磗格,颇感突兀。《赵策》开首作:“武灵王平昼闲居,肥义侍坐,曰:‘王虑世事之变,权甲兵之用,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乎?’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错质务明主之长,臣之论也。是以贤君静有道民便事之教,动有明古先世之功。为人臣者,穷有弟长辞让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业,启胡、翟之乡”云云。《赵世家》删去“武灵王平昼闲,肥义侍坐”,改作“于是肥义侍”。并删去肥义开首之发问,而以“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乎”,改作“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作为王之开首两句,删去“嗣立不忘先德”至“动有明古先世之功”等语,而下接“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云云,文义又相磗格难通。
《赵世家》又略去赵文、赵造之谏辞与王驳复赵文之辞,而混言“赵文、赵造、周苲、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更以王驳复赵造之辞作为总驳诸臣之辞。《赵世家》据策文删改增补,痕迹显然,可知策文乃较为原始之史料。梁玉绳《史记志疑》以《赵世家》“赵文、赵造、周苲、赵俊皆谏”有误,云:“周苲策作绍,赐胡服,立为王子傅。赵燕胡服后期,让其逆令,疑史误‘燕’为‘俊’,然二人未有谏胡服事,《史》误耳”。
又案:《赵策二》此章与《史记·商君列传》、《商君书· 更法》、《新序·善谋》第七章商鞅与持异议者驳辩,有许多相同之处,并有许多相袭之辞。此云“武灵王平昼闲居,肥义侍坐”;《商君书》作“孝公平昼,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此处肥义曰:“王虑世事之变”云云,《商君书》亦谓三大夫“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此处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错质务明主之长,臣之论也”;《商君书》亦有君曰:“代立不忘社稷,君之道也。错法务民主张,臣之行也。”孙诒让《札?》曰:
“错法务民主张,义殊不可通,《新序·善谋》作错法务明主长是也,当据校正。《赵策》武灵王与肥义、赵造论胡服章文,与此多同,明长二字与《新序》同,可以互证。”此处肥义曰:“臣闻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殆毋顾天下之议矣。
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王其遂行之。”《商君书》公孙鞅亦曰:“臣闻之,疑行无成,疑事无功,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语曰: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郭偃之法曰: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此处王驳赵文曰:
“子言世俗之间,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沉于所闻,此两者所以成官而顺政也,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商君书》公孙鞅驳甘龙亦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此处王驳赵造曰:“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令制度,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理世不必一道,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商君书》公孙鞅驳杜挚亦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
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君无疑矣。”两者用辞相袭非常明显。按《商君书》晚出,汇编成书已在长平之战以后。诸祖耿《战国策集注汇考》云:
“作《商君书》者前于史公,《更法篇》文必有所袭,其所袭者,当即《策》文无疑。然则非《策》抄《商君书》,乃《商君书》抄自策文也。”其说甚是。据《策》文,赵文言“衣服有常,礼之制也”,因而反对“释此而袭远方之服”。王驳赵文谓“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确是就胡服而辩论。据《策》文,赵造言“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俗而动”,“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王驳赵造谓三王“法令制度,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亦就胡服而辩论。而《商君书》公孙鞅驳杜挚,谓文、武“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商鞅变法之主旨并不在于“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赵世家》谓武灵王与赵文、赵造辩论之结果,为“遂胡服招骑射”,颇为确切。而《商君书·更法》之结论,为“于是遂出垦草令”。但“垦草令”与上述公孙鞅与甘龙、杜挚之辩论无关。
赵燕后胡服,王令让之,曰:“事主之行,竭意尽力,微谏而不哗,应对而不怨,不逆上以自伐,不立私以为名,子道顺而不拂,臣行让而不争。子用私道者家必乱,臣用私义者国必危,反亲以为行,慈父不子;逆亲以自成,惠主不臣也。寡人胡服,子独弗服,逆主,罪莫大焉。
以从政为累,以逆主为高,行私莫大焉。故寡人恐亲犯刑戮之罪,以明有司之法。”赵燕再拜稽首曰:“前吏命胡服,施及贱臣,臣以失令过期,更不用侵,辱教,王之惠也。臣敬修衣服(“修”原作“循”,姚注“一作修”,今据以改正),以待令甲”(“令甲”原作“今日”,黄丕烈云:“今本今日作‘令甲’,当以‘令甲’为是”)。(《赵策二》第六章)
案:赵燕后胡服,当在此年或稍后。《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长沙王者著令甲”。《汉书·宣帝纪》云:“令甲,死者不可生。”颜注引如淳曰:“令有先后,故有令甲、令乙、令丙。”周赧王九年(公元前三六年) 秦昭王元年,魏襄王十三年,韩襄王六年,赵武灵王二十年,齐宣王十四年,楚怀王二十三年,燕昭王六年。
且王(指楚怀王)前尝用召滑于越,而内行章义之难,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国乱而楚治也。
(《甘茂列传》范?谓楚王,“内行章义之难”,《索隐》引旧注云:“一云内句章、昧之难。”)
且王尝用[召]滑于越(“召”字原脱,从鲍彪补),而纳句章、昧之难,越乱,故楚南察濑胡而野江东。计王之功所以如此者,越乱而楚治也。(《楚策一》第十六章范环谓楚王)前时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所以然者,越乱而楚治也。
(《韩非子·内储说下》干象对楚王语)
案:召滑或作邵滑,亦作卓滑、淖滑,“召”、“邵”、“卓”、“淖”,并为“昭”之通假。昭滑乃楚怀王时楚三大族中之重臣。贾谊《过秦论》云:“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昭滑盖与齐明等人同时。《楚策四》第五章云:“齐明说卓滑以伐秦,滑不听也。”可知昭滑为楚掌权之大臣。《赵策三》第三章谓:“齐破燕,赵欲存之。”楚、魏“令淖滑、惠施之赵,请伐齐而存燕”。盖昭滑常主持楚之外交,是时楚使昭滑于越,即乘越内乱之时机,图谋灭亡越国。越之内乱情况,因史文缺佚,已不可考。《甘茂列传》谓“内行章义之难”,《楚策一》又作“纳句章、昧之难”。鲍彪谓:“昧,唐昧,楚将”,“此言楚虽有唐昧之难而能得越地,以召滑乱之也。”此说不足信,与下文“越国乱而楚治”不合。金正炜以“纳句章”为一句,“昧之难”为一句,谓“纳其句章之地于楚”,“越太子诸咎弑其君翳,此云昧之难,疑即其事”,亦不可信。句章在今浙江余姚东南,楚在灭越之前不可能占有其地。诸咎弑君之年代较早,与此不合。张琦《战国策释地》又谓“昧盖越地”,而不能详定。蒙文通《越人迁徙考》又创新说云:“句章为汉会稽属县,昧或即会稽之大末县,疑皆越诸王之封地。楚王遣召滑之越,离间诸王,煽其内讧,楚遂乘机攻越。
《太平御览》卷五五六引《吴越春秋》,言麋王与楚摇王战,摇王杀麋王云云(今本佚此文,《越绝书·记吴地传》有讹误),即其事也。楚怀王于是乃得灭麋王之国,取江东之地,是所谓亡越者,非尽有越地也,亡越麋王之国而已。”(《越史丛考》第三三至三四页)此说亦难令人首肯。蒙氏据《吴越春秋·句践阴谋外传》“所谓句、鄂、[越]章,人号麋侯、翼侯、魏侯也”,以为楚熊渠所封之越章王又号麋侯,越之麋王即在故楚麋侯所居之地,即秦之鄣郡、汉丹阳郡地。丹阳郡辖境当今安徽长江以南、江苏大茅山及浙江天目山以西及浙江新安江支流武强溪以北地区。今按楚之越章王是否又号麋侯,并无确证,谓越之麋王即在楚越章王之封地,更无所据。江东原指故吴地,丹阳郡未闻有江东之称。句章在会稽之东,封于句章之王亦不可能与居于丹阳之麋王相争。
《韩非子》明云:“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所以然者,越乱而楚治也。”是则楚所亡者明为越国,非越别封之麋王也。《甘茂列传》谓“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韩非子》则云:“五年而能亡越。”盖楚灭越后设郡于江东也。《春申君列传》称黄歇“献淮北十二县,请封于江东”,“春申君因故吴墟以自为都邑。”盖吴地原有江东之称,楚灭越取得故吴地而设郡。顾观光据此以为“江东尝为郡”,是也。策文作“南察濑胡而野江东”。“野”当为“郡”字之误。
又案:《越世家》谓楚威王“大败越,杀王无瞗,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而越以此散”,不可信。《越世家》所载齐使游说越王“释齐伐楚”之辞,所谓“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皆楚怀王十六七年间事。可知楚之灭越,必在楚怀王时,已辨在周赧王二年案语中。黄以周《史越世家补并辨》(收入《儆季杂著·史说》)以为楚之败越,杀王无瞗在周赧王八年,即楚怀王二十二年,其言曰:“时秦攻宜阳,兵罢,秦与楚和亲(见《战国策》、《秦记》、《甘茂列传》),而越适乱,楚遂乘而灭之。其明年齐王遗书楚王为从,而楚臣昭雎有‘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秦破宜阳,韩犹事秦’之语,皆就当日事情,规戒其君(见《楚世家》,当从徐广说在二十二年)。则楚之得故吴地,在怀王二十三年前,当秦拔宜阳时可知矣。旧史知败越在秦拔宜阳时,而楚围徐州之年,亦适有秦拔宜阳事(见《韩世家》),故牵连及之,而不察其违也。周赧王十年齐使甘茂于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欢,而秦闻甘茂在楚,欲相之,怀王问范?,?曰:‘王前用召滑于越,而内行章义之难,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今王已用之于越,忘之于秦,臣以为王钜速忘矣。’(见《楚策》、《年表》、《甘茂列传》)云钜速忘者,败越尚在三年中也。而谓王无瞗当楚威王围徐州时已为楚灭,可乎哉?”今按黄氏以楚灭越在楚怀王二十二年,其说是。严格言之,当在楚怀王二十三年秦复归韩武遂之后。不与秦拔宜阳同时。是时昭雎进谏楚王之辞,两次述及“韩已得武遂于秦”云云,秦归武遂于韩已在秦昭王元年,即楚怀王二十三年。范?答楚王言及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在“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欢”之后,见《甘茂列传·集解》徐广曰:“昭王二年时迎妇于楚”,已是楚怀王二十四年。《越世家》载齐使人说越王,谓其时“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云云,“于是越释齐而伐楚”。时在楚怀王十六年,次年楚大败于丹阳,并失去汉中。韩、魏又攻楚至邓。再次年秦又伐楚取召陵。楚当无余力以攻越。楚使昭滑入越并谋攻灭越国,当开始于楚怀王十八九年间、秦武王即位以后。秦武王逐走张仪魏章,放弃与韩、魏连横而攻楚齐之策略,正用力攻拔韩之宜阳,残三川,以窥周室,于是楚得有余力以攻越。及楚怀王二十二年,秦昭王继立,时昭王年少,宣太后当权,宣太后楚人,欲与楚修好,楚才得以全力攻越,因而于楚怀王二十三年灭越。怀王自十九年开始谋灭越,至二十三年完成,前后正五年。可知《韩非子》所载“王使邵滑于越,五年而能亡越”属实。
又案:《越世家》言楚“大败越,杀王无瞗,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位,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黄以周据此云:“盖谓自此避居浙江会稽,会稽本近海也。或者因此谓是时会稽已失,滨在台州临海地。考之《楚世家》,顷襄王十八年,楚人有以弱弓说楚王者,曰:‘王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于越之会稽’,是越之会稽,至楚顷襄王时犹未失也。其失会稽,在秦并楚之后,故《秦记》云:定楚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也。王无瞗虽败,而浙东会稽为越故土,仍未失,《世家》云楚取吴地至浙江,斯言本不诬也。”蒙文通亦有相同之见解,以为楚顷襄王时越之会稽尚未失,楚始终未灭越,至秦王政二十五年定楚江南地,为秦所灭(《越史丛考》第三六至四页)。此说未可尽信,楚怀王“亡越”而“郡江东”,当为事实。楚灭越之后,保留越君系统在会稽,使服朝于楚而便于统治越族。
犹如秦惠王灭巴蜀之后,仍保留蜀王子弟为蜀侯,保留巴王子弟为君长,而便于统治巴人、蜀人。楚顷襄王十八年楚人有以弋射进说楚王者,先言“秦、魏、燕、赵者,3雁也;齐、鲁、韩、卫者,青首也;驺(邹)、费、郯、邳者,罗4也;外其余则不足射者。”越即在不足射者之列,甚至不如邹、费、郯、邳等所谓泗上十二诸侯,盖越已灭亡,独立之越国已不存在。以弋射进说者继而列举楚王可以张弓而射之地,最后云:“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越之会稽仅作为登望之处,而非射之目标所在,盖越之会稽,已成为楚之属地,越之君长已服朝于楚。
《秦始皇本纪》载:“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二十五年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盖越已为楚所灭,仅留有降服之越君。秦将王翦率六十万大军攻破楚国,当定楚江南地时,连带降服越君,并在此设会稽郡。
就越君系统而言,楚灭越后继续保留,当秦平定楚江南时,仍然保留。“降越君”而未废,但越君已为降服之君长,越国久已亡矣。
楚王欲伐越(“楚”下原有“庄”字,从《荀子·议兵》杨絫注所引校删),杜子谏曰(《荀子》杨絫注“杜子”作“庄子”):“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乱兵弱。”杜子曰:“臣愚患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H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乱也。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韩非子·喻老》)
案:今本《韩非子》作“楚庄王欲伐越”。钱穆《楚顷襄王又称庄王考》以为楚庄王即楚顷襄王之异谥,但《荀子·议兵》杨絫注引此无“庄”字,“庄”字当是误衍,当从杨注校删。楚王当为楚怀王,怀王言越“政乱兵弱”而欲伐越,正与上引范?对楚怀王所说因“越乱”而“亡越”相合。杜子谓“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当即指楚怀王十七年秦与韩、魏大败楚于丹阳,攻占楚之汉中等地。楚顷襄王时未有“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之事。据此可见,当楚怀王二十三年灭越之前,庄?已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及楚怀王二十八年楚为齐、魏、韩联军大败于方城,杀楚大将唐蔑(即唐昧),庄?遂乘机攻入楚都郢而使“楚分为三四”。
[韩襄王]六年秦复与我武遂。(《韩世家》,《六国表》同)[秦]昭襄王元年严君疾为相,甘茂出之魏。(《秦本纪》)[秦]昭王元年……还击皮氏,皮氏未降,又去。(《樗里子列传》)魏哀王(当作襄王)十三年秦击皮氏,未拔而解。(《六国表》)[魏襄王]十三年城皮氏。(《水经·汾水注》引《纪年》)秦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向寿者,宣太后外族也,而与昭王少相长,故任用。向寿如楚,楚闻秦之贵向寿,而厚事向寿。向寿为秦守宜阳,将以伐韩。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韩策一》第十九章误作“韩公仲谓向寿曰”):“禽困覆车。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今公与楚解口地(《韩策一》作“今公与楚解中”,《索隐》云:“解口,秦地名,近韩,今将与楚也。”《正义》云:“解口犹开口得言,向寿于秦开口,则楚人必得封地也。”当以《正义》之说为是),封小令尹以杜阳(《韩策一》作桂阳,当以杜阳为是。《汉书·地理志》杜阳属有扶风),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韩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于秦(《韩策一》“阏”作“斗”),愿公孰(通“熟”)虑之也。”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子为寿谒之公仲,曰秦、韩之交可合也。”苏代对曰(《韩策一》脱“苏代”二字):“愿有谒于公。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王之爱习公也,不如公孙(《韩策一》作公孙郝,“郝”、“”音同通用);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者皆不得亲于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于国者何?彼有以失之也。公孙党于韩,而甘茂党于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争强,而公党于楚,是与公孙、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人皆言楚之善变也,而公必亡之,是自为责也(《韩策一》“必”下无“亡”字,“责”误作“贵”)。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楚,如此则无患矣。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而后委国于甘茂。韩,公之仇也。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事不僻仇也。”向寿曰:“然,吾甚欲韩合。”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反宜阳之民,今公徒收之(《韩策一》“徒”下有“令”字),甚难。”向寿曰:“然则奈何?武遂终不可得也?”对曰:“公奚不以秦为韩求颍川于楚?此韩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于楚而以其地德韩也。公求而不得,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秦、楚争强,而公徐过楚以收韩(《集解》徐广曰:“过一作适”,“适”当与“谪”通)。向寿曰:“奈何?”对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欲以韩取齐,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是以公孙、甘茂无事也。”(《甘茂列传》,自“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至此,与《韩策一》第十九章相同)甘茂竟言秦昭王,以武遂复归之韩。向寿、公孙争之,不能得。
向寿、公孙由此怨,谗甘茂。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蒲阪”当为“皮氏”之误)。樗里子与魏讲,罢兵。(《甘茂列传》)
案:“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下,《集解》徐广曰:“昭王元年击魏皮氏,未拔去。”梁玉绳云:“蒲阪乃皮氏之误,徐广已言之。”公仲使韩珉之秦求武隧,而恐楚之怒也,唐客谓公仲曰:“韩之事秦也,且以求武隧也,非弊邑之所憎也。韩已得武隧,其形乃可以善楚。臣愿有言而不敢为楚计。今韩之父兄得众者,毋相,韩不能独立,势必不善楚。王曰:吾欲以国辅韩珉而相之,可乎?父兄恶珉,珉必以国保楚。”公仲说,士(通“仕”)唐客于诸公,而使之主韩楚之事。
(《韩策三》第十章)
案:韩珉一作韩稸,《战国纵横家书》作韩?,韩臣之亲秦者,是时公仲朋使之秦求归还武遂。其后韩珉曾因亲秦而为齐盡王之相。
谓公叔曰:“公欲得武遂于秦,而不患楚之能扬河外也。公不如令人恐楚王(吴师道云“扬疑伤字讹”。金正炜云:“扬疑当为易,恐当作怂”),而令人为公求武遂于秦。谓楚王曰:发重使,为韩求武遂于秦,秦王听,是令得万乘之主也。韩得武遂以恨秦(鲍改“恨”为“限”,金正炜云:“当作限”),毋秦患而得楚,韩、楚之县而已。秦不听,是秦、韩之怨深而交楚也。”(《韩策二》第七章)公仲以宜阳之故仇甘茂,其后秦归武遂于韩,已而秦王固疑甘茂以武遂解于公仲也。杜赫为公仲谓秦王曰:“朋也,愿因茂以事王。”(“朋”原误作“明”,从鲍改正)秦王大怒于甘茂,故樗里疾大说杜赫。
(《韩策一》第十六章,“赫”字原误作“聊”,据上文改正)[楚怀王]二十六年(当作二十三年)齐盡王(当作宣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
今秦惠王死,武王立(梁玉绳云:“当作‘秦武王死,今王立’”),张仪走魏(此句因上文误作“秦惠王死,武王立”而误衍),樗里疾、公孙衍用(“公孙衍”当作“公孙郝”),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公孙衍”当作“公孙郝”),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于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强百万也。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愿大王孰(“孰”通“熟”)计之。”楚王业已欲和于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昭雎曰:
“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必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耻于诸侯。
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而存韩者楚也。韩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齐之所信于韩者,以韩公子昧为齐相也。韩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侵地矣。”于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楚世家》)
案:原作“楚怀王二十六年”,《索隐》云:“下文始言二十四年,又更有二十六年,则此错。云二十六年,衍字也,当是二十年事。”《集解》引徐广曰:“怀王之二十二年,秦拔宜阳,取武遂,二十三年秦复归韩武遂,然则已非二十年事矣。”苏辙《古史》列此于二十二年,《大事记》列此于二十三年,当以二十三年为是。
甘茂亡秦,且之齐,出关,遇苏子(《甘茂列传》作“逢苏代”,按下文云:“苏秦为谓王曰”,苏子当指苏秦,司马迁改为“苏代”)曰:“君闻夫江上之处女乎?”苏子曰:“不闻。”曰:“夫江上之处女,有家贫而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将去矣,谓处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余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何妨于处女?
妾自以有益于处女,何为去我?’(诸祖耿云:“以上两女字上处字,疑涉上下文而衍。”)处女相语以为然而留之。今臣不肖,弃逐于秦而出关,愿为足下扫室布席,幸无我逐也。”苏子曰:“善。请重公于齐。”乃西说秦王曰:“甘茂贤人,非恒士也,其居秦累世矣,自?塞溪谷(《甘茂列传》“溪谷”作“鬼谷”,疑有错误),地形险易尽知之,彼若以齐约韩、魏,反以谋秦,是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则奈何?”苏代曰(“苏代”当为“苏秦”之误):“不如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彼来则置之槐谷(《甘茂列传》“槐谷”作“鬼谷”,疑有错误),终身勿出,天下何从图秦?”秦王曰:“善。”与之上卿,以相印迎之齐,甘茂辞不往。苏秦为谓齐王曰(“齐”字原脱,今从鲍本补。《甘茂列传》作“苏代谓齐盡王曰”,姚宏云:“一作‘苏代伪谓齐盡王曰’,当系据《甘茂传》改者。
‘为’与‘伪’通。”):“甘茂贤人也,今秦与之上卿以相印迎之,茂德王之赐,故不往,愿为王臣。今王何以礼之?王若不留,必不德王。彼以甘茂之贤,得擅用强秦之众,则难图也。”齐王曰:“善。”赐之上卿命而处之。(《秦策二》第十二章,《甘茂列传》此下更有“秦因复甘茂之家以市于齐”一句)
案:策文开首称苏子,其后又有“苏代曰”云云、与“苏秦为谓王曰”云云。《甘茂列传》皆作“苏代”。当以苏秦之记载较原始。
今以《战国策》、《战国纵横家书》中苏秦史料与《史记》相校,若干原作苏秦者,史公皆改作苏代,盖史公误以苏秦死于燕王哙初立时,因而将若干苏秦之事改作苏代所为。此条史料亦是如此,《甘茂列传》已改作苏代,而《战国策》尚留有一处作苏秦,一处已按《史记》改作苏代。策文较为原始,首言“甘茂亡秦,且之齐,出关,遇苏子”,甘茂称:“今臣不肖,弃逐于秦而出关”,而《甘茂列传》首言“甘茂之亡秦奔齐,逢苏代。代为齐使于秦”,甘茂称:
“今臣困而君方使秦,当路矣。”甘茂之亡秦奔齐,逢苏代。代为齐使于秦。甘茂曰:“臣得罪于秦,惧而遁逃,无所容迹。臣闻贫人女与富人女会绩,贫人女曰:‘我无以买烛,而子之烛光幸有余,子可分我余光,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今臣困而君方使秦,当路矣。茂之妻子在焉。愿君以余光振之。”苏代许诺。遂致使于秦。已,因说秦王曰:“甘茂,非常士也。其居于秦,累世重矣。自?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险易皆明知之。彼以齐约韩、魏反以图秦,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则奈何?”苏代曰:“王不若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使彼来则置之鬼谷,终身勿出。”秦王曰:(www.xing528.com)
“善。”即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于齐,甘茂不往。苏代谓齐盡王曰:
“夫甘茂贤人也。今秦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甘茂德王之赐,好为王臣,故辞而不往。今王何以礼之?”齐王曰:“善。”即位之上卿而处之。秦因复甘茂之家,以市于齐。(《甘茂列传》)
案:甘茂所述江上贫人女与富人女同烛会绩之故事,亦见于《列女传》卷六,谓齐东海上贫妇人徐吾与邻妇李吾之属“会烛相从夜绩”云云。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秦惠王”当作“秦昭王”):“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苏秦曰:
“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击”下原衍“驰”字,从吴师道、金正炜删。吴师道云:“《后语》注,结音吉,此古韵协也,下文悉然”),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孙诒让曰:“续古文作赓,从庚贝,古与庚通。《月令》郑注云:庚之言更也,言以战更之也”)。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I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纳。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赢鄊履H,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犁”通“黧”),状有愧色(“愧”原作“归”,高诱注:“归当作愧”,今据改)。归至家,妻不下,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踵(“踵”原作“足”,从王念孙据《苏秦列传·集解》及《太平御览》人事部、器物部所引改正),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秦策一》第二章,此下叙述苏秦游说赵王,赵王大悦,封以为武安君,受相印,于是约纵散横以抑强秦,当将说楚王路过洛阳时,父母郊迎三十里,嫂匍匐自跪而谢云云)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出游数岁,大困而归。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于是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期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苏秦列传》)
案:《赵策一》第八章记苏秦说李兑,自称雒阳乘轩里苏秦。
《苏秦列传》称苏秦兄弟三人,“弟曰代,代弟苏厉”。《索隐》引谯周云:“秦兄弟五人,秦最少,兄代,代弟厉及辟、鹄,并为游说之士。”但未见有关辟、鹄之资料。所谓鬼谷先生,不可考,当出伪托。今本《鬼谷子》乃伪作。
又案:《史》、《策》称苏秦先游说秦王未见用,当是事实。秦昭王元年甘茂由秦亡之齐,出关遇苏秦,秦为之西说秦王,可知秦之游说秦王当在此时。所说者为秦昭王,《史》、《策》误作惠
王,以致所说形势不合于惠王初立时,考辨者因此以为晚出伪托之作。其实不然。篇首称秦以“连横”说秦王,亦有误。其主旨并不在连横,而是主张“废文任武”,以武力“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如此以为武力可以统一天下而“制海内,子元元”,“子元元”谓爱民如子,此乃兵家言,与《吕氏春秋·振乱》和《荡兵》等篇类似。苏秦揣摩之《太公阴符》,亦为兵家言,盖兵家讲究用间谍配合军事以取胜之著作。《孙子兵法》已有《用间》篇,论述使用间谍之重要及其方法,其结论曰:
“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伊挚即伊尹);周之兴也,吕牙在殷(吕牙即太公望)。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所恃而动也。”兵家盖推尊伊尹与太公望为遣使入敌国作间谍而成功之榜样。此“《太公阴符》之谋”,乃兵家依托太公而讲究使用间谍取胜之阴谋策略者。《苏秦列传·索隐》云:
“《战国策》云得《太公阴符》之谋,则阴符是太公之兵符也。”实乃派出间谍推行阴谋策略之兵符,故而称为“阴符”。《太公阴符》又称《周书阴符》,盖太公为周之大臣,为“周之兴”而推行阴谋制胜之策略。亦或简称为《周书》。《韩非子·说林上》与《魏策一》第一章同载:知伯索地于魏,任章主张“与之”以骄知伯,如此则知氏之命将不长。任章引《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其后知伯果因此灭亡。王应麟云:“任章引《周书》岂苏秦所读《周书阴符》欤?《老子》之言,范蠡、张良之谋皆出于此。”(《困学纪闻》卷二)此说目光锐利,苏秦为间谍之阴谋确从此而来,并得成功。苏秦尝与燕昭王订密约,燕使苏秦入齐,助齐对付秦而用兵灭宋,齐盡王因封而相之。燕先曾出兵二万助齐攻宋,后又出兵二万从齐参与五国伐秦,使齐对燕十分信赖,“虚北地以行其兵”。但燕之阴谋目的,欲使齐疲于灭宋之战争,以便联合秦、赵伐破齐国。《燕策二》第十一章谓齐“兴兵伐宋,三覆宋,宋遂举,燕王闻之绝交于齐,率天下之兵以伐齐,大战一,小战再,顿齐国,成其名,故曰:因其强而强之,乃可折也,因其广而广之,乃可缺也”。此四句结论,与上引《周书》四句,用意基本相同。苏秦以间谍罪而被“车裂”于市,而苏秦之间谍行为得到成功。因而一九七二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孙子兵法》竹简,在“周之兴也,吕牙在殷”二句之后,新加“燕之兴也,苏秦在齐”二句。
[赵武灵王]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赵世家》)
案:楼缓、仇液、王贲、富丁、赵爵,乃赵武灵王时主持外交之大臣,楼缓尝赞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为亲秦之外交大臣。《赵策三》第五章称“楼缓欲以赵合秦楚”,秦昭王十年楼缓入秦为相。仇液即仇赫,《穰侯列传》称“赵人楼缓来相秦,赵不利,乃使仇液之秦,请以魏冉为秦相”。《索隐》云:“《战国策》作仇郝,盖是一人而记别也。”《正义》云“音亦”。盖液、郝声近通用。仇郝亦作仇赫。《东周策》第十九章或人谓周?曰:“仇赫之相宋,将以观秦之应赵、宋,败三国。”《赵策三》第五章,称“富丁欲以赵合齐、魏”。盖赵臣之亲齐、魏者。《赵策三》第六章谓“魏因富丁且合于秦”。是富丁在魏又尝合秦、魏之交。王贲、赵爵之事无可考。
又案:榆中在秦上郡之北,北河之南,在今陕西榆林县以北,原为林胡之地,故赵武灵王“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以示归附”。《水经·河水注》云:“河水又南,诸次之水入焉:……其水东径榆林塞,世又谓之榆林山,即《汉书》所谓榆溪旧塞者也。
自溪西去,悉榆柳之薮矣,缘历沙陵,届龟兹县西去,故谓广长榆也。王恢云树榆为塞,谓此矣。苏林以为榆林在上郡,非也。考龟兹县在今陕西榆林县北,可知榆林县以北地区,即是榆林,盖以广大榆柳之林而得名,犹如魏国南北有因森林所在而地名林者,亦或称为林中。榆中原为胡人放牧之榆林地带,林胡当即因此得名。”《赵世家》惠文王十六年苏厉遗赵王书曰:“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赵策三》第九章“挺关”作“磗关”,《战国纵横家书》第二十一章又作“麋关”。程恩泽曰:“以地形考之,当在今陕西肤施县一带。”在今榆林县南。此关即上郡与榆中之交界。
王破原阳,以为骑邑。牛赞进谏曰:“国有固籍,兵有常经,变籍则乱,失经则弱。今王破原阳以为骑邑,是变籍而弃经也。且习其兵者轻其敌,便其用者易其难。今民便其用而王变之,是损君而弱国也(损,姚注:“一作捐”)。故利不百者不变俗,功不什者不易器。今王破卒散兵以奉骑射,臣恐其攸获之利(“攸”原作“攻”,今从金正炜改正),不如所失之费也。”王曰:“古今异利,远近易用。阴阳不同道,四时不一宜。故贤人观时而不观于时,制兵而不制于兵。子知官府之籍,不知器械之利;知兵甲之用,不知阴阳之宜;故兵不当于用,何兵之不可易?教不便于事,何俗之不可变?昔者先君襄主与代交地,城境封之,名曰无穷之门,所以昭后而期远也。今重用修兵(“修”原作“循”,姚注“循一作修”,今据改),不可逾险,仁义道德,不可以来朝。
吾闻信不弃功,知不遗时。今子以官府之籍,乱寡人之事,非子所知。”牛赞再拜,稽首曰:“臣敢不听令乎?”王遂胡服(“王”原作“至”,姚注“集,刘作王”,鲍本亦作“王”,今据改)。出于遗遗之门,逾九限之固,绝五陉之险,至榆中,辟地千里。(《赵策二》第七章)
案:原阳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南,为秦、汉云中郡属县,在云中东北。武灵王破原阳以为骑邑。鲍注谓骑邑骑士所居,盖用作训练骑射之地。胡貉之族善尚骑射,赵武灵王欲以骑兵为主力,方能攻取榆中而辟地千里。《赵世家》称是年“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又称“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盖林胡王献马表示归附,由代相赵固主管之而收编其兵,从而增强赵之兵力。
周赧王十年(公元前三五年)
秦昭王二年,魏襄王十四年,韩襄王七年,赵武灵王二十一年,齐宣王十五年,楚怀王二十四年,燕昭王七年。
[秦昭王]二年,彗星见。庶长壮与大臣、诸公子为逆,皆诛。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魏。(《秦本纪》,“诸”下原衍“侯”字,今从“古钞本”删去)
案:《秦本纪》“诸”下原有“侯”字,《史记会注考证》云:“古钞本无‘侯’字。”《资治通鉴》作“诸公子”,亦无“侯”字。《穰侯列传·索隐》与《集解》引《秦本纪》皆无“诸侯”二字。可知“侯”为衍文。诸侯未参与此次内乱。
秦昭王二年彗星见。季君为乱,诛。(《六国表》,“季”原误作“桑”,今从《穰侯列传·集解》徐广引《年表》改正)[秦]昭王即位,以冉(魏冉)为将军,卫咸阳。诛季君之乱,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威振秦国。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穰侯列传》)秦内乱,杀其太后及公子雍、公子壮。(《穰侯列传·索隐》引《纪年》) [魏哀王](当作襄王)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魏世家》,《六国表》同)
案:秦武王死后无子,秦诸公子争夺君位,内乱持续,首尾三年。至是年,秦昭王母宣太后之弟魏冉,以将军名义,杀死武王母惠文后以及大臣、诸公子,拥立昭王成功,并逐武王后出归魏。
已明辨在周赧王八年案语中。
[楚怀王]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楚往迎妇。(《楚世家》)
楚怀王二十四年秦来迎妇。(《六国表》)
案:《屈原列传》云:“时秦昭王与楚婚。”可知秦所迎楚妇,即昭王后。《甘茂列传》云:“齐使甘茂于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欢。”《集解》徐广曰:“昭王二年时迎妇于楚。”《楚世家》作“楚往迎妇”,疑为“秦往迎妇”之误。黄式三《周季编略》作“楚迎妇于秦,秦迎妇于楚”,未必可信。
齐使甘茂于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欢。而秦闻甘茂在楚,使人谓楚王曰:“愿送甘茂于秦。”(《甘茂列传》)楚王问于范环曰(《甘茂列传》“范环”作“范?”,《韩非子·内储说下》又作“干象”):“寡人欲置相于秦,孰可?”对曰:“臣不足以知之。”王曰:“吾相甘茂可乎?”范环对曰:“不可。”王曰:“何也?”曰:“夫史举,上蔡之监门也(《甘茂列传》“上蔡”作“下蔡”,《韩非子》亦作“上蔡”)。大不如事君,小不如处室,以苛廉闻于世,甘茂事之顺焉。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张仪之好谮(《甘茂列传》《韩非子》“好谮”皆作“辩”),甘茂事之,取十官而无罪,茂诚贤者也。然而不可以相秦。秦之有贤相,非楚国之利也。且王尝用召滑于越(“滑”上原无“召”字,今从《甘茂列传》补,《韩非子》作“邵滑”),而纳句章、昧之难(《甘茂列传》作“而内行章义之难”),越乱,故楚南察濑胡而野江东(《甘茂列传》作“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韩非子》无以上四句,而作“前时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乱而楚治也。今王以用之于越矣,而忘之于秦,臣以为王钜速忘矣(《甘茂列传》作“臣以王为钜过矣”,《韩非子》作“不亦太亟亡乎?”“亡”通“忘”)。王若欲置相于秦,若公孙郝者可(《甘茂列传》作“则莫若向寿可。”《韩非子》作“不如相共立”,“共立”当为“赫”字之误),夫公孙郝之于秦王(《甘茂列传》“公孙郝”作“向寿”,《韩非子》误作“共立”),亲也,少与之同衣,长与之同车,被王衣以听事,真大王之相已。王相之,楚国之大利也。”(《楚策一》第十六章,《甘茂列传》、《韩非子·内储说下》大体相同。末句《韩非子》作“且利以乱秦矣”)
案:《甘茂列传》“范?”,《集解》徐广曰:“一作环”,《索隐》云:“《战国策》一作蹵字。”《策》文正作“环”,《韩非子》又作“干象”。“象”当为“彖”字之误。?、彖声同,?之作环,则又声之转,亦犹环渊或作?渊也。
[楚怀王]于是使使请秦相向寿于秦,秦卒相向寿。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于魏。(《甘茂列传》叙述于范?对答楚怀王“欲置相于秦”之后)
案:《穰侯列传》称宣太后弟魏冉,“诛季君之乱”而“立昭王”,“威振秦国。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甘茂列传》记苏代对向寿曰:“王之爱习公也,不如公孙;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亲于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于国者何?彼有以失之也。公孙党于韩,而甘茂党于魏,故王不信也。”可知在甘茂出亡以前,向寿已与昭王主断于国。武王时樗里疾与甘茂为左右丞相。昭王元年甘茂出奔,樗里疾单独为相。
故《秦本纪》云:“严君疾为相,甘茂出之魏。”向寿者,宣太后外族,宣太后楚人,是年秦昭王又与楚婚,迎妇于楚,向寿于是由于楚怀王之推荐,得补甘茂之缺。此后即不见樗里疾用事。盖疾已虚拥相名,国事已由宣太后自治,而命魏冉、向寿任事矣。
[秦昭王]二年攻皮氏。(秦简《编年记》)
案:皮氏为河西通往河东之桥头堡,自秦武王四年以来,秦屡次进攻,魏坚守未拔。
[赵武灵王]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苲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邱、华阳、鸱之塞。王军取?、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请和,王许之,罢兵。(《赵世家》)
案:“赵与之陉”,《集解》徐广曰:“一作陆,又作陉,或宜言赵与之陉,陉者山绝之名。”《正义》“陉音荆,陉,陉山也,在并州陉县东南十八里”。《集解》徐广曰:“华一作爽”,“鸱一作鸿”。
管鼻(当作楼鼻)之令翟强与秦事。谓魏王曰:“鼻之与强,犹晋人之与楚人也。晋人见楚人之急,带剑而缓之,楚人恶其缓而急之,今鼻之入秦之传舍(“今”原作“令”,从鲍本改正),舍不足以舍之。强
之入,无蔽于秦者。强,王贵臣也,而秦若此其甚,安可?”(《魏策四》第十四章)魏相翟强死,为甘茂谓楚王曰:“魏之几相者,公子劲也。劲也相魏,魏、秦之交必善。秦、魏之交完,则楚轻矣。故王不如与齐约,相甘茂于魏。齐王好高人以名,今为其行人请魏之相,齐必喜,魏氏不听,交恶于齐,齐、魏之交恶,必争事楚。魏氏听,甘茂与樗里疾,贸首之仇也,而魏、秦之交必恶,又交重楚也。”(《楚策二》第一章)
案:魏相翟强死,有人为甘茂说楚王,请王与齐约,推荐甘茂为魏相,并称甘茂为齐之行人,并谓“魏氏听,甘茂与樗里疾,贸首之仇也,而魏、秦之交必恶”。可知其时甘茂已奔齐,而樗里疾尚为秦之丞相,是则翟强为魏相必在此年以前。《魏策三》第十一章记秦围魏皮氏时,魏太子在楚,有人请樗里疾曰:“魏王之所恃者,齐、楚也;所用者楼?、翟强也。”又云:“翟强欲合齐、秦外楚,以轻楼?;楼?欲合秦、楚外齐,以轻翟强。”可知此时魏重用之大臣翟强与楼?皆主以魏合秦,服从于秦之连横策略,但翟强主以魏合秦、齐而外楚,楼?主以魏合秦、楚而外齐。《魏策四》第二十章载:“周?善齐,翟强善楚,二子者欲伤张仪于魏。”据此可知当张仪挟秦势为魏相时,翟强已仕于魏,乃魏臣中之善楚者。
周赧王十一年(公元前三四年)
秦昭王三年,魏襄王十五年,韩襄王八年,赵武灵王二十二年,齐宣王十六年,楚怀王二十五年,燕昭王八年。
[秦昭王]三年王冠,与楚王会黄棘,与楚上庸。(《秦本纪》)[楚怀王]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楚世家》,《六国表》作“与秦王会黄棘,秦复归我上庸”)楚吾得帅师及秦伐郑,围纶氏。(《水经·伊水注》引《纪年》,《后汉书·黄琼传》注引《纪年》作“楚及秦伐郑纶氏”,《太平寰宇记》卷四西京颍阳县引《纪年》作“楚及秦伐郑,围纶氏”。《路史·后纪》卷十三下注引《纪年》作“楚吾得及秦师伐郑,围纶”)楚兵在山南,吾得将,为楚王属怒于周(鲍本“怒”作“怨”)。或谓周君曰:“不如令太子将军正,迎吾得于境,而君自郊迎,令天下皆知君之重吾得也,因泄之楚,曰:‘周君所以事吾得者,器名曰某’,楚王必求之,而吾得无效也,王必罪之。”(《西周策》第七章)
案:《水经注》引此条《纪年》,未记年。雷学淇《考订竹书纪年》、《竹书纪年义证》列于魏襄王十五年;朱右曾《汲冢纪年存真》从之。《义证》云:“《战国策·周策》曰:楚师在山南,吾得将,为楚王属怨于周。……《楚世家》曰:怀王二十年合齐而善韩,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楚往迎妇。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据《策》记诸说与《纪年》皆符,盖此时秦、楚复合,故同往伐韩也。”余按雷说甚是。《纪年》谓吾得率楚师会合秦师伐韩,围纶氏。纶氏在今河南伊川县与登封县之中间,正当缑氏、?辕诸山之南,故《西周策》云:“楚兵在山南”,高诱注:“在周之山南也。”今本《纪年》系此条于周显王三十五年,不当。余知古《渚宫旧事》三:“张何谓吾得曰:‘何能令公贵于三柱国,请为公说王曰:吾得出于晋国,好廉而善剑,不如使其掌客。’遂言于怀王,王从之。”当即此吾得。
翟章救郑,次于南屈。(《水经·河水注》引《纪年》,《汉书·地理志注》与《太平寰宇记》卷四十八慈州、《路史·国名纪戊》引《纪年》同)
案:诸书引《纪年》,未记何年。雷学淇以为与“楚吾得帅师及秦伐郑,围纶氏”为一时事。朱右曾从之。
奢延水又东,径肤施县南,秦昭王三年置上郡治。(《水经·河水注》)
案:《秦本纪》称秦惠文王十年“魏纳上郡十五县”。《魏世家》作“魏尽入上郡于秦”。可知二十四年前秦已有魏之上郡。
此后秦不断扩大上郡割境。但此时肤施尚未为秦所有。《赵世家》称惠文王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赵惠文王三年当秦昭王十一年,可知此时肤施尚为赵地。《水经注》“秦昭王三年”当为“十三年”之误,说详周赧王二十年案语中。
【附编】
三年漆工J、丞诎造,工隶臣牟。禾石,高奴。(高奴禾石铜权正面所铸凸起阳文,反面加刻秦始皇二十六年诏书及“高奴石”三字,其后加刻秦二世元年诏书,见陕西省博物馆《西安市西郊高寨村出土秦高奴铜石权》,刊于《文物》一九六四年第九期)
案:此权一九六四年出土于西安阿房宫遗址。禾石,谓称粟所用,重一石。高奴在今陕西延安东北。当年铸造发给高奴使用,始皇二十六年尝调回检定,秦二世又加检定,未及发还而秦灭亡,故权留阿房宫。此权可能造于秦昭王三年,或庄襄王三年,或秦始皇三年,或以“三”上有缺字,乃秦昭王十一年或卅一年。据实测,一石一百二十斤,重三七五克,折算每斤合二五八点三克。据此可知秦之衡制确实长期沿用而未变,盖历经朝廷检校之结果。
周赧王十二年(公元前三三年)
秦昭王四年,魏襄王十六年,韩襄王九年,赵武灵王二十三年,齐宣王十七年,楚怀王二十六年,燕昭王九年。
[韩襄王]九年秦复取我武遂。(《韩世家》,《六国表》作“秦取武遂”)
魏哀王(当作襄王)十六年秦拔我蒲阪、晋阳、封陵。(《六国表》,《魏世家》蒲阪作蒲反。“晋阳”作“阳晋”。《索隐》引《纪年》作“晋阳、封谷”)[秦昭王]四年取蒲阪。(《秦本纪》)[秦昭王]四年攻封陵。(秦简《编年记》)
案:《纪年》之封谷即是封陵,即今山西永济县南封陵渡。蒲阪、晋阳、封陵皆为河西通往河东之重要渡口,为军事上必争之地。
[楚怀王]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攻楚,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楚世家》,《六国表》亦云:“太子质秦。”)薛公相齐也(“齐”原误作“脊”),伐楚九岁,功(通“攻”)秦三年。
(《战国纵横家书》八《苏秦谓齐王章》)薛公以齐为韩、魏攻楚,又与韩、魏攻秦,而藉兵乞食于西周。韩庆为西周谓薛公曰(《孟尝君列传》作“孟尝君怨秦,将以齐为韩、魏攻楚,因与韩、魏攻秦,而借兵食于西周。苏代为西周谓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今又攻秦以益之。……”(《西周策》第一章,《孟尝君列传》大体相同)
案:“薛公以齐为韩、魏攻楚”,鲍彪注:“楚怀王二十六年齐、韩、魏攻楚,此[周赧王]十二年也。”“又与韩、魏攻秦”,鲍彪注:
“此[周赧王]十七年也。”梁玉绳云:“时为赧王十七年,齐与韩、魏攻秦,而齐于前三年共秦、韩、魏攻楚,于前五年与韩、魏伐楚,则言九年非也,取宛、叶亦妄。”今按:《楚世家》言楚怀王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攻秦,当为孟尝君所主持。《荀子·王霸》篇称齐闵、薛公“用强齐……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以“破楚”为齐盡王孟尝君所主持,盖孟尝君已相齐而用事。《战国纵横家书》八《苏秦谓齐王章》开首即云:“薛公相齐也,伐楚九岁,攻秦三年,欲以残宋,取淮北。”《西周策》亦谓“薛公以齐为韩、魏攻楚……韩庆为西周谓薛公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孟尝君列传》同,惟作“苏代为西周谓曰”。所谓“伐楚九岁”,或“攻楚九年”,“九”皆“五”字之讹。《燕策一》第八章记苏代见燕昭王(今本误作燕王哙)曰:“今夫齐王,长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畜积散,西困秦三年,民憔瘁,士罢弊,北与燕战,覆三军,获二将,而又以其余兵,南面而举五千乘之劲宋而包十二诸侯。”可知齐合韩、魏之师,尝连年出战,先破楚,再困秦,更败燕军,又灭宋。楚怀王二十六年即齐宣王十七年,三国共攻楚;楚怀王二十八年即齐盡王立年,大败楚而杀楚将唐昧;至楚怀王三十年即齐盡王二年,孟尝君入秦为相,首尾共五年,齐正合韩、魏用力于攻楚,皆由孟尝君即薛公主其事。盖孟尝君于齐宣王晚年已为齐相而执政矣。
齐王问于文子曰:“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
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草而就。”(《韩非子·内储说上》)
案:文子当即孟尝君,齐王问以治国,当在其初为相国时。
据此,孟尝君殆亦尝闻申不害学说之余绪者。
孟尝君为从,公孙弘谓孟尝君曰:“君不若使人西观秦王,意者,秦王帝王之主也,君恐不得为臣,何暇从以难之?意者秦王不肖主也,君从而难之,未晚也。”孟尝君曰:“善,愿因请公往矣。”公孙弘敬诺,以车十乘之秦,秦昭王闻之,而欲丑之以辞(《齐策四》“丑”作“?”“?”即“丑”字,鲍本作“愧”。《齐策》高诱注“丑或作耻”),以观公孙弘。公孙弘见昭王,昭王曰:“薛之地大小几何?”公孙弘对曰:“百里。”昭王笑曰:“寡人之国地数千里,犹未敢以有难也。今孟尝君之地方百里,而因欲以难寡人,犹可乎?”公孙弘对曰:“孟尝君好士,大王不好士。”昭王曰:“孟尝君之好士何如?”公孙弘曰:“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得意则不惭为人君,不得意则不肯为人臣,如此者三人。能治可为管、商之师,说义听行,其能致主霸王,如此者五人。万乘之严主,辱其使者,退而自刎也,必以血污其衣,有如臣者七人(《齐策》作“十人”)。”昭王笑而谢焉,曰:“客胡为若此,寡人善孟尝君,欲客之必谨喻寡人之意也。”公孙弘敬诺。(《吕氏春秋·不侵》,《齐策四》第二章同)
案:《吕氏春秋·不侵》叙记此事之后,评论曰:“公孙弘可谓不侵矣。昭王,大王也;孟尝君,千乘也;立千乘之义而不可凌,可谓士矣。”《齐策二》亦有相同评论,惟“可谓士矣”作“可谓足使矣”。可知《齐策》乃依据《吕氏春秋》而辑入。孟尝君以齐相而主谋合纵攻秦,秦昭王接见其使公孙弘,欲丑之以辞,不以齐与秦相提并论,而以孟尝君封邑薛与秦相比。其实,孟尝君未尝以薛之封邑为主而主谋合纵。《吕氏春秋》之评论以孟尝君之千乘与昭王之大王相比,仍沿用昭王丑公孙弘之辞。鲍彪因此谓事在孟尝君于齐襄王初年中立为诸侯时,并不恰当。今案:孟尝君于齐盡王二年入秦为相,次年回齐,又以齐合韩、魏而攻秦入函谷关,迫使秦归还韩河外及武遂,归还魏河外及封陵。当齐襄王初年,孟尝君当已熟知秦昭王之为人,孟尝君使使入秦观昭王之为人,必在昭王新立不久、孟尝君未入秦为相前。黄式三《周季编略》列此于周赧王十三年,其说近是。余谓当在周赧王十一年昭王成年举行冠礼而亲理政务之后,是时孟尝君为齐相而主谋合纵,因而特遣公孙弘入秦见昭王而观察之。
[赵武灵王]二十三年攻中山。(《赵世家》)[鲁平公]二十二年(下“二”字衍)平公卒,子贾立,是为文公。
(“文”当作“闵”,《鲁世家》作“闵公”,《索隐》引《世本》作“盡公”,《汉书·古今人表》作“愍公”,《律历志》作“缗公”)
案:文公《索隐》云:“《世本》作盡公,邹诞亦同。《世家》或作文公。”《汉书·古今人表》作鲁愍公,注云:“平公子。”《汉书·律历志》作“缗公”。“盡”、“愍”、“缗”,俱音同通用,则《世家》“文公”必为“闵公”之缺误。犹《燕世家》盡公,《索隐》引《世本》作闵公,而引《纪年》误作文公。《韩非子·内储说上》齐盡王,《太平御览》五百十一亦误作文王。
又案:平公《六国表》作十九年,《汉书·律历志》作二十年,证以《鲁世家》“文公七年楚怀王死于秦”,则二十年之说是也。今本《鲁世家》作“二十二年”,盖误衍下“二”字。武内义雄《六国表订误》亦从《汉志》之说,并谓“《汉志》云平公《世家》即位二十年,此《世家》即指《鲁世家》”。而钱穆又辨之曰:“余读《汉志》《世家》炀公即位六十年”,而今《史记·鲁世家》炀公仅六年,又云:“献公即位五十年”,而今《鲁世家》献公仅三十二年,又武公“《世家》即位二年”,而今《鲁世家》作九年,则《汉志》所称《世家》自别有据,非即《史记》之《鲁世家》,又可见矣。今证《鲁世家》平公二十二年乃二十年之误者,即据《鲁世家》本文“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文公七年楚怀王死于秦”,两语合算已定。至汉《志》之鲁平公二十年,仅足为其旁证,不得谓《汉志》本《鲁世家》也。
又云:“据本文秦惠王卒楚怀王死两语对勘,非文公五年楚怀王死,即平公二十年而卒,《世家》两语,必有一误。证之于其下顷公二年秦拔郢一条,知定误在平公也。”(《先秦诸子系年》第四六八至四六九页)其说至是。余考楚怀王之死,《史记》本误后三年,实当鲁闵公之四年耳。
城浑出周,三人偶行,南游于楚,至于新城。城浑说其令曰:“郑、魏者,楚之?国(“?”与“软”通,弱也),而秦,楚之强敌也。郑、魏之弱,而楚以上梁应之(金正炜云:“上梁疑当作上蔡”),宜阳之大也,楚以弱新城圉之(“圉”原作“围”,从金正炜、于鬯改正)。蒲反、平阳相去百里(于鬯以为“平阳”当作“安邑”,非是。“平阳”乃“晋阳”之误,晋阳即阳晋),秦人一夜而袭之,安邑不知;新城、上梁相去五百里,秦人一夜而袭之,上梁亦不知也。今边邑之所恃者,非江南、泗上也,则楚王何不以新城为主郡也?边邑甚利之。”新城公大说,乃为具驷马乘车五百金之楚,城浑得之,遂南交于楚,楚王果以新城为主郡。(《楚策一》第十三章)
案:城浑说楚以新城为主郡,以御秦之宜阳,则新城建郡必在周赧王八年秦得韩宜阳后、周赧王十五年秦拔楚新城之前。
新城在今河南伊川县西南,正当宜阳之东南。楚于新城设郡防守,可以防备秦从宜阳进攻。上梁,张琦以为即南梁。南梁在今河南临汝县西,若楚在南梁设郡,仅能用以防韩,不能用以防韩、魏两国,此与“郑、魏之弱,而楚以上梁应之”不合。且新城与南梁相距不过百里,又与“新城、上梁相去五百里”不合。金正炜疑“上梁”是“上蔡”之误。《楚世家》楚顷襄王十八年楚人有以弋射进说楚王者,云:“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上蔡之郡此时属于楚,正用防韩、魏。新城与上蔡之间相距约五百里。至于“蒲反、平阳相去百里,秦人一夜而袭之,安邑不知”,当指周赧王十二年秦拔魏蒲阪、晋阳、封陵之事。“平阳”当即“晋阳”之误。晋阳即阳晋,在封陵之北。此言蒲阪、晋阳、封陵等地,不过相距百里,是时魏以安邑为主郡,蒲阪等地皆属之,但当秦人突然袭击时,安邑尚不知也。据此可知,是时魏以安邑为主郡用以防秦;楚以上蔡为主郡,用以防韩、魏。又新设新城为主郡,用以防秦从宜阳进攻。
秦昭王四年彗星见。(《六国表》,《秦本纪》同)
周赧王十三年(公元前三二年)
秦昭王五年,魏襄王十七年,韩襄王十年,赵武灵王二十四年,齐宣王十八年,楚怀王二十七年,燕昭王十年。
[楚怀王]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
(《楚世家》)[秦昭襄王]五年魏王来朝应亭,复与魏蒲阪。(《秦本纪》,《六国表》作“魏王来朝”)[魏哀王](当作襄王)十七年与秦会临晋,秦予我蒲反。(《魏世家》,《六国表》同,惟“秦予我蒲反”作“复我蒲坂”)[秦昭王]五年归蒲反。(秦简《编年记》)
案:《汉书·地理志》河东郡有蒲反县,注引应劭曰:“秦始皇东巡见长坂,故加反云。”此说不确。战国时此地已称蒲反或蒲坂、蒲阪。注又引臣瓒曰:“《秦世家》(当作《秦本纪》)云以垣为蒲反,然则本非蒲也。”韩连琪《睡虎地秦简编年记考证》以臣瓒之说为是。云:“蒲反即魏垣,非故蒲也。秦昭王十七年攻魏取垣,始以垣为蒲反,是在魏则谓之垣,在秦则谓之蒲反,实一地而异名,史多混称。”(《先秦两汉史论丛》第三二三至三二四页)此说不可信。《秦本纪》载昭王十七年“秦以垣为蒲阪、皮氏”,《索隐》云:“为当为易字之讹也。”《索隐》之说未是。《秦本纪》言昭王十五年“攻魏取垣,复予之”。秦简《编年记》又言十八年“攻蒲反”。足见《索隐》系臆说,但臣瓒之说亦不确,所有地理沿革之记载,垣未有改称蒲反之说。考垣在今山西垣曲县西南,蒲反在今山西永济县东,皮氏在今山西河津县,皆为魏沿大河之重要城邑,秦不可能将垣改称蒲反,混淆两地之名称。秦简《编年记》载昭王十七年“攻垣、枳”,十八年“攻蒲反”。可知《秦本纪》昭王十七年“秦以垣为蒲阪、皮氏”,当为“秦攻垣及蒲阪、皮氏”之误。
韩襄王十年太子婴与秦会临晋,因至咸阳而归。(《六国表》,《韩世家》作“太子婴朝秦而归”)
案:《秦本纪》言是年“魏王来朝应亭”,而《魏世家》、《六国表》俱谓“与秦会临晋”。梁玉绳以为《秦本纪》“应亭”为“临晋”之误,《年表》、《魏世家》可证。此说不确。《范雎列传》“秦封范雎以应”。《索隐》引刘氏云:“河东临晋有应亭。”范雎封邑当然不在临晋,但临晋确有应亭。前此十一年,魏襄王六年襄王曾与秦惠文王会于临晋。盖黄河东岸之临晋关与黄河西岸之蒲坂关,是时正为秦、魏交界之主要关塞所在,因而成为两国君主相会之地点。应亭当为秦临晋靠近关塞之要地,因而成为魏王来朝之处。是年韩太子婴来朝秦,盖与魏襄王同来,《资治通鉴》记此事作“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韩太子婴至咸阳而归”。
当有所据。
魏襄王十七年邯郸命吏大夫奴迁于九原,又命将军、大夫、适子、戍吏皆貉服矣。(《水经·河水注》引《纪年》)
案:今本《纪年》“戍吏”作“代史”,“貉服”作“貂服”。“貉服”即是胡服。“貉”或作“貊”。貉与胡,均为当时对北方少数民族之通称。《荀子·强国》云:秦“北与胡貉为邻”。《匈奴列传》亦云:“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赵世家》称武灵王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但《竹书纪年》称魏襄王十九年赵命吏大夫奴迁九原。据此则武灵王二十四年已攘地至云中、九原矣。
【附编】
邹忌事宣王,仕人众,宣王不悦。晏首贵而仕人寡,王悦之。邹忌谓宣王曰:“忌闻以为有一子之孝,不如有五子之孝,今首之所进仕者以几何人。”宣王因以晏首壅塞之。(《齐策一》第十一章)淳于髡一日而见七士于宣王,王曰:“子来也,寡人闻之,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圣,若随踵而至也。今子一朝而见七士,则士不亦众乎?”淳于髡曰:“不然。夫鸟同翼者而聚居,兽同足者而俱行,今求柴葫、桔梗于沮泽,则累世不得一焉。及之眞黍、梁父之阴,则郄车而载耳。夫物各有畴。今髡,贤者之畴也,王求士于髡,譬若挹水于河,而取火于燧也。髡将复见之,岂特七士也。”(《齐策三》第十章)[齐]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当作驺忌)、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田世家》系于宣王末年,《孟子荀卿列传》作“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
案:淳于髡于威王初年即见重,疑威王时已有稷下之学,故《田世家》称宣王时稷下复盛也。《新序·杂事二》第六章又有“驺忌既为齐相,稷下先王淳于髡之属七十二人皆轻忌”云云。
《田世家》“驺衍”当即“邹忌”之字误。邹忌以鼓琴说威王,亦文学游说之士,其失相后,疑仍留稷下。孟子于齐,既致为臣欲归,宣王欲中国而授室,养弟子以万钟,盖齐自有此风习也。宣王初年邹忌、淳于髡仍留稷下,年辈最长,故《齐策》有“邹忌事宣王,仕人众”,“淳于髡一日而见七士于宣王”云云。《田世家》系此于宣王卒前一年,本以意为之,非有所据,亦犹《魏世家》系孟子游梁于梁惠王卒前一年也。今以驺忌淳于髡年世考之,知此当为宣王初年事。
慎到,赵人。田骈、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著十二论,环渊著上、下篇,而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焉。(《孟子荀卿列传》)《慎子》四十二篇。(《汉书·艺文志》列法家,班固自注:“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
案:今《慎子》存残本五篇。《群书治要》卷三十七存有二篇节本。据现存著作,可知慎到乃由道家分化而出之法家,主张国君无为而治,充分发挥臣下之才能,并提倡法治而重势。
《田子》二十五篇。(《汉书·艺文志》列道家,班固自注:“名骈,齐人,游稷下号天口骈。”)
齐人见田骈,曰:“闻先生高议,设为不宦,而愿为役。”田骈曰:
“子何闻之?”对曰:“臣闻之邻人之女。”田骈曰:“何谓也?”对曰:“臣邻人之女,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则不嫁,然嫁过毕矣。
今先生设为不宦,此言养千钟,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富过毕也。”田子辞。(《齐策四》第八章)
田骈以道术说齐,齐王应之曰:“寡人所有者齐国也,愿闻齐国之政。”田骈对曰:“臣之言,无政而可以得政。譬之若林木,无材而可以得材。愿王之自取齐国之政也。骈犹浅言之也,博言之,岂独齐国之政哉?变化应来而皆有章,因性任物而莫不宜当。彭祖以寿,三代以昌,五帝以昭,神农以鸿。”(《吕氏春秋·执一》)
《捷子》二篇。(《汉书·艺文志》列在道家)
案:《汉书·古今人表》亦作捷子。古“接”“捷”音同通假。
《尹文子》一篇。(《汉书·艺文志》列名家,班固自注:“说齐宣王,先公孙龙。”)
案:今《道藏》本《尹文子》上、下二篇。《吕氏春秋·正名》高诱注:“尹文,齐人,作《名书》一篇,在公孙龙前,公孙龙称之。”《汉书》颜师古注引刘向云:“与宋?俱游稷下。”齐宣王谓尹文曰:“人君之事何如?”尹文对曰:“人君之事,无为而能容下。夫事寡易从,法省易因,故民不以政获罪也。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圣人寡为而天下治矣。《书》曰:‘睿作圣。’诗人曰:‘岐有夷之行,子孙其保之。’”宣王曰:“善。”(《说苑·君道》篇)
案:《吕氏春秋·正名》篇记述尹文见齐盡王主张“见侮而不斗”,不当以为辱,可知至盡王时尚在稷下。
《宋子》十八篇。(《汉书·艺文志》列小说家,班固自注:“孙卿道宋子,其言黄老意。”)
案:顾颉刚《宋?书入小说家》(《史林杂识》第五十四)谓宋?好以故事宣传其道家主张,“含有通俗文学之意”,因而被列入小说家。宋?即宋y,亦作宋荣。主张寡欲宽恕,见侮不辱,使人不斗,同时学者所作评论,见于《荀子·正论》、《解蔽》,《韩非子·显学》,《庄子·天下》等篇。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孟子荀卿列传》)方齐宣王威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是时孙卿有秀才,年五十,始来游学。(刘向《序荀卿书》,《郡斋读书志》引“年五十”作“年十五”,《风俗通义·穷通》篇亦作“年十五”)
案:当以“年十五”为是。黄以周云:“游学必幼年事,五十游学断无是理。”《孟子荀卿列传》云:“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以此下距襄王时,近四十年,故最为老师而三为祭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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